第112章 陈案
2029年4月6日晚上8点38分,半岛分局接到利信典当行老板报警称有五名可疑人员在他们店铺门口游荡, 怀疑要打劫。接到报警后, 半岛分局的两名治安警赵博超、杨勇即刻前往现场查看, 结果发生激烈枪战。
杨勇呼叫支援后, 正巧在附近的年知是带着两名刑警任慕杰、庞兴国赶赴现场。混战中, 有三名劫匪被当场击毙,另外两人逃走。半岛刑警支队队长年知是为还有半年就退休的老刑警庞兴国挡了一枪, 英勇殉职。
事后根据利信典当行老板的口供称, 逃走的两名劫匪莫约是在半个月前租住了他店铺对面新月住宅楼三楼305房间。
因为305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他店铺正门, 所以他就注意到这两名劫匪经常拿着望远镜偷窥他的店铺。而且这两人平时总是昼伏夜出又一直带着口罩墨镜看不清脸, 老板就怀疑他们是要打劫。
案发当天, 这两人与另外三名同样蒙面的劫匪接头,老板认定他们准备动手,就报警了。
何思远接手此案后,走访了两名劫匪租住住宅楼内的每一家住户,结果竟无人可以说出两人的样貌和大概年龄, 甚至有些住户根本不知道杀人的劫匪竟曾与他们住在同一栋楼内。
联系房东后, 房东则反应:他在3月25日接到了化名为叶东的房客的电话, 要求租下他在新月住宅楼305的房间。他们在3月26日签订了租房协议, 房东以高于市价20%的租金把房子租给了叶东。
而当时来跟房东签租房协议的只有叶东一人。签约时,叶东带着口罩说是重感冒, 因此房东也没看清楚他的脸。并且叶东是以现金的形式一次性支付了半年的房租和押金,所以房东收钱后再没有来过这套房子,并不清楚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找不到目击证人做拼图, 何思远只得又调取了所有监控资料,发现两名劫车逃走的劫匪将车子弃置在半岛码头附近的一处野海滩,然后不知所踪。
而在案发前,他们的轨迹则十分固定,基本足不出户,三餐全靠外卖。只有在晚上八点到十点这段时间,他们偶尔会出门逛去附近码头吹海风,并且路上绝不与任何人搭讪。在出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一样会带着口罩,并且有意识地避开天眼,显然具备极强的反侦查能力。
两名劫匪那边查不出头绪,何思远只得从三名被当场击毙的劫匪那头下手。经查,这三人都是海城人,且是信义堂成员。当时,“飞越集团”案案发不久,曲江饮弹自尽,曲天骄、季立潜逃,信义堂堂主曹亦刚被警方拘押协助调查,信义堂正是风云飘摇人心惶惶。显然,这次抢劫的事绝非是信义堂内的正常安排。
那么,这三人会不会是因为靠山快倒了的缘故,才想要干一票大的好及早收山?
之后,何思远又联系了三名劫匪的家人,不出所料,他们的家人皆是一问三不知。于是乎,这三人已死,死无对证,再多的猜测没有证据支撑也永远只能是猜测。
案发半年后,老刑警庞兴国退休,警方重金悬赏的蒙面劫匪始终无人提供线索,“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自此成为了一桩悬案。
阖上案卷,年知非不禁扶着额角长出了一口气。两名逃走的劫匪再无音讯,现场遗留的血迹没有在警方的资料库里比对到吻合的dna,枪战后留下的子弹和弹道痕迹也都没有比对到匹配的枪支。三名被当场击毙的劫匪事前没有大笔安家费入账,事后也没有收到抚恤金,一切的线索都断地干干净净。
如果这个案子一开始就由他来办,年知非的推测应该也与何思远相同。信义堂要垮了,三名信义堂成员趁乱自信义堂内偷出了部分枪支弹药,从国外联系了雇佣兵,准备趁着警方将精力都放在“飞越集团”案上的时候干一票大的,从此收山享福。
哪知道,案子还没干,他们就被一向过于敏感的利信典当行老板给怀疑了,稀里糊涂跟警方发生了枪战。三名信义堂成员被当场击毙,两名雇佣兵则连夜潜逃,从此再不会踏足c国一步。
要破这个案子,除非年知非有本事扒下监控下那两名劫匪脸上的两只黑色口罩,使他们露出真容,然后发出国际通缉令。
想到这,年知非不由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抬起头来望向窗外。太阳已经落下,刑警支队的大办公室里也已空了大半。可看完案卷,年知非的面前还有一大堆监控资料需要一一过目。他叹了口气,正想继续加班,手机却忽然响了一下。
是年奶奶发来的微信。“非非,今天早点下班。”
年知非心头一暖,又看了眼手机最上端的时间,20:05。于是,他迅速回一个“好”过去。
“行吧,明天继续!”年知非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起身伸了个懒腰,收拾好案卷,下班回家。
然而,行车至半路,他抬腕看了眼时间,仍是一打方向盘向利信典当行所在的那条安波东路驶去。
安波东路是一条临近临港码头的小路,道路两侧多为老式住宅楼,入住的大都是来海城工作的打工仔。并且这些打工仔基本都文化水平不高也缺乏一技之长,是以居无定所、工作辛劳、早出晚归,还收入微薄。对于这些人而言,求生已是不易,自然也就不会在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多花半分注意力。
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利信典当行的老板。这位老板将典当行设在了这片近乎贫民聚集区的地方,主要的客户却并非那些打工仔。而是在海城赌场里输掉了大笔钱财,急着凑回家船票的赌徒。以及,一时手头凑紧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变卖家财的生意人。老板的生意经让他满足了客户的心理需求,带旺了自己的买卖。可安波东路又实是品流复杂,也难怪他稍有风吹草动就似惊弓之鸟一般。
年知非将车子停在路边,一路安步当车走到了利信典当行的门前。这间典当行的门面极小,只能容纳一人出入。门口的大铁门亦十分厚重,一旦被关上,要推开想必很耗费力气。典当行两侧橱窗里陈列着不少金表,奈何外侧玻璃窗是防弹的,里侧还有铁栅栏锁着,想抢金表也不容易。走进典当行,那就更绝望了。典当行的柜台虽说不高,可样式却跟银行柜台类似,同样挡着一面玻璃和一面铁栅栏。柜台上还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支持微信、支付宝转账。
年知非一脸无奈地伸手扶额。谁会白痴到来这里打劫?
可如果不是打劫,那就说明“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的犯罪动机仍不明确,想要查清楚这个案子,抓到真凶,那就更难了。
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三年,年知非显然也不指望能从典当行里问出什么线索来。他默默地在典当行里转了一圈,又走了出来。
沿着安波东路再一路往前,走到路的尽头,年知非扭头向两边望了望,左边的那条小巷忽然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着魔似的慢慢走进这条小巷,伸手轻触墙壁。
这巷子似乎仍跟以前一样,还是同样的长度、同样的宽度,还是少有人至。然而,墙壁已经重新粉刷,墙头按上了照明灯和天眼。显然,再想在这里打架的话,怕是不出两分钟,警察就要赶到了。
年知非力竭地将额头抵在墙上微微喘息,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他跟齐耀辉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已注定对立,善与恶、生与死。
因为临时又去看了眼案发现场,当年知非驱车到家的时候,时间已近十点。这个时候,年奶奶和小叶子应该都已上床了。
哪知当年知非悄悄地拿钥匙转开门锁,客厅的灯竟仍亮着,年奶奶和齐耀辉两人正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见此情形,年知非立时无奈地侧过脸去小声嘀咕:“不是吧……”
奈何杀上门来的齐耀辉见了年知非唯有满脸欢欣,立时站起来唤道:“年崽!”
年奶奶亦笑着跟年知非打招呼。“非非,耀辉等你好久了。”说着,她伸手摁了摁后颈,起身续道。“太晚了,奶奶要去睡了,你们慢慢聊。”
“谢谢奶奶!奶奶晚安!”齐耀辉在年奶奶的身后殷勤应声。
年知非却只沉默着换了鞋子,随口问道:“齐队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年崽,我想跟你聊聊。”齐耀辉正色答道。
“我不想聊。”年知非又脱下外套挂上衣架,绕开齐耀辉自茶几上拿起了一只水杯。他本想去厨房倒杯水喝,怎知竟在茶几上看到了他正在吃的佳乐定。
“齐耀辉!”年知非呆了一下,顷刻难以置信地扭头瞪住对方。“你居然跑到我家里来查我?”
“我是关心你。”齐耀辉面露痛惜之色,伸手摸了摸年知非的脸颊。“为什么你生病了也不告诉我?”
“我没病!”年知非冷着脸拍开齐耀辉的手掌,绝然道。“这跟你也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是因为我……”
“那又怎样?”年知非没有给齐耀辉把话说完的机会,他皱着眉满是抗拒地说道。“齐耀辉,我快好了,我能调整过来,只要你离我远点。”
齐耀辉眼底的痛惜更甚,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试图将面前这个始终倔强死撑的年知非揽在怀里。
年知非心底瞬间乱了一拍,竟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片刻后,他稍稍定神,冷冷道:“齐耀辉,这是我家,茶几很贵的。还有这紫砂壶,是八二道人的作品,是我奶奶的心爱之物,我不想摔坏它们。”
齐耀辉扭头看了眼被年奶奶随手摆在茶几上的那只圆滚滚的紫砂壶,除了圆润可爱,感觉不到任何特别之处。他不禁虚心向年知非请教:“很贵?”
“掇球壶,古董,把你卖了也赔不起。”年知非神情冷漠且防备地盯着他,仿佛齐耀辉随时会抓起那只紫砂壶夺门而逃。
齐耀辉听了这话却并未动怒,反而庆幸地笑了。“那就好!”
然后,他快步上前,在年知非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死死地锁在怀中。
“齐耀辉!”
年知非被激怒了,可他刚想挣扎,齐耀辉就是一声厉喝:“别动!不然你奶奶的古董今天就保不住了!”
“你……”年知非张口结舌,已提起的拳头最终却只无力地落在齐耀辉的肩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齐耀辉抚摸着年知非颤抖的背脊,不断地在他的耳侧印下亲吻。“年崽,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怀疑你、不该不相信你、不该对你这么苛刻,你原谅我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会再犯了!我知道你仍然是爱我的。”
年知非用力闭了闭双眼,忽然伸手捧住齐耀辉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齐耀辉大喜过望,急忙热情回应这个吻。
两人唇舌交缠难解难分,谁料下一刻年知非就用力咬住了齐耀辉的舌头。
“呃……唔?唔!”齐耀辉吃痛地挣扎了一下,可直至他尝到满嘴的腥甜,年知非方才松开了他。
“疼吗?”
年知非这一下咬地极深,齐耀辉舌尖上的血竟又少许沾到了年知非的唇上。苍白的脸、猩红的唇、冷漠的眼神,这让年知非看起来犹如一只吮血为生的吸血鬼。唯有鲜血的滋润才能使他丰盈犹如活人,而其他时候他都干瘪如纸。
“我也很疼。”
“你,疯、了,为十、什……吗?”齐耀辉大着舌头追问。生气,那是当然的,可更多的却是困惑。
“……我是在你要求我验证笔迹的那天开始出现幻觉和幻听的。一开始只是偶尔出现,大部分是在晚上的时候。后来,次数越来越多,我逐渐分不清幻觉和现实,整晚失眠,睡着了就做噩梦。辛亏二哥及时发现,就把慧姐介绍给我。她说我是轻中度抑郁还有焦虑,之前要吃三种药,现在逐渐减为一种。我快好了,我真的觉得我快好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知道我为你吃了多少苦,我要让你痛苦、让你愧疚、让你补偿。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想,再受这样的苦。”
年知非平静地看着齐耀辉,缓缓言道。
齐耀辉感觉一口热血涌上了喉间,他努力吞咽了一下,一字字地承诺:“我、发、誓……”
年知非却轻轻摇头。“……我不敢了。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我的问题。我解决不了,所以只能拒绝你。齐耀辉,我很抱歉。”
齐耀辉突然觉得舌头很痛,好像被咬断了那么痛。幸好,现在也不用他再多说些什么了。他精疲力竭地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年知非却退后两步,一下子瘫坐在沙发内。
不知过了多久,年奶奶终于走了过来,轻抚上年知非的背脊。
“对不起,奶奶。”年知非低垂着脑袋闭着双眼轻声道歉,“我早该告诉你我在看心理医生。”
“……没关系。”年奶奶的话音颤抖了一下,她缓了一阵方才恢复正常语调。“非非,你们明明很相爱。”
“我的幻觉消失了,总有一天,他的幻觉也会消失的。”年知非轻声言道。
到那时,他就会知道,我根本不值得。
“非非!”年奶奶心疼不已,“你怎么能以为齐耀辉对你的爱是幻觉呢?”
“别说了。”年知非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摇着头拧身紧紧抱住年奶奶,小声哀求。“我有奶奶就足够了,奶奶您别离开我。”
……请您,一定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