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迟了
詹溯看见了, 那一抹窜入人群的白狐在他跟前化成了人形。
他及时收手了, 却来不及还是触碰到了对方, 他还抱着幻想,这只是个相似的背影, 却听见钟花道喊出了她的名字。
詹溯本来想去的,只是身体被莫引带到了玉子湖边,莫引说他道行最高, 入水时间最长,他那些弟子全都入了湖内揭开了封印的一角,吸取了混沌兽的一点儿力量, 只需他再进去, 办最后一件耗损灵力之事, 一切就大功告成, 届时他们取够了混沌兽的力量, 再回到无尽道派加以融合,便能找出解除离魂蛊术的方法。
莫引说时兴奋, 可詹溯却越来越难以自控,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疯了。
否则怎么会有目星被他亲手杀死的错误幻觉?目星死了吗?或许钟花道认错人了呢?毕竟当时她背对着自己,他也未看见长相, 或许只是人有相似, 或许只是名字相同, 或许……或许一切都还有救。
他想去, 可他怕去, 不去还可哄骗自己, 去了若是事实,詹溯觉得自己会生不如死。
其实现在……已经生不如死了。
在这一瞬,詹溯才觉得自己心里堆满了浓浓的恨意,恨自己,也恨他人,他恨不得立刻死去,但又觉得如此死去有些不甘,还有这么多人在,如若不是因为这些人,他不一定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死,也要拉些垫背的。
如若莫引没有解开蛊术,让众人修炼呢?如若他没有听莫引的话,跟随他一同来到瑶溪山,只在临天峰上守着目星呢?即便他总有一天会因为离魂蛊术而丧失理智,可至少在此之前,他能护目星周全。
詹溯其实想过的,要是他当真有一天完全无法自控了,必在前一刻将目星送到他处,送到安全的地方,只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瑶仙城前小镇的风沙他还记得,烈火中钟花道拼尽全力的模样他也记得,他甚至只差一步就能将钟花道手刃,可他终究是做错了,或许一开始,他就选错了路。
莫引知道詹溯疯了,唯有真正地疯了,他才会将那些已经把混沌兽的力量取回来的无尽道派弟子吞了,唯有他真正地疯了,才会不想解除离魂蛊术为他带来的麻烦,唯有他真正地疯了……才会借助混沌兽的力量,吞噬魂魄,要杀了此番入瑶溪山的所有符修弟子。
詹溯没有半分犹豫,手中的短剑直接挥了出去,他与莫引两人纠缠在一起时,钟花道就在旁边看着,她倒不是不愿意参与进去,只是看见玉子湖内的波动越来越大,似乎有封印受损,湖面上的狱火不断翻滚,随时都会溅出伤人。
钟花道先没管詹溯那边,现在她所在意的,是先克制住玉子湖下的波动,否则一旦让狱火流了出来,瑶仙城内现存的百姓就都完了!
乌承影赶来,见钟花道站在玉子湖边以八晶杖分水为路,他也想跟着过去,可那边无尽道派的几个弟子瞧见钟花道的意图,立刻魂魄离体追了过来,乌承影只能拦在了路口,不让魂魄靠近钟花道,手中断玉萧几乎裂开,风沙也只能暂时将魂魄阻拦,在防守的情况下想要杀死其中一两个,恐怕没那么简单。
钟花道顺着水下一路往前,手中八晶杖将湖底照亮,湖底的情况与她上次下来的时候差不多,不过阻隔在小路之外的湖水中,还有些漆黑的魂魄游走其中,似乎没有胆子出去,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困在了这里一样。
湖底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波动,那震动将两边分开的水墙震得落了几串水珠下来,钟花道脚下也觉得不稳,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准备隐忍而发。她微微皱眉,心里越发得不安,直到找到了第一道封印,钟花道才发现了,上一次过来看只有头发丝左右的裂缝,已经有一指宽了,里头不断有黑气涌出,那些阻隔在水墙之外的魂魄,要取的便是这股黑气。
她以灵力阻挡口鼻,微微皱眉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那道缝隙,奇怪的是在她触碰时,缝隙中的力量似乎安稳了许多,钟花道不觉得是因为自己吓住了封印内的混沌兽,能让混沌兽如此安静的,唯有压制它的人留下的东西。
除了这十二道封印,还有一样。
钟花道看了一眼手中的八晶杖,心中猜测,于是她将八晶杖贴上了坐地僧手中捧着的书,八晶杖于水中浅淡的异光微微发着,倒是叫那裂缝里的黑气没有再涌出来了,脚下震动似乎也安静不少。
钟花道使了灵力,先将缝隙填补,她的这股灵力压制不了多少时间的,最多几日,这道裂痕便会继续扩大,虽说压制混沌兽的是十二道封印,可谁也不知道少了一道后,混沌兽究竟会不会跑出,第一道封印损了,是否剩下的十一道封印也会跟着一起裂开?
将缝隙暂时填补了之后,钟花道才顺着道路回去,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刹,坐地僧再度被湖水包裹,微光如萤火,脚下的震动依旧,很轻,可也足够在湖面上引起巨大的波澜。
乌承影杀了四个魂魄,剩下的那几个都被詹溯给吞了。
方才莫引的一招朝詹溯过去,没打中詹溯,反而打中了他,乌承影嘴角挂着血迹,经过这大半日的厮杀,他身体里的灵力早就空了,握着断玉萧的手瑟瑟发抖,他倒是不怕自己会死,他唯一怕的,是詹溯会疯。
这个人……太可怕了。
乌承影领教过詹溯的本事,他与对方不是同一个道行的,自然不是詹溯的对手,只是莫引好歹存世一百多年,怎么也和向风同一辈,却没想到让身后的十几名弟子跟着赴死阻拦了詹溯对他的杀招后,还节节败退,现在正倒在地上,面对着浑身浴血的詹溯,看着他手中握着的半截断剑,嘴唇颤抖着求饶。
“我若死了,无尽道派就真的没救了!詹溯!看在我从未害过你的份上,看在你身上也有一半符修之人的血液的份上,看在我无尽道派是千年修道大派的份上!绕我一命,我没有学过离魂蛊术,如今这世上会这离魂蛊术的人都没了……都没了!绕我一命,我会给无尽道派一个未来的,符修还有得救,影踪千里还得救!”
莫引喊着,退着,嘶嚎着,可无济于事。
詹溯对付莫引,从来没用过符修中的任何一个法术,他只是用手中的剑,在莫引的身上落下一道道伤痕,不足以致命,却招招见骨。
莫引的道行几乎废了,他看向詹溯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走出的恶鬼,这样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有如此道行的人,当有大好未来,可这样的人却一步一步走入了深渊,如今满身血腥,早就不在乎人命,杀人的招式最原始,也最痛苦,便是要将莫引凌迟。
“詹溯!!!你若杀了我,这世上就再也无人能解离魂蛊术了!我死了,你也没得活!想想、想想你还有临天峰!你还有詹家!你尚未娶妻还有未来!若被离魂蛊术控制,终有一天会祸及天下,成为留名万古的罪人!只有我、只有我能救你,也只有我能帮你!”
莫引看着已经怼到了自己鼻尖的刀,忽而听见詹溯冷笑一声,他的脸上尽是满不在乎,眼底甚至都没能倒映出莫引那凄惨恐惧的脸,只手指微动,割下了莫引的一截鼻子,冷着声音道:“那就让临天峰詹家消亡吧,这等恶心的世家,死干净了也好。”
詹溯低声哈哈大笑:“我本就没想让他们活的,我本就打算取得了消除离魂蛊术之法后,就离开临天峰,让那些做过恶事的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让第一山庄内所有人化为一滩腐肉,我本就不喜欢詹溯这个名字,可一切都迟了。”
“不迟!还不迟!封印的缝隙已成,只需你从中再取出力量,待我回紫金观中找到根源,一切都还有救,你一身道行尽保,离魂蛊术也会离你远去……”莫引捂着鼻子,痛苦地说出这些话,可詹溯却狠狠地打断他,一双眼猩红地盯着他的脸:“迟了!都迟了!”
“她已经不在了,我会不会离魂蛊术又有什么关系呢?”詹溯一剑切下了莫引的耳朵,继续道:“她不在了,我活着都无意义了。”
他本就想……本就想等这一切都了结之后,回临天峰用詹家最后一些力量,给目星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的。
他本就想娶了目星之后,让临天峰的众人毒发身亡,然后他带着目星离开乙清宗,离开这个纷扰的修道界,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盖一间温暖的宅院,前院种花,后院种树,再犁一块甘蔗地,因为目星喜欢吃甜的。
只有他们俩生活在一起,或许将来还能有孩子,他不会教孩子修道之法,也不会让他再走这条路,只想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过完这一生。
他都已经畅想好了所有未来,他在离开临天峰的那一刹,他就已经想好这一切了,只是所有美好的幻想,最终消亡,毁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乌承影亲眼看见,詹溯以灵力叫莫引保持清醒,然后眼见着他从对方的心口挖出了心脏,他看着那还鲜活保持跳动的心脏,面目扭曲,只轻声问了莫引一句:“你说……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将心炼化成一颗顽石,待到几十年后再来找我报仇呢?”
问完,在莫引痛苦的哀嚎下,他又哈哈大笑:“不,你不会有那个机会,我不会留你的心脏,也不会活着。”
跳动的心于詹溯手中捏碎的那一瞬,莫引倒在地上不断抽搐,乌承影撇过头心口发寒,浑身上下尽是冷汗,那人折磨够了人,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剑,剑上是各种人的血。
他就这么看着,一双眼像是痴了一般,整个人定格于那儿,直到一瞬间,林间风吹过,带来了满是血腥的气息,詹溯湿漉的头发随风贴在了脸上,然后他转头看向湖面的方向。
乌承影屏住呼吸,有些惧怕地看向那双猩红的眼,不知他究竟是想自杀,还是想来杀了自己。
詹溯突然丢掉了手中的剑,一直维持的冷漠与疯狂顿时崩塌,眼中猩红褪去,却布满了痛苦与绝望,他看着周围尸横遍野,他看着湖面火光波涛,他看着瑶溪山上空还未散去的乌云,一只手捂着心口的位置,疼到几乎无法呼吸,疼到浑身颤抖,疼到猛然吐出了一口血。
他忽而茫然,慢慢从怀中掏出了一样物件,乌承影瞧见了,那是一根玉晶一般的兰花簪,从中间断裂。
詹溯看着手中的簪子,小心翼翼,颤抖的手几乎无法抓住它。
身后水路合并,乌承影回头看见了归来的钟花道,然后听见詹溯突然开口了。
詹溯只看着手中的玉簪,像是对待一个小小的,即将陨落的生命,他轻声道:“钟山主……”
钟花道眯起双眼,又见詹溯抬头,脸上满是死灰:“钟姐姐……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