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吹曲
《踏云寻月》是钟花道曾谱的一首曲子, 专为断玉萧而成,实则她从未与人说过,她对音律这一方面倒是颇有心得,早年在瑶溪山还未当上山主的时候, 钟花道心想自己若有朝一日厌倦了枯燥无味的修道日子,就在长歌楼里寻个差使,躲在珠帘等的后头, 有心情了就给人吹弹几曲。
只是后来她当上了山主,倒是常常去长歌楼,只是不是去弹唱,而是听人唱小曲儿的。
叶上离也曾听过她唱歌, 带着几分女儿家摆出的豪爽, 加了几分柔软进去,唱了记忆中只记得几句的《江下游》。
但若说这世上知晓她对音律有些通晓的,恐怕就是她唯一曾手把手教过几分的乌承影了, 一曲《踏云寻月》用断玉萧, 她在乌承影的跟前吹过完整的曲子,只是乌承影当时已经是乙清宗的弟子,处处受限, 对音律也不算了解,听过想学也忘了, 再后来, 钟花道就再没找过他。
喜新厌旧这种事儿, 于当年钟花道而言是常有的, 乌承影常常在乙清宗修炼,有时为了每个月有那么几天可以自由下山的时间,往往拼得很晚,可他的执着于钟花道的眼里,却成了枷锁。
钟花道一语道破,说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浑浑噩噩的前半生,都是以市井中最卑微的小人而生,突然生命中出现了一些贵人,有些自满,也有些自拘,他怕惹钟花道不高兴,却又常常做让她不高兴的事儿,他想多陪陪钟花道所以争取下山的时间,可往往为了争取时间,又不得不提前离开。
如此反复,饶是再好看的人,钟花道也受不住,她当年对乌承影本就是一时兴起,觉得他好看,或许也有些想要看看自己一手带大的人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的意思,所以陪乌承影玩儿的时间长了些,她没了兴趣,便不再让乌承影入瑶溪山的山门了,再后来她去九巍山与那些门派掌门世家家主坐而论道,认识了司徒十羽,便很快将乌承影抛去脑后了。
不过她也非绝情之人,当时乌承影还不过是乙清宗年轻一辈中的普通弟子,努力想要当上高等弟子的位置,就差一样顺手的物件,于是钟花道将当年遇见他时找到的月华金沙所练的断玉萧送上,手拿断玉萧的乌承影便时常能看到钟花道与司徒十羽出双入对了。
他与钟花道在一起时,钟花道也未曾隐瞒过谁,她身边的灵犀见了乌承影,也会笑着喊一声:乌公子。只是乌承影自己不愿说,怕乙清宗的人说他攀凤傍贵,怕别人觉得他一身道行皆是钟花道的恩赐。
后来见了钟花道与司徒十羽堂堂正正,即便分开了也无尴尬之色,乌承影就知道,他与钟花道的这段情,实则也是败在了自己的手里。
钟花道的花名,从这个,跳到了那个,似乎从未断过,但能与司徒十羽一般真叫人看在眼里的,少之又少。
有时乌承影想,她或许就喜欢有人陪在她的身边,就站在她身侧,光明正大的样子,只是他看轻自己,努力上争,为了能在乙清宗博得一席之位,哪怕知道乙清宗恐怕要对瑶溪山动手,也为了自己的未来,未报这个消息。
后来,瑶溪山就出事了……
钟花道没了,乌承影成了乙清宗的长老,岳倾川每年给他收许多器修的弟子,越是在外捧他为正统器修,乌承影就越觉得讽刺。
他知道自己不论如何,都是不配站在眼前这人身边的,哪怕真有一天让他当上了乙清宗的宗主了,他也没那个资格,就因为他的本心,从未正视过这一切,就因为钟花道说得对,他从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凡事皆有取舍,一手想要权,一手想要情,却不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所以时至今日,他也不求些什么,只是心中一直牵挂愧疚的人还活着,他高兴,只是十多年都未曾学会的曲子,他遗憾。
乌承影所求,不过分,只是钟花道总能从其中嗅出几分暧昧的味道来,可当下她能用之人太少,乌承影毕竟是小境界中期的高手,又有断玉萧傍身,让他去看着目星,保护目星,等她解决了无尽道派这边的事再将目星接走,实在是最好不过,她有求于人,也只能答应。
细白的手一伸,掌心朝上,乌承影瞧见,心头顿时微痒,也有些高兴,他从袖中拿出了断玉萧递给钟花道,自己端着板凳坐在了钟花道对面,一双眼认认真真地看向对方。
钟花道仔细看了一眼断玉萧,这么多年倒是被乌承影保护的很好,与她当年送出去时没有不同,只是下头挂着的穗子有些旧了,即便被好好保管,也褪了颜色。
钟花道掂量了手中的玉箫,再朝乌承影看去,那人眼中的痴恋有些过于狂热,看得她颇为不好意思,心里莫名有些心虚,满脑子闪过的都是‘偷人’二字,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玉箫贴于唇下,一口气抿嘴吹出,却是清朗脆亮的萧声。
乌承影知道自己恐怕又得忘了这曲子究竟是怎么吹的了,他自坐下认真看钟花道时,那双眼就从未在她身上离开过,清润的曲调入了他的耳,却入不了他的心,记忆闪过他们在迹云山中初次相遇之时,钟花道一席红裙坐在溪边洗脚,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水,两人相见,其实都被对方的相貌惊艳了一把。
乌承影后来才知道那是瑶溪山的山主,救他一命后,乌承影趁着钟花道休息偷了她耳朵上挂着的泪珠样子的红玉想要去市井换钱吃饭,却在半路被拦。他被钟花道发现偷耳坠,胆战心惊,钟花道却笑着说:“真是没个眼力见儿的,这玩意儿能比我堂堂瑶溪山山主还值钱吗?不过是普通红翡,型漂亮了些而已,你若想要钱,便喊我一声仙子,仙子给你变个大鱼大肉出来。”
他也是男儿血气方刚,被人这般调戏,顿时脸上挂不住,钟花道却笑得更为灿烂,好看得将她背后素水河畔的花海映着漫天红霞都给比了下去。
再后来,便是她用各种值钱的东西讨好他,逗他,还教他许多。
而今想来,乌承影有些羡慕过去的自己,从未踏入修道门派中,却万分笃定自己想要什么,自入了修道门派起,内心的坚守却一点一点被时间给泯灭了。
眼前的钟花道,似乎与当年在瑶溪山上反复调戏他的人并无不同,除了不再是一身红裙,那飞扬的眉,那明亮的眼,还有她于断玉萧的萧孔上按下的纤白手指,包括她侧卧在软塌上的懒散姿势,似乎所有得天独厚,都被她占了去,偏生的上天觉得她得到的太多,又让她失去了一切,却未消磨她的心。
一曲奏罢,乌承影回神,眨了眨眼后道:“抱歉,说句实话,我方才没认真听,你能再给我吹一遍吗?”
“你在耍我呢?”钟花道一挑眉,乌承影却笑了笑,笑得有些释然,他道:“真的,最后一遍。”
钟花道无奈叹气说:“这可是真的最后一次了,我心里隐隐不安,怕等会儿真真杀过来。”
乌承影一瞬没想起真真是谁,这一回钟花道吹曲,他倒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听着,就怕有这回真的没了下次,只是曲子到了后半段,钟花道突然手指一顿,乌承影回神,忽见她将手中断玉萧往他怀里一丢,摆正了姿势以裙摆遮住未穿鞋的双脚,理好了头发后如临大敌,抿着嘴皱着眉,对他瞪了一眼道:“走走走!快走快走!”
乌承影见她如此惧怕,第一反应便是有危险,立刻站起身来挡在她前头双目四顾,钟花道瞧这人还离自己近了,恨不得一脚给人踹走。
乌承影只闻见窗户外的风中吹来了一股凉气,带着若似莲花的香味儿,由远至近,接而眼前一白,整个人从桌上翻身而去,打翻了桌面上那半盏隔夜的茶汤,重重地撞在了门上。
动静不小,钟花道却慌了。
乌承影捂着心口位置,险些喷出血来,只见刮进窗户的风中似是起了白雾,白雾逐渐凝成了一个人的身影,叶上离面容在他眼前出现的刹那,乌承影便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捏紧。
钟花道没多想,三两步跑过来,直接跳上了叶上离的背,双手勾着他的肩膀按着他意图穿过乌承影胸腔的手,带着几分无奈道:“真真!都是误会!我有事求他,还等他替我保护好目星呢!切莫伤人!”
叶上离的指尖依旧贴着乌承影心口的位置,乌承影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人浑身上下释放出的威压直叫人恐惧,若非他刻意隐藏,恐怕这整栋客栈都要被他给掀了去。
乌承影怔怔地看向叶上离眉心的银痕,还有那双微微眯起充满危险的眼,他立刻对对方的道行有了一定了解,心想果然不愧是岳倾川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就连他在平川城外为钟花道落了那么多道雷,杀了那么多人,也没有一个门派敢与仙风雪海宫正面交锋,原是……有资本的。
谁能与他打?谁又打得过呢?
乌承影才这般想,便见钟花道伸手捏着叶上离的脸,稍微用了点儿力,将那‘容倾君’的脸都给捏得变了形,她双腿还于叶上离背上勾着他的腰,轻声道:“松手,快松手,就这一个能用的人了,若是真伤了他,谁替我去临天峰?”
叶上离站直了身体,一身白衣翩然如仙,只是身上的威压却未收敛,他拽着钟花道捏着自己脸的手,将人未落地翻了个身抱在了怀中,轻柔地放在了一旁软塌上,脸上却写满了不高兴。
这回是真的不高兴,钟花道能看得出来,他眉心从未如此紧皱过,脸也从未在自己跟前摆出过冷冽的样子,叶上离对她好惯了,渐渐的钟花道也忘了,是人都是有脾气的,她就觉得不该给乌承影吹曲子的,这不,害得自家正主明摆着的吃醋,还得哄。
脚尖凑过去,脚趾夹着叶上离坐下略微褶皱的衣摆,钟花道低声道:“别气,瞧你,都不好看了。”
“谁好看跟谁去。”叶上离冷冷地瞥了钟花道一眼,还不等钟花道给反应呢,他自己先是一顿,有别扭地皱眉说:“不,这话我收回,谁好看都不许去。”
钟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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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补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