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允成, 你这是干什么？”孟大伯连忙过去扶他, “有事起来好好说！”
孟奶奶也急了, 连忙过去叫他起来，小声嘀咕着，让他别在这么多客人面前丢人。
“大哥，妈, 你们别管，是我有错。”孟允成把他们推开，红着眼睛，坚决摇头。
整个大厅里的宾客都愣住了，一时间议论纷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孟湘默默坐在那里，冷白的小脸上是说不出的失望和薄凉, 她爸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老卫，让你见笑了。”孟老爷子不知道他这二儿子又在作什么妖, 只好把卫老爷子又请回去坐下，然后沉着脸看向孟允成, 冷声道，“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孟允成重重磕了三个头，那额头触到地板上的闷响，惊得在场每一个人都瞪大眼睛, 收住话头。一时间整个大厅里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磕完头，孟允成支起身, 额头已是红肿一片。
他的眼角泛潮，低头快速擦了几把，然后又抬起头，沉声道：“大家私下里可能都听说过，我在外边有个小三的谣言，因为这个小三，导致我和潘颖感情破裂而离婚。今天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
他这话一出口，孟老爷子和孟奶奶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孟奶奶使劲给孟允成使眼色，可他根本就不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能上去堵住他的口，一时间整个气氛尴尬得要命。
“这件事，要从二十五年前说起，那时候我还在读大四……”孟允成紧紧攥着拳，慢慢的，从头到尾，把他和蒲静私自定情，然后被棒打鸳鸯，后来死心与潘颖成婚，再然后又发现蒲兰的身世的事讲了一遍。
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大口，惊骇失声。甚至包括孟老爷子和孟奶奶亦是呆立在那里，怎么都没想到，那个传言中的“小三”竟然会是孟允成的私生女。
卫老爷子同样意外，不过看卫修那一脸淡漠的样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于是他便按捺下心中惊讶，继续听下去。
“爸，妈，你们知道蒲静是怎么回到那个村子的吗？”孟允成含着眼泪，痛声道，“她是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回去的，全村人都骂她不要脸，用垃圾扔她，用破鞋打她。你们知道她在回村之前那半年都去哪儿了吗？我反正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怕知道了，我会活不下去！”
“还有，你们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孟允成死死咬住牙关，失笑道，“她是被熊瞎子活活咬死的！胳膊和腿都被咬断了，半边身子都不成人形，上面全是血窟窿，淌出的血把她身下那块地都浸透了，颜色好几年都变不过来……”
“你别说了！”孟奶奶怒吼一声，终于受不住崩溃了，背转过身去紧紧捂住口，颤抖的身躯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抬手擦一把眼泪，孟允成自嘲地笑：“爸，妈，今天说这些事，不是要向你们讨回什么，我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只是唯一还有个心愿，就是能为蒲兰正名。她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看着她受了二十多年苦，还像见不得人一样，不停被人猜忌和诋毁。我想让她成为孟家人，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去哪里都能光明正大不自卑。这也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唯一能为她做的。”
孟湘默不作声坐在那里，好像在看戏一样看着他，冷冰冰的脸上面无表情。
她终于明白她爸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公布这件事了，因为当着包括卫家在内的所有人面，她的爷爷奶奶毕竟是理亏的。若不是他们当初横加阻拦，也许就不会造成如今的悲剧。然后她爸再开口提出，让蒲兰回到孟家，认祖归宗。她爷爷奶奶为了脸面，为了不让卫家人说他们冷血无情，这种情形之下，必然是要同意的。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又跪又磕头的，她爸为了蒲兰，也是拼上命了。
眼角渐渐泛潮，孟湘极力忍住想要离开这里的冲动，抬起头看向孟爷爷和孟奶奶，想看他们会怎么说。
阴沉沉的脸色如同狂风暴雨降临前夕，孟老爷子眼神冰冷地看着孟允成，声音沉甸甸地说道：“老二，我对你太失望了。”
整个大厅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敢说话。
这毕竟是孟家的家事，不知道孟老爷子和孟奶奶究竟做何决定，即便是卫老爷子都不好开口。今天能让他们卫家人都坐在这里旁听，已经是孟家对他们极大的尊重了，如果此时他们再胡乱出言、指手画脚，那就太不识数了。
卫修一直盯着孟湘，担心她受不住刺激，怕她会哭。不过也许是因为之前已经知道真相的缘故，她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倒是还沉得住气。
不管是孟家的子弟还是卫家的，此时都在悄悄用眼神交流，目光不时投向孟湘那边，满含怜悯。
“爸，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孟允成又俯身磕了一个头，默然道，“不管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成全！”
孟老爷子脸色铁青，别过头去不想看他。
孟奶奶走到他旁边，红着眼睛，低声说着什么。
看来是在商量对策了。
过了良久，孟奶奶终于回到圈椅旁坐下，孟爷爷冷眼看着下面依旧跪着的孟允成，叹息一声，站起身朝卫老爷子拱了拱手，又朝四下拱了拱手，沉声道：“大家对不住，今日犬子让大家见笑了。还望大家给我这个老头子留些颜面，出了这道门，就不要再提起这事了。”
缓缓迈步，走到孟允成旁边，孟老爷子挥起手杖，重重抽打在孟允成背上。一下又一下，狠狠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听得人心尖发颤，不忍直视。
孟允成趴在那里，死死咬住牙，闷不吭声。
孟奶奶终于忍不住了，痛哭出声：“够了够了！你是要活活打死他吗！”
使尽全力又抽了一下，孟老爷子甩手将木杖砸了出去，气喘吁吁地喘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孟允成，颤着手指，恨不争气道：“你想让她进我孟家的门，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先告诉你，所有家产，一分都不会给她。而且我不许她住到你家里去。你把她送来公馆，我和你妈会亲自替你管教她，告诉她孟家的规矩。省得像你一样，出去丢了我们孟家的脸面！”
这话虽然说得绝情，但是老爷子正在气头上，能够同意已经是万幸了。
孟允成不禁喜极而泣，撑起被抽得青紫交加的身体，连声道：“谢谢爸！”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孟湘没想到，爷爷奶奶真的就这样接受蒲兰，答应让她进门。
私生女就是私生女，把她接回孟家，那孟湘她妈算什么？一夫多妻又被休掉的二房吗？
孟湘无声地笑了一下，眼角有泪滴滑落。她站起身，走到孟允成旁边，弯下腰给孟爷爷和孟奶奶鞠了一躬。
然后她直起身，微笑道：“爷爷奶奶，感谢这么多年，你们对我的抚养和教导。祝你们身体健康，幸福快乐。湘湘不孝，以后没什么事，就不来看你们了。”
说完她又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大厅，离开这个令人伤心又失望的孟家。
孟老爷子和孟奶奶在后面急声唤她的名字，不过可能也是因为心虚，他们到底没脸追上去。
“湘湘……湘湘你别走啊！”孟允成急了，连忙就想从地上爬起来。可他跪了一下午，膝盖早就酸了，身上又挨了打，根本爬不起来，只能在那里挣扎着，干着急。
其他孟家的人，各怀心思，卫家的人，静观其变。堂哥孟勋想去找孟湘，结果被他妈掐着后腰按下了。偌大一屋子人，竟然一个去找孟湘的人都没有。
正在这尴尬的时候，卫老爷子拄着手杖站起身，淡淡道：“告辞了。”
说完他连手都懒得拱，谁都没看，直接撑着手杖走了。
卫修跟在后面，走到孟允成面前，低着头，好像不认识一样打量着他。
“二哥，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孟允成，低声道，“不知道你是不是忘了，孟湘也只有你这一个爸爸。”
话说完，他也抬腿走了，丢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众人震惊于卫老爷子的态度，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直接就那么走了。这是生了孟家的气，对孟老爷子的做法不满，为孟湘抱不平？
卫老爷子什么时候对孟湘这么另眼相看了？
众人一时不解，怎么都想不明白。
明明这事不过是孟家的家丑，关起门来就在这一个屋里。他们卫家的人只要闭紧嘴巴，随便孟家怎么折腾就好了，反正是否多个私生女，都跟他们卫家没什么关系。
可是卫老爷子偏偏站出来，表达了厌恶的态度。甚至卫修也跟着落孟家的面子，听他那语气，仿佛再也不想跟孟家来往了似的。
一时间满堂气氛更尴尬了。尤其是卫家众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在这时候，卫三叔卫琅忽然站起身，走到孟允成旁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一边道：“老五老六，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搬把椅子过来，扶二哥坐下！”
卫五卫六幡然醒悟过来，连忙抬着一把圈椅挪过去，还在椅背后面贴心地垫上一个松软的抱枕，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孟允成在椅子上坐下。
“湘湘……”孟允成抬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卫琅宽慰似的拍拍他的肩，抬头看着孟老爷子和孟奶奶，轻笑道：“孟叔，孟婶儿，我爸年纪大了，就像老小孩儿一样，总爱意气用事。我妈还活着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湘湘，我爸大概是忽然忆起旧事，一时心疼湘湘罢了，过不几天就好了。您二老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孟奶奶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连忙道：“没事没事的，你爸别气就好，放心吧！”
“还有阿修也太不懂事了，跟着瞎闹腾，您二老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还年轻，等再历练历练，他才能体会到二哥心中的苦。”
卫琅说着，又拍拍孟允成的肩，神色穆然道：“过去那个时代，咱们这样的家庭，势必对婚姻要严肃对待。二哥你仔细想想，如果当初，你真的跟着蒲静去大山里支教，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当初要不是有叔婶拦着你，你能坐拥两家上市公司，跻身整个京市富豪前十榜，像今天这么成功吗？”
这话说的，一下就全了孟老爷子和孟奶奶的脸面，他们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好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了正义和依据一般，心里顿时好受起来。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卫琅话锋一转，又开始帮孟允成说话，“我二哥人品贵重又踏实，这在京圈里都是公认的。大家都愿意跟二哥做生意，因为能赚钱还能放心。二哥若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会坚持要对自己的孩子负责任。现在不过是多了一个女儿，咱们孟家又不是养不起，叔婶儿你们何必非要跟二哥过不去，平白伤了他的心呢！”
卫琅这一番话，又全了孟允成的面子，一直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孟允成不禁两手掩面，连连叹息。
有卫琅在前面做榜样，卫五卫六他们几个兄弟也都跟着附和起来，左右劝说孟老夫妇和孟允成。直把一件天大的丑事描摹成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
孟家的面子彻底保住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活泛起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要不要给蒲兰改姓，该如何对外宣称她的身份。
至于孟湘，小孩子脾气，再加上她平时那么乖，一直都很听大人的话，应该过不几天就好了。
总体来看，不过是家里多了张嘴而已，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话说卫修离开孟家公馆以后，先安排司机将卫老爷子送回家，然后他沿着门口的花园路疾步走着，四处寻找孟湘的下落。
他摸出手机给孟湘打电话，原本不报什么希望，觉得她心情不好，恐怕不会接电话。
结果没想到，电话不过响两声就接通了。
“叔叔，我在别墅后面的人工湖。”孟湘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令人担心害怕。
卫修怕她会做什么傻事，连忙飞跑起来，向人工湖那边奔去。
一路跑得比百米冲刺还快，终于在人工湖边的石凳上找到孟湘。
卫修跑得心脏狂跳，连发型都乱了，屈膝坐到她旁边，喘了好半天粗气才缓和过来。
拉起孟湘的手握在掌心，他缓声道：“湘湘，去我那里住吧，上学我去送你。”
孟湘摇摇头：“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学校里。”
“可是那样的话，他们肯定会去学校找你，不停去做你的工作。”卫修自己说起来都有些不耐烦，又劝道，“还是去我家吧，至少放学以后，他们找不到你。”
孟湘默默垂下眼帘，半晌，低声道：“叔叔，我是不是没有爸爸了？”
卫修不由心疼万分，伸手把她搂到怀里抱着，轻声道：“以后我疼你，我当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