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歌吟诡梦
在皮影上, 只是一个错位而已, 却让虞长乐蓦地头皮一炸。猎户的皮影整个人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就算没有血,也让人仿佛鼻端缭绕着血腥气。
“疯了……”殷子闻有些受不了,“这是个鬼!?”
“嗬嗬嗬嗬!!”红衣女鬼疯疯癫癫地大笑起来, 手收回来是时, 已经托举着一颗心脏。接下来,虞长乐等人就看到这红衣女鬼慢条斯理地将这颗心“吃”了下去,然后把猎户的皮影一点一点拆卸成了碎片。一堆胳膊腿丢在一处, 藏在了山石草木后面,红衣女鬼又变成了那个含羞带怯的新娘子,翘首以盼着她的爱人。
敖宴似乎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虞长乐则感觉到些许的不适。殷子闻更是已经坐立不住。
到这里他们已经都看懂了为何新娘子房中没有家具了。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美艳的恶鬼,居住在深山老林, 叫人来葬送性命做她的猎物。
皮影戏的下半场,红衣女鬼又骗了一个屠户和一个书生。只可惜这屠户没那么好运, 因相貌黝黑身材不佳, 早早便被吞吃了心脏, 连那一句虚伪的问话都没得到;书生则是答了“不愿”,说家中还有良人,于是他就被红衣女鬼活生生地大卸八块。
整出戏下来, 不见一丝血腥, 却又处处是血腥。答“愿意”是死, 答“不愿”也是死,撞上了还是死,女鬼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敖宴抱手,指尖敲了下自己的手臂,道:“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
要说讽刺偷腥的男人,那也不像。猎户和屠户根本没有家室。
“我猜只是单纯猎奇罢了。”虞长乐道。
演完这一出莫名其妙的皮影,戏班子艺人便收工了。天色已然整个黑了下来,没有月亮,星子也十分稀疏,将熄的篝火照出了一张圆圆的笑面,胖妇人不知何时出现了,朝他们道:“客人随我回家罢,晚饭已经煮好了。”
三人随妇人回到民宿中,木桌上摆了许多盘盏,有荤有素。但卖相着实不佳,像是油火过了头,所有的菜品都显出一种古怪的黑色,在烛光下油汪汪的,散发着一种略微恶心的肉香。
敖宴眉头轻轻地皱了下,放下了筷子,只喝了一口茶。虞长乐挑了一筷子青菜叶,立刻感觉到一股怪味直冲脑门,顿时吃不下去了,没滋没味地咽着白米饭。
“这是猪肉吗?”殷子闻修为比不上二人,饿得狠了,夹了一筷子焦黑看不出形状的肉塞进嘴里,囫囵嚼了几下,配着夹生的米饭吞了下去。
圆脸妇人笑了,献宝般地道:“是猪心,油爆猪心。”
虞长乐立刻想起红衣女鬼吞食心脏的场景了。
“……”殷子闻嘴角僵硬了一下,显露出一种矛盾的神情,想吐又不敢吐。他捂住嘴,神情仓惶地疾退几步,冲到了门前扶着门框,拼了命地干呕了几声,吐到脸色苍白,才重新脚步发软地坐回椅子上。但这一回,他除了茶和白米饭什么也不肯吃了。
圆脸妇人和木讷汉子倒是自得其乐,两个人自若地吃完了一整桌的菜。三人早都已经放下了碗筷,他们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整个屋子里都是他们的咀嚼声。
“夫人,我想问问那个皮影戏究竟讲的是什么?”待圆脸妇人吃完了,虞长乐才开口问道。
“你是说红官儿吧。”圆脸妇人见怪不怪地道,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是桃花山一个美艳的女鬼,传闻生前遭人强|暴而死,由怨气化形。躲在桃花山,专待男子路过挖出他们的心脏来吃。”
桃花,又是桃花。虞长乐问:“桃花山是什么地方?”
“传闻里的山,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那皮影戏里倒是说了桃花山在哪。”圆脸妇人捏着嗓子唱了一段台词,显然对这出皮影非常熟悉,“换成现在方位的话——喏,就在那里。”
圆脸妇人忽地伸手一指,虞长乐循着望过去,夜色里只有漆黑一片。
“那夫人知不知道一个地方,叫‘桃花窟’?”虞长乐继续问道。
“桃花窟?”圆脸妇人嘿嘿地笑起来,“你们难道没听唱词么?红官儿和猎户的那一场,叫‘桃花窟里问情郎’。”
殷子闻脸色都不好看了,怯怯道:“那,桃花山上也有女鬼吗?”
敖宴意味不明:“说不定呢。”
虞长乐想起殷子闻画出的那个红衣人,心想,这么巧,也太蹊跷了。
“传言的话,我怎么知道呢?”圆脸妇人微笑,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不过啊,关于那桃花山,我还知道一件事。若非钟氏已经倒台了,我还不敢说呢。”
她语气神神秘秘的,还带上了钟氏,虞长乐被她挑起了好奇心:“如何说法?”
“钟家没了之后,有人在仙府山上放了一把大火。十年里,山上都是焦土,但据说十年后有人误闯仙府山,发现那一片焦土里竟长出了大片的桃林,说不定是仙人遗骸所化的呢。”
烛火照在圆脸妇人脸上,阴森不定,“所以,桃花山就是仙府山。”
虞长乐被她说得发毛,忽然想起来,刚刚妇人指的方向正是仙府山主山脉的方向。
“有没有恶鬼,看看就知道了。”他垂眸想了一会,敲定道。
吃完晚饭,熄了灯,几人都入睡了。
民宿里极其安静,落针可闻。除了风偶尔吹动树叶的声音,醇厚的黑色里一点声响都没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虞长乐睁眼看了一会儿黑暗,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他睡得不是很安稳,梦里也紧紧地皱着眉头。耳边像有个人在吟哦着什么歌句,凄迷糜艳,还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砸在地上又被弹起的声音。
心脏被一种不详的预感摄住,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如同被鬼压床了一般。虞长乐如入泥潭,张口呼吸,淤泥便没过头顶。莫非是有邪气入体?他心道不行,开始念起清心咒来。
第一遍时,没什么效果;第二遍时,心脏的重压减轻了不少;第三遍时,他猛力翻了个身,猝然惊醒。
虞长乐在月色里坐起身,手按在了初篁剑剑柄上。
……等等,月色?
他怔怔地抬起头,只见清凉如水的月色从窗口斜照进来,照得满室银辉。虞长乐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痛感十分朦胧。这好像是个梦。
月色铺了一地,虞长乐胡乱套上鞋走到窗边,抬头,只见大如银盘的圆月临在天幕,丝绒似的夜幕里没有一颗星子。
“呵……”
恰在此时,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在他耳边拂过,虞长乐“铮”地一声拔出初篁剑,喝道:“谁!?”
他暗自感到不妙,幻术是他最不擅长的一项,虽然在书院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可远比不了真正的幻术高手。眼下情形,他似乎是中了幻术了,却不知来者是何人,更不用提打击其弱点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那道声音哼起了歌,比刚刚稍微清晰了些,是个男子的声音,微微沙哑,空灵无比地在夜幕里荡开。歌声在窗外,虞长乐推开窗,跳进了院落中。
这间民宿是一个“凹”字形,凹口处是院落,一面白色高墙把整个民宿封住了口。满院月光,漂亮得不真实,院子很小,一眼即能望见全貌。
那首《江南好》戛然而止。院落中有一口井,井边还搁着白天用过的砧板,上头还有淋漓血迹肉沫,井口晃动着银色的水波纹。只有这里可能可疑了,虞长乐临到井边,往里头看了一眼。
井水里照出了虞长乐的脸,但下一刻,一张诡笑的女子人面忽然出现在井水中!
“哗啦!”初篁剑直刺入井中,冰霜剑光把整汪井水都呈爆炸状封冻了起来。那个东西落地又弹回的声音再次出现,虞长乐回过头,只见一只小小的竹编球不断地拍打、弹跳。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哒。
哒。
哒。
他目光缓缓上移,看到白墙上一双晃动的脚。那双脚白皙漂亮,踝骨玲珑,但脚掌大了些,是一双男子的脚。来人一边轻松愉快地哼着歌,一边晃着腿,手掌拍着那只竹编球。
红纱裹着男子的小腿垂落,但上头逆着光,虞长乐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看清他一手托腮,一手拍球,身上是嫁衣般的火红。
哒、哒哒。
男子似乎是笑了下,手一松,竹编球滚落到了虞长乐脚边。一阵晕眩骤然袭上了虞长乐的脑海,他眼前模糊下去,依稀看见红衣男子跳下了墙,往这里走来。
他又哼起了歌,歌声如梦魇般缭绕在虞长乐耳边:
“江南好……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能不忆江南?
……
虞长乐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沉重的困意里,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覆着自己的额头。那不明男子似乎站在了他面前,似笑似叹。
他的手冷得像冰,虞长乐极力想睁眼推开他的手,却动弹不得。冰凉之意仿佛深入到了他的魂魄里,让虞长乐极为不安。
男子赤脚走路的声音渐渐远去,那股凉意却逐渐开始沸腾,虞长乐浑身发起热来。后半场梦境坠入了荒诞之中,他像是在急切地苛求着什么,如同脱水的鱼,攀附着身上人的脖颈,在他耳畔急促地唤着“好哥哥”之类的词汇。
身上那人的脸埋在他肩窝里,虞长乐看不清,只昏昏地低声啜泣。
虞长乐一边觉得荒淫,一边克制不住地沉沦,神魂颠倒。待他终于转过头,喘着气眨掉眼里的水雾,他看清了青年的相貌。
两只蓝盈盈的龙角,生在青年的额上。
虞长乐眨动了一下眼睛,刺目的阳光涌入眼帘。清透的光线把房间里照得明亮,窗外有啼鸟的声音,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他呆了一刻,猛地掀开了被子:“…………”
“我操!”虞长乐埋住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客人醒了?”圆脸妇人准时出现在门前,笑呵呵地要替虞长乐把被子叠好。
“不用,我来!”虞长乐忙制止,一把按住了被子,脸烧得通红。
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一定是离了书院,没有清心结界的原因!
虞长乐想起来只觉得想撞墙而死,自己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直视敖宴了。他瞅着隔壁似乎还没有动静,抱着被子溜到院子里的井水边,连同自己的亵裤一起洗起来,过程迅速,而后飞快地以灵力烘干。
暖烘烘的阳光晒着他,他慢慢平静了下来,望着窄窄的水井发呆。井口里倒映出了天光和他的脸,没有像昨夜一样忽然冒出个鬼面来。
后半夜是梦,那前半夜呢?那个唱着《江南好》的男子是谁?
虞长乐抱着被子返身,就在这时,他脚跟踢到了什么很轻的、球形的东西。
低头,一个竹编球,咕噜噜地滚到了墙边。它映着灿灿的日光,真实得触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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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车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