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池鱼故渊
虞长乐一怔, 脱口道:“你认识我的父亲?”
在三人踏进店内的时刻, 那扇门就消失了。整个店内布置有种戈壁西域的建筑风格, 狐耳小童吐出一口烟,眯起了眼睛。他明明生了一副孩童的相貌,眼睛却有股老奸巨猾的沧桑感。
“父亲”, 这个词的确击中了虞长乐,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几分:“……真的吗?”
“虞夏。”敖宴垂眸瞥了狐耳小童一眼,“别被骗了。”
狐耳小童身后连着一根毛蓬蓬的尾巴,他甩甩尾巴道:“骗?天机阁流出的, 绝无虚假消息。小后生,你是不是姓虞?”
“是的。”虞长乐道。
“那就错不了咯。老夫的眼睛还是精明的。”狐耳小童吸了口烟斗,眯起眼睛笑道, “我不仅认识你父亲,还认识你的母亲呢。”
这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发展,殷子闻云里雾里, 不敢贸然搭话。敖宴神情柔和了几分,却还是未放松警惕:“你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长乐的父母的?”
“啧, 你这个小年轻, 怎么比当事人还紧张。”狐耳小童不满地敲了下烟斗, 神态老气横秋。
敖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全无恭谨,狐耳小童道:“你对老人家就不能尊重一点吗?虞花夫妇云游四方,曾在老夫这里待过几天, 有过一小段缘分。”
虞长乐心里燃起了希望, 盯着小童。
“不过, ”狐耳小童紧接着便泼了虞长乐一盆冷水,笑眯眯道,“老夫多年不曾出门了,你父亲现在的消息,我可不知道。老夫知道的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消息了。”
虞长乐眸光暗了暗,但立刻又重新亮了起来道:“那也没有关系,你……你能告诉我吗?我父亲他,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喉咙有一点干涩。
“小后生,我告诉你消息,你付给我什么酬劳?”狐耳小童狡黠道。
“火明石可以吗?”虞长乐当即就要把乾坤戒取出来。
“哈哈哈哈,你这小孩怎生如此实诚!养你的人是怎么教的?”小童笑起来。他自打一开始就问的是“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的消息”,好似笃定了虞长乐父母不在身边。
虞长乐满腹疑问,热切地望着小童。
“你父母当年的事,这算一个消息,用不着酬劳了。”小童摇头晃脑,“毕竟当年虞花夫妇也帮过老夫一点小忙,老夫的小店还有他们出的一份力呢。”
他眼中有一点明黄色的光,扫过了三人,最后落在了殷子闻身上:“但若是再问一个问题,就需要酬劳了。我的酬劳可是很贵的。来,老夫沏一壶茶,慢慢说。老夫道号符童子,你们称我道号便可。”
他样貌不过七八岁,却自称“老夫”,看着有些好玩儿。符童子走到柜台后,拧动了一个机关,墙柜分开,露出了一间小院。小院依旧是沙漠风格,只有石桌石凳是中原式样。
涉及家事,敖宴和殷子闻停步在外,虞长乐跟着符童子进了小院,墙柜又合上了。
“当年你父母也在这里与老夫畅聊饮茶。”符童子在石凳上坐在,摆着手指挥茶壶自己沏茶倒水,“‘长乐’这个字起得不错,像是他二人的风格。”
虞长乐道:“可是……师祖说,我的名字是他起的。”
“你说怀璞那个老乌龟?”符童子砸吧了一下嘴,“可算了吧,怀璞起名的巅峰就是他的两个好徒弟了,花怀离、白怀谷,也不知道老乌龟怎么想的,弟子的名字和他起的一个辈分……你名什么?”
符童子竟是和师祖也有交情,这让虞长乐没有想到。
“虞夏。师祖说是鱼虾的意思……”虞长乐摸摸鼻子,略感羞赧。他的起名水平也是随了师祖。
符童子无言了一会儿,道:“夏者,骄阳之美也。你父母希望你譬如盛夏之繁华,怀璞给歪曲成这样子。比起你母亲,你才像是他捡来的。”
“你是说,我母亲是师祖收养的吗?”虞长乐道。他感觉到自己在接近母亲的生平,花怀离从一个抽象的符号,渐渐变得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符童子道:“老夫记得那是一年春天,那老乌龟刚刚冬眠醒来,就看到山脚下有一个小孩儿被丢在溪水边。”
他眼中显出一种怀恋的神色,吐了口烟,烟气缭绕,声音也慢了下来,“他说那小孩儿就躺在一堆花里,眼睛特别圆特别亮,就这么看着他。所以,老乌龟一个冲动,就把孩子抱回家了,名字很随便,就叫小花。”
这是一个幼小的人族,大概是因为是个女孩儿,所以才被遗弃的。长得很是清秀。
“你长得更像你母亲,尤其是这双桃花眼。”符童子观察了一会儿虞长乐,继续道,“后来不知怀璞是捡孩子捡上了瘾还是怎么的,嘿,又捡到一个刚刚化形、屁事不懂的小荷花精,还是个男荷花,取名叫小白。”
这是在说白怀谷了。所以,白怀谷果真不是虞长乐的师父,而是小师叔。
符童子道:“老乌龟养孩子养得格外上心,到了那人族小孩十五岁,怀璞忽然跑到我这里来,说要给他们好好起个名字。他在我这里翻了半天的书,才取出‘怀离’、‘怀谷’这两个名字。
“我说么,‘离’字寓意太不好,他非说是长离凤鸟的意思。至于怀谷……老乌龟说,小白这人太薄太狭,要虚怀若谷才好。”
在碧落山时,虞长乐几乎从未见过师祖和白怀谷有什么交流,根本看不出白怀谷是怀璞带大的。白怀谷常年把自己关起来修炼,不是在山洞里就是在屋子里,周身三尺严寒不可近人。
他不知道怀璞老人还对师叔有过这样的评价:薄,且狭。
大概也正因为这样的性格,白怀谷才会憋着口气攒了十九年,最后一把火烧光了结界,已经算是和怀璞恩断义绝了。
“至于小花,她是个天才。自小便显露出天资不凡,老乌龟知道,这个小姑娘若是有一天出山入世,必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可惜……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成为这样的人。”
符童子探究似的看着虞长乐,“她最大的作为,竟就只是那一次破阵。”
“破阵一事,不仅让她名扬于年轻子弟之中,更是让她在非人物界也知名了。”符童子道,“对她本人,这件事应该也非常重要。因为你的母亲因为此事,才与你父亲相识。”
符童子语气淡然,虞长乐却是一惊:“那两只大妖中的一个,是我父亲?”
“你知道这件事?”符童子饶有兴致地望了他一眼,“确实如此。一个是你父亲,另一个大妖我不知道,据说是个很罕见的染苍。小花一人一剑破了四十九阵,是一剑清天下,也使你父亲一剑倾心,自此便结为道侣。”
虞长乐心想,无怪乎章自华会提到自己的母亲就不愿承认她是自己的学生,章自华是所有先生里最古板的一个。花怀离不仅救了“犯”妖,还和他结为了道侣,在章自华看来是何等大逆不道。
“神仙眷侣,云游四方。”符童子似叹非叹,孩童般的眼睛格外沧桑,“我见他们时,便是这么个情状。一别许久,他二人都已不见了,我却看到了他们的孩子。”
后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虞花夫妇陨落,师祖结成碧落结界,白怀谷十九年后火烧结界一去不复返。白怀谷离开,说明这件事至今仍未了结。
“当年小花可是骑在你师祖脖子上拔他胡子,他都笑呵呵的。带这个弟子,他耗尽了心血,倾囊相授。”符童子促狭地望着虞长乐,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就不嫉妒?看样子,你的灵力并不是从小就精心培养的。”
嫉妒吗?
虞长乐映象中的怀璞老人,待他完全是放养。他垂眸沉思了一会儿,而后认真道:“我不嫉妒。”
青年的双眼里带着笑,坦坦荡荡,仿佛盛着一个盛夏的小太阳。
虞长乐一点都不嫉妒。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不是乱取的,而是他的父母认真取好、而后转告了师祖的,在想着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时,他们一定是满怀着希望和祝福的。
所以,他已经很幸福了。
师祖待他也并非不好,虞长乐从前不明白的一些事,他这些年也逐渐回味过来了。比如,师祖总是想教他,而又放弃的样子;比如,师祖有时会凝望着他,却好像在透过他凝望另一个人一般。
符童子愣了下,移开眼道:“你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虞长乐疑惑稍纵即逝,因为符童子开始说他的父亲了。
“你父亲名为虞思渊,取自‘池鱼思故渊’。但没有人知道他的故渊是哪里,好像突然某天,他就凭空出现了一般。”
虞思渊——虞长乐终于第一次知道了他父亲的名字。
“我看不出虞思渊是什么妖。但我猜啊……”符童子慢悠悠道,“你父亲很可能是一只天灵妖。其丰神俊朗,风采逼人……要说气质,倒是有点像你那位蓝衣朋友。嘿,那真的是你朋友嘛?”
嗯?
符童子忽然提到了敖宴,虞长乐顿时有种被戳破了什么的心虚感:“不是朋友还是什么?”他一边质问自己,心虚什么?
“哼哼哼。”符童子暧昧又诡异地看着虞长乐笑,“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你的性格也很像你母亲,不止是相貌,哪怕你们遮了脸站在一起老夫都能认出你们是亲母子……”
“……”虞长乐强制转移话题,阻止了符童子说到一半的“连口味也这么像”,道,“我父亲他,会是鱼妖吗?比如锦鲤什么的。”
“鱼妖?”符童子嗤笑否认,“这怎么可能,除了龙,什么水里游的东西会那么厉害?也不可能是龙,他可不姓敖。”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剩下的你自己去查吧。”符童子敲了三下烟斗,墙柜打开,敖宴正站在门外。他第一时间上下看了一遍虞长乐,符童子道:“干什么干什么?我可没对你道侣怎么样。”
虞长乐回过神:“道侣??不……”
“你们还要问问题,是不是?”符童子不听他说话,“快说,我好计算酬劳。”
敖宴道:“桃花窟,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还有,您知道怎么才能恢复记忆吗?”殷子闻道。
“桃花窟”三字一出,符童子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他闭眼手指掐算了一番,接着视线端端正正地落到了殷子闻身上。
“这两个问题,本质上是同一个。”符童子喃喃道,“我才重新开张没多久,可不想惹上麻烦……”
他竟是皱起眉,显露出为难来,尾巴焦虑地摇着原地打起转来。
“老狐狸,你要什么酬劳就直说。”敖宴道。
“我是沙漠狐,不是你们中原的狐狸。”符童子头也不抬,“你以为我是想提高酬劳吗?我是怕麻烦。我可没有九条尾巴保命!”
他忽地抬头,眼瞳中显露出狐狸的竖瞳来,紧盯着殷子闻。殷子闻在这种妖异的视线里吓得后退一步。
“算了……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我愿意告诉你们。”符童子吐出一口气,缓慢道,“报酬是,你们给我扎几个皮影人。”
皮影戏的纸皮人,虽然虞长乐没有用过,但这类物体大多是用作替身或操控的,必要时可充作保命符。
果然,老狐狸道:“而且里头要注入你们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