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称呼
第二日太阳升起时,凌云城的街道中已经布满了乙清宗的弟子,身穿浅蓝色衣服的众多弟子男的皆是貌比潘安,女的也都如花似玉,人说,气修一派皆出美人,习气修的即便自身原本相貌差了点儿,但经过吞吐灵气,排浊纳新,也能修缮几分,不说俊帅,至少顺眼。
在乙清宗中,找不出一个难看的人,而以往这些在钟花道眼里便如一朵朵绽放的鲜花儿,赏心悦目的美景,今日瞧去,格外刺目。
虽说明日才是开山门邀天下器修之人的日子,但今日山门早已打开,迎的是其余修道几派中前来观礼的人,谁身份尊贵,便得先邀谁,说到底,乙清宗也是个势利眼,修道本事不高,巴结的本事却不小。
钟花道靠在房间窗侧,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一口玉瓶放在窗台,里头插了几朵蓝紫色的桔梗花,花朵遮挡了她的大半张脸。
钟花道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上正举着一本书,是叶上离派人送到她这儿的,里头记载了不少关于修道中运用灵力的窍门,这书是入了修道门派之人才有机会看见的,即便是不同门派,所学窍门也都不同。
叶上离让人送来了两本,一本妖修,一本器修。
这些书钟花道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倒背如流,甚至绝大部分都能运用自如了,她五岁入开灵,七岁成道者,之后每逢五年越一个境界,修道之路极为顺畅,甚至在每一次往前进步时他人都会有的心中魔障她都没遇见过。
唯有过的风险,便是先前从开灵入道者时的短暂回忆,恐怕正因为如此,叶上离才会送她这些书。
以往修道者显少有人会往白家客栈这边走,仙风雪海宫虽人少,在修道界中却占着不小的地位,其余五派皆要尊敬于他,丹修之人,所练之物吞一颗便敌得过他人一年,甚至十年、几十年、上百年的修为。
修道中难免会遇到受伤的时候,若想免些苦痛,也得靠这些丹药所活,凡人所练的丹药只可解皮外伤,解不了修道者在修道途中留下的创伤,聪明的门派,自会主动与仙风雪海宫交好,交好之余,却也忌惮,久而久之,仙风雪海宫的弟子外出便成了两极分化,要么极受欢迎,被人追捧,要么所到之处,皆无他人。
前几日凌云城中已经聚集了许多修道者,却也没几人敢在白家客栈门前转悠的,今日成了例外,即便是白家客栈的小门前也站了好几个乙清宗的弟子,他们十步一人,将街道围出了一条宽敞之路,然后便是一些修道门派的弟子穿着自己门派的服饰,跟着前来观礼的门中长者在百姓的瞩目下,一步步走入凌云城后的关山,入乙清宗。
“据说今年仙风雪海宫的宫主也来了!”楼下百姓窃窃私语,钟花道本看得无趣打了个哈欠,听见这话嘴巴张开,短时没有合上,她一双桃花眼向下瞄去,微微挑眉,侧耳细听那几个人的交谈。
另外一人又道:“我也听说了,今年乙清宗开山门迎器修之人阵势可比以前有看头,十年前瑶溪山的山主死后,乙清宗便独揽器修之法,据说乙清宗最年轻的乌长老便会许多炼器的法子,如今身后炼器的弟子已有五百余人,整个儿乙清宗器修之人上千,比那瑶溪山的几百人要壮观多了!即便是如此,仙风雪海宫的宫主也从未露过面,今年会来,着实新奇!”
“我听闻非但是仙风雪海宫的宫主到了,就是九巍山的令主、万法门的门主还有无尽道派的掌门皆入了乙清宗,五派之首齐聚一堂,怕是要发生大事,你瞧,前面那顶黑色的马车,里头坐的便是司徒十羽!”
说完这话,钟花道稍微推开了点儿窗户朝那边瞧去,果然瞧见浑身黑衣,双肩飞燕的九巍山弟子几乎上百人,跟在了一顶玄色挂银帐的马车后头。
司徒十羽在里面?
九巍山的山主是司徒十羽的师兄,十年前被她重伤,打废了经脉,一辈子也难求大道,后来瑶溪山大火时他被手下弟子匆忙抬下山,从那时开始,司徒十羽就成了暂代山主之位的令主,掌管九巍山已十年了。
想起司徒十羽,钟花道还想起了许多事儿来,皆与以往有关,她与司徒十羽有过一段情,虽说那段情有些玩笑意思在里头,却也实打实地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过彼此的关系,好一阵时间,世人都以为瑶溪山的山主钟花道,会与九巍山的司徒十羽结亲。
她与司徒十羽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六派相聚的会面上,他静静地坐在九巍山的山主身后,却看了钟花道一晚上没挪开视线,后来会面散了,众人回去休息,山庄后头的林间小溪潺潺,夜里雀鸣,司徒十羽声音略沙哑,道了一句:“花容惊月影惊喜,道是仙子入仙林。”
一句调戏诗,用了她的名字为首字,钟花道见他好看,愿意与他多说话,后来去了好几次其他场合,他们俩都是贴在一起站着的,再后来,钟花道便腻了,正不知如何开口结束这段关系时,司徒十羽瞧上了乙清宗的漂亮姑娘,这时她才惊知,原来他们俩是同样的人。
爱好美人,却不愿付出真情,对□□没什么想法,却又喜欢将人留在身边赏心悦目,说两句调戏的话让自己高兴高兴。
钟花道曾调戏司徒十羽,司徒十羽的动情是装的。
司徒十羽曾开口对钟花道说甜言蜜语,钟花道的害羞也是装的。
两人互相看着彼此,便犹如照镜子,万花丛中过,谁都片叶不沾身,不过钟花道张扬,司徒十羽更会伪装,都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曾经被众人以为会结为连理的两人,在人后偷偷结拜做了兄妹,兄长还曾牵过妹妹的手,说过‘你的眉如月,你的眼如星,而我,便想溺死在你这片夜空里’这等恶心的情话。
往事回首,惊起了钟花道一身鸡皮疙瘩,九巍山的弟子也早就越过了视线,现下又成了无尽道派的人路过窗前了。
房门被人敲响,冷莲清香传来,钟花道回头道了句:“来了!”
鞋子未穿,她直接赤脚下地,带着点儿小跑到了房门候打开门便看见站在她门前的叶上离,钟花道歪着头对他露出一笑,双眼弯弯道:“叶神仙,早啊!”
叶上离见她的笑容心口微快跳动了一瞬,随后便道:“今日各门派入山,你随我一同前去。”
钟花道抿嘴,叶神仙是乙清宗的长老,自然不会同习器修的人一同入山,若按照他本来的身份,自是可以提前几日便到乙清宗里头去住了,若非是为了她的方便,恐怕也不会白家客栈借住。
今日再不走,明日上山必会落乙清宗众人的口舌,说他不出竹林的长老架子大,谁都不放在眼里,还敢公然来迟。
钟花道想点头,但是又顾虑着目星他们,叶上离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于是道:“钟姑娘放心,明日乙清宗迎天下器修之人,白家的人会亲自送目星姑娘与那名公子上山的。”
钟花道听他这话,本该放心松开的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她眼中似有不悦,上前一步问对方:“为何你叫目星是目星姑娘,叫我却是钟姑娘?”
叶上离见她突然靠近似乎已成习惯,对方微微抬头,只要再一垫脚似乎就能吻上自己,念头一起,叶上离垂在身侧的手不禁一颤,他的肩膀略微僵硬,眨了眨眼问:“有何不同吗?”
“自是大有不同!”钟花道说:“你叫我钟姑娘,喊的是姓,你叫她目星姑娘,喊的是名,姓疏离,名亲切,我与你认识这么久,你都没叫过我一声卿卿姑娘呢!”
叶上离被她这一吼,往后退了一步,钟花道伸手抓着他的手腕道:“你干嘛?”
叶上离双眼比以往睁大了些,双眉微抬,抿了抿嘴后道:“叶某……不知目星姑娘姓什么。”
“那你总知我名什么吧?”钟花道继续上前,保持着两人之间不合男女守礼的距离。
白家客栈外,金丝银帐,仙鹤入云的马车一直都是空着的,二十名仙风雪海宫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瞧着彼此,其中一名嘀咕了一句:“宫主呢?”
“宫主不喜这等场合,我们还是先走吧?”有一名年长的道。
仙风雪海宫的马车在门前停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周围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二十名弟子心里大约知晓他们宫主是不会出来露面坐马车了,干脆领着马车,先一步离开,而越过白家客栈前的仙风雪海宫弟子们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的仙风雪海宫宫主叶上离,正被钟花道抓着袖子被迫喊她一声‘卿卿姑娘’。
“姓名称呼,不过是称谓而已。”叶上离抽回了自己的袖子道:“钟姑娘不必为这些小事生气,反而让自己不高兴,伤身体了。”
钟花道抿着嘴,一时没有反驳之语,这人总是这样,看上去风轻云淡的,实际上肯定是个蔫儿坏的!张口说出一些让人无法回口的道理,分明气人的是他!
是她先与他相识,她开口多次想要与他拉近关系,装傻、卖乖、甚至连勾引、故作娇嗔都做过了,这人依旧止于一句钟姑娘,可他分明昨日才见过目星,便在钟花道跟前喊了一句‘目星姑娘’,他记得她的名,甚至称呼亲切,钟花道心里酸。
明知酸得无理取闹,可依旧是克制不住的不舒坦,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就像是应当属于自己的猎物,她分明已经在接近了,却没想到猎物扭头一跑,撞到了另一人的跟前去。
钟花道深思及此,不自觉伸手揉了揉心口的位置,总觉得那里古怪,像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正在滋生着某样叫人无法克制的情愫,酸涩之余,渐渐让人觉得慌张,甚至恐惧。
她皱眉,心中疑惑这是什么。
叶上离见她像是心塞一般,眉头皱着,脸色难看,还揉着心口顺气,心里着实不知不过是一个称谓,如何能让这人气成这般?
莫非在钟姑娘的眼中,称呼也分先来后到?钟姑娘,与卿卿姑娘……差在哪儿了?
既于他而言并无差别,在她这处却天差地别,那干脆还是让对方好受些才是。
叶上离轻叹一声,声音柔和道:“卿卿姑娘莫生叶真的气,日后,我便如此唤你就是。”
“你又并非如此唤我一人。”钟花道抿了抿唇,依旧觉得心口不舒服。
叶上离挑眉,似有不解,钟花道继续嘀咕:“日后碰见了另一个女子,你也会如此喊她,是‘红花姑娘’还是‘绿叶姑娘’,都是如此。”
叶上离不擅安慰人,也不知眼前之人为何突然就生起气来了,整个人站在门前,突然显得有些拘束与无措来,他垂眸心中无奈,却正好瞧见钟花道光着的一双脚露出了半个脚面,圆润的脚趾贴着地面,偶尔动两下,叶上离顿时挪开视线,微微侧过身去。
非礼勿视。
还是,让她穿上才好。
钟花道深吸一口气,从未发觉自己也有为一个称呼如此变扭的时候,甚至连目星的醋都吃,等等……吃醋?为何吃醋?她又不喜欢叶真,顶多是贪图对方的美色,能看便可,难道还要占有不成?
她眨了眨眼,越发觉得自己不对劲儿了,便在此时,叶上离突然入了房间,钟花道没反应过来,讷讷地跟着他转身看去,然后便看见叶上离走到了她方才坐着的靠椅旁,瞧见地上躺着的一双凤飞花丛的绣鞋,他略微弯下腰,纤细双指勾着鞋帮,再直起身子走到钟花道跟前,将鞋放在她脚边道:“人立于脚,足经大穴,双脚凉则全身寒,卿卿姑娘下回可别再光脚走路了。”
钟花道睁大双眼,心跳突然紊乱了起来,她问:“你不是不喜他人碰你,极度爱干净吗?”
“是。”叶上离道:“但我也说过,为了让卿卿姑娘放下对我的戒备,全心信我,得学会好相处些,有些习惯是可以慢慢改的。”
钟花道抿嘴,提起裙摆穿好鞋子后,她低着的头没抬起来,耳朵不知因何缘由有些发烫。
罢了,看在对方帮自己提鞋的份上,钟姑娘与卿卿姑娘叫什么也都没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