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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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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茶水只有一小滩,无法顺着桌子边缘流下,早晨的阳光越来越烈,天气微热,到了这个时候便有些晒人了,凉爽的微风带着另一边街道内的吆喝声,金银花的香气扑了满鼻,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叶上离身上特有的冷莲清香。

钟花道伸手勾了一缕发丝,又摸了摸鼻子道:“说到麻烦,小目星的确惹了一些麻烦,这些事儿叶神仙你也知道的,在斑竹林的阵法内,我便与九巍山的弟子结仇了,又偏偏凑巧,伤了胡青青的肩膀,废了她的胳膊,这才导致九巍山的人一直追杀于我,还有小目星。”

“说到底,小目星完全是被我给连累的,是我让她抢了胡青青的马,才结了矛盾,方才在街上,九巍山的女弟子与乙清宗的一名男弟子似乎看中了彼此,男弟子为那女弟子撑腰,意图伤了小目星,虽说后来小目星跑了,可必然惹得乙清宗的弟子不愉快,叶神仙,你是乙清宗的长老,虽说久不管门派,但多少有些地位,这件事儿能否帮忙传几句话,便小事化了吧。”钟花道说完,伸手越过桌面拽着叶上离的袖子,指下的袖摆花纹细腻,她带着点儿软音,又颔着下巴看他,满眼都是委屈。

叶上离听她这么说,握着杯子的手略微收紧,纤细的手指指节用力到偏白,只是脸上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淡,他张口,欲说我不是,只是话语到了嘴边,却又有些吐不出来。

若她知晓自己并非是乙清宗的长老,她会如何做?

久未入世的乙清宗长老,是向风,正因为他几十年没出过斑竹林,世人不知他相貌的太多,初逢钟花道时,叶上离在瑶溪山上种花,那时正巧乙清宗的弟子在找入山的长老,钟花道碰见了他,以为那长老是他。

后来在斑竹林,他们又是巧合相遇,他身为仙风雪海宫的宫主,自然不便于干涉乙清宗的事,故而他去了斑竹林,想请向风出林,以长者的身份劝动岳倾川切莫过于野心勃勃,却没想到向风宁可耍赖,说把竹仙居送给他也不愿离开。

向风玩笑他才是竹仙居的主人,反而使得钟花道进一步误会叶上离才是隐藏于世的乙清宗长老。

实则……他也早就猜出,钟花道有所误会了。

只是她不问,叶上离便不说,以以往的性子来看,是不屑于解释,只是于现在的情况而言,他倒是不便于解释了。

当年四派围山,他下过一道雷,十年过去,至今后悔,虽与四派目的不同,却也的确造成了瑶溪山如今的惨况,他与那围山的四派并无区别,也是残害了瑶溪山三百余门徒弟子的凶手之一,他洗脱不掉这个罪名。

叶上离以为,人生无悔,便会无愧。

而今有悔亦有愧。

钟花道见叶上离不说话,以为他在为难,便道:“自然,叶神仙若觉得不好,那我便自己去乙清宗说也是一样。”

“没什么不好的。”叶上离开口,又转开了这个话题道:“我让人给钟姑娘换个杯子。”

钟花道瞥了一眼桌上破裂的杯子道:“没关系,你忘了我是习什么的了?这小小杯子,练合不难。”

钟花道跃跃欲试,叶上离也不好打断她的兴致,干脆单手托腮微微垂眸看她练这普通的杯子。炼器之人,可将天下万物练化为自己想要的样子、形态,甚至加以灵力,可以呼风唤雨,武器成为仙器,她如今已是道者,想要让一个杯子恢复原貌应当不难。

钟花道灵力凝聚于掌心,桌上的杯子碎片逐渐拼凑在一起,她虽然会炼器,却从未在他人面前展示过,尤其是如今变成了个小小妖修道者,生怕自己班门弄斧,就怕一不留神练差了,成了叶上离跟前的笑柄。

叶上离看她的视线过于认真,放在以前,这分明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此刻于钟花道而言,却比当年瑶溪山每年的练试比赛的决赛还要叫人紧张些。

杯子逐渐成型,钟花道瞧见那杯壁上似有火纹顺着边缘幻化,她心口一跳,双手收起,灵力收敛,叶上离微微抬眉似有不解:“怎么了?”

钟花道抿嘴一笑:“我道行低微,练不来。”

叶上离轻轻眨了眨眼,心虽知晓练合一个杯子于此刻的钟花道而言算不上什么,却也尊重她的意愿,于是道:“后日乙清宗开山门,你的确需要保存点儿实力,这几日练器,钟姑娘还是别太耗损灵力才好。”

钟花道的心顿时软了,这神仙人品实在太好,不禁数次感叹,这等人物,为何偏偏是她虎落平阳,堕落成妖时才遇到啊!

“那我叫人再给钟姑娘准备个杯子。”叶上离正欲行动,钟花道立刻按下了他的手臂道:“不必不必,我不爱喝茶。”

“乙清宗的金菊梅味香不浓,回味甘甜,生长于半山崖上,每年清明前的茶叶尖冒出便可采摘,一年整个儿乙清宗也只能摘得十斤,有固本培元,通气顺意之效,钟姑娘可以尝尝。”叶上离说罢,钟花道对他咧嘴一笑:“既然叶神仙坚持,那我就少少浅尝一口。”

叶上离见状,眉眼柔和,还未开口唤人拿个杯子过来,钟花道便端起了他跟前的茶杯,将剩在杯中的半口茶吞入腹中,她的确不是个会喝茶的,喝茶前不知闻,不会品,喝完了之后咂了咂嘴,对叶上离道了句:“好茶!”

然后茶杯咯哒一声被她放回了桌上,又乖巧地推到了叶上离跟前。

叶上离怔了怔,垂眸看了一眼茶杯,普通的青瓷茶杯上印了一片胭脂红,淡淡的粉色几条浅浅的唇纹,杯中还留有一圈浅金色的茶汤,综合着金银花的香味儿,这处顿时显得有些旖旎的局促来。

那处,是他方才落口的地方,向来不喜欢与人共用一物,甚至自己的物品都不爱他人去触碰的叶上离,现下便有些无措了,这杯子,不知还能不能再用了。

若用,未免显得太过亲昵,仿若情人那般,暧昧丛生。

若不用,倒显得他拘于小节,似有带着嫌弃之意,不将钟姑娘看在眼里了。

就在这时,目星的声音从客栈传来,她说话焦急,甚至带着点儿哭腔地跑出了客栈大门朝外来,一张漂亮的小脸满是担忧与伤心,喊着:“钟姐姐!钟姐姐,你在哪儿啊?!甘蔗、甘蔗他快不行了……钟姐姐……”

钟花道听见,直接从二楼纵身跳下去,落在目星跟前时,目星才一把将她抱住,脸埋在她的怀里直哭:“甘蔗一直在吐血,我怕他快坚持不住了……是我害了他,他是为了救我才会受这么重的伤的!”

钟花道拍着目星的后背安慰她道:“别担心,我已经要来了治伤的灵药,你先拿过去给他服下,再看后续好转情况。”

钟花道一摸袖子这才想起来伤药被她放在了桌上,正欲抬头让叶上离将药给丢下来,却发现对方早就已经下楼,一手提着她买来混天玉、虎纹金的包裹,一手拿着装着伤药的药瓶,迎风而来,白衣翩翩。

到了钟花道的跟前,叶上离才道:“叶某也会看些小病,不如让我去瞧瞧?”

钟花道点头:“那就麻烦叶神仙了。”

目星从钟花道的怀里出来,一脸的泥巴有一半蹭到了她的衣服上,一张精致的脸蛋露出,可怜兮兮地抬头看向叶上离,与叶上离对上视线后,目星顿时一惊,便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首次入城般,愣过神后再上下打量,瞧瞧这人间绝色。

叶上离惊艳了目星,却没被目星所惊艳,面无波澜,微微垂眸算是打了招呼,这便由钟花道领去甘蔗所住的房间。

悬丝症脉这事儿钟花道只听过,还未见人实际操作过,叶上离的袖中飞出一根纤细的金线搭在了甘蔗的手腕上,两根手指又轻轻按在金线上,不过片刻他便有了结果。

甘蔗面色发青,因为方才吐过血,领口还是未干的鲜红,整个人看上去难受至极,眉心紧皱,甚至呼吸困难,传出了些许类似鼾声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便咳嗽一下。

目星跪坐在床边扁着张嘴看着甘蔗,在对方嘴角咳出血丝后又用袖子里头那层干净的地方去擦,钟花道见状微微挑眉,等叶上离收了金线才问他:“他怎么样了?”

叶上离道:“肋骨刺穿肺部导致的呼吸不顺、呕血等情况,救起来不易,不过此人根骨奇特,是个修道的才人,若从小有高人教授,而今至少也是小境界了,却没想到修炼十余年,依旧是开灵初期,经脉也是被人强行封住的,伤身且耗损寿命。”

“看不出来,这小子这般厉害呢?”钟花道微微皱眉,上下打量了甘蔗两眼,甘蔗的脸已经被目星给擦干净了,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来,双眼微挑,似有精明之相,却没想到是个傻的,自己什么本事都不会,明知乙清宗的弟子一招下来便会致命,还要去挡。

二十岁的男子的确长了一副合适修道的身骨,身体里的灵力聚了又散,真是经脉不通导致的,这人的身份恐怕不如表面上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目星倒是不在乎甘蔗的身世,反而更在乎他的伤势,听叶上离说治起来不易,眼眶顿时就红了,她趴在床边一边哭一边喊是自己害了对方。

叶上离见状,道:“也不是治不好,这位姑娘切莫太过伤心了。”

目星抬起眼,泪汪汪地看向叶上离:“真的吗?”

叶上离点了点头算是安慰,他朝床边走去,就静静地站在床侧,一双眼盯着甘蔗受伤的胸腔看了会儿,右手悬于上空,指尖凝聚灵力后便开始贫空帮甘蔗将断了的肋骨固定重合。

肋骨戳穿肺部于普通人而言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药可医,可偏偏叶上离下手奇准无比,甘蔗在疼痛中还未呼出三声,他错位的肋骨与断裂的肋骨都回归成原样,只是虽重合,却依旧有伤痕,还需慢慢修养。

叶上离的手法很迅速,钟花道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一个人的能力在哪儿凭她这双眼不说看穿十分,七、八分却是没问题的,叶上离方才便像是能看穿甘蔗的皮囊,直接看到他的骨头,下手居然那么准,且灵力之强,甚至可以愈骨重生,如此道行,即便是当年的她也难轻易做到。

叶上离出手快,收手也很轻松,眉心没皱,甚至额头连一丝汗滴都没有,他单手背在身后,嘱咐目星:“药继续给他吃,明日人就会醒,两日后可下床行动,五日后若无剧烈运动,与常人无异。”

“神……神医啊!”目星一惊,抬手想要抓着叶上离的手重重感谢,却没想到叶上离似乎猜到了她接下来的举动,往后退了一步,连衣角都没被目星碰到,目星没反应过来对方的疏离,空着的手放在膝上,转身对着叶上离跪地磕了三个头道:“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叶上离挪开步伐,离了目星磕头的方向,转身对钟花道微微颔首,便表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看在钟花道的面子上,是为了提醒目星,记恩,也得记在钟花道的身上。

目星单纯,不懂他的用意,也没空去管这两人,又重新趴在了床边,用掌心擦着甘蔗额头上的汗水,嘴里嘀咕了两声:“大笨蛋,你还真是个不要命的大笨蛋。”

钟花道送叶上离出房间,两人走到门口关上了房门后,钟花道才问:“叶神仙可看出了那名男子的身份?”

叶上离微微挑眉,定定地看着对方。

钟花道难得正色道:“你可别瞒着我了,你方才帮他治肋骨时,分明发现了什么,故而双眼眯了一瞬,眼神中还有些惊讶,怎么?该不会就只发现了他经脉被封之事吧?”

“钟姑娘……一直都在看着我?”叶上离反问,钟花道被他问得一愣,于是道:“你好看啊,不看你看谁?”

叶上离被她说得语塞,于是挪开视线,只道:“人说,詹家一门,心口都有三星汇聚,里头那位,当是詹家公子。”

“詹家……”钟花道微微皱眉:“乙清宗第一世家。”

这一任的乙清宗宗主名岳倾川,而上一任的乙清宗宗主、岳倾川的师父便是詹家出来的人,为现任詹家家主的堂叔,仙逝时仅有一百零三岁,因为从大境界入通仙时一步跨错便送了命,当初他还在世时,世人都以为他能渡劫成仙,毕竟修道者至多能活三百年,他才不过走了三分之一,却断了性命。

詹家一门,皆是修道之才,即便是如今的詹家家主,道行远不如以往詹家的祖先辈们,却也在各派修道门中的长老之上,詹家的公子,如何会被封住经脉,沦落乡野,成了刚入世的小狐妖身后的跟班了?

不过,叶上离的话中,似乎还有另一条指示……

“你能透过他的衣服,看出他心口有三颗痣?!”钟花道问完,叶上离微微抬眉,眨了眨眼,紧接着钟花道便双手环胸,上下打量他道:“你该不会……也能透过我的衣服,看穿我身体的样貌吗?”

叶上离猛地一惊,眼角抽搐了一瞬,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逃避之色就写在脸上了,难得的惊慌失措,立刻解释道:“钟姑娘误会,叶真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你不会做……便说明你的确能做。”钟花道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因为入夏,故而红衣偏薄,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即便不脱,也能叫人看出几分妩媚性感来。她一向觉得自己的皮相身形不错,虽有以此调侃叶上离的心,却没有真的曝露于他人观看的本意。

“我……天生异目,右眼可观万物之本,但男女有别,人人皆有隐私,叶真不会做那等下三滥的事,还请钟姑娘放心。”叶上离说罢,不知是否是钟花道眼花,居然从他的脸颊上看出了几分薄红来。

她问:“你难道,就真的不好奇?不想看看?”

“好奇、贪婪、欲望皆人之心魔,无求无念,一心向道,方为修道之本。”叶上离道。

钟花道听了,松开自己拦在胸前的手,上前一步伸手戳了一下叶上离的肩头到:“我看,你根本不是乙清宗的人吧?”

叶上离心口一跳,垂眸未抬,钟花道又说:“你肯定是万法门的,还是得道高僧的那种。”

叶上离轻声叹气,钟花道又问他:“你说好奇、贪婪、欲望皆是人之心魔,那你就不曾好奇过?没有想得到的东西?也没有愿挂在心上,抵死缠绵的人?”

叶上离轻轻眨眼,摇头:“没有。”

说罢,他微微颔首,不欲再说这些,便想转身离开,钟花道没开口留下对方,只看着叶上离挺拔的背影,干净纯洁得一尘不染,不像是个活在这世间的人。

她先前还觉得这等人物,当真与神仙无二,可现在想来,又觉得这等神仙,未免活得过于孤独、无趣了些。

钟花道轻笑,伸手勾起一缕发丝于鼻尖扫过,撇嘴对着叶上离转角处还未消失的背影道:“叶真,若你活得像人一些,别总当个神仙,那么好奇、贪婪与欲望,皆会成为你人生在世的快乐。”

叶上离听了,不置可否,却也不放在心上,背影在客栈走廊的转角处消失。

钟花道单手撑在了走廊的扶手上,指尖有序敲打,似是自言自语道:“我等着看你爱上一个人的样子,必然有趣多了。”

客栈的楼梯口,叶上离听见这句,下楼的脚步慢了一瞬,心里反问:爱?

爱上一个人?

如何才会……去爱上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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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持续一整天的开车,赶到酒店天黑,实在写不了六千多字,以此章五千余字弥补昨日的断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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