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纹,天子之服,以御天下。 (27)
天地,也就成了天道。”
“你或许本就是要成为天道的!从一开始!你会不会就是天道的继承者!”
林行韬悚然一惊。
他不免想到了自己曾有过的猜测——全球灵气复苏,他觉醒的究竟是什么?是不是穿越世界的能力?
全球复苏后他的确穿越了——全球一开始分为修炼者和异能者,而他的异能就是使他成为修炼者……
虞不遮没了声音。
林行韬缓缓回过头。
巨浪吞噬了虞不遮的身影,他最后一句话的尾音透过冰凉的水汽砸到林行韬身前,令他一时之间有些怔怔。
这个本就在四百年前死去的人因为林行韬的攀登而出现,又因为林行韬的远去而消失。
他无法再跟随在林行韬身后,如同烟花盛放、春雨初来那日,他停了下来,而林行韬越走越远。
竟真的只是在帮助林行韬一样。
两个人,虞不遮和林卿卿,一个是他曾经的敌人,一个是他曾经的亲人,一个也算作他的师父,一个是他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地助他越来越高。
巨浪落下,果真没了虞不遮的身影。
林行韬想到虞不遮在他一百多岁的时光里杀尽阻碍他的人,杀阻碍他的神……他真的和林行韬不一样,林行韬可以认同他只靠自己不勾结妖物,却是无法认同他杀那么多人。
甚至为了引出仙人而大水淹城。上万百姓,没有林行韬是真的会白白死掉的。
所以纵使他说得再好,对林行韬再好……林行韬也不会认为他是好人。
不过——
他说林行韬将成为他所追寻的存在。
但是他已经死了。
倘若他还活着,那他的道应该不止成仙那么简单。
但他死了。
[其实我啊,想看看你能不能站在世界的最顶端,看看你能不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毕竟我死时我的道也停在了成仙上,无法再进一步。]
[我之道,将系于你身。]这个道,想必并不是指成仙之道,而是更高更远的存在吧。
“那你就好好看着我,越来越高吧——我会成为天道的。”
林行韬再次转过头,面对第三重浪。
向前进。
仙,过。
——林行韬为仙时,是天仙,是仙帝。
四重阻碍,人、妖、神、仙,不过剩下神和人罢了。
......
凝滞的天地间,林卿卿尚且能稍微动弹,她将自己将埋在膝盖间的脑袋抬起,惊讶于自己没有消失。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牵出一抹茫然而柔软的笑,喃喃道:“太温柔了,你太温柔了呀。”
“所以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你也不要生气。”
“应该不会生气吧,因为这也是我说过要给你的礼物呢。”
她打量着四周,缓缓前行。
“当你成为天道后,你是不是又要走了呢……要是我不是女帝,我肯定跟着你走啊……”可惜从前的她是女帝,现在的她不是了,却死了。
......
林行韬以为接下来将要面对人的难关,结果他面对的是神的难关。
在他尚对虞不遮的话进行思索的时候,邪神之力倾泻而出。
完全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力量给天道带去了巨大的冲击。曾经邪神的力量淹没了大半个华国,也差点灭世。这股力量是强大的,林行韬并未担心自己不会过这一重浪。
就在这个时候,他隐约听到了一点遥远的呼唤。
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我的孩子。”
是很轻柔的男人的声音。
他似乎有些欣喜,又有些苦恼。
苦恼也是夹杂在欣喜中的,以至于这一声呼唤轻得像拂过孩童面颊的呼吸,重得像印在孩童脸颊上的亲吻。
他说:“亲爱的你送了这个东西……可爸爸要怎么吃呀。”
他是加斯帕德·萨利安·德·洛林,是被林行韬留在另一个世界的——爸爸。
曾经的子爵,现在,应该是教皇吧。
听到他的话,林行韬突然记起,自己曾给他送了一碗面。
这样想着,他当时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他当时也给自己身在燕京的妈妈送了一碗面,妈妈吃了,妈妈是华国人,当然会知道怎么吃。
他当时也给小天使们做了面条,小天使知道怎么吃吗?不,他们不会,林行韬教他们用会了筷子。
[四只小天使翅膀挨着翅膀,在沙发上排排坐着,开始吃面条。但他们不会用筷子。林行韬抱了一只在怀里,教他们用筷子。]
但子爵他并不会用筷子,他不会吃面条。
他不会。
没有人教他。
没有人。
也没有神。
作者有话要说: 猜一下子爵最后怎么吃:
一、用手,学习阿三。
二、往嘴里倒,深渊巨口,一滴汤都不留,甚至连碗都吃下去。
三、用叉子叉着吃。
四、不吃了,供起来。
五、幡然醒悟的韬韬喂他吃。
当时好像只有一条评论关注到子爵不会用筷子,我没回……就等着现在呢哈哈。
神道功德(六三)
林行韬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情绪。
邪神之力果然十分厉害, 他几乎在瞬间就要跃过这一重浪, 然而他的脚步一顿。
子爵的声音正在缩小, 林行韬知道当自己落地的时候, 他会错过一切。
世界间的屏障是厚重的,特别是那个曾作为外神后花园的世界。
也许他还能再回去,但是这一碗面……这第一碗面终究只是这碗, 不会再有了。
林行韬低头望向脚下的浪花, 由于另一个世界的影响,洪水与下方的世界有了一样的、足够长的停顿。
都这样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看看他。
他循着子爵的声音, 回归了时光流逝了八年的另一个世界。
......
华丽又冷清的神殿内部各处装饰无不庄严华美,四周彩色的落地玻璃绚烂晶莹,给切割整齐的大理石地砖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流动感。
中央偏后的位置有一个缠绕着花枝与叶的王座, 子爵、教皇加斯帕德便坐在这样一张王座上。
他穿着雪白的法衣,外面罩着一件猩红的短斗篷, 金色的镶边, 内里的毛皮柔软而服帖,但这样厚重感的衣服却像是挂在了他的身上, 使他显得有些虚弱。
他的金发披散在脑后,光泽依旧。他还是一样地美丽。
但想必不会有谁会觉得这样一位教皇是柔弱的——他的身后浮着两只天使,在这个世界, 天使无比强大。还有趴伏在他脚边的,将圣洁的独角抵在长靴靴头的独角马。
许是先前唱过圣歌,小天使们的嘴唇微微嫣红。
许是先前被抚摸过, 独角马的鬃毛略微凌乱。
许是先前流过眼泪,教皇冕下的蓝色双眸还带有些微的水雾。
他将属于教皇的权杖扔在了一边,双手正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小心地捧着一个碗。
腾腾的热气将他的面容模糊,几乎融进眼里令他的眼泪再次落下。
碗里是面条,他就捧着面,一动不动。
他的手其实有些颤抖,但没有一滴汤漏出。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也不放下来吃,随着热气飞上神殿的顶上,他下意识念了一个咒语,封锁住了香气。
仿佛被捧在手中的,不是什么食物,而是值得被他凝视许久的、值得被供奉起来的珍贵之物。
可这真的只是一碗林行韬心血来潮下的,普通的面条。
过了一会,比起刚得到面条的那会儿,汤水消失了,面条涨干了,几片绿色的菜叶干巴巴地贴在面上。
教皇犹豫了一下,将碗倾斜了一个角度,脸缓缓埋了进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令自己的鼻间满是思念的味道,而他终究忍不住伸出舌尖,卷起了一片青菜。
满满的温暖味道,他看着碗内狭小的黑暗,开始咀嚼。
几乎舍不得咽下。
就在他沉浸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呼啸。
如同什么尖锐可怕的东西划破了天空,引起三千只乌鸦的共同压抑在嗓子里的第一声惨叫。
嘎——
彭——
神殿的门似乎打了开来。
这个世间,只有国王才能打破教皇的咒文。
而世间之外,就只有……神。
水珠滚落在地面,还有踩灭水珠的脚步声。
教皇缓缓放下了碗。
绚丽的光芒一寸寸地爬至他颤动的眼皮。
雕像、尖栅栏、铜炉,这些东西原本贪婪地挤占着从神殿上方投下的光辉,而现在,它们的阴影全部胆怯而敬畏地缩在了一起。
黯淡中余下一线跳跃着的纯粹光辉,最终停留在一张加斯帕德本不该认识的脸庞上。
“爸爸?”来者这样说。
加斯帕德笑了。
[“爸爸?”他听到了熟悉的呼喊。
“爸爸。”啊,他又笑了。]
他认识他,那是他的爱子,不是路易斯的长相,也不是天使的长相,而是他本来的面目——林行韬。
他刚刚才用咒文看到的,[他看到另一个星球,星球上有一个叫做林行韬的孩子。]
他看到他的孩子长大了,变成熟了,变英俊了。
他看着他向他走来。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走向教皇便是在朝圣膜拜,而此时此刻,是教皇在对着来者朝圣膜拜。
教皇的座位前有着十几层台阶,堆砌着,令教皇冕下高不可攀。
林行韬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他都会年轻一岁。
邪神咒文的力量将使他以孩童的姿态面对教皇。
当他在第一阶台阶前落下脚步,就看到转瞬之间,高高在上的教皇就以一种奋不顾身的姿态从皇座上跌落。
十几级台阶不是问题。
不同的世界也不是问题。
红色的斗篷飞到一边,宛如一朵剥离了花瓣的玫瑰,露出柔软而白皙的内里。
他的膝盖落在了林行韬的双脚前,而他的拥抱也恰好到来。
嗡——
气流冲上他们的衣角。
在教皇抱紧孩童而孩童回抱的瞬间,神殿之外响起了无数拍打翅膀的声音。
双翼的天使齐齐飞起,展开白色的羽翼。
斑斓的彩色玻璃顿时变成了茫茫的白色,光影不断变幻。
两只独角马仰天嘶鸣。
——恭迎神的回归。
而神殿的大门被气流吹至最大,从神殿外投下的阳光一路照到了林行韬与教皇的身上。
双翼天使们羽翼的影子在这条光路上旋转,厮磨。
而林行韬身后被拖长的影子里,张开了六只庞大的羽翼。
教皇抬起的眼眸轻如烟霭,湿润的亲吻映在了脸颊。
“……是我中了他者的戏弄吗,我所见是真实的吗?”
林行韬松开他,退后一小步,手中招来了被扔在一旁的权杖。
他一笑,将权杖的一端点在了教皇的肩膀上。
“我归来,为你加冕,我的教皇。”
林行韬离开这个世界时,并未给加斯帕德任何仪式。
这是属于加斯帕德的迟来的荣耀。
对加斯帕德来说,这也是姗姗来迟的救赎。
“我回来了。”
在万千天使的环绕下,男孩与父亲。
神明与信徒。
......
握着加斯帕德的手,林行韬教他如何用筷子。教皇很安静,一刻也不肯放过地将视线投注在林行韬的发梢、嘴角、衣领。
这令林行韬想起了在那个可怕宴会将要开始之前,他也曾被“妈妈”牵着手,怎么也松不开。
他微微用力,手指交错间,帮助加斯帕斯夹起了一根面条。
他将筷子伸到加斯帕德翘起的嘴角边,等着他张嘴。
他不免想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抛下了他和妈妈的男人。
很快他又将那个男人从自己脑海中打出。那个男人怎么能和加斯帕德比。
眼前这个,才是令林行韬一度感受到亲情,承认是爸爸的人。
虽然……他对自己的感情不知有几分是受了邪神的影响。
加斯帕德轻轻咽下面条,凝视着忽然有些沉默的林行韬,说:“我会了。”
他修长柔软的手指动了动,从林行韬手中接过了筷子,果然十分熟练地夹起了面条。
然而他并没有送入自己的嘴中,而是递到了林行韬的嘴前。
林行韬一愣。
“亲爱的,我不饿,你饿了吗?”
“我……”
这样的他,就算一开始是受了邪神的影响,现在也绝不可能……是真的。
林行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距离自己离去,距离他们分开已经过了八年。
他忽然想做出点承诺,比如……以后会回来看看。
话就在嘴边,他刚张开嘴,便碰上了面条。
而他并没有说出口,因为神殿之外传出一个他并不陌生的声音。
俗世与非俗世的音调、狂怒与平静的冲击,光凭声音就足以炸飞接听者,在声音中轰炸的,是澎湃洪大的思潮。
——说话者是万物归一者犹格索托斯。
“林行韬,你自己穿越了门重新来到这个世界,这是无与伦比的事情,我曾经说过,你只有加入我们才能做到这件事。”
[在外神们降临的这个世界里,你想要回去地球——这是难以做到的,除非你加入我们。]祂曾这样说过,意味着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好穿越的,而林行韬除却第一次穿越后,在接触到外神后自己做到了。
他并没有加入外神们,而他稍微联想到自己在观龙王四百年功德时产生的想法:[银匙之门,外神,天道……它们会不会有共同之处?他接连穿越这个世界和克苏鲁世界有没有什么联系?]
瞬间,在林行韬的感知中,一扇门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银匙之门。
“你依然没有迷失自己,和当初一样,你接近了那扇终极之门。”
的确,林行韬知道那个妖帝和仙帝并不是真正的自己,跃过了他们,而终极之门……是天道尽头的那扇龙门吗。
“但是你终究与众神不一样,你没有穿过银匙之门,你有自己的门。人间的事,由人行己路;神的道路,非人的道路,而你有自己的路。”
声音消失,银匙之门依然矗立在神殿之外,无数天使突然齐刷刷看向了某个方向。
紧接着万物归一者的声音响起的是一道高亢粗暴的嘲弄声,来自林行韬熟悉的一位外神。
“众神?!”这个粗暴的对话者在林行韬不远处现身,“是的林行韬,我的朋友,我们并不一样。”
“以外神之名,我欢迎你的到来,同时我也将告诉你——在你离去的那个星球上,曾有一个令诸神都感觉到愉悦的说法——克苏鲁神话中的诸神不是神明,而是一种高纬度的生物。克苏鲁神话也并非神话,而是一种传说体系——甚至并不成熟和完善。所以说,你我并不是神,你认为,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吃面是接在那一篇番外后面的,吃面还没吃完呢,还有一种奇怪吃法没有出来。整整一碗面,可以好多种吃法的鸭,嘿嘿嘿。
(想说那个流传甚广的关于面的骚话……)
至于克苏鲁神话到底是不是神话,克苏鲁他们到底是不是神明……不可知不可知,人类怎么能以自己造出来的概念去揣测呢(滑稽)。
神道功德(六.四)
我要和你杠杠道理(物理)——房到章啦 他梦到了一双灼烧般的金色龙眼, 然后猛得惊醒。
道观内一片寂静。雪从房檐处落在地上的声音时而轻微时而沉重。
风从窗户的缝隙还有头顶的大洞吹进来,凉意使蜷缩在一起的孩子们挤得更紧了些。
林行韬拿手掖了掖帘子角落, 将挡在卿卿脸上的发丝拨在脑后,然后又将大乐嘴角的口水擦去。
看来大乐也很馋想吃肉啊。林行韬看向门。
在听得到呼吸声的悄寂里, 门那里响起了“咔哒”的一声敲门声, 格外清晰。
不像正常的敲门声, 像是一个垂死的人挣扎地举起手,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敲在门上。
咔哒。
又是一下。
这第二声让林行韬确定第一声并非幻觉。
他等着第三声响起。
但这第三声迟迟未来,倒是风中多出了些尖细的嚎叫声。什么东西摩擦在木门上, 发出吱嘎的可怖声响。
就像有什么矮小的长着尖利指甲的东西正在努力攀爬着门把手。
或许是一个刚死没多久的婴儿, 被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那东西想进来。
林行韬被自己的幻想吓得一激灵。不,也许是个正常的求救的孩子呢。
他的一只手握住自己另一只冰凉的手, 用力搓了搓权当取暖。
门外的吱嘎声陡然停止了, 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救命!”
这一声声音虽小但情真意切, 仿佛门外就是个危在旦夕急需好心人搭把手的柔弱孩童。
但林行韬靠在了柱子上,将衣服后的冷汗蹭蹭干净。
将“救命”一词说得那么情真意切的, 要么是经常需要他人帮助的可怜人, 要么——
听习惯了他人的求救声, 一遍又一遍,以致于将他人绝望的求救声学得那么动人。
就在林行韬保持镇静想对策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冷不丁滑到了他的腰侧。
他悚然一惊,飞速转过头却看到卿卿冷静的表情。
“是妖怪。”她说,手从林行韬的腰侧移到了手上,握住。
用力。
微凉的地方窜上某种刺般的暖意。
林行韬被这小小的暖意安抚了。
他表情严肃地站起来想要保护大家, 但是卿卿却牢牢抓住他的手。
她侧耳倾听,轻声说:“它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天边放出一丝光明,怎么也睡不着的林行韬松开被卿卿攥得暖和和的手,沉着眉目小心地走到门前。
拉开了门。
门外的雪地上没有一个脚印。
林行韬关上门,目光从门上略过,却又停住。
那一扇唯一保持了道观尊严的厚实木门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抓痕。
有深有浅,还有血印,看着像是鸟爪的抓痕。
最显眼的,却是门环上挂着的散发着腥臭与腐朽气息的——
肉块。
林行韬辨认了许久,发觉那是被啄得血肉模糊的人类手掌,三根手指便是勾住了门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人拉环的样子。
他猛得关上门,转身正对上卿卿担心的视线。
“那是什么东西?”
“是吃人的妖怪。”
“什么妖怪?”
“可能是一只鸟。”
“它为什么不从头顶飞进来?”
“这里有神。”
“它为什么最后没进来?”
“它进不来。”卿卿说,“但它已经找到了办法,它找人类为自己开路,下次,它说不定会进来。”
林行韬看到那尊泥塑的神像,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去拜拜。
他又在心里想些俏皮话宽慰自己:
sancheck过啦,san值安全。
......
风雪中,一只黑色的大鸟从空中飞过,从大鸟身上掉落下人的肢体。
一个踽踽独行的消瘦身影看到这一幕狠狠骂了一句。
但雪花黏在了他的胡子上,他张口一骂,吐出了细碎的冰渣子。
他的胡子已经和手里的拂尘一样硬邦邦的了。
他暗自嘀咕:“都说东方有祥瑞王者之气,那些道士,一个个像闻着骨头的狗,连三黑真人养的妖怪都来了。”
他完全不认为自己是追着骨头跑的狗中的一员。
“狗屁大临朝气数明明未尽,这王者气还能出自民间不成。”东边正是王都所在,这什么东边有王者气不是废话呢。
“狗屁祥瑞!”他再次骂了一声,像萝卜蹲一样坐下来喘气。
过了一会,他拿手抹了一下眼睛,看向东方。
王庭隔得再远,也有青紫之气如初升朝霞升腾,朝霞之中一条青紫色的大龙往复盘旋,在他们这些望气士的眼中发出似痛苦似愤怒的厉啸。
“这真龙天子究竟在哪?”老头子气馁地掏出酒壶喝了一口酒暖暖胃。
然后拍拍屁股再次起身。
风猛得吹了起来。
呼呼——
老头睁大了双眼。
雪花在他眼前纷乱扬过。
在一片安静的白色里,老头手一抖。
看向地面。
雪地上,浮起了一条长长的形状。
似蛇。
——也似龙。
龙被困在雪地里。
老头浑身一颤,“哎哟”一声竟跪了下来。
他朝着龙头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利落地起身,宛若一个壮年小伙子般精力旺盛兴奋异常。
“天不负我正清门!”他在心里大喊,“真龙天子就在这附近!”
他捏了个法诀,整个人踏雪无痕,向着龙尾的方向快速奔去。
......
而这时候的林行韬已经拿上观里最好的衣服、最好的祝福和最好的男孩子,踏上了要饭的道路。
出发之前,他掰着最好的男孩子——大乐的脑袋,从他的眼睛里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
啊那眉毛!啊那眼睛!啊那鼻子!啊!啊!啊!他能看一整天!
脸的确还是那张脸没错,除了衣服过于寒碜可能会减魅力,林行韬觉得他自己还是当得上龙姿绝世什么的。
要是换身衣服,他都敢说自己是天人下凡。
大乐告诉他他们不能走大路,走大路的话会冲撞贵人,然后就会死。
林行韬表示明白,就像人不吃东西就会死一样嘛,是真理。
大路很干净,但他们走的小路很脏,未化干净的雪经鞋子一踩,难看得像菜市场堆积了内脏的水沟。
鞋子浸了水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林行韬有些不舒服,而大乐还在和他讲关于乞讨的注意事项。
比如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南边的集市,但他们只能在集市的边边占一小块地方。
比如说集市上会有执刀的官兵巡游,一般对他们这些乞儿是视而不见的。
比如说讨得的吃食可以全部自己留着,但钱财是要交给其他地块的大乞丐的。
说这些话的大乐比林行韬更像一个老师,整个人一点也不憨了,一股子自信的野气透露了出来。
那么地神采飞扬,林行韬如果是考核教师资格证的人,肯定要给他一句:台风稳健,条理清晰。
大乐往前方一指:“就在那。”
那是一个小角落,看着还算干净,优点是背后就是墙上头还有一块屋檐,可以挡风,缺点是有些偏僻和狭小。
大乐指挥着孩子们铺上一块布和茅草,一个身有残疾的孩子坐在最前面,一切井井有条,竟让人觉得乞讨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就这样吗?”林行韬问。
大乐摇摇头:“最近下大雪呢,今天雪刚化,集市人不多,也不像往常那样需要搞什么花样。”
于是林行韬安静下来,一边拿手将露出来的棉絮塞回衣服,一边注视着过往的人。
我林行韬霸道那么多年,终于要在这个世界遇到自己的傻白甜了。
乖乖食我忽悠术啦!
或者说:乖乖被我帅哭啦!
风从窗户的缝隙还有头顶的大洞吹进来,凉意使蜷缩在一起的孩子们挤得更紧了些。
林行韬拿手掖了掖帘子角落,将挡在卿卿脸上的发丝拨在脑后,然后又将大乐嘴角的口水擦去。
看来大乐也很馋想吃肉啊。林行韬看向门。
在听得到呼吸声的悄寂里,门那里响起了“咔哒”的一声敲门声,格外清晰。
不像正常的敲门声,像是一个垂死的人挣扎地举起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敲在门上。
咔哒。
又是一下。
这第二声让林行韬确定第一声并非幻觉。
他等着第三声响起。
但这第三声迟迟未来,倒是风中多出了些尖细的嚎叫声。什么东西摩擦在木门上,发出吱嘎的可怖声响。
就像有什么矮小的长着尖利指甲的东西正在努力攀爬着门把手。
或许是一个刚死没多久的婴儿,被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那东西想进来。
林行韬被自己的幻想吓得一激灵。不,也许是个正常的求救的孩子呢。
他的一只手握住自己另一只冰凉的手,用力搓了搓权当取暖。
门外的吱嘎声陡然停止了,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救命!”
这一声声音虽小但情真意切,仿佛门外就是个危在旦夕急需好心人搭把手的柔弱孩童。
但林行韬靠在了柱子上,将衣服后的冷汗蹭蹭干净。
将“救命”一词说得那么情真意切的,要么是经常需要他人帮助的可怜人,要么——
听习惯了他人的求救声,一遍又一遍,以致于将他人绝望的求救声学得那么动人。
就在林行韬保持镇静想对策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冷不丁滑到了他的腰侧。
他悚然一惊,飞速转过头却看到卿卿冷静的表情。
“是妖怪。”她说,手从林行韬的腰侧移到了手上,握住。
用力。
微凉的地方窜上某种刺般的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在克苏鲁相关的世界里,只有剖开肚子塞进去才是正经吃法。(有人猜对了233)
最后会大团圆的(发出甜文作者的保证声)。
真的,不然成为规则本身后身边重要的人全死了也太……林行韬不会开心的。
神道功德(六五)
林行韬的身前出现了六翼的天使。
金发金眼, 缓缓漂浮在洪水上,脚尖微点水面。完美无缺的面容流露出哀伤与不舍,他微微侧头,仿佛在聆听着遥远的歌谣。
林行韬经过光明天使的身边, 一小片天空蓦地一暗。
同样六只羽翼轻扬,六翼堕天使出现在光明天使的上方, 呈现出倒立坠落的姿态。
黑发与金发向着不同的方向飞扬, 他们靠在彼此的肩膀上, 同时伸出手臂揽着对方的头。
不同的是, 光明天使的眼角有透明的泪水滑落, 如同在嘴角开出了一朵无声的花。而堕天使扬着一抹傲慢又充满自信的笑容。
一个说:“他看起来那么虚弱, 他是不是和龙王一样,受了伤, 会死?”
一个说:“你真的会回去?你真的还能回去?你真的还能看到他吗!”
林行韬头也不回, 说:“不然我为什么成为天道。”
说实话不就是为了不受到拘束,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人、妖和平, 比如让自己在意的人、龙什么的……他会实现承诺的。
不让龙王死是承诺, 他说自己会回去看爸爸——这也是一种承诺。
不管是回去,还是看。
于是光明天使身边不再有飘落而下的羽毛, 仿佛全部遗落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会越来越高的。”
神,过。
——林行韬为神时,是邪神,是六翼天使。
龙门近在眼前。
人、妖、神、仙只剩下了人。
林行韬其实挺疑惑为什么“人”反而排在最后。
难道人之一关对他来说居然是最难过的吗?
还是说, 天道终究以人为本……
这个问题他无法知道答案,他只是迎着最高处汹涌的水流,奋力一跃。
“打个鲲鹏,成个天道,花的时间也太久了。”他想着,看到眼前扬起的水滴。
水滴中充满了无数的画面,水滴相融合之际,这些画面就连起来映在了林行韬眼中。
林行韬觉得,天道这是在攻心了。
因为画面之中,是他最想了解的关于大楚妖祸的真相。
他没有理由不停下。
他本来就是为了这个回到大楚的。
于是他看到了一切。
......
世界慢慢失去成仙的路径,各种奇妙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会这样的,难道就只是人族吗?
不,当然还有妖物。
而天地间仿佛出于怜悯,出了虞不遮这样的天才。会这样的,难道就只是人族吗?
妖族有天才,为天生鹏鸟,项钜。
他的野心十足,虞不遮能为了开拓成仙之路百年布局,他便能在天空之中百般隐忍,拥有妖王实力却不成妖王。
妖族没有介入人族的内斗,这便像极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项钜便要做这样一个渔翁。
一切的开始,便是在虞不遮死去的时候开始。
漫天的白芒中,林行韬从天缝中离去,新任女帝正在哭泣,杀破狼三人力竭而齐刷刷躺在地上,群仙群神还未真正降临。
降临的仙人暂时只有妙水真君与正清祖师,都是地仙修为。
项钜在等一个机会,他在等虞不遮的天罚降临。
[虞不遮悠然笑道:“天罚还要等一会儿才罚到我。”]
尽管虞不遮已经迈入死亡,但天罚依然可以被项钜引下。
因为天缝重开之时,相当于天地对其他世界敞开自己,正是天地最为脆弱的时候。
真正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而且,因为天地大变,仙道之路刚刚开启,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仙人们和神祇们也不会过于强大。
时机到了!
项钜以妖王肉身为引,引得天罚,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名仙人的体内。
天道之力狂奔突进,加上项钜的妖王之力,不是很困难地消去了这个名为妙水真君的仙人的意识。
项钜控制住了妙水真君。
“看来大楚国祚绵长至斯,竟使天地又经大变!”站在妙水真君身边的正清祖师这样说。
妙水真君眼眸一闪,泰然自若地笑道:“如此,才是真正的天地大变,两界重合!此女有大功德啊!”
正清祖师顿时奇道:“怎么突然说起功德之力?”
妙水真君即项钜答道:“道友有所不知,虽然普通人类于功德无碍,然而我等成为天仙之后便是仙道顶端,可一探天道用用这功德之力。”
“这么说,道友你——”
“没错,我有预感,我能够在短时间内成就天仙!”
“恭喜恭喜。”
项钜欣喜地笑开,当然不是因为自己可以成为天仙,而是因为体内渐渐涌上的力量——天赏罚分明,虞不遮有大过,却也有功。
只要有天仙之力,他便能用这功德之力!
在仙道统领携着众仙到来时,他瞧了一眼,随即将目光重新放在女帝身上。
虞不遮的功德不算什么,厉害的可都在女帝那里。
要让妖族兴盛自己统领世界,不知加上女帝的功德够不够?
而且……项钜终究不太习惯人类还是仙人的身体。
自己的肉身被毁,这个仙人叫妙水真君,或许能塑造一水妖之身。
鹏鸟鹏鸟……
他想起了在人间流传的《逍遥游》。
——鲲鹏。
那便是一鲲吧。
从此十年,他便一直控制着真君的身体,游离群仙之外,在水泽之乡中塑造自己的妖身。有天道气息,有功德之力,他又本来便是妖物,因此这妖身是真正的妖身。
开元十年,他隐蔽地回到仙宫所在找到仙道统领,直言自己有预感将要晋升天仙,期望相助。
由是原本准备前往人间盛宴的仙道统领停了下来,吩咐仙人暂缓出发。
她是个很温柔的仙人,毫无怀疑地欣喜,甚至为了使晋升顺利,她遣走了其他仙人,只留正清祖师在门外。
她将自己的天仙之力探入妙水真君的体内,替他感知着身体的情况。
然后项钜的功德之力被激起,他一把耗尽所有的功德之力向这名仙人压去。
“你虽是天仙,但在外界多年,实力不堪至此。”
仙道统领凄声道:“你……这妖物竟已经合于天道!”
项钜轻笑回答:“没错。不过我的力量为了重伤你这个天仙和杀门外的那个全都消去了。”
“没关系,我有信心在三百年后重合天道,甚至那个时候,天道会如我所想偏向妖族。”他自言自语。
统领眼中的光逐渐混沌。
妙水真君逐渐化为一小型的鲲,项钜尾巴一甩,隐在了空中。
他等着众多仙人发觉不对,随即在卜果子的提议下赶往人世。
人间这个时候,正是大楚陈将军之子的周岁之宴。
项钜不免有些奇异地看到宴会上有些奇怪的场景,女帝竟是摔在地上的。
卜果子肃然道:“正清祖师仙去,仙道统领重伤,还望陛下相救。”
林卿卿安静地问:“发生了什么?如何救?”
一名仙人在此时解释道:“陛下有功德之力,天仙能用,而统领是天仙自能用功德之力疗伤。”
林卿卿缓步向前,身边亮起了金色的光。
无比庞大的功德之力在她身上亮起。
项钜心中一喜,随即脸色骤变。
卜果子也变了脸色,甚至忘了喊林卿卿陛下:“林卿卿你在做什么!”
林卿卿猛地抬起头,露出一个混杂着讽刺、愤怒的冷笑:“怎么,卜果子,你不知道这功德之力从何而来吗!”
纤长的手指在统领的脖颈上滑动,随时准备扼断她的喉咙。
“你不知道吗。这是你师弟拼了命得来的功德之力!他为了这个几次差点死了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是我大楚的始皇辛苦换来的功德!”
“这是他留下的,他留下的大楚的根基、大楚的国祚!一个与我无关的仙人,一个抛弃了大楚的仙人,她配得到功德之力吗!”
她的神情会让人以为她刚刚受到了一场打击以至于要朝着四周发泄属于帝王的怒火和痛苦,但她猛然间扼紧仙道统领脖颈的手指告诉着所有人她的认真。
“现今还有仙人隐逸,不肯入世,那便不在人世好了。”
“你们怕了吗。”金光映衬之下,这个十年间勤政而受到爱戴的帝王像极了不可理喻的暴君。
群仙环伺之下,她没有一点畏惧。
与此同时,陈珂乐挥挥手,大批的军队向着皇宫涌入。
假如人与仙之间开战……他拧起了眉头,复又松开。又有何惧?
然而过了一会儿,林卿卿的神情彻底平静了下来。
“朕不是疯子。”她环望了一圈惊恐的臣子们和出现异动的仙人们,说道,“朕要让你们知道,只要朕在,你们便要收起高高在上的态度。”
“宣旨洛水城与王都,敢于御空飞行之仙人、修道者,为大楚罪人,杀无赦。”
[我们正清门被尊为道门统领,弟子都是可以在除了洛水城和王都的地方直接御空飞行的。]
金口玉言,在场仙人全部落到地面。
“功德之力绝无可能白白给她,拿她的天仙之力来换。”
骤闻此言,狼狈落地的卜果子惊道:“你为何想要天仙之力?!卿卿,你不该忘了你的父亲,你不该追寻……”
——你难道想要和渊帝一样寻求长生吗!你难道想要长生从而等待那个人的归来吗!
在祖师死亡的刺激下,卜果子虽未将这些诛心的话说出口,但聪慧的林卿卿如何不知。
林卿卿瞬间怒喝道:“闭嘴!我不姓凌!”
“十年里,朕尊你一声长辈,你便是这样揣测朕的!不准喊朕的名字!”
她转头对呆立的几名文曲星应命者道:“朕不想在史书中看到关于他的记载。”
女帝震怒之下,官员打着颤跪下。
林卿卿手指一动,些许功德之力注入仙道统领的体内,仙道统领伤势好转。
林卿卿周边也蒙上一层清光。
“卿卿。”这样要紧的关头,能这样称呼女帝的也只有与女帝青梅竹马的陈将军了,“你没有入道,用不了天仙之力的。”
陈珂乐说完,注意到林卿卿投望过来的眼神,不由怔了一怔,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史书里已经写好的就不用删了。”他对那几名官员说,补了一句以免卿卿不愿,“毕竟与始皇陛下有旧。”
几人连忙应着退下,几名被献给女帝的男子再也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天佑十年,有史官曰:“卜果子为大楚道门统领,亦为国师,《史记》却不尊之,怪也。”]
现场,唯一在状况外的或许就是张况己了。
他回想着刚才看到的话,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于湖边死于妖物之手,后溺龙龟于湖,当有鲤鱼跃龙门。
作者有话要说: 龙王:虞不遮的时候提到我,叫爸爸的时候提到我,我可能是个对照组。
仙道统领:别说妖帝莫得牌面,天仙也没有啊。
一定不会有人猜到妙水真君。
再说一遍啦,结局肯定是he的~
神道功德(六六)
开元十年的事并非项钜想象中的结局, 女帝等人虽未发现端倪, 但也没中计。
项钜只得到了部分功德之力,他掌控着这具天仙身体, 借养伤之名远离其他仙人以免露馅,仙道统领这一职责便暂时落到了卜果子身上。
从这时开始,卜果子便与女帝有隙。
开元十五年,关于女帝爱慕始皇不得心有偏执的流言以及陈珂乐之子有大帝之资的戏言悄悄流传在王都之中。
项钜就是流言的散播者, 他要女帝与天下离心。
陈将军与女帝关系依旧,两者时常共同怀念始皇。
同年, 女帝从张陈两家中择继承人培养。
流言稍息。
开元二十年, 仙道统领伤势恶化而死, 死前言:“大楚焉能再有人皇成仙者?此违人皇之道, 且告之陛下莫自误。”
于是流言在部分不满女人为帝的人以及项钜的推动下再次传播。
大楚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汹涌。
“朕是不是老了?”已然三十五岁的女帝这样问,恍若不觉自己问出了令所有宫人战战兢兢不敢回的忌讳之言。
她果真不能用天仙之力,所以她的样貌正在老去,纵使皇宫的锦衣玉食能够让一个女人保养得当,但多年的勤勉辛劳以及年幼时过去凄苦的生活留下的暗疾令她看着无比憔悴。
林卿卿看着镜中的自己,下意识露出一个柔美的笑容。
然而镜中人的眼神难过地仿佛要哭出来。
那个柔美的笑容也终究模糊在了帝王额前垂下的明珠下。
她不该那样笑的, 帝王不该是柔美的。
她忽然感觉累了,她不知流言从何而来, 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编排一朝帝王。
她有时候也会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些流言能够这么流传,难道大家真的对她很不满吗?
她是不是真的……就和流言中一样,只是自己不愿去承认。
从这个时候开始, 连她自己都埋下了怀疑自己的种子。
“大乐,仙人是不是不会老,仙人是不是能活很久,仙人是不是——”
她生出了点小心思,既然流言都这样说了,那她何不……真的用一下仙力,起码让自己看上去年轻些。
她转过头,看到陈珂乐站在殿门口,皱着眉。
他看着还是很年轻。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老了,男人却正当壮年。
她终究叹了口气,放下了那份心思,说:“是啊,人会老,也会死,仙人也会死的。”
她不能那么自私,也许为了自己的美貌依旧而动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天会对大楚降下怒火。
开元二十年到开元三十年,女帝肖其父追求长生的流言在人间广为传播。
女帝怒不可遏,无数官员下狱,一时之间王都风云变幻,人人自危。
然而流言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仿佛有一张大嘴在天上不停张合,将流言吹往全国各地。
开元三十年新禧之期,女帝设千叟宴,参宴者皆为各地门中长辈,平时话语分量极重。宴终之时,女帝表明意图,令其约束各家子弟莫要轻信不实传言。
这个由老人参加的宴会,仙人之首卜果子本应到来,却只是送了一个福字,人皆猜测人仙有隙。然而女帝却轻叹一声。
“未赴宴,而记福应倒书?”
她表面是说卜果子记性不好不知道赴宴却记得将福字倒着写,但其实她是告诉卜果子她已经原谅他了。因为卜果子不是记得福该倒着写,而是记得——二十年前女帝责问的“这功德之力从何而来”。他记得他的师弟。
不同于人们所想的人仙隔阂,卜果子与女帝的关系有所缓和。
但是他们两个的关系缓和了,女帝和陈将军的关系却恶化了。
许是这十年间女帝不再听陈将军的劝告总是默默想着些什么,许是因流言而下狱的人实在太多。
开元三十年的一天,陈珂乐拎着方天画戟去找林卿卿,在殿门外正巧听到女帝说:“去请卜果子掌门过来,朕有事要问他。”
方天画戟瞬间燃起万千火灵,火光映红了半个皇宫,不祥至极。
他被娇弱的宫女拦在宫殿外,冷眼看着卜果子从容而进。
史书上的记载被尽数删去,对这一段原本写的是:女帝寻长生,卜果子言为帝王者无望长生,又言女帝在位三十年,无一刻将国家大事放于第一位,其内心所想之儿女情长天下人皆知,岂不知羞。
这番话着实太过不客气。
简直就是指着女帝的鼻子骂她不配做皇帝。
这样的诛心之语,女帝听了,淡淡地令宫人送卜果子出去,待看到陈珂乐之时,刚刚露出一个笑容——
“林卿卿!你这样是犯了天忌!”
“你要和渊帝一样吗,狗屁长生,你又不是不懂!”
——就听陈珂乐这样怒喊。
从方天画戟中映出的红光点燃了天空。
林卿卿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安静了许久。
许久后,她指着天,淡淡说:“我出生的时候,他们都说血气冲煞,你看,大乐你看,是不是现在这样?”
僵硬的笑容变得柔和起来:“也许本来就这样,朕本就是这样的人,是一出生要被杀死的妖孽。”
“陈将军,你信了吗?”
陈珂乐不语,过了一会儿,跪下说:“臣请戍边疆,近十年来,妖物频繁伐境,此才为真妖孽。”
林卿卿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缓缓从宫殿中走出。
红色的云霞下,年四十五的她身着华贵衣裳,却无所爱之人执手,无儿孙绕膝,无挚友亲朋环绕,连宫人都离她离得远远的。甚至于,这个天下都和她有着距离。
孤家寡人。
然后,这一年,楚琅王被奇异的又为鸟又为鱼的妖物杀死。
陈大将军与卫将军远赴边关,杀得妖物千万,然而那妖物——项钜却再没有现身。
在陈珂乐沉浸在杀戮中时,他看到自己的儿子,二十岁的陈文轩来到他的身前。
“你又不会杀敌,来做什么?”
陈文轩答:“儿子愿弃文从武。”
陈珂乐眉头紧皱:“你出生时就被言有文曲星天星降世的潜质,而且你要知道是谁说出这话的。”
陈文轩摇摇头:“父亲,他只说陈将军之子资质卓著,有着天星降世的潜力,并没有说是文曲星。”
陈珂乐不再回答他,过了一会儿,入目妖物全部倒在他的方天画戟之下,他拎了一个扑棱着翅膀的大雕过来,扔在陈文轩面前。
“杀了它。”
血溅了陈文轩满脸,这个第一次杀生的读书人却分外地冷静,他只对自己的父亲说:“张将军死前骂了您。”
陈珂乐一怔:“他骂什么了?算了,随他去吧。”
陈文轩却加大了音量,说:“琅王言——陈珂乐那张嘴是膫子**的,什么屁话都能说出来惹陛下生气?他难道不知道要是他都不信任陛下,这天下还有谁能信任陛下?”
——连你陈珂乐都不信任林卿卿。
陈珂乐渐渐攥紧了手中的方天画戟。
陈文轩说出那等粗俗之话,只是给自己陷入怔愣的父亲重重磕了个头:“父亲,儿不言父过,但是您这一回真的错了!”
“您回去看看陛下吧!这里有儿子和卫将军在!”
等他抬起头时,陈珂乐已经失去了身影。
[张况己大手抚摸着马头,说:“陛下和你父亲还在吵架?”
年轻人轻轻点头。
张况己沉默一会儿,骂了一句什么,年轻人也不敢为被骂的父亲说话。]
陈文轩头顶,文曲星星力正在被他全部散去。
......
皇宫之中,林卿卿沉默地坐在皇座上,手腕搭在冷冰冰的扶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宫殿门口响起,她才动了动手指。
“臣来请罪。”陈珂乐重重跪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沉痛的声音一遍遍地回荡。
“陈将军何罪之有?”
陈珂乐低着头,回答:“臣不该怀疑陛下,不该在陛下问臣信不信的时候转身就走,不该没听出来陛下问的不是出生时的异象,不该没听出来陛下问的是臣信不信流言、信不信陛下这个人。”
“还有呢?”
“臣……大乐不该不信卿卿。”
大殿安静了半晌。
转瞬间,一只脚就狠狠踹在了他的脸上。
“就连你都不信我!!!”
“连你也不信我!”
“你都不信我!”
林卿卿狠狠踢着陈珂乐。
“陈珂乐!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我会做出那些事,什么妄用功德什么想要成仙而等他回来!”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就是这样的人!还觉得自己忍到现在才说出来已经很够意思了!”
“一旦贼人似是而非地加上些许我的痕迹,你就要迫不及待地要来兴师问罪?!”
“你肯定在想,女子感情误事!当年能够以大楚四百年国祚换得那人留下,现在就能以人族气运换得那人重归!”
“你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表面平静,其实背地里都在笑我为情所困,可怜得像条狗……”
“卿卿!”陈珂乐大吼一声,阻了她接下来越来越过分的话。
怎么能将自己说成狗……
林卿卿的哽咽声戛然而止,整个人无力地倒下。
她将那天想对陈珂乐喊出的话说了出来。
陈珂乐那天将失望表现在脸上,却不知道她连失望都露不出来。
“其他人都能怀疑我,卜果子爷爷可以,大臣可以,百姓可以,就你不行啊……你明明知道,老师走了以后,我最能依靠的就是你了啊。”
陈珂乐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他们仿佛回到了林行韬未来时,在破观里相拥取暖的日日夜夜。
他们仿佛回到了林行韬第一次离去时,他们在郡守府中谨慎生存的日日夜夜。
他们仿佛回到了回王都时,他们在马背上拥抱着骄狂而笑的那一天。
[我们三个,一个是天上来的仙人,一个是天底下最大的皇帝,一个是天底下最强的人!]
[他留下的天下,就由我凌卿卿,不林卿卿,接管——那我呢——你呀,就做朕的大将军,戍卫边疆保卫国土。]
他们一同长大,相依为命。
在老师走后,他们难道变了吗?
在没有老师的日子里,他们分明也是互相安慰的。
林卿卿眼睛一闭,不甘不愿地流下了眼泪:“我想过流言里说的那些,但是从没有做过。大楚是他留下来的,我怎么会因为一己之私误了大楚,我真的不是那种、那种流言中说的心里只想着感情的女人。”
“他们只是对女子有偏见而已,他们对我有偏见。甚至说那些话的,有些女子要比男人说得更恶毒些。为何不能是你陈珂乐感情用事呢……你对老师的感情难道又少几分吗。”
“那不一样……”陈珂乐叹了一声。
林卿卿继续说:“我拼了命地去抓那些说流言的人,他们却说我恼羞成怒,难道不该抓吗?我做皇帝以来不敢贪玩不敢像真正的女孩子一样笑啊跳的,他们却将朕同前朝渊帝比?”
“好累啊,难怪他不当皇帝。你看我老得这么快,哭起来也丑死了。”
陈珂乐心里难言地痛,只说:“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这个时候,天边有星辰颤抖。
林卿卿猛地起身,说:“你儿子散去了文曲星星力。陈珂乐,我这就告诉你我准备做什么。”
陈文轩再次叹了一声,身为女帝,哭过之后又要赶忙投入到正事之中。
林卿卿一把夺过陈珂乐手中的方天画戟,掷在殿门口。
星辰顿时照耀着这片宫殿。
隔绝了可能存在的不怀好意的注视,林卿卿说:“这一切,我敢肯定都是妖物的布局。”
“三十年来,天道有了些许变化。”
“妖族正在兴起。”
“人族必将衰落。”
“陈珂乐,我们有十年的时间为人族存下希望。”
“张况己将老师告诉他的话跟我说了,我想三百多年后,老师肯定会回来,回来拯救人族!”
“我要想办法帮他。”
“大乐,你我继续保持着不和的样子。十年之后,你要杀死我。”
“而我的尸体,就是人族最厉害的武器。”
“四百年!我欠了他欠了大楚四百年,他回来后或许不在意大楚是不是还是大楚,但我在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楚真的没了那后来的四百年!”
陈珂乐听着,忽然意识到,林卿卿先前吼的那些话,也许有一些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她在怪自己骂自己。
[“你一直在为大楚少了四百年……愧疚吗?”
“你是不是因为那些流言……怀疑过自己?”]
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大乐无法拒绝杀死卿卿。
作者有话要说: 林卿卿:网络暴力真阔怕。
项钜:我有妙水真君,简称水君(水军)。
神道功德(六七)
开元三十年, 陈将军怒而离宫,至此,其与女帝不和的传言坐实。
[开元三十年, 两者几断绝往来,史书无载, 不知所为何事。]
项钜作为幕后黑手并未意识到一切都是女帝的障眼法, 只欣喜于女帝与天下离心。
而杀死张况己后,他的鲲之身更加凝实。
“再有十年鲲便能以女帝之功德化而为海, 再有十年。”
开元三十五年, 林卿卿召来在二十年前抚养在宫中改为林姓的两个孩子,张况己的儿子和陈珂乐的女儿。
“林璟,朕封你为太子, 为楚之三世。”
才刚刚加冠没几年的男人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女子,道:“陛下, 儿臣并不如清宴。”
林清宴握了握他的手说:“不, 你更适合。”
“没错。”林卿卿静静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现今的大楚你更适合当皇帝。林璟,你要记得,不是因为你是男子而令你继承大统, 朕也不会因为自己是女子就将帝位传给女子。”
“儿臣谨记。”
“你们自幼陪伴长大感情深厚,就在今年择佳节成婚吧。”
于是佳节之日,王都之中喜气洋洋。太子与太子妃共驰骋于一马上,一日之内游遍王都花。
林卿卿站在桥上,往河内放了五盏灯。
繁灯如昼, 浮灯点点,无数的百姓临河而望,一同恭贺圣上龙体安康、大楚国运恒祥。
五盏浮灯晃晃悠悠地渡过河水,渡过了五年。
开元四十年的佳节之日,女帝再次来到桥上,而桥的尽头走来了手持方天画戟的陈将军。
“走吧。”陈珂乐目光深沉,朝她伸出手。
于是他们共骑一马,向着宫外飞驰而去。
[开元四十年。女帝出宫。]
“你说老师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会凑成一对?”路上,陈珂乐忽然问。
林卿卿笑了:“当然不会,他一早就知道我们不会。”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他说过女帝不需要嫁人。”
陈珂乐也笑:“清宴和璟儿问过我,为什么我和陛下没有在一起。”
“他们胆子倒大,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们都有各自爱的人。”
林卿卿突然问:“你真的爱你的妻子吗?”
“当然。”
林卿卿叹息一声,将头靠在陈珂乐宽阔的背上:“好多年来,我不敢与你太过亲近,毕竟世人皆知男女有别。但有时我又觉得何必这样,我们难道要因此生疏吗?”
“流言凶猛时,我想找你解释,但却又放弃了。从小长大共同患难又共同享福的挚友真的需要解释吗?我居然会怀疑这一点,所以我又心里有气,就又想着身为帝王,朕何需向你这个臣子解释。”
是啊,卿卿和大乐是无需解释的,但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关系终究因为位子的不同而有所变化。陈珂乐想说出口,又终究没说。
他抬头看了看天,只有他的七杀星格外亮眼。
就在他想要稍微收敛星光使其他星辰也绽放光芒之时,他听到耳边林卿卿难得的大笑。
“这天下不是我的了,不是我的!大楚女帝今天就要离家出走!”
恍惚间,陈珂乐的思绪穿过四十年的点点滴滴,回到他们入王都的那一天。
[“我回自己家,还有人敢拦不成?”
“这天下都快全是我的了!”她笑得歪了身体,被大乐重新捞回马上。]
城门处的守卫认出陈珂乐,由此也知马上狂妄的女子是何人,震怖中不敢有丝毫阻拦。
这便与四十年前他们初入王都时毫不一样。
林卿卿遥遥望着禁锢了自己四十年的皇宫,将一缕苍白的发丝别在耳后,轻声说:“我走了。”
[“我回来了!”她说,遥望着王都内的万家万户。]
彼时的惊天意气不复存在,当今天底下最厉害的两个人瑟缩地抱着,随着马背的起伏而进入苍凉之地。
[一个是天生龙命的九皇女,一个是守卫在九皇女身边的七杀星天星降世。]
“驾!”陈珂乐一声怒吼,无尽的锐意突然从他的盔甲之下爆发出来,照亮了整片星空。
空中隐约有鸟类呼啸之声。
“死期已至。”林卿卿笑着说。
他们下马,陈珂乐深吸一口气,将林卿卿冰凉的身体紧紧拥住。
他们……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不过这样互相取暖罢了。
陈珂乐想起在破观里,他睡在林行韬的左边,而卿卿睡在另一侧,夜里,老师他有时会醒过来,替卿卿拢拢发丝、替他擦去口水,替大家掖好被子。
此时他们的怀抱中间不过少了一个人,就如此地寒冷,仿佛再也暖不起来了。
“开元四十年,陈将军携女帝出宫,路遇妖物,女帝崩——这样如何?”陈珂乐慢慢说着,将手中的戟尖送入林卿卿脆弱的身躯内。
温热的血暖了寒冷,湿了陈珂乐的脸颊。
他们终于热了起来。
陈珂乐的手指也终于抖个不停。
身为大将军,他连自己的武器都握不稳了,连带动着卿卿痛呼出声:“别抖。”
只当长戟抽离时,他的手指才平稳下来。
“有这伤在,只要日后再有七杀星降世,你便能想起这伤从而短暂地恢复意识。”
林卿卿点点头,朝着空中金爪探出之处走去。
足音击碎时光。
仿佛回到四十年那朴素衣着的女孩向着宫门走去的日子。
她因年老而不复挺直的脊背重新直起——
她老迈而无力的双腿重新获得了奔跑自由的活力——
她绾起的苍苍白发披散而下,陡然化为一片亮滑的乌黑——
她侧过头,脸上横生的皱纹被温柔的手抚平,只留下带笑的酒窝——
她疲惫而无神的双眼重新绽放年轻而有蓬勃的神光——
天仙和功德的力量,在她的身上交替闪耀。
“就算受天罚,朕要杀了妖物!”她喊,假装自己是来杀妖的。
而天罚与鹏鸟,也在此时显露了行踪。
在鹏鸟的爪子抓透她的心脏的同时,她没有气运之龙飞出。
因为她的气运之龙留在了藏经阁高楼之上。
不过,项钜会因此感到犹疑,她也不会□□功亏一篑。
陈文轩,靠你了。
大楚边关之处,戍守此处十年的陈文轩轻声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天星降世者出,则天下再无该星辰的星命者,我虽因血脉而保有七杀星力,却终不能得之降世。然而我终究不负自身,不负天下。”
他看向天空,有一颗星辰在七杀星明亮的光芒中缓缓出现,作出下落之姿。
那是他十年前舍弃了的文曲星。
“其实我知道我真有文曲星天星降世的潜力。”
所有被他消去的星力凝固在了他的头顶。
“十年了!我舍弃天星降世,只为用以史为鉴之力塑造帝王气运之龙!”
一只惟妙惟肖的小黑龙飞上了空中,咆哮。
陈文轩忽然望向了某个地方,说:“多谢仙人相助。”
他又笑:“文人有风骨,难道就不能上战场吗?大抵三百多年后,我陈家当有文曲星高照。”
于是见得气运之龙,项钜疑虑顿消。
而项钜多年谋划,区区气运之龙如何能比。
金爪带着女帝一飞冲天。
仙力与功德之力碰撞开无数耀眼的花朵。
一朵又一朵,偶尔飘洒过一缕鲜血。艳丽而凄美。
林卿卿将手指指向天空,触摸那些柔软的血花。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想起了自己实际上并未参与的一些事情。
比如四十年的那一场灭人的洪水。
她仿佛看到少年在大后方阻挡着洪水。
[只有他一人,逆流而上。]
[各人有各人的生,万物有万物的死。]
但林卿卿想:倘若只死她一个,便能换来人类的生……
她想得是这样不遗余力、心心念念,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了。
但是她在死的那一刻,她仿佛真的看到了!
她看到了,她看到四百年后,也是在洪水中,林行韬逆流而上!
洪水,洪水……
最后一个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是在林行韬刚来这个世界,身体还没有康复,在破观里给他们这群小乞儿讲故事。
因为好奇这个世界有没有神,就讲了点奇奇怪怪的神话故事。
“据说人类灭亡的时候都会有一场大洪水。”
“什么什么,什么洪水?”
“诺亚方舟、摩奴救世、大禹治水……”
“老师又在瞎编了,我们从没听过这个。”
“对啊你们怎么会知道,你们连这个世界有没有龙都不知道。”
洪水,洪水……
轰!
妖海初成。
由于还未彻底成型,无数的海水汹涌着扑向人间。
[楚光启一年,大涝,人曰女帝崩而天泣之。灾甚,欲请龙王止水。]
女帝死的那一年,妖海开始成型,而人间有大水灾。
虞不遮灭人城的时候用大洪水,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龙王治水,又和这些创世神话有什么关系?
还有这个妖物,也在女帝死时造了一场洪水……
所以人类灭亡的时候,大楚四百年,必定会有一场足以洗刷整个世界的大洪水。
而人类将在真龙的带领下,迎来新生或者毁灭。
洪水与龙。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一切串起。
林行韬想到了预言里灭世的水下之城拉莱耶,想到了自己作为邪神时掀起的灭世之举:无数尸体残肢浸泡漂浮,形成了一片污秽之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