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一夜间变成一家上市公司的首席执行董事, 孟湘感觉颇有些不习惯。她对外贸生意没什么兴趣, 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经营, 不过那些都不需要她操心。卫修将宏泰一名副总派到湘雅经贸去主持工作，孟湘只需要挂个名就行了。
临近大四毕业，孟湘一边要准备毕业论文，一边还要去海晏律所实习, 隔三差五还要去顾忱老师那里汇报他布置下来的学习任务，每天忙忙碌碌的，倒也充实。
这天下午，孟湘去世贸那边给一个当事人送资料，因为那边不好停车，孟湘便坐地铁过去，出地铁站不过走五分钟就到了, 倒也方便。
送完资料出来，时间还早, 孟湘犹豫着，要不要去精神病院看看孟允成。这边离精神病院很近, 不过一站路。
当初爆出孟允成有精神病的消息后，整个孟家快要被骂死了。到处都在议论他们孟家人可真够毒的，为了逃避债务，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孟允成的身体状况一直很不错, 孟湘也不相信他会突然得精神病。所以也倾向于外界人的说法，不过是为了逃避债务搞出来的花招。
后来孟家破产以后，孟家公馆也被银行拍卖, 如今孟老爷子和孟奶奶已经搬到孟允成的家里住下，但是他们并没有把孟允成接回家，依旧让他待在精神病院里。
孟大伯一家四口不知所踪，孟奶奶偏瘫在床上整日以泪洗面，孟老爷子受到重创郁郁寡欢，整个孟家大概也没人有那个心力去关心孟允成。
当初那个名列京市富豪榜前十，意气风发年富力强的成功人士，如今竟沦落到这种下场，也是可怜。
时至今日，孟湘对孟允成已经没什么怨恨了。看到他过得那么惨，孟湘不至于幸灾乐祸，但也不会心情舒畅。她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期待，只是想去看看他，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很快到了精神病院，孟湘问清孟允成的病房号，做好登记以后，在护士带领下走过去。
一进病房门，看到躺着病床上的孟允成，饶是孟湘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鼻间一酸，红了眼眶。
好几个月不见，孟允成越发瘦得没有人形了，脸色枯黄，眼窝凹陷，瞧着竟像老了十几岁。
孟湘努力压抑住满腔复杂的情绪，摆出一脸平静的样子，抬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孟允成听到敲门声，眼睛略微转动几下，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看向门口。
病房里的窗帘大开着，临近正午的阳光洒进来，有些刺眼。孟允成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孟湘，嘴唇不由哆嗦了一下，眼睛也变得亮起来。
“湘湘……”他的左手被绑缚在床上，艰难爬坐起身，颤着右手伸向孟湘，眼窝也变得潮湿起来，满满的都是期待。
孟湘微垂下眼帘整理情绪，将她在路边买的一提兜水果放到墙边，然后慢慢走进去，坐到床边的凳子上。
“湘湘，终于盼到你来了……”孟允成眼含着热泪，颤声道，“爸爸很想你。”
孟湘默默看着他，淡声问道：“医院里的饭菜不好吃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孟允成笑了一下：“医院的饭菜就那样，没什么好吃不好吃的。”
孟湘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说话，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你已经考上研究生了吧？在律所那边实习还好吧？我听说顾忱那位大律师挺不错的，能跟着他学习的机会可不多，我们湘湘有出息啊……”孟允成弯着嘴角，眼神热切，极力与孟湘交流着，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孟湘竟然也没觉得不耐烦，依次回答他的问题，说了一些自己的近况。
“那就好啊，那就好！”孟允成点点头，叹息道，“孟家垮了就垮了吧，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也没什么意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说的就是咱们孟家啊，德不厚，留不住啊……”
孟湘看他言语神态都很正常，怎么都不像有精神病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他们不把你接回去吗？”
孟允成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你爷爷恨我啊，恨我弄垮了公司，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原谅我了。我就在这里待着吧，省得讨人嫌。”
孟湘一直不太明白，孟家就算再不堪，也不至于连二十个亿都拿不出来，怎么就会破产呢？账面上凭空消失的那些矿砂生意所得的利润究竟去哪了？
“你签的那些合同是怎么回事？”她问道，“那些钱的下落，你真不知道？”
孟允成摇摇头，抬手揉着太阳穴：“我真记不清了，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你的偏头痛还没好吗？”孟湘忍不住问道，“杨医生没给你开药？”
“那些药吃了都不管用，头该疼的还是疼。”孟允成面色虚弱地闭了闭眼，转头看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湘湘，不瞒你说，我这一年多来经常会有些奇怪的幻觉。有时候，我还会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甲虫，长着很多触手的那种……我不敢跟医生说，怕他们真的以为我疯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已经疯了，才会有这些幻觉……不过我常常又觉得我肯定没疯，我觉得可能是那些药有问题……”
孟湘听得皱眉，也不知道他这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一时间心情有点沉重，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精神上有问题。
瞧她皱着眉头，面色凝重的样子，孟允成又笑了，轻声道：“你别害怕，我就算疯了，也不会伤害你的。爸爸已经知道错了，只想着怎么能弥补你。现在公司在你手上，多少也算一笔财产，爸爸心里也好受多了……”
孟湘垂下眼帘，不想再跟他说这些，淡淡道：“你好好休息吧，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湘湘……”孟允成一听她要走，顿时掩不住失望，连忙拉住她的手，目光闪烁了一会儿，犹豫道，“你妈妈……她还没回来吗？”
不提她妈妈还好，一提潘颖，孟湘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淡淡道：“她已经结婚了，不必再劳烦你挂念了。”
“她结婚了？！”孟允成身形晃了一下，有些艰难道，“我……我能不能见见你妈妈？”
孟湘冷淡道：“我妈应该不想见你。”
孟允成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自嘲地一笑，笑出两行眼泪：“也是，她肯定不想再见我了……是我自作自受，是我错得离谱……”
紧紧拉着孟湘的手，他又哭又笑的，悲戚哀求道：“可是……湘湘，我想见她……能不能让你妈妈来看看我？我是真的想见她……潘颖，潘颖啊……”
病房门外边，孟兰端着一只洗衣盆站在那里，两手掐得指尖泛白，冷冰冰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狠戾。
“湘湘，你什么时候来的？”她端着洗衣盆走进去，换上一副笑脸，轻声道，“我刚去给爸洗了衣服，早知道应该陪你坐会儿的。”
孟允成一看孟兰回来了，连忙抬手擦脸，努力摆出一副平常无事的样子。
孟湘站起身，跟孟兰打招呼：“一直是你在这边照顾吧，辛苦你了。”
“没什么辛苦的，平时有护工，我也是隔几天才过来一趟。”孟兰笑着摇摇头，要给孟湘洗水果。
孟湘谢绝了，客套几声，然后就要走。
孟兰刚要起身送她，外面的主治医生领着几个护士过来了，护士端着托盘，里面放着血压计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装着各色药物的透明小杯子，要给孟允成喂药。
孟允成一看医生护士那一群人，连忙躲到床里边，死命地摇头：“我不吃药！我不吃药！我不吃！”
“不吃药怎么行？不吃药就会头疼，吃了就好了。”医生用力扣住他的手臂，朝那个小护士打眼色。小护士连忙端起那个装药物的小杯子，凑到孟允成边上，就要给他喂进去。
“我不吃！我没疯！我不吃！”孟允成疯狂摇头，死命地挣扎踢打起来，沉甸甸的钢架床都被他带动着晃荡起来，好像猛兽落入陷阱一般暴躁而疯狂地扭动着，一边绝望地嘶声呼喊着，坚决不予配合。
医生和护士没办法，只能几个人合力压着他，又将他用束缚带牢牢地固定在床上。小护士趁机扒开他的嘴，一下将那些药物悉数倒进去，然后又给他灌了一口水，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孟允成嘶声呜咽着，身体动弹不得，最后还是不得不把那些药吃了下去。他红着眼睛躺在那里，身体不住地打着挺，好像一头挣扎而绝望的困兽。
孟湘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了，苍白着脸色站在一旁，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孟允成是不是真的已经疯了？
医生扒开孟允成的眼皮，简单检查了一下，然后就领着护士们走了。病房里重又安静下来，护工提着一壶热水走进来，要给孟允成擦洗。
“我来吧。”孟兰拿起水壶倒了一盆热水，然后把毛巾泡进去投了几下，拧成一个把子再抖落开来，然后走到病床边上，动作轻柔地给孟允成擦脸。
“爸，吃了药就好了，你可别再闹了啊，要听话。”孟兰十分细致地给他擦脸，连耳后的部分都没落下。擦完脸，她又将毛巾重新投了一下，然后再给孟允成擦手。
护工已经把孟允成的午饭端过来，米饭配着两菜一汤，有荤有素，瞧着也还可以。
将病床摇起一半，护工喂孟允成吃饭。
不知是不是药物开始发挥作用，孟允成面色愣愣的，但也没再闹腾。护工喂一口，他就吃一口，机械地咀嚼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孟湘感觉满心压抑，在这个病房里待不下去了，于是跟孟兰和护工道别一声，起身要走。
“我也该走了，和你一起。”孟兰穿上大衣，提上她的包，和孟湘一起走出门。
从住院楼出来，孟兰开的那辆a7就停在门口，她问孟湘怎么回去？
“我坐地铁就行。”孟湘摆了摆手，跟她道别。
“我送你吧，正好要去市中心那边，和你顺路。”孟兰指着白色a7，笑道，“这还是你的车呢，坐坐吧。”
孟湘始终记得那年去孟家求救的时候，孟兰拿着那张十三万的卡，向她伸出的援手。虽然没什么用处，不过因为这份善意，孟湘始终记她一份情。
孟兰坚持要送她，孟湘犹豫了一下，也没再推辞，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这辆a7开了四年，也有些老旧了，孟湘打量车内，看到手套箱上边有一本护照，于是随口问道：“你的护照办下来了？”
“嗯，早就办下来了。”孟兰发动开车子，驶出医院大门，渐渐汇入城市主干道的车流中。
自从孟家破产以后，卫修把安雅经贸公司收购到旗下，很多原来的职工都惶惶不可终日，担心被辞退。卫修问过孟湘的意思，答应留下孟兰继续在公司任职，但是孟兰却自己辞职了。
想起她以前说过想去国外读书的事，孟湘又问道：“你要出国读书吗？”
“以前有这打算，现在恐怕不成了。”孟兰有些自嘲道，“出国读书要花不少钱，我还是先挣钱吧。”
孟湘犹豫了一下，刚想说她可以帮忙提供资金，抬头却看到车子拐到一个狭窄逼仄的小巷子里，不知是要去哪。
“这好像不是去市里的路吧？”她下意识地握住门把手，满是迟疑地问道。
孟兰慢慢停下车，转头看着孟湘，微笑道：“怎么办，你可能回不去了呢。”
孟湘心头一惊，刚想拉开车门，孟兰忽然拿着一块布，扑过来紧紧捂住她的口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孟湘还不及反应，鼻间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然后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