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宫廷篇六十五
少年话音落完之后,纪凌风还能感觉到耳根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 对方含辞未吐, 气若幽兰,好似民间故事里专勾人心魄的妖精, 不费一刀一剑, 只稍动一下唇舌, 就足以让人心甘情愿奉上一切。
纪凌风想稳住自己内心驳杂的念头,却不想早已为他倾倒的神魂出卖了自己,等他好不容易将半边快要酥麻的身体直起,这时銮驾已经过了三条街了。
至于刚才的情景自然也无心再追究了,然而纪凌风哪里又不知道自己是被少年这样轻易地用只言片语给哄住了呢?
可偏偏他望着少年, 心中仍悸动不已, 满心满眼都是怜爱之情, 只能不争气地反驳了一句:“我没有。”
除此之前, 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池渊很少听到纪凌风用这般语气说话,对方声线明朗, 如环佩清鸣, 又因自小习武的原因, 丹田中气十足, 所以这般蚊蚋一般低声呐语,倒格外有些可爱。
况且池渊心知他言不由衷,刚才那番神情, 绝不像他否认的那样。
不过池渊也清楚见好就收的道理, 并没有揭穿对方拙劣的伪装, 只是末了还是忍不住逗弄了一下对方:“是吗?”
当然……不是。
纪凌风在心中大喊,可是面上却仍维持着一如既往的风仪,只略一颔首,显示自己的大度宽和,不过抱着少年的双手却从未松开半分。
不知不觉间,襄北王世子府已经近在眼前。
虽说池渊父母家人皆不在此处,今日回门也只是走个过场,但内务府的女官仍旧尽职尽责,不仅按照礼仪如数奉上登门礼品,还依制设了回门宴,只是这宴席不知要空多少位子。
就在她为此愁眉不展的时候,早间的时候太子妃殿下派人传话,叫她只增设两个位子即可。
女官心中一定,自去不提。
其实这次回门宴,池渊早已想好为自己的老师顾北青打算一下。
顾北青曾因为王恒的原因,开罪了齐国公,也因此丢了官位,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被纪盛方所恶,反而还留下了些不错的印象。
如今太子和二皇子之间争斗地格外厉害,前阵子望州太守因故告还,两边人马都想将这个位子收为己用,尤其是二皇子。
无他,这望州之地十分富饶,且又位于淮北以南之地,离京城极近,乃是战略要地,而齐国公的封地就在淮北。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这个职位是二皇子之人,那么日后要是二皇子心生反意,齐国公领兵南下,岂不是一路顺通无阻,空门大开?
当然没人敢在明面上提起这个,即使是太子这一方也不敢,只能旁敲侧击,当然他们心中也清楚,纪盛方绝不会把这个位子给二皇子这一方,但也不会想给太子,毕竟此地太过险要,最好是一个无党无派的。
不过这个要求实在是有些苛刻,因为望州太守这个职位是正三品,这意味着这个官员的资历与能力还要在众臣前列,然而符合这两者条件的官员在朝中的却不多,这便是纪盛方的一个责任了。
之前,纪盛方为了收拢手中的权力,并不遏制朝中等人拉帮结派,因为争斗越厉害,他能从中获取的利益也更多,为此纪盛方还废除了原本的丞相之位,变为左丞、右丞、还有司马一职,如今左右丞相分别为两个派系的人,只有司马掌管军权,是纪盛方的自己人。在得到了最重要的兵权之后,纪盛方就越发肆意起来。
之后,每个入朝为官之人基本都难以避免地卷入这场派系争斗之中,毕竟朝中重要的职位都被党派把手,要想更上一层楼,势必需要借助依附一党。
而纪盛方也巧妙地借助两个派系的争斗,使自己的权力不断扩大,但这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有实干能力的官员逐渐减少,以至于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
为何之前,这个问题并不明显呢?那就要和朝中的升迁制度有关了。
首先入朝为官可以走两条道路,一是举荐,二是科举应试,举荐上来的,大家自然是心里门清,毕竟拥有举荐资格的都是王公贵族,他们所推举的人才大部分都是出自家族年轻的一辈,其中才能和人品还在其次,背后的纠葛远远要复杂地多。
前者不必多说,后者则是众多寒门子弟的唯一途径。
一旦学子们过了考试,便先被分配到各地为官,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直接进入中央。当这些人有了实绩之后再由朝中评定,决定接下来的升迁之路。当然大部分的人都十分清楚,哪一条才是捷径,所以竞相贿赂,或是附着党派,只希望能够有一朝一日进入中央。
他们并非是没有能力,只是太过急功近利,贪恋功名,实际上在中央任职哪里是那么简单的,除却天生就有政治头脑的人,任何人夹杂在派系之争下,都很少能够覆巢完卵,而往往两派之间,任何掀起的纷争,动辄就可以牵扯到十几人乃至数十人以上。
可想而知,这党派争斗的危害了,之前为何不太明显,一则是因为两个派系争斗地还不算热烈,二则是因为也有不少官员进京无门,或是无心与此,便踏踏实实地在地方做事,一步步升迁。
当然如今这样的官员少之又少,原本顾北青就是一个。但即使如此,在出了齐国公公子王恒的事情之后,由于他并没有党派相帮,最后也只能革职处理。
如今看来,顾北青便是非常好的望州太守的人选,一来顾北青之前和齐国公有恩怨,纪盛方自然相信他不会被二皇子收买,二来他资历能力都是上上,担任望州太守不在话下。再加上若有太子首肯,愿意助他一力的话,背后有人推选,那么他拿下这个职位并不难。
所以今日回门,池渊特地让顾北青连同夫人一起参加宴席,也不显得突兀,毕竟顾北青也教导了他这么久,古代说一日如师,终身为父,顾北青也相当于他在古代的半个父亲了。
听到池渊让他和夫人一同出席回门宴,顾北青心中有些意外,意外之余又十分动容。
他心中清楚,池渊让他与太子殿下见面绝不是无意为之,这次回门宴,应该是池渊特地为他打算的。
一个月前,皇上的一场寿宴,让本来看似平静的朝堂重起波澜,曾经原本处于劣势的太子纪凌风在寿宴当晚扳回一城,不仅如此,几天后,还被皇帝下旨赐婚,和襄北王世子池渊喜结连理。
在京中人们对此众说纷纭,毕竟众人都心知肚明,襄北王世子是为何入京的。再者,即使襄北王世子身份再尊贵,但到底是个男子,是无法生下皇嗣的。所以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想法,到底属意的是哪个儿子。
顾北青一时也有些纳闷,不过毕竟池渊是他的学生,顾北青对于池渊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这孩子并不糊涂,此次与太子成婚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顾北青只是过问了一下,看到池渊心有成算,也就放心了不少,无论他和太子之间到底是有何约定,只要池渊不负他教导的那样,恪守本心,虚怀若谷,不迷失自己就最好不过了。
然而两人成婚不过三天,池渊就能够在此时想到自己,顾北青自然也清楚其中的不易。不管两人相处地如何,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让他开口办事岂是那么简单的?
况且又是为他谋职,难免不会受到对方的猜忌。
想到此,顾北青不由得微微皱眉,反倒是身旁的夫人过来安慰:“夫君何必太过忧心?之前齐国公发难时,夫君仍潇洒自如,挂冠而去,今朝还未戴上那乌纱帽,便已愁眉不展,莫非那齐国公没有分量吗?”
她一说完,自己先笑了,顾北青也忍不住笑了笑,因为众所周知,这位齐国公虽有一个长得极漂亮的女儿还做了贵妃,但是齐国公本人的样子却不好看,他身体肥胖,又好饮酒,每场宴会无酒肉不欢,体重自然也直线飙升,还曾闹出过不少笑话。
这样一笑,刚才的情绪也释然了,顾北青看着为自己整理衣襟的妻子,淡淡笑道:“你说的极是,这官职若是不喜欢不做也罢,况且每日在这墨竹之间,与夫人相伴也是一项乐事。”
听到顾北青如此说,她也不再多说,她心知,夫君一直以来的志向,只是夫君心中还有一杆秤,孰为轻孰为重,秤知矣。
刚才,池渊和纪凌风终于打破了这两日的僵持,但不知是不是这两日未曾说话的原因,两人竟都有些默然,下了銮驾之后,看向这熟悉的府邸,倒想起过去的一些回忆起来。
池渊之前在这里住了近四个月,这四个月里,他算了算,纪凌风上门的次数,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而每次对方等在他的门前时,用那双清亮的,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向自己时,自己怎么会忽略呢?
不过池渊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发觉对方那毫不掩饰的好感,又是怎么错认了对方是书中的人呢?
此时见池渊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纪凌风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早已如吃了蜜一样甜,他就知道,自己在少年心中一定是有分量的,不然怎么会苦苦追了自己四个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