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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风雨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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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的火焰冲天而起, 以锦官为中心,火如风暴一般席卷而来。

虞长乐感到热浪扑面而来, 喊道:“快躲开!”

未等他喊完, 敖宴便纵身化龙,驮着他向上冲去。而赤红的火蛇紧随其后, 差一点就能舔舐到蓝龙的鳞甲。

锦官一袭红衣站在火焰中央,幽黑的眼瞳重新抬了起来,无悲无喜, 只有寒冰般的怒意在眼底酝酿成风暴。

“闻闻, ”他脸上没有笑意,“你在哪?”

锦官迈步站到了战台中央,环视四顾。火势如山, 吞没了一切。

“这火好像是真的?……”虞长乐的手臂被灼了一下, 腾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觉出不对来。

塔还是那个塔, 但已成一片火海。盘旋在塔身的长梯已经挤满了人, 被改造者们推搡、尖叫、奔跑着逃离火海, 不时有人被推落坠入火海。

还有高处等不及的,但火势已经蔓延上来的, 有人选择孤注一掷往下跳。整个百花场充斥着浓烟和绝望的气味。

这一切都在告诉虞长乐,这不是幻境,是真实发生的!

为什么会这样?虞长乐脸色难看, 他本以为锦官展示出的唐氏被灭门时的火焰只是一种模糊的手法, 再不济, 至多是灭门后再放一把火。他万万没想过一种可能,这就是灵火。

这……怎么可能?

灵焰是由精纯的灵力凝聚而成,这样一场大火,要消耗的灵力该有多恐怖?!

虞长乐忽然想起,涣方君曾说过化虚印最早是北海龙族中一位修习幻术的先祖所创造出的,化虚为实,便是将虚幻的存在投射到现实里。

在这个过程里,重要的并不是“灵力化形”,灵力只是一个媒介。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场大火不就也是偶然得之的化虚印?

不仅火焰从地下升起,塔顶上端还有鲜红的岩浆滚滚而下,所到之处,皮肉都化作一阵水烟。宛若炼狱之景。

“救命!!”

“救救我,我不想死!”

有人在嘶声呐喊,抓住了龙爪和龙尾,像一串风雨飘摇的葡萄,结成了长长一串。敖宴不耐地转身嘶吼,想把他们甩脱,却无法。

这样被拖减速度定然不行,虞长乐立刻结印,释放出化虚印,一个巨大的平台浮空出现在塔中央。

“上去!”虞长乐喝道,那群人感激不尽,纷纷如蚂蚁般攀住了平台。

塔身上原本黑洞洞的囚室,此刻被烈火灼烧成了红色,锦官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殷子闻的身影,面色愈发暗沉,勉强放柔了声音笑道:“闻闻,你真的想离开我吗?”

虞长乐猜测,可能殷子闻也没有料到锦官失控后的烈火会是这样,否则他不会那样尖刻地刺激锦官。现在整个百花场都处于烈火之中,根本是骑虎难下!

底下已经没有落脚点,除却锦官所站的战台中心。敖宴冷笑道:“你做了这些事,还想让他不要离开你?”

“闭嘴!”锦官立刻拉下了嘴角,被戳到了痛处,憎恨道,“我做了什么?是因为他想离开我,所以我没有办法才会那样的!”

“疯子。”敖宴冷冷评价道。

除却疯狂二字,再没有词能够确切地形容锦官了。

他说得理所应当,逻辑让虞长乐有点瞠目。

虞长乐又觉得他可恨,又觉出一点怜悯来,道:“你还不明白吗?你给的都是他不想要的。你从来没有考虑他的意见,他从来就不想待在你身边!”

“从来都不?”锦官嘴角扬起,眼神锐利如刀,“你又懂什么!我们二人的事情,你个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执迷不悟,死不悔改。虞长乐摇摇头,他未必不明白,却不可能承认自己错了。

敖宴道:“哪里来那么多废话!杀了他再说。”

龙炎带着灵暴俯冲向战台,锦官向后一跳躲过,御剑飞起,赤色火焰在他掌控下化为火蛇,与蓝焰相撞在一起!

山崩海啸之势,虞长乐未想过锦官疯态之下能力如此之强,简直不像一个只擅长幻术的灵师,当即色变。

“闻闻,你不愿意出来是么?”锦官语调里蕴含着危险,他忽而笑起来,一扬手,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

虞长乐才想到涣方君一直没在他的视线里,脸色一变,只见最初他的那间囚室里爆出一阵白色灵光,一声痛苦而压抑的龙吟从中传出。

轰隆!!

烈火中爆出巨石坍塌的声响,烟尘滚滚,火星四溅。一条庞大的灰色骨龙从裂隙里扬起了头,张开黑色巨口,与敖宴正面对上!

他出现得突兀,蓝龙急急闪避,虞长乐忙偏过上身,躲过了骨龙吐出的黑色火焰,灼热的气息自身侧凶猛擦过。

“啊啊啊妈呀——”

悬台上的妖物们鬼哭狼嚎,哭爹喊娘,虞长乐忙出手再结了一次化虚印,四条锁链从悬台的四角生出,铮铮连接在了塔身上。

妖物们惊魂未定,却也有一些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是……是魔龙!”

“他怎么没逃出来和我们一起?待在囚室里是疯了吗?”

“要是他和我们在一起才惨嘞!我们都得死!”

“找到闻闻。”锦官微笑着,一字一句地下着命令。

骨龙却没有立即动作。他双目漆黑,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锦官微微皱眉,道:“这是命令!”

然而,骨龙长啸一声,浑身都在颤抖,他目中瞳孔闪现,自己将头狠狠地撞到了塔身上。虞长乐微微一怔:“涣方君?!”

这一撞之下,碎石块轰然而下,砸到了骨龙的身上。他狼狈无比,额上流下了红黑色的血液,一只蝎尾角被砸断了,血液就自那里流出。

白色的灵光自骨龙身上闪动,他骤然缩小,化作了人形!

银发灰衣的男人从废墟和火海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似在强行克制着自己,眼中的黑色如乱墨游动,一时清明,一时混沌。

锦官脸色沉下来,银色细线从他手掌中飞出,缠住了涣方君的手脚,宛如提线木偶一般。

“我……不能、不能……”涣方君一只手握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骨骼因太过用力而发出咯吱声响,脸部的肌肉抽动。

“咔!”

他竟然生生地把自己的手腕折断了!

疼痛似乎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涣方君用尽全身力量,用仅剩的那只手结印,灵光飞出。

化虚印!

数道银色从虞长乐四周升起,将他缠绕而起。虞长乐立即意识到涣方君做了什么,怒道:“为什么?我不需要!”

但已经晚了,一个银色的囚笼困住了虞长乐,上端连着银链。他整个人的位置都跟着上升,银笼砰地一声砸到了他自己化出的悬台上。

银笼宛若一只巨大的鸟笼,而虞长乐,就是那笼中之鸟。

“放我出去!”虞长乐气极,双手掰住两根栅栏向两边扯,那银色的金属却坚固无比,任他手背青筋爆出也无法动摇分毫,只是徒劳。

当今世上化虚印最强的掌握者,名不虚传。

不仅如此,他的灵力也被封闭了,虞长乐快要疯了,涣方君会这么做他是完全没有料到的。

制造出这个银笼后,涣方君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他猛地仰起头,双眸被黑色充塞,人形如玉山崩倾,化为骨龙!

强悍的灵力以骨龙为中心爆发开去,与此同时,百花池那一边的塔也因此开始异动。

那血池里咕嘟咕嘟地翻涌起来,从内里往外喷涌,像一条腥臭的河淹没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遍地尸山血海,无处可以安身。

“闻闻,你还不出来吗?”锦官道,“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血池塔中灵光闪动。殷子闻终于出现了。

他果然还没来得及逃离百花场,而藏在临近的血池塔中。

一片火与血中,殷子闻的朱衣犹如以血凝结而成的,像枯萎的花。

“闻闻,乖。”锦官笑着张开手,“听话,到我这里来。”

骨龙的攻势咬上了蓝龙,虞长乐则在银笼之中。没有人可以救他了。

锦官手指一动,血海便自动向两边分开,从殷子闻脚下延伸到锦官脚下。

四围全是红色,唯一的一线路在中央。他没得选,只能选这条。

殷子闻忽然很想笑,他拼了命地不想死,一次次地逃脱,一次次地被抓回来。可到头来每次都是这样。

要么死,要么继续留在他身边。

他对锦官了如指掌,锦官又何尝不了解他呢?

殷子闻不想死,他想活着!

周遭仿佛都寂静了下去,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他的灵魂仿佛升到了上空,隔着一层模模糊糊不真切的琉璃,看着那少年终是迈出了脚步,很慢地、一步步地沿着那一线路走过去。

最后,锦官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拥住了他,而他也驯顺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另一端,虞长乐坐在银笼里,鼻端都缭绕着那股腐蚀性的酸臭气味。

“你别难受哈……”

“这次还是逃不出去的,别想了,魔龙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悬台上有妖物大着胆子来安慰他,“大人物斗法,我们就待在一边就是了……你和你那蓝龙同伴一起死难道就好了么……”

“……闭嘴!”虞长乐倏尔抬起头,他的表情把周围妖物都吓住了。

他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他看着殷子闻,恍然只见如同看到了自己,都是一样的软弱无能,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

两条巨龙相斗,声撼天地,偌大的百花场在对比之下,都显得过分狭窄了。

蓝龙张口吐出蓝色的龙炎,骨龙亦是不甘示弱,黑色的火焰倾吐而出。

两股滚滚烈焰相互碰撞,冲击到一起,带起的热浪如同飓风。以此为中心往周围都处于高温之中,连铸成高塔的岩石都有融化的迹象,血池沸腾蒸发。

虞长乐不由握紧了手,心提了起来。然而,黑炎终是逐渐覆盖了蓝色,虞长乐逐渐绝望起来,他知道涣方君的实力远不止他所看到的那样,却不知他有这么强。

蓝龙错身躲过了黑色火焰,那团黑火炸到塔身,把栅栏融化成了铁水。蓝龙咆哮一声,游曳而下,猛然上冲,试图咬住骨龙的咽喉。

骨龙的黑炎一路追着蓝色鳞甲,几度险险擦身而过,蓝龙速度极快,骨龙来不及躲开,被他狠狠撞到了蜂窝般的塔身上。

地面都为之震颤起来,然而下一刻,骨龙便如长蛇一般绞住了蓝龙!

蓝龙仰天吟啸,尖锐的骨刺扎入了他的鳞甲,鲜血从其下溢了出来。

虞长乐手猛地收紧,失声道:“敖宴!”

烟尘与鲜血混到一处。

“闻闻,你要让我怎么相信你不会再离开我呢?”锦官赏景般看了一会儿这惊天动地的同族残杀,笑眯眯地,语调里带出了寒意。

他手指放到嘴边吹了声口哨,制住了骨龙。

殷子闻扯了扯嘴角,道:“你想如何?”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又回到你的‘朋友’身边去,让你的朋友来杀了我呢?”锦官加重了“朋友”两个字的读音,声音温柔得能滴出蜜来,“你只需要我,你不需要朋友。”

殷子闻一寸寸地抬起头来,注视了锦官许久,笑道:“好。”

年轻的蓝龙自空中坠下,在半途化为人形。

虞长乐感觉到世界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他游魂般喃喃道:“敖宴?……”

他的视线里仿佛被刻上了那个带血的影子。

殷子闻转向了浑身浴血的蓝衣青年,袖中寒芒一闪,那把锋利的春恨匕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你不觉得可惜吗?这样杀了。”殷子闻语调没有起伏。

锦官笑了:“可惜?我倒是不觉得可惜。闻闻想如何?”

殷子闻道:“留一命,把他变成魔龙那样。如何?”

谈及别人的生死,二人仿佛在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天气问题一般。“好主意。”锦官眼中有冷意,抬起头,视线轻轻掠过了骨龙涣方君,“正好我也不想留他了。不听话的物件不需要留着,让他和那位小朋友一起死在这里吧。”

他说完这句,忽然听闻一声冷笑。敖宴唇色苍白,他本就没有完全恢复,脸颊上沾着血迹,眼中狂傲和杀意未减半分。

这位二殿下竟然笑了,慢慢道:“敢动他却不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个“他”,便是代指的虞长乐。

“那边那位也曾经这样说过。不过……你是何必呢?”锦官饶有兴味,“你说这句,竟然没有想到你自己么?”

敖宴一字一句道:“触逆鳞者死。他就是我的逆鳞!”

“你这样说,我倒是有点喜欢你了。”锦官弯下腰,可嘴角笑意却淡了,“可惜。”

锦官直起身,道:“动手吧。”

殷子闻握紧了短匕。

“不要……”虞长乐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在咆哮,痛彻心扉、神魂俱裂!

他的灵魂如同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如坠冰窖,一半在烈火里蒸腾。

仇恨和愤怒没顶而来。虞长乐双目通红,金纹从他的眼尾蔓延出来,如同诅咒一样游遍了他的全身。他恨锦官,恨殷子闻。恨涣方君为什么要把他放在这里,还不如一起死了。

但更恨、最恨自己的无能!

“不要!!!”

刀刺入带出血珠的那一瞬间,虞长乐眼前似乎整个黑幕了。

那是犹如地狱般的死寂。

……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感官知觉才恢复过来。

可整个人像是被挖空了,连一点情绪都寻不见。

少年坐在笼中,宛若一只过分精致却没有灵魂的偶人。白衣胜雪,双目如渊。

虞长乐一点一点地感觉到信息灌入脑海:锦官和殷子闻走了,阿疏拖走了……敖宴。百花场被封闭起来了,岩浆火海。密不透风的熔炉。

然后呢?

然后……

然后,他好像要死了。

虞长乐微微昂了下头,看向了那从塔顶灌下来的岩浆。闪闪发光,犹如流动的宝石,就是这样的东西要给自己带来死亡吗?

他视线下移,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鲜红。悬台残败不堪,只剩下放他的银笼的地方,其余边角全都坍圮了,那些妖物的尸骸浸泡在最底下的血池之中。

虞长乐闭上了眼睛。

但等了半天,那流动的岩浆并没有落到他头上,虞长乐睁开眼,发觉一只半透明的钟形笼罩了一片空间,上头闪动着熟悉的白色银光。

“哈。”虞长乐从木木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涣散的视线凝聚到涣方君身上。他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哈哈哈,你把我保下来又有什么用?”

他背靠着银笼,伸手指着那钟形之外的岩浆血池,“都要死的。何必呢?”

灵钟能抵御多久呢?

就算出了这里,就算从血池里活了下来。

他脚上的镣铐还在,一出了百花场上头的禁咒还是会启动,只不过多残喘苟活一会儿罢了。

“不。”涣方君轻声道,“还有办法。”

钟罩外头的岩浆瑰丽无比,浓墨重彩,虞长乐微微偏头,只当他是在垂死挣扎,冷笑道:“哦?”

涣方君道:“百花场之前逃出去过一只妖。”

他摊开手掌,掌中出现一只悬空的白色小鹿,虞长乐瞳孔微缩,认出这是那只夫诸,在并州制造水灾的那只夫诸。

“那时我在桃花窟的另一处被改造,殷小公子逃出了桃花窟,锦官公子无心在意百花场。”涣方君的声音很冷静,无端地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趁着这个机会,白竹逃出去了。”

原来那夫诸是有名字的,叫作白竹。

虞长乐冷冷地:“她已经死了。被一只小妖杀死了。”

涣方君却是并不意外。他笑了下,道:“她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疯了,所以我估量她在外面也没有能活多久。但……”

“她到底还是活着逃出去了,不是么?”涣方君看向虞长乐,微笑着。

虞长乐没有动,但这句话却宛若一颗微弱的火星,落在灰烬里。

“她杀了一只妖,故意输了一场,投入了百花血池中。”

涣方君道,“但她没有死。她衔着那只妖的魂,这只魂魄替她抵御了血池的腐蚀。然后,她吞噬了血池里所有残余的能量,从那里爬了上来。”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虞长乐微微垂眸,“衔魂得生,闻所未闻。”

“你看那边的血池塔。”涣方君抬了抬下巴。

仔细看,百花池那一边的塔比这一头要新许多,仿佛是重建过的一般,“她逃走时毁了一整座塔。血池焚身化骨,区区镣铐禁咒就又算得了什么?”

火星溅落,死灰复燃。

虞长乐抬起眼,注视着银发的男人,忽然觉得十分陌生。他道:“你告诉这些,想要什么?你不会不知道,这样做,你我——”

“只能活一人。”涣方君微笑着抢答,他眼中竟是在微微地闪着光,“你还记得我之前问你要了一个愿望么?现在,我请求你达成我的心愿。”

“杀了我,把我的魂魄带走。”他面上还是那种极轻的笑容,“用我教给你的化虚印。”

虞长乐微微睁大了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

涣方君活得太清醒,他的热血早已经凉寂了。他先虞夏敖宴二人一步猜到了局势变幻,并且当即舍弃了保住敖宴的想法,强硬地给虞长乐挣得了一条命和几乎全部的灵力。

而他做这一切想要什么?

不过但求一死!

虞长乐感到一种浓浓的悲哀。

涣方君太聪明了,他早已给虞长乐找好了怒气的发泄口——

来,杀了我吧。

“这片景色太不好看了。”涣方君轻声道。他扬起手,残败的悬台蔓延开去,无边无际的雪白花朵从地上冒出来,无垠的孤徘徊取代了血海。

他也曾意气风发,一手化虚使得出神入化,剑意能斩山海。

然而,如今呢?

他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己都不属于自己,骄傲锐气被磋磨殆尽,活在人世是鬼,魂魄乌黑,即将要碎在血池里,连阴间都下不得,连轮回都入不了。

如今,他的心愿只剩下一个。

让他死。不要死在尸山血海里,而是死在花海之中。

“你不是问衔魂是怎么做到的吗?”

虚幻的蓝天之下,孤徘徊珠浪摇曳,香风吹拂。虞长乐站在花海中,对面的涣方君银发飞舞,灰衣映着阳光,一时恍若新雪。

“化虚印其实不止有十印。”涣方君双手依次将十印演示了一遍,从第一到第十,从聚灵到断空,“它还有第十一印,曰之……‘归寂’。”

“灵力、妖力、魂力,化虚为实,此皆为虚。我教你的是灵力和妖力,你就不奇怪魂力是否也一样吗?而这第十一印归寂,便是抽出他人之魂力,化为己用。”

“虞长乐。”涣方君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此印事关重大,那白鹿来问我的时候,我只教了她皮毛表象而已。而你不同,我为你师,必当倾囊相授。”

虞长乐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弟子知道。”

师徒之称,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师徒相称,也是最后一次了。

“时间很短,我只教你一次。”涣方君宽袖飘摇,“你务必这一次就要学会。”

来不及伤感,来不及再多想什么了。虞长乐压下心中所有情绪,聚精会神地看着涣方君的结印。

“学会了么?你一直很聪明,胜过我。”涣方君的神情柔和下来,浅笑,“然后——打败我,杀了我,带走我的魂魄。”

这片孤徘徊是纯白的,花朵还未完全开放,没有露出中心的血色。雪白的花海里掀起了一小小的龙卷,花瓣漫天飞舞,锐意四射。

“太慢了。”涣方君躲过一击,脸颊上擦破了一点,淌下细细的一行血来。

二人身形都快到了极致,交织成了残影,带起了无数破碎的花瓣。只是一个游刃有余,另一个却在逐步提升到极限。

铮!

剑形从虞长乐手中一闪而过,割下了涣方君一片衣角。但他也被剑意划破了胳膊,红线飚出。

这是一场指导战,一人为师,一人学徒。但那师父却是在教自己的徒弟怎么杀了自己。

“还不够快,”涣方君道,“这一招你本该拧断我的脖子了。”

两人眼中都充斥着纯粹的战意,再无其他。

一灰一白两道身影在花海里周旋,逐渐双方身上都染上了血色。血滴落在雪白的花朵上,孤徘徊浸了血液,相继盛开,绽开花心的红色。

在过程里,涣方君能清晰地察觉到对面虞长乐的灵力逐步提升。他果真天赋卓绝,生死之战里在一次一次地突破自己的瓶颈,臻于至境!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天地都失色了。

忽然,涣方君脚步踉跄了一下。他竟然是先露出颓势的那一个。

“很好,”他温声道,“继续。”

眼前已经有一点模糊了,今天他也是拿出了全力。涣方君眯起眼睛,想打量清楚面前的少年人。

太像了。

可又一点都不像。

同样是天才超群,但这个年轻人却是浑然天成的纯善,眼神清澈,没什么骄傲,自然也少了自己的那一份锐气。可是这样也很好,让每个和他接触过的人都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

自古以来,有伤仲永之说,也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说,这个少年人……应当能够逃脱这些定语吧?

涣方君依稀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往。

都说人死之前回忆如走马灯,果真如此吗?

他是父王的第三子,比两个哥哥小了一轮,却比他们都惊才绝艳。父王也最喜欢他,在他启蒙后表露出了才华后更是如此;母后也更喜欢和他说体己话,下人们也都更喜欢这个温和的三殿下。

他生来就习惯了万众瞩目。

他成人后,便与兄长理念不合。兄弟阋墙。他以为一切都唾手可得,却没想到王位之争,他输了。连父王都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意气之下,他自请出北海,将自己的名字从谱牒上划去,要做一个逍遥散修,四海遨游。从此再无北海三殿下。

龙岂池中物?……数年徒守困。

年轻时的意气之争,代价竟然这样大,大到他根本承受不起。根本来不及等,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恍惚中,涣方君想起了一首诗。年轻时他曾笑自己绝不会有这等心事,思乡之情与他无缘。只要个逍遥快活。如今将死之人,那诗却浮上心头了:

旅地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1

霜鬓明朝无一年。

终是要客死他乡了。

……

“铮!”

第十印,断空!

一把完整的长剑凝聚出实形,灿灿夺目,如日之灼灼。

一剑定胜负!

对面的少年没有哭,可眼中却已盈满了哀伤。涣方君笑了一下,他想说,别伤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死。

但他没有说出口,只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胸中冰凉。那把趋近于完美的断空长剑,已然穿透了他的胸膛。

第十一印,归寂。

……

魂魄脱体而出。万籁俱寂,归于虚无。

塔身开始崩塌,业火吞噬了一切。石块落入了血池中,很快就被灼成一缕白烟。满池残肢,这里怎么看都不像还有活人的样子。

然而,一只白皙的手从血池里伸了出来,撑在了池边岩石上,青筋分明,纤细薄削。

紧接着是一条如雪堆砌的胳膊,白玉色的肩头,乌黑的青丝,浸透了血的白衣。

一股庞大的力量,从血池里爆发开来!

金色的纹路自皮肤上蔓延,犹如古老神秘的图腾。姿容无双的青年睁开了血色的双眸,金色的尾巴自尾椎延伸而下,缠绕在脚踝上,两只灿灿如金铸的角生在他的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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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除夜作》高适

别担心,宴宴不会有事的。

今天这章听着《star sky》纯音乐码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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