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血月
岳倾川的确遇上了麻烦, 那日在瑶溪山见钟花道跳崖自尽后,山崖下的一注狱火飞出,几滴溅在了他的手背上,他未当一回事, 可临行前却好似看见了瑶溪山顶的诸多幽魂,刹那消失,从那回来之后, 岳倾川的手便出了问题。
不知是不是幻觉导致的心神不定,又或者是狱火当真威力惊人,他回到穹苍殿后被狱火灼伤的手便一直蜕皮,不论用了多少次药都无济于事, 从一开始的几点伤破, 成了后来整个儿手掌的烧伤,乃至几个月后的今日,他的右手手背直至整条胳膊上, 都有火辣辣的炙热疼痛。
期间岳倾川派人找过寒晶草, 他也不顾自己的脸面,让人找得越多越好,可寒晶草本就稀有, 曾在瑶溪山上泛滥成了杂草,现如今却千金难求一颗, 他找来了寒晶草, 又让人去雪海宫境内请了丹修世家给自己炼制药物, 那些药物往往只能起到缓解, 却不能彻底根治狱火带来的麻烦。
岳倾川的右手在一百多日星星点点的焚烧中逐渐变得衰败,狱火仿佛将他那一只手臂与自身脱离,灵力难以灌输进去,甚至变得难以行动,一条胳膊垂在了身侧无法动弹,稍碰便钻心得疼,且还有扩散趋势,简直叫他无法安心。
一月之后,岳倾川闭关了一个多月,拒绝根治,本想凭着自身本事化解狱火,不再相信他人,可前段时日出关后,手臂并未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他突然想起来九巍山上的那个人,司徒十羽的师兄,九巍山的山主,这么多年也是靠寒冰堆砌的冰窖藏身,才能勉强让自己活命,可他九巍山占了地段优势,距离九巍山不远处本就有座终年不化的雪山,乙清宗气候很暖,建造不了冰窖。
岳倾川近日修炼,那些在瑶溪山顶的冤魂似乎入了他的脑子,总是与他纠缠,修炼的途中也出了许多麻烦,反而自伤。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多等一日,便多忧心一日,于是在一个月前对其他门派下了邀请函,请他们过来观礼,他要立器修之主。
其实他也是想借此机会,请来叶上离,恐怕这普天之下除了他,也无人能治自己手臂的伤,偏偏,叶上离不来。
岳倾川烦躁难安,臂上的火逐渐蔓延至右侧胸口的位置,自十多日前他出面主持了立器修之主一事后便躲在了穹苍殿内不再见人,宗中储藏的寒晶草也快用尽,丹修之人没有离开,只让他找来更多的寒晶草,或许可制成丹药,抵挡狱火几年。
钟花道入穹苍殿时,闻到了山间浓浓的寒晶草带着点儿酸味儿的气息,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顶上一轮半圆的月,穹苍殿至下万书殿有百步阶梯,算不上多远,不过现下看过去,万书殿的亭台楼阁也只是小小多间堆在了一起。
穹苍殿上很安静,因为岳倾川的自命不凡,平日里不会让人上来这处,殿内寒月香的烟顺着门缝儿飘出,屋内只有一盏烛火轻轻晃动,浅光还不如屋外的月光,将钟花道的影子投在了窗上。
岳倾川本在闭目养神,他自当上了宗主之后就一直住在了穹苍殿,穹苍殿后有一所长屋供他休息,平日待客才在前头,殿外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岳倾川猛地睁开了眼,乙清宗中无人敢这么大胆,来者必然不善。
岳倾川扯过衣衫披在身上起身后推开了长屋的门,就在此时一抹亮色迎面过来,带着迫人的气劲冲在了他的脸上,劈开他垂下的发丝,岳倾川伸手接住,手心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却发现立在掌心的是一朵文心兰,在他瞧见的刹那花朵枯萎,化成了一粒粒黄沙。
穹苍殿的飞檐上,一抹红影在月下幻化如烟,刹那消失,岳倾川心口突突直跳,当下便失了理智,他近日没少出现幻觉,可风中的妖气却告诉他,方才这里的确有人来过。
谁能将一朵脆弱的娇花炼作兵器,唯有瑶溪山上的人才有这个本事。
他突然想起了十一月他在瑶溪山上意图要杀钟花道时,对方主动跳下了山崖,他当时见山下是狱火火湖,又被狱火灼伤了手背,便以为她绝对无法活命,现下看来,当时是被她侥幸逃过一劫了!
钟花道没死,岳倾川便要再杀之,且这件事不能叫旁人知晓,否则十一年前的事情真相,终将暴露。
岳倾川几乎刹那就跟了过去,钟花道也无意在穹苍殿内动手,以免招来万书殿的几个长老,虽说那几人都不成气候,可若真的纠缠起来,她还未必能如愿杀了岳倾川。
她领了岳倾川走了许久,直上关山之巅,直至乙清宗的诸多宫殿在她眼前看去也如山下星火,这才停下了脚步,立在了狂风之中,任由春夜里的风吹乱自己的发丝与衣衫。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岳倾川便跟上来了,来者见到立在风中的女子,对方一袭红裙从未改变,头上的斗笠早就被风吹掉,一头乌发垂至腰间,岳倾川垂在右侧的手逐渐收紧,手背还在传来疼痛,他紧皱眉心,低声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钟花道转过身来看向岳倾川,一双眼中泛着浅淡的金色,头顶的月亮似乎离他们很近,触手可得,她没有躲藏,转过身来时头发乱在了身前,遮住了她下半张脸。
岳倾川看见她时不得不承认,心口在那一瞬有些畏怯,眼前之人如鬼魅,不过短短几个月不见,她的道行又精进了许多。
钟花道笑道:“我是还活得好好的,不过岳宗主不如几个月前所见了,脸色如此难看,还废了一条胳膊,看来……你是行将就木,无需我动手,也活不了几日了。”
“逞口舌之快。”岳倾川眼神一瞬凌厉,朝前踏了一步,脚尖落地时用力,顿时激荡起山巅之上的气劲,冲开了一层层云。
钟花道扑哧一声笑道:“居然还搬救兵,看来你当真没救了。”
云层被气劲荡开,在山顶形成了一圈圈涟漪,月华落在了乙清宗六大宫殿之上,今晚月亮带着几分血色,注定不平凡。
钟花道收敛了笑意说:“岳倾川,你面色枯槁,定是修道途中有了心魔,气修之人当凝神定气,忌讳心浮气躁,凭着一口纯气于胸才能直上青云,你胸前的那团气已经黑了,你私心重,为人不善,终有一天会被自己的野心反噬,今日我杀了你,倒算成全你尚且还留有美名呢。”
岳倾川不再听她所言,心中却被她戳中了好几次,他的确在修道之路上有了淤塞,也起了许多凌乱想法,可他不承认他这般做就是错,普天之下,谁人不是为己牟利,何况他所为的,是乙清宗的将来!
岳倾川飞身而起,直接一掌朝钟花道劈了过去,钟花道旋身躲过,抬起右手的刹那,腰间千云袋中逐渐流出一抹异光,异光于她手心汇聚,几乎刺痛人眼。
乙清宗的山巅之上光芒夺目,八晶杖被她握在手中的刹那,便惹得狂风骤起,山间树木在飓风之中瑟瑟发抖,几乎变形,翠绿色的树叶一片片飘零,于空中化成了一把把利刃直朝岳倾川而去。
岳倾川为大境界,举手投足不可小觑,成千上万的叶片之刃根本无法近其周身,在他落地刹那便被撕碎,乱风迷眼,气刃从飓风之中划开,带着浅淡的蓝光,直朝钟花道的心口而去。
几次交手,慷锵之声不断于山巅传来,岳倾川见识过钟花道的本领,器修与剑修所练的都是霸行之道,一招一式都直中要害,当年钟花道也不过是现在这个道行,便能以一人之力将四派长者拦至山门之外,虽说十一年过去,岳倾川也有提升,可他独独一人,切不可掉以轻心。
钟花道没给岳倾川喘息的机会,山上的异动,乙清宗中很快就会有人发现,钟花道只想速战速决,她指尖灵力缠绕八晶杖,杖身金光四射,岳倾川顿时化为了六座身影,虚实难辨,钟花道杖底触地,地面轰然裂开六道口子往不同的方向,岳倾川的真身假影而去。
电光火石,不过刹那之间,山顶轰隆之声不断传来,一道火星染上了树木,在肆意而起的风中逐渐蔓延。
乙清宗的万书殿吉风堂,乌承影本靠在屋顶赏月,忽而听见山上传来一道巨响,他回头瞧去,山巅云层绽开,还有一道明亮的蓝光闪过。
乌承影眉心紧皱,顿时察觉山上出了事,只是要去往山巅,必须得经过穹苍殿,岳倾川有令,未经许可,山中所有人都不许进入穹苍殿,即便是长老之位的也只能站在殿下十个台阶之外。
非但乌承影发现了异样,关山之巅的动静已经惹得山体晃动,乌承影到了穹苍殿时,吴尹与段思正也匆匆赶来了,其余弟子正在维护山间秩序,毕竟乙清宗中还有许多其他门派暂且还未离开的人,山中出事,不能让他们出来。
三个长老碰面一经商谈,便让吴尹去穹苍殿面见岳倾川,吴尹是岳倾川的亲徒,他去岳倾川也不会起疑心,只是吴尹去了穹苍殿后才发现殿内无人,这才匆匆告知。金晶与飞宇赶来,说宗中已经安排妥当,但是依旧有一些门派弟子惶惶难安,他们需尽快上山查探清楚,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关山造次。
就在几人离了穹苍殿,直朝关山之巅而去时,山间一股诡异的风刮过,迷乱了众人的眼,乌承影走在最前头,断玉萧可定风招沙,所以狂风于他而言并无用处,只是这风吹得古怪,叫他心口不安地狂跳。
众人不过才走了几步,风还未停,骤雨落下,天上无雷,乌云肉眼可见地密集堆在头顶,月光消失,山间道路难行,骤雨降下的刹那,乌承影的脚步便乱了。
又一道蓝光于山巅绽开,绽开如遇火的柳絮,与红色交织的刹那消散,所有沾染的树上都有被烈火灼伤的痕迹。
“是宗主!”吴尹率先认出了岳倾川的招式,不顾一切朝前冲去。
众人跟上,只有乌承影还立在原地未动,金晶慌乱,拉了他一把问:“师父,你怎么了?”
“是她。”乌承影笃定道:“一定是她。”
除了她,无人能唤风唤雨,除了她,无人会对岳倾川动手,只有她,只有她……
岳倾川倒地的刹那便知自己应当活不成了,他本就废了一条胳膊,近日来修炼也心神不宁,被钟花道戳中了心事,其实他就是有些走火入魔的前兆,气修需至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起了杀心,本就于修道无益,却还是难以放下,自食恶果也是迟早的事。
岳倾川尽力抵抗,却敌不过八晶杖的威力,若无八晶杖,钟花道不是他的对手,可八晶杖在手,钟花道便是地狱归来复仇的修罗。
岳倾川身体里的灵力卸了八分,徒留两分保持清醒,方才被八晶杖重重打在心口位置,五脏六腑都裂了,他满嘴是血,憋着一口气不吐出。
钟花道收了风雨,朝他缓步靠近,两人打斗之处寸草不生,地上还有未熄灭的火星,十三道裂痕如被岩浆流淌,狱火在其中不断跳跃,一丝火星爬上了岳倾川的手臂他连痛都察觉不到了。
钟花道垂眸看向他,没有立刻杀了他,而是开口问出潜藏在心中多年的疑惑:“当年为何围我瑶溪山?”
岳倾川不开口,钟花道又一脚踩在了他的身上,左侧肩膀上的血滴落下来她也毫不在意,她冷着脸,眼中杀气涌现:“为何要抹黑瑶溪山杀了无尽道派的人?!”
“为何要在瑶溪山出事之后欺瞒天下是我瑶溪山与妖为伍,残害无辜?!”
“为何?!你说,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