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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除夕那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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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您要东西, 奴才命人买下了。”黎原盛捧着手中的锦盒, 恭敬道。

郁恪埋头处理东西, 随手敲了敲桌子。

黎原盛打开盒子, 拿出画, 解开带子,双手举高。

郁恪放下笔, 一手接过,缓缓展开,眼神复杂。

画的是一幅美人看雪图。小雪纷飞,红墙绿瓦上覆盖一层积雪。那人漆黑长发, 肤色雪白, 披着红色斗篷, 露出内里一截淡青色的交襟,正微微抬头看着宫墙上的雪。

画师好像观察得格外仔细, 连图中人弧度姣好的下颔和颈项都画得惟妙惟肖, 和他本人别无二致——郁恪很清楚,那天他偷偷亲楚棠的时候,和他凑得何其近, 又和楚棠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当然熟悉的很。

“国师知道吗?”

“回陛下, 手下人办事谨慎, 必不惊扰到国师。”

郁恪面无表情:“查出是从哪里流出去了吗?”

“查清楚了。”黎原盛回答道, “是宫中新来的画师, 那日国师进宫,他在路上遇到国师,便画了这幅画,放在御画坊,被底下的人偷偷拿出去拍卖。”

还传到了京都最有名的拍卖楼,回来的人都说竞拍的价格高得不像话,令人叹为观止。

郁恪将画放回盒子里,道:“革了职赶出宫。”

“是。”

黎原盛出去后,郁恪坐在桌前,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叹口气,平复了情绪。

他刚才又想起了几天前的情景——

楚棠躺在榻上,神情有些迷茫:“你……”

榻上仿佛一刹那长了刺,郁恪猛地直起身,像弹簧一样远离了榻边,声音慌乱:“哥、哥哥!”

楚棠没看他,摸了摸自己额头,似乎感觉没有异常,就放下手,一言不发,拉了拉被子,然后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小孩子入睡一样,乖巧得很。

郁恪心里一团乱麻,乱糟糟的解不开,完全思考不了,轻声唤道:“哥哥?”

楚棠呼吸声细微。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不,应该是看到了,但是为什么楚棠没有反应?

郁恪心跳如擂鼓,站了许久,久到夜晚逐渐过去,才恍如浑身脱力般,单手扶着桌子坐下。

……

自除夕过去,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春节事忙,没有早朝,郁恪又没敢主动找楚棠,两人就有好几天没见面了。

郁恪内心有股说不出的紧张和后悔,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开始生出一些隐隐的期待和奢望来。他想,楚棠……楚棠知道也好,知道也好,总不至于误会他喜欢别人,还若无其事,甚至暗暗祝福他和别人那样来得戳心。

虽然,虽然楚棠很可能会骂他狼子野心,说不定还会动手给他狠狠几耳光,不对,应该是让千机阁的人将他这个皇帝暗杀掉……

少年年纪轻,一直跟在宫里长大,没见过什么真挚的情情爱爱风花雪月,此刻明白自己的心思,遇到了情关,却没有哪个人能给他一些建议,让他只能悄悄躲着楚棠,好令心上人的拒绝来得更缓慢些。

养心殿内,郁恪一手撑着脑袋,烦闷地用嘴巴顶住笔,胡思乱想得厉害。

良久,他喊道:“黎原盛。”

黎原盛立刻推门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拿诏书来。”

“是。”黎原盛手脚利落地在桌上展开明黄色的布帛和诏纸。

郁恪点点笔尖,提笔写道:“自古以来,太子之师,继天立极,天下之本。今楚国师资质粹美,储育国本,心纯礼善……故请为太师,谨告郁北天地社稷。”

他写的时候,就在想,不知道楚棠还记不记得这些话?

楚棠位高权重,想来也不会有多珍视一封空泛的太子诏书吧?

这番话是他小时候刚做太子时,带着沈丞相打出来的手伤,一边哭一边写的。虽说时隔久远,但他铭记于心,写起来一气呵成,仿佛不用过脑子就从笔下逸出。

他忍不住了。楚棠不来,他就过去。

不过少年觉得自己要有做皇帝的样子——他总不能去找楚棠,逮着人直接就问“既然你知道了我的心意,那你呢?”这种话吧,冒失,一点都不稳重。他可是楚棠一手教出来的帝王,怎么可能在自己的老师面前表现得如此莽撞呢?

所以他机智地想了个借口,还特意准备了几件正事,可以和楚棠商量。

夜里,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完,郁恪对黎原盛道:“备轿,去国师府。”

黎原盛刚点头,月容就进来了:“禀告陛下,国师在门外求见。”

郁恪一愣:“宣。”

黎原盛机灵地放下了手中的圣旨,和屋里的人一起退了出去。

门打开了,夜里的风进了一瞬间就被关在了外面。楚棠走进来,修长身影在灯下移动,郁恪觉得烛光都晃眼了。

“参见陛下。”楚棠行礼道。

郁恪心一紧:“平身。”

楚棠道:“西北起了异动,陛下可知道?”

这正是郁恪准备和楚棠说的事之一,虽然他已经有了决断、作了批复,但还是说道:“知道,国师有什么要问的吗?”

“臣想知道陛下如何处理。”楚棠问道。

郁恪说:“西北暴/乱,是因为契蒙在边境撺掇郁北的人,理由是将士屯田、欺压百姓。朕已派了人过去查明田地数量,若属实则归还给百姓,若作假就领兵镇压。”

楚棠听着,眉头渐渐放了下来:“陛下圣明。”

郁恪说的时候,紧张得不得了,一边偷偷看他脸色,一边在心里七上八下地想,楚棠表情怎么这么正经呢?是藏得太好还是真不在意?

“只是臣觉得依旧有些异常,想去西北看看。”

郁恪的胡思乱想瞬间被打断了,他板着脸,拒绝道:“不可以,国师娇弱,西北风沙大,不适合。”

楚棠:“……陛下又说笑。”

郁恪孩子气地撇了下嘴:“认真的。而且已经有人去了,哥哥放心。”

楚棠想了想,点头道:“好,那臣就不去了。”

郁恪眉开眼笑:“哥哥快坐。”

他们走到内殿,坐到了榻上。一看到榻,那晚的事又浮现在脑海里,郁恪脸就红了,开始紧张了起来,不敢看楚棠。

但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郁恪迟疑了一下,决定再铺垫一会儿,便出声唤道:“哥哥。”

楚棠看向:“嗯?”

郁恪问道:“哥哥,我之前封太师的诏书呢?”

他没敢直视楚棠,只虚虚望着楚棠面前的小桌几,事实上他手心已经出汗了。

楚棠认真想了会儿,道:“在臣的书房。陛下要拿回来吗?”

郁恪连连摆手:“当然不是!”他笑嘻嘻道:“我就是检查一下,看哥哥有没有嫌我的字丑给偷偷扔了。”

“怎会。”楚棠摇头。

郁恪拿出早上写好的新诏书,递给他:“你看。”

楚棠接过,打开一看,轻轻笑了:“陛下,臣真的没有嫌你字丑。”

“那哥哥也得收下这封好看的,”郁恪道,“免得叫哥哥想起我那蜈蚣似的字,在心里偷偷嘲笑我。”

他不说还好,一说楚棠还真想起了小时候郁恪非要半夜爬起来边哭边写诏书、还写得丑的往事。他笑道:“字虽不好看,但小陛下的心意是好看的。”

郁恪心里像倒了一罐蜜进来,甜滋滋的。

气氛好得不像话。

郁恪突然悸动起来,一股冲动袭来,脱口而出:“那现在呢?除夕那夜,哥哥既知晓了我的心意,还觉得好看吗?”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停止跳动了,又仿佛跳得极其厉害,让他都听不到声音。

楚棠从善如流,笑容不变,点头道:“陛下亲自酿酒给臣,心意赤诚,臣自然觉得万分好看。”

郁恪有些怔愣,紧绷的肩膀呆呆的松了一点儿下来,迷茫道:“什么酒?”

楚棠笑道:“陛下真的如此健忘?”

郁恪回过神来,喉咙一紧,着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那夜,我亲——”

迎着楚棠淡淡的目光,他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头,止住了话语,血腥味蔓延开来,他才清醒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朕亲自酿的酒,朕怎么会忘。”

楚棠说:“那日臣不该贪杯,都没能陪陛下守完岁。”

失落如潮水般席卷了郁恪,他呆呆的,都无法思考了,只凭直觉道:“啊,无碍,往后每年国师都可以补回来。”

恍惚中,他本能机敏地感觉到楚棠好像深深看了他一眼,但当他看回去时,楚棠已经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勉强镇定了心神,心不在焉地和楚棠说了一会儿话,楚棠道:“陛下,夜深了,臣先回府了。”

“啊……好,国师先回去吧。”郁恪道,“雪天路滑,国师路上小心。”

“谢陛下关心。”

郁恪凝视着楚棠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地想:楚棠是真的不知道吗?那晚他是不是醉了?还是说,醉的人其实是他?亲吻楚棠只是他的错觉?

可回想到刚才楚棠若有若无的目光,他又觉得,楚棠是不是知道了,不想接受他,又碍着他是皇帝,想给留他几分颜面才装作不知道的?

他收回之前的想法。他在楚棠面前,永远都莽撞、冒失、不讲理,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朝一夕怎么可能改变?这样的皇帝,不说楚棠,就连他自己都嫌弃。

不知什么时候,明明是大冬天,他背上已经冒了虚汗。或许是炉火太旺,热得他眼睛都湿润了起来。

郁恪慢慢低了头,抹了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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