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愿君悦兮
敖宴轻轻阖上了眼睛, 虞长乐也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吻着, 觉得自己怕不是也疯了。他的手轻微地发起抖来, 但很快地,又平定了下来。
撑在敖宴肩上的手, 微微放松了下来,像是半个拥抱。
他暴动的灵力收敛了,结界探测不到灵力波动, 也不再漫天释放刀光剑影。一时间, 整个山谷静谧一片。
一吻结束。
虞长乐感觉到敖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细碎的吻顺着他的脸颊,轻轻地舔去了他的眼泪。他睁开了眼睛。
“虞夏, ”敖宴的声音缱绻又低哑, “我心……”
虞长乐忽然抬起手封住了他的嘴, 沙哑道:“为什么你现在就要说?”
他开心吗?
被深情以待的感觉, 当然开心。这微妙的情感终于被捅破了, 但他却随之而来地有些恐惧, 这既是他救命的浮木,又是不知通向何处的舟。
他被从深渊里捞了出来, 踩到了实地,但却还没准备好开始前进。
敖宴挑了下眉,他的眉毛十分好看, 好似用修眉刀修出来的一般规整, 凌厉如剑。一挑眉就带出一种漫不经心又狂傲的气息。
“有些话当时不说, 后面可是会后悔的。”他拉下了虞长乐的手,道,“我从不做后悔之事。”
虞长乐一愣,这是……那个诗人说过的话。
但他知道敖宴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现在说,是为了给他支撑、给他定心骨,嘴上却说成为了自己不后悔。
敖宴把他带着坐了起来,二人相顾了一会儿。敖宴道:“你大可把它当做我一个人的事。”
——不回应也没事,逃避也没事。只要被我好好地喜欢着就可以了。
虞长乐听懂了这层潜台词,心中刚刚腾升起一种五味杂陈,敖宴就笑笑地看了过来:“不必有什么罪恶感。我愿意等。”
在一般的才子佳人话本里,这种话都是卑弱低微的,被敖宴这么一说却全是矜骄和狂气。
虞长乐感觉脸上温度噌地高了几分,强自镇定地咳了一声,把话题转了回去:“……我们,先去采见夏果。”
他眼神越过敖宴,看到草丛里歪倒的篮子,赶紧逃也似的站起来去捡篮子。
“你怎么走?”敖宴啧道,起身一把提住了他的胳膊,及时阻止了他栽倒在地。
“……”虞长乐无言以对,他怎么就忘了自己把脚给扭了呢?
他道:“你搀着我……不是!”
敖宴把他横抱了起来:“这样走着快,之前不也是这么走的。”
现在和之前一样吗!?虞长乐僵硬了一瞬,慢慢才放松下来。
好在这种小伤对于修者来说,好的也快,在到了见夏果树的同时,虞长乐也差不多能下地走了。
他飞快跳了下来,两者布料相触的地方余温骤然一空。虞长乐装作认真地仰头看果子,没话找话:“都结果了。”
见夏树形态很美,树形似银信。树叶也是翠绿的小扇形,颗颗拇指大的见夏果就藏在叶间。初夏的阳光里,果皮深红如玛瑙。
虞长乐闻到那安神的香味,不由翘起了嘴角,跃跃欲试道:“让我一个人采!”
“好。”敖宴道。
虞长乐几步窜上树干,跨坐在树枝上,瞬间被微苦的清香包围了。他摘着摘着,突然就玩性大发,把自己藏进树叶里压低了声音,瓦声瓦气道:“我是树神老爷爷,年轻人你有什么愿望吗?”
说完他就被自己幼稚小朋友一样的举动傻到了,捂着嘴闷笑。
敖宴竟然也配合地没有叫他虞三岁,而是想也不想地:“不需要。你有什么愿望说不定我还能满足你。”
这个二太子!
虞长乐差点笑出声,心说要是真的树神,必然要被气死。
然而,敖宴停了一会儿,却又道:“不过,我却还真有一个愿望。”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到了虞长乐藏身的树冠,似笑非笑,抬起手指,按了下自己的嘴角。
那里被虞长乐咬了一个小破口出来。
虞长乐似有所觉,心如擂鼓,瓮声道:“什么愿望呀?年轻人。”
“我有一个心悦之人。我希望他能一直开开心心的。”他听到敖宴声音里不易察觉的温柔,“傻得像个三岁小朋友,这样就很好。”
不是希望心悦之人答应他,不是希望二人在一起——而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虞长乐说不出话来了。山谷里有鸟雀清脆地叫了一长串,婉转动听,不知是不是在求偶。
他捏着自己的耳朵降温,也顾不得变声了,十分纳闷地:“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情话?”
“都是真心话,爱信不信。”敖宴恢复了硬邦邦的语气,好笑道,“采完没?还不下来?”
虞长乐提着满满两篮见夏果和敖宴走在山径上。二人一路边走边拌嘴,路没有变,风景没有变,他却觉得心情一点一点明媚起来了。
来到了小屋前的坡上,虞长乐脚步突然顿住了。
“有人。”他拧眉,手握紧了篮子。
谁会出现在碧落山里?
虞长乐脑中闪过一个猜测,却有些不敢置信。
敖宴道:“小心。”
虞长乐点点头,剑意凝聚在掌中,飞快而无声无息地躲到了门后,抬头看去——
这一看,却愣住了。
那是个瘦削的老头儿,白胡子毛蓬蓬的一大把,穿着一身墨绿的长衫,侧对着他们坐在桌前。他身量不高,脊背却挺得很直,看起来精神矍铄,手边一根墨玉拐杖。
老头儿坐在阳光中,光线斜照着他,给他的眉毛胡子都镀了一层金边。
就算只有一个侧影,虞长乐也绝对不会认错!
他失声道:“师祖!?”
老头抬起脸,眼睛很有神,看到虞长乐他的眉毛顿时立起来了:“你个混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真的是你?”虞长乐有点不敢置信,呆了半晌才站了出来奔过去。
怀璞老人斥道:“什么你你你,叫师祖!”
“你怎么回来了?”虞长乐充耳不闻,他一直这么没大没小。当年他下山后,怀璞老人便说要独自远游,切勿思念,他没想到居然能在碧落山再看见师祖。
一举一动,还有气息都无比熟悉,这真的是他的师祖怀璞老人!
看着师祖熟悉的脸,虞长乐鼻子蓦地有点酸:“师祖……”
“怎么,在外面受欺负了?”怀璞探手,轻轻地敲了下他的额头,一点都不疼,“你把他们都打回去没?”
“在外面受欺负了”这句话一出,虞长乐的眼泪顿时就控制不住了。
怀璞道:“怎么还哭上了?……哎,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皱纹遍布的手抚摸着虞长乐的发顶,好像青年还是个小童一般。
虞长乐掉了几滴泪,反而不哭了,不好意思地红着眼睛。他张张口,想诉苦一番,最终却只是说:“说来话长。但是,我已经把欺负我的都打倒了。”
“啊……我差点忘了介绍!”虞长乐收住了眼泪,思及此,退回去几步准备介绍。
敖宴见到生人不管是老是小,从来都是一张臭脸答应一声了事。虞长乐却见敖宴顿了顿,露出了一个微笑,彬彬有礼道:“怀璞前辈好,晚辈敖宴。”
虞长乐脚下一个踉跄:“……!”
这个表情和姿态,怎么那么像敖宸?他们俩本来长得不是很像,敖宴把他哥的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乍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兄弟。
怀璞没察觉出异样,点点头:“阿夏和你说过我?小朋友根骨不错。”
敖宴道:“谢谢前辈,夏夏和我关系很好。”
虞长乐几年来第一次见敖宴这么有礼貌,简直外分惊悚。还有,“夏夏”是个什么!……应该说,今天他已经数次被敖宴震的表现惊了。
敖宴睨他一眼,虞长乐猛地看到他嘴角的印子,耳朵腾地一下就热了,心中大喊:师祖千万别注意到这个!
“能让阿夏带回碧落山的朋友,关系当然是不错了。”怀璞审视地打量了一遍敖宴,后者分外坦然。
虞长乐重重把见夏果放到了桌上,强行转移了怀璞的视线:“师祖……是不是我惊动了结界被你发现了?我和敖宴去采见夏果,不小心触动了结界。你是从哪儿赶来的呀?”
他本以为师祖会立刻拿拐杖敲他,怒斥他冒失。没想到,怀璞竟露出了一个微妙而尴尬的神情:“算是吧……我在……嗯,这不重要。”
一个这样含混的回答,虞长乐随口一提居然误打误撞戳到了点上。他扬起眉,道:“在哪?”
怀疑从心中一闪而过,虞长乐按捺住了自己过分的警觉,恢复了玩笑的表情:“不会哪也没去,就待在碧落山了吧?”
他的语气和小时候抓住了师祖的小把柄时一模一样,怀璞挠了挠脸,讪讪道:“小鬼精。”
“……”虞长乐一噎,“真的?!”
师祖居然一直在碧落山?他没去远游吗?
“好了好了,这么惊讶做什么。”怀璞敲了敲拐杖,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这个,你也知道,龟类都是要冬眠的嘛。我虽然是大妖了,但也架不住本能,是吧。养你和……”
他观察了一下虞长乐神色,小心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虞长乐轻声道:“是指我的母亲,花怀离吗?”
怀璞沉默了一下,接上了话,“是的。养你和小花、小白的时候,我一直没冬眠过嘛。人一走我就犯懒了,就……哈哈哈。”
他摸着自己的头笑了起来,简直像个老小孩。虞长乐好笑地:“所以,你就一直美美地睡到了现在?直到被我们吵醒。”
怀璞停下了笑,唇畔和眼中的笑意还未散去。他目光仔细地描摹了一遍虞长乐,道:“几年不见,阿夏长大啦。”
虞长乐眼眶热了。他吸了下鼻子,发觉自己最近情绪太不稳定了,总是想哭。这样可不行。
敖宴期间一直在看着他,此刻搭住了他的肩膀。
虞长乐拉了两把椅子,和敖宴一人一张坐在师祖面前。他垂眸凝思了一会儿,抬眼道:“师祖。”
这一句的语调无比认真,怀璞也察觉到了。
“我的父母的下落,师祖知道吗?”虞长乐睫毛飞快地眨动了一下,凝视着怀璞的神色,才继续道,“你知道的。他们已经死了,是不是?……”
怀璞沉默不语,叹息了一声。半晌,才道:“究竟还是瞒不住的。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回来,问起,我就告诉你。师祖……知晓的也并不多,但必定知无不言。”
他站起来,道:“小花的遗物,我应当交给你。”
虞长乐已有心理准备,但当片刻后那件遗物摆到他面前时,他还是心中一涩。
是曾经白怀谷收在书房里,静静注视过的那把剑。那把刻着“摧花”二字、曾经在少女剑客手中惊艳天下的那把长剑。
他将长剑抽出剑鞘,如水剑刃激鸣阵阵。无匹的光华纤尘不染,穿过了漫长的时间长河来到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