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孟湘醒来的时候, 依稀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塑料袋揉捻的声响,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 看到昏暗的光线里有个人影一动一动的,好像在吃东西。
不知道这是在哪里,整个脑海里空荡荡的。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待看清那个一动一动的人影好像是孟兰, 记忆刹那间回笼。她想起精神病院,想起那辆a7,孟兰要顺路送她,结果停到一个狭窄逼仄的小巷子里,然后用一块布捂住她的口鼻……
心跳瞬间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孟湘发觉自己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两只脚也被一指粗的绳索紧紧捆绑在一起, 根本动弹不得。她本能地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然而孟兰还是看到她了。
“醒了?”孟兰坐在一只积满灰尘、还缺了一条腿的长条木凳上,也不嫌脏, 手上拿着一个塑料袋包装的面包,已经吃了一半,朝她摇晃几下,“饿了吧, 吃吗?”
孟湘满眼警惕地看着她,没说话也没动。
这似乎是一间低矮的平房,不过十来个平方大小, 里面堆着一些破破烂烂的杂物,有塌了一半的锅台,还有只剩外框的发霉的木床,上面落满厚厚的灰尘,泛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腐朽霉味儿。
不大的窗洞照进来一些光亮,看外面的光线,似乎已经是下午了。
孟兰站起身,那只三条腿的木凳应声倒下,砸起一蓬灰尘。她从地上提溜起来一只大红色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袋包装的面包,撕开以后,递到孟湘嘴边:“吃吧。”
孟湘连忙偏头躲开,挣扎着退后一些,屈起双膝挡在身前,打死都不会再上她的当。
“怎么,怕里面有毒?”孟兰捏着那个面包,笑得嘲讽,“放心吧,没有毒。我要真想毒死你,就不会费这么多力气把你弄来这里了。”
孟湘抬眼看着她,哑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来这里干什么?”
孟兰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抬手把那个面包塞到孟湘两腿膝盖之间夹住,然后又从地上那只大红色的塑料袋里摸出一盒某个杂牌子的乳酸菌饮料,插上吸管,摆到孟湘旁边的锅台上。
“你吃吧,都是我在这边的小卖部里买的,乡下就这条件,只能买到这些。”孟兰说着,又摸出一盒乳酸菌饮料,插上吸管塞到自己嘴里吸了一口,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拿起之前吃了一半的那个面包,继续窸窸窣窣地吃起来。
孟湘默默打量着她,手心里潮漉漉地直冒冷汗。
从孟兰的话里得到的信息,这个地方是乡下。究竟是哪里的乡下,孟湘也猜不出来。她只是心惊于孟兰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难道她一直错看了她?
努力忍住满心的惊慌和害怕,孟湘面色镇定地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孟兰笑笑,用下巴指着她膝盖之间夹的面包:“你先吃吧,待会儿还要走很远的路呢。”
孟湘头皮一麻,浑身顿时僵硬.起来:“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先吃完再说。”
孟湘见她态度坚决,估计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暂时放弃套话的打算。
不知道自己之前昏迷了有多久,感觉腹中已是空空,饿得有些受不了了。她打量着夹在膝盖之间的那个面包,包装袋和孟兰手上吃的那个面包是一样的。还有那盒乳酸菌饮料,也是一模一样的,应该的确是在小商店里临时买的。所以应该没毒吧?
孟兰一直让她吃东西,应该不是要伤害她的性命吧?孟湘默默思考着,不管孟兰是出于什么目的绑架她,先保存体力是最重要的。只有体力充足,她才能和孟兰耗下去。
没再犹豫,孟湘低下头,凑到自己的膝盖上咬那只面包。入口感觉很难吃,也不知道过没过保质期,吃起来完全不像是面包的味道。
不过眼下这情况,也没有别的选择。她不吃就没有力气,只能逼迫自己全部咽下去。一口又一口,迅速咀嚼吞咽着,生怕晚一步,孟兰又改变主意,不给她吃了。
瞧着孟湘皱着眉,趴在自己腿上撕咬面包的狼狈模样,孟兰嘴角微扯,笑得嘲讽。
终于把那个干硬的面包全部吃完,孟湘噎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连忙把头探到那个脏兮兮的锅台边上,含住那盒乳酸菌饮料的吸管,咕噜噜一气儿吸完。
甜腻劣质的奶味糊在口中,孟湘恶心得差点吐了。不让自己多想,她闭着眼睛使劲咽下去,眼圈忍不住就红了。
“怎么,很难喝吗?”孟兰手上捏着那盒饮料,慢慢吸着,“我小时候可喝不到这种东西,馋了就只能去山里捡野果子吃。好果子早被人抢走了,我就只能吃那些烂在树下,没人要的。”
孟湘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忽然间心头一动,犹疑道:“这里……该不会是你的老家吧?”
孟兰看她一眼,扬起眉梢:“你还挺聪明。”
孟湘脸色瞬时白了:“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咕噜噜将那盒饮料喝完,随手将空盒子一扔,孟兰站起身,拍打几下衣服裤子上的灰尘,回头看着孟湘,莞尔一笑:“带着你去给我妈上坟。”
孟湘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就有些不好的预感,孟兰怕不是要害她?怎么听她说带着她就像带着祭品一样?难道让她吃饱,是让她在临死前吃最后一顿饭?
浑身冒起冷汗,孟湘试图挣扎起来,两手在身后摸索着去解绳索。
孟兰也不管她,大概是料定她解不开,慢悠悠地在那里忙她自己的事,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些香烛烧纸之类的东西,将那摞烧纸打散开来,分成一份份的……她竟然是真的要去上坟?
孟湘看得心惊肉跳,更加焦急地去解绳索,可也不知道那绳扣到底是怎么系的,根本解不开。
看到孟兰熟练地从锅台底下的炉灰里摸出一只铁钩子,从墙角那一堆杂物底下拨弄出来两个带缺口的粗瓷大碗,孟湘慢慢放弃挣扎,开口问道:“这里是你家?”
“是啊。”孟兰抓起一张泛黄的旧报纸,将那两个碗里的灰尘擦干净,淡淡道,“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和我阿婆还有我妈一起。”
抬手指着旁边那张只剩外框的床架,她又道:“我们家里穷,连个土炕都垒不起,只能自己去山里砍柴,搭了这张床。我和阿婆还有我妈三个人躺在上面,夜里翻个身都怕把床摇塌了,冬天冷得四处透风,我妈和阿婆就把我挤在中间,三人盖着一床被子,冷得连衣服都不敢脱。”
“你肯定没见过冻疮吧?”孟兰回头看着孟湘,微哂道,“满手满脚都红肿粗大,又疼又痒,脚肿得连鞋都穿不进去,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就这样还要去山里捡柴禾,采草药,下着大雪还要……”
“所以你觉得不公平,是吗?”孟湘打断她的话,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你觉得自己从小吃尽苦头,而我却生活优渥,万事不愁。同样都是一个爹生的,这样对你不公平,是吗?所以你就把我绑来这里,也想让我吃点苦头?可你的遭遇,并不是我造成的不是吗?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对我才是不公平?”
“不公平?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孟兰冷笑道,“我并不嫉妒你过得比我好,我也不恨你,我也不会怪命运不公。尽管躺平接受就是了,没什么可抱怨的。”
随手将铁钩子丢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她又抬眼看向孟湘,嘴角浮起一抹讥诮:“不过接受归接受,我可没说不会报复呀?”
瞧着她脸上阴森森的笑,孟湘心头一阵恶寒,身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自从发现自己被她绑架以后,孟湘就忍不住猜测,孟家那些事会不会都是她干的?如果真是她,那就太可怕了……没想到她竟然伪装得那么好,还那么能忍,一直在孟家屋檐下委屈求全卑躬屈膝,就为了一朝下狠手,把孟家搞垮?
“孟允成吃的那些药,是不是你搞的鬼?”孟湘忍不住打哆嗦,感觉眼前的人异常陌生,仿佛不像人,而是一个魔鬼。
“是我啊。”孟兰承认得很干脆,一边将面包撕成一块块的,丢到那两只碗里,一边轻笑道,“我不仅将他治偏头疼的药换掉了,还在他喝的茶水里加上裸头草的粉末,一直让他喝了三年多,他都没有尝出来。”
“裸头草你知道是什么吧?”孟兰勾着嘴角,笑得一脸邪气,“是一种有毒的蘑菇,里面含有裸头草碱,吃多了会令人产生幻觉,损害人的神经。你们不是都问那些合同是怎么回事吗?都是我让他签的,在他产生幻觉的时候,干什么他都不知道。还有那二十多亿,你们不是都问去哪里了吗?被我转到海外账户去了,到我老死恐怕都花不完,那可真是一大笔钱,我可真要好好谢谢他。”
“哦,对了。”孟兰又笑道,“还有你爷爷奶奶,那一对老不死的恶心东西,现在可好了,一个偏瘫在床上,一个躲着不敢出门,就算没死也差不了多少。看他们这样活着干受罪的样子,我可真是太开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直言不讳,毫无保留地全部抖落出来。孟湘听得周身泛凉,一股血气涌上心口,直堵得她眼眶发酸,喉头发涨。紧忍住眼泪,她颤声道:“爷奶就不说了,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孟允成?他对你那么好,一直很关心你照顾你,你怎么能忍心?!”
“怎么,他对你不好吗?你还不是一样叫他孟允成?”孟兰笑得嘲讽,眼底一片冰冷,“要不是拜他所赐,我妈怎么会死?怎么会死那么早,死那么惨?!要不是因为他,我妈会完完好好读完大学,成为我们乡里最受欢迎和尊重的老师。她会是我们全村的骄傲,而不是像过街老鼠一样,天不黑就不敢出门,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没脸没皮!这些都是孟允成害的,他就该被千刀万剐,活该他被当成神经病,一辈子待在那个疯人院里,永远都别想出来!”
“可他并不是害死你妈妈的凶手啊!”孟湘到底是没忍住,替孟允成争辩道,“当年他也不想跟你妈妈分开,可他被关起来,根本没有办法,你让他能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孟兰也红了眼睛,笑得异常残忍,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他要不知道怎么办,能不能先管好他的下.半.身?连怎么负责都没想好,他就睡了我妈妈,凭什么?你的妈妈是妈妈,我的妈妈就不是妈妈了吗?!”
说到最后,孟兰几乎是大吼起来,两行眼泪滑落下来,眼神凶恶得像一头要吃人的凶兽。
孟湘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再也无法替孟允成辩解一句。
深深吸了一口气,孟兰擦干净脸,俯身将那些香烛烧纸装到袋子里提着。然后她踢了孟湘一脚,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匕首,指着孟湘:“走了,去上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