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时雨
钟花道差点儿被叶上离这反复的样子给逗笑, 刚想说什么,见乌承影还在,干脆收回了自己的脚,干咳两声略微正色道:“我也是方才无意与他碰上的, 昨夜詹茵找我,说了些事儿,等会儿我细细告知你, 但我现在很担心目星的安全,本想着自己去的,恰好碰见了他,便想让他跑一趟了, 还是说你要离开我, 帮我看着目星去?”
“我不去。”叶上离还在别扭,撇过头。
“那就只能他去了。”钟花道指着乌承影的方向,她朝乌承影看过去, 那人已经盘腿坐在地上, 先将心口被冲击的血气给压下。
钟花道叹气,说:“你也知道现在情况特殊,乌承影……他有意帮我, 你若与他斗这一口气,我实在为难, 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他帮我保护好目星, 你快拿些药出来, 他若真的伤了, 保不齐落入詹溯手中,又成了一个人质了!”
叶上离听见这话,淡淡地瞥了正在打坐吞吐气息的乌承影一眼,这一眼险些叫乌承影流下汗来,太强大的气场了,根本叫人无法呼吸。
叶上离轻轻挥袖,一瓶丹药砸在了乌承影的心口,乌承影顿时咳了一声,却被那人打通了胸腔的淤塞,他有些无语,也有些苦涩,看着怀中的药瓶,又不得不接下。
钟花道还在那儿使眼神呢,显然是让他快些离开,乌承影看着觉得有些刺眼,他扶着木门慢慢站起,双眼还在钟花道的身上定格,心里的酸涩尚未褪去,又觉得有几分苦味儿翻涌出来,这一眼似乎很漫长,实则也只是敛睫的一瞬而已。
客栈的小门推开,捂着心口的人出去,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乌承影还未走,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句钟花道带着几分撒娇示软的‘好真真’。
乌承影细想,他何曾见过这样的钟花道?哪怕以往那些被钟花道看上过,或者言语逗弄过几次的人,也没谁能让她这般娇俏软腻,若非她真心喜欢,又何必委屈自己。
不过叶上离给他的丹药倒是千金难求,自是好东西,能让他方才受的那点儿伤早早痊愈。
他这几日就在影踪千里的小镇中没离开,也听说了叶上离不再是仙风雪海宫宫主这一事,他不觉得此事是钟花道要求的,她从来都不是会开口向人索要的人,必然是叶上离自己放手,不想要了,这才会告知全天下。
乌承影又想,人与人的真心,当真是需要互相换得的,当初的他,连一个乙清宗大师兄的位置都不舍得,死抓不放,为此放弃了许多,甚至还以为只有当上了人上人,才有资格站在钟花道身边,实则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
她真喜欢,不在乎身份地位高低,而若自己也真喜欢,定也不会在乎自尊虚名。
出客栈时,青瓦上折射的五彩光芒有些耀眼,乌承影抬起手朝已经出太阳的上空看去,手中握着断玉萧,靛色长袖上还绣着春兰图样,起了一个线头,混天玉纯澈如泉,月华金沙细如火焰,断玉萧下挂着的穗子旧得末尾略黑,映着五光,格外显眼。
乌承影伸手将那线头扯去,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春兰于袖上散开。
过去的,终于还是过去了。
即便还有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未能诉说,却也在这一瞬释然,变得不那么重要。
乌承影走后,钟花道还得给叶上离解释,自然,想把人哄好得付出点儿实际行动,有人在时钟花道不好意思,人走了之后她的脸皮相应就厚了许多,房门才关,便直接坐在了叶上离的怀中喊了一声好真真。
叶上离撇开脸不去看她,钟花道便拿他腰带上挂着的铃铛动手,铜铃于手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若非这铃铛声早早传来,恐怕叶上离入房间时,看到的还是钟花道与乌承影‘琴瑟和鸣’的画面呢。
叶上离知道钟花道以前与乌承影在一起过,她以往每回与谁在一起时也没有刻意隐瞒,虽然乌承影那边不说,但他看钟花道的眼神,与他手里拿着的地级仙器,便足以证明二人曾经的关系。
叶上离也想,过去的终是过去,他在发觉自己真心时也早就坦然,钟花道曾花名远播,自然不会如他这般,第一次与人谈情说话,以她与他说话的弯弯绕绕也能看出,她于调情上颇有心得。
只是即便心里确定,亲眼看见,却还是难以接受的。
“玉箫是你送他的。”叶上离说,钟花道轻轻眨了眨眼,点头承认,叶上离又说:“曲子也是你谱的。”
“是。”钟花道扯着叶上离的腰带,一问一回答,乖得很。
叶上离轻轻叹了口气:“我却不知,你居然会吹曲。”
钟花道机灵,顿时道:“那都是以往拿来哄人的东西,既哄了别人,自然是配不上我家好真真的了,若都吹给别人听了,再吹给你听,平白降低了你的身位了嘛。”
叶上离听这话好气又好笑,明知道是她说出来哄人的,偏偏心里还喜欢,于是朝她看去,道:“卿卿,我本不贪心,从小到大,有便有之,没有也不强求,也未曾真正喜欢过什么,更不曾争取过任何,平平淡淡几十载才知情爱。师父曾说,我与辛君像,遇你后方知,我与辛君像在何处,一旦动心,世间万物如浮云,只求一心人而已,不放在心上的,皆可抛弃,捧在心头的,一眼,一语,一颦,一笑,皆不许给他人看去。”
“这般霸道?”钟花道听了这些话,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儿,面上还得忍着不能笑出来,毕竟叶上离可是在对她表白啊!
“便是这般。”叶上离似乎觉得不够,又轻轻皱眉:“就是霸道。”
“我喜欢。”钟花道双眼几乎放光,她往叶上离的腿上蹭了蹭,两人贴近,又抱了个满怀:“我喜欢你说的话,也喜欢你霸道,喜欢你为我吃醋动怒,更喜欢你能将内心说给我听。”
叶上离伸手轻轻抚着她后脑上的发丝,穿过指尖柔软,带着微微发香,他问:“那我与乌承影,谁更好看?”
“噗……”钟花道笑了笑,心想恐怕自己喜欢美男这事儿再也过不去了,她将脸轻轻贴在叶上离的心口,也不看他,只是听着耳畔传来的有力心跳声,说道:“他美成天仙了,也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但若论事实来说,自然还是你好看万分的。”
耳边的心跳加快一瞬,似有温水流淌全身,甜言蜜语钟花道不是第一次说,可每次在叶上离跟前说都分外羞人,坦然吐露出的每一句话,过了心底却没来得及过一番脑子,她想也未想,便在下一刻开口:“叶真,我爱你。”
爱,比喜欢要重许多,是生命不可或缺,是从生到死只此一个,是一把日后可随意在她身上割下无数伤口的刀,刀柄,交给对方。
“我也爱你,爱钟花道,更爱钟卿。”叶上离一吻落在了钟花道的头顶,爱她曾经的肆意,也爱她如今的沉着,爱她一舞一曲一醉一回眸,更爱她所有的好坏,她杀人时嘴角噙着的笑,她撒娇时眸里藏着的俏,爱她所有,从脚下踩着的金绣鞋,到戴了白玉簪的发梢,爱她的一切。
叶上离不是个擅长生气的人,只需钟花道好声好气地哄一哄,他就能缴械投降。
小客栈内的短暂安静,由屋外再次落下的骤雨打破,行人谩骂这天气的愤怒声从窗户缝隙里传来,滴答滴答的雨水打在窗沿,溅开一粒一粒。竹制的软塌上矮桌被放在了地面,薄薄的白色纱衣遮住了两人的身体,一粒粒雨水顺着那半指缝隙偶尔入屋,落在了细腻光滑的肩头,凉意转瞬即逝,与蒸腾的热汗融为一体。
钟花道靠在软塌上,腰几乎软成了一条蛇,无数个轻吻落下来时她恍恍惚惚,满眼都是窗外两片青瓦上泛着幽绿的青苔,细风拂过,鸟雀乱撞。
唇上的吃痛叫她回神,迷离的双眼重新回到了眼前人的身上,叶上离的嘴角有些破,是她方才无意识时咬的,他的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脸,眼尾薄红,红唇轻启,一头秀发散在了竹条做成的扶手边,魅惑中,带着几分失去意识的沉沦。
细吻,遍布全身,钟花道恍惚想着,也断断续续地说了:“如若每次别扭,都能换得深情相许的告白,与大汗淋漓的鱼水之欢,那以后多来几次,也无妨啊。”
这些混不吝的话,被叶上离修长漂亮的两根手指堵回了口中,长发缠绕,气息交织,骤雨来又去,一晌贪欢。
连彻来时,又过两日,临天峰那边有乌承影去,钟花道也暂且放心,她不求乌承影能带出目星,只要能保目星周全便可,且天下到处都有羽族,只需他聪慧,找一只颇有灵性的鸟雀告知,一传十十传百,不消两日消息就能传到钟花道的耳里,临天峰上的变故,她也暂且能够掌握。
无尽道派对外派的天谴令,结果果然不理想,万法门不参与其中,不过在万法门周围的旁支末派,小岛屿上做主的一些散家和尚倒是有些参与了进来,乙清宗自然与他沆瀣一气,不过乙清宗之下除了第一山庄毫无犹豫接了天谴令之外,其余世家却是有不少置身事外的。
九巍山那边发生的事也有些令人意外,司徒十羽的师兄是九巍山的山主,自十一年前被狱火重伤了之后就一直都在寒山之巅不曾出来过,也是被一口灵力吊着气,半死不活,司徒十羽带领九巍山已十一载,虽说是令主,却也是下一任山主之选,却没想到其下君长老煽动剑修弟子,硬生生将九巍山分成了两派。
司徒十羽那一派,在与钟花道的争斗中吃了亏,更有惜命者不愿参与其中,不过人数不多,倒是君长老那边几乎领了三万余人,各个儿都喊打喊杀,非接天谴令不可。
君长老的独子曾上瑶溪山被狱火烧死,不知是不是无尽道派里的人在煽风点火,他独子既可以是被烧死的,也可以是在狱火盘山前被钟花道给杀死的,总而言之他这份私仇与钟花道是结定了,那三万热血沸腾的剑修弟子也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崭露头角,不怕死的,统统与他站队。
不过才短短几日,天下又变了个样儿。
仙风雪海宫依旧不问世事,元翎霄当上宫主时只对外告知一句,并未大摆宴席行继位之礼,在叶上离不再是仙风雪海宫的宫主时,天谴令就未曾去过仙风雪海宫境内,不问战,不参与,便是雪海宫对着修道门派之间龙争虎斗的最好表态。
即便如此,自平川城外一役,世人也知那据说是半只脚已入仙境的叶上离,必然是站在钟花道这一头的,加上他又辞去了雪海宫宫主之位,乙清宗与无尽道派要与她敌对,肯定要面临两大天级仙器的威力了。
剑拔弩张,只需一抬手,一落足,主动的那一方,便占优势。
初夏方过,梅子黄时雨,据说众多接了天谴令或未接天谴令的门派世家,来无尽道派入观门的那一日,一片白羽带着一封战书,钉在了紫气东来的匾额之上。
上书:莫引老贼,暮城外,岚山边,瑶溪山山主钟花道,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