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了结
一声钟姐姐, 却是从目星那里学来的。
詹溯从未如此叫过钟花道, 恐怕也是因为目星, 他才会在最后一刻放弃之前所做的一切铺垫,甚至将莫引折磨致死, 无尽道派诸多弟子一个不剩,若没有詹溯最后及时收手,恐怕第一道封印已经破开, 钟花道再想制止,为时已晚。
她不会感激詹溯,毕竟许多事情都是由他而起, 如果没有詹溯, 她或许不会面临这么多麻烦, 也不会死伤这么多人, 能算在詹溯头上死去的人, 没有一万也有几千。
他不是个善良的人,他也绝不是良心发现, 他至多……是崩溃到不想活了而已。
如若不是目星拦在钟花道跟前, 她或许早就被詹溯吞了,詹溯一而再再而三地意图杀了她, 钟花道不是傻子, 更不愚善, 曾害过自己的人她不会手软, 若是放在之前, 钟花道一定应詹溯的要求杀了他。
可他那么执着地求死, 就算不是钟花道动手,他自己也会找个方式自杀的,想让钟花道动手,无法是打算以此来还他之前欠钟花道的所有孽债,好在九泉之下碰见目星,尚且能哄对方两句,以为死,就可以弥补一切,以为死,那些曾被他视若蝼蚁无辜而亡的人也都还清了。
其实还不清的。詹溯欠瑶溪山的,欠天下人的,永远也还不清。
钟花道握着八晶杖,慢慢朝詹溯走过去,她看着对方,知道如果他们现在真正对峙起来,她占不到便宜,恐怕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与詹溯单独对峙,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钟花道摆出一副要杀了他的模样,成全他的意愿,在她站在詹溯跟前,看见詹溯心满意足闭上眼睛的那一瞬,手中八晶杖贴上对方的心口,灵石汲取对方身体里的灵力。
詹溯的道行一丝丝从身体里抽离,直到他几乎站不住,八晶杖上的光芒逐渐明亮,即便是白日也显得分外刺眼之后,钟花道才收回了八晶杖。
手中从詹溯那里吸取的灵力往天空指去,一缕缕青烟遇阳光蒸发,一身几乎通仙的道行便这样化为乌有,倒是有不少灵力补充入了瑶溪山中,或许对山间叶上离种下的花草有些好处。
詹溯踉跄了一瞬,钟花道没有扶他,往旁边挪了半步,任由他倒在了地上。一双眼无悲无喜,也无同情,她知道到自己即便恨透了詹溯,恐怕目星也是不怪他的,目星就是这样一个人,傻得可怜。
詹溯趴在满是血水泥泞的土地上,也没有挣扎,像是等待死亡到来的最后一刻,只是手中握着的兰花簪分外用力,像是要将簪子嵌入肉里。
久久未能等到钟花道给的最后一击,詹溯缓缓睁开了眼,然后看见了一样东西丢在了自己跟前,詹溯闻到了浅浅的花香味儿,像是目星发上的味道。
钟花道将带着目星消散后最后一缕灰烟的红蝴蝶草扔给了詹溯,八晶杖的杖顶抵着对方的丹田位置,灵力稍微一催,脆弱的丹田便被破坏,日后再积攒不起灵力,也避免了他重新修炼的可能。
这样的人若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天下也将不得安宁了。
乌承影捂着心口的位置,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詹溯身边,现在的詹溯身上不知是多少人的血浇灌出来的,腥味儿几乎融入了风中,而倒在地上的背影,和口吐鲜血的模样,就像是被人狠狠折辱过的可怜虫,若不是他亲眼看见詹溯是如何杀人的,乌承影都要同情对方了。
没有活着的意愿的人,即便再光鲜亮丽,也是低若尘埃,更何况现在的詹溯何其狼狈。
钟花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废了你的道行和丹田,从此以后你就只能当个普通人了,兰花簪断了,我不会给你复原,这荷包就算是留给你的最后念想,詹溯,我得告诉你一句话……”
詹溯双手颤抖,看着眼前的荷包,像是生怕血污将其染脏了般,费力地把荷包抓在了手心,又放在鼻下,仔细嗅着其中的味道。
“目星临死前与我说,她知道是你杀了她。”钟花道顿了顿,继续开口:“所以……她恨你,怕你,恶你,我不愿让你死,便是不想让你跟过去恶心她,也请你残存些许良知,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越迟打扰她,越好。”
詹溯听见这话,对他的打击比钟花道要杀他还要恨,他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饶是浑身道行被废,趴在地上不得动弹犹如一个残废,半张脸埋在了泥泞的地里,也哭得撕心裂肺,那个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的荷包,漂亮穗子混着地上的血污,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一阵阵哭声与哀嚎,几乎让他无法喘息,像是要将这一生所有的眼泪都流入玉子湖中,而那颗完整的心,也破碎成一片片,如凋零之花,腐死于泥。
是他亲手摧毁了,他所爱之人。
从此以后,他将再无欢喜,只能怯懦地苟活一生。
钟花道离开玉子湖后没多久,瑶仙城外的战争终于结束,这一役死伤无数,千年的符修大派无尽道派,最终还是自取灭亡,元翎霄带着丹修的弟子赶来得有些迟,好在丹药充足,没有参与战争,却也帮诸多门派疗伤,减少了其余伤亡。
无尽道派入瑶溪山意图放出混沌兽一事传出了瑶溪山境内,万法门的和尚们才刚出乙清宗,还未到瑶溪山境外,便听到了这个消息,知道瑶溪山解决了麻烦之后,派了一部分人回去,还有一部分人继续前往瑶溪山,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再问钟花道可有什么是他们力所能及的。
几大门派齐心协力,倒是帮瑶溪山度过了此次难关,否则光靠钟花道,未必能彻底拦住无尽道派的人。
门派中受伤的人都去瑶仙城暂时养伤,不过因为莫引带着无尽道派的弟子入了玉子湖,湖面上的狱火还是波动得厉害,导致瑶仙城内也算不上安全。
钟花道记得她的八晶杖可以镇住玉子湖下的封印,也想起来她变成石头的这十年,玉子湖上虽然有狱火,却也一直都没出过事,恐怕也是与她将八晶杖封入湖底有关。
八晶杖是器修开山祖师所炼的天级仙器,当时开山祖师更是以八晶杖联合其余门派众人将混沌兽收服,后来八晶杖一直都供在瑶溪山内,也做镇压之用,之前的一千多年,是因为封印没破,所以混沌兽没有异动。
十一年前瑶溪山遭狱火焚山的那个晚上,其实是无尽道派将封印裂开了一条口子,封印被破,导致狱火冲出地脉,才会惹来那么大的灾祸。钟花道以为当时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在不能敌手的时候,未免八晶杖落入小人之手,只能将其丢入山下玉子湖,封印在了其中。
十年来,钟花道一直都是颗石头,无尽道派不可能没派人来过瑶溪山,之所以一直无法破开封印,恐怕也是因为八晶杖藏于湖底某处,起了震慑之效。今年她将八晶杖取出,从那之后瑶溪山的狱火便不受控制,无尽道派再来,玉子湖内便不安稳了。
钟花道心中有思量,也知道八晶杖是仙器,仙器认主,既然承认她,按照叶上离的话来说,她就一定有让八晶杖认同的过人之处,只是钟花道也知道,八晶杖于她手中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不足十分之一二,十二道封印已经裂开了一个,或许她将八晶杖重新封印入湖底才是最好的选择。
镇守混沌兽,对瑶溪山好,对所有人都好。
且她有赤心骨伞,自己练出来的仙器也更顺手,只需找个方式,将玉子湖上的狱火全都再次引入山脉之中,恐怕要不了百年,瑶溪山便能渐渐恢复往日风采了。
钟花道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即便心中再有不舍,也不会抓着八晶杖不放手,且八晶杖被封入玉子湖中,只有她自己能找到,也只有她自己能解开封印,说到底,也是她的东西,等到哪一天她找到了可以彻底修复封印的方法,再将八晶杖取回,如若找不到……便留给后人去做吧。
将在瑶仙城外重伤的众多人都引入瑶仙城内养伤,钟花道便通知了羽族让他们从迹云山赶回来帮忙,瑶溪山外一片狼藉,玉子湖畔也那么多尸首,总得有人来收拾,钟花道让羽族避开了这次危难,使唤他们做一些善后之事倒是可以的。
如此忙碌,三天便过去了,再度站在玉子湖边时,狱火依旧不安分,只是湖岸被羽族的人收拾一番,已经没了那些恶心的残肢,除了风中还隐隐带着未消散的血腥味儿,这里就像从未起过战争一般。
从那天她废了詹溯道行之后,就没来过这儿了,也没看见过詹溯,那人最后究竟是自杀了,还是离开了,钟花道也未过问,她已经不想再听见任何与詹溯有关的消息了,他若活着,钟花道就当他死了,他若死了,钟花道便当他在某个地方痛苦地活着。
她站在湖边吹了许久的风,从这里正好能看见在瑶溪山上忙碌的羽族,好些鸟雀顺着山崖边上飞过,御风殿才刚出一个雏形,剩下的事羽族还得继续去办,只要他们想住在瑶溪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完成三大殿,十二殿的大工程。
钟花道看了许久,手指一直都在千云袋的穗子上揉着,等到这一处的风停了,钟花道才深吸一口气,将八晶杖取出之后,分开了玉子湖的水,她看着渐渐出现在眼前的小路,想也没想便走了进去。
再从湖中出来,钟花道显得有些狼狈,险些就被身后的湖水和狱火追上,上了岸后还有些踉跄,索性被人扶了一把,钟花道站稳后轻声道谢。
来人一身黑衣,双肩飞燕,俊俏带着几分凌厉的五官显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看着钟花道脸上挂着的浅笑,说:“既然不想笑,便不用对我笑了。”
这一瞬钟花道收敛了笑容,抿了抿嘴,手心握紧后说:“司徒,你什么时候回去?”
司徒十羽双手背在身后,说:“我身上还有伤呢,你就催我走了?”
“我没多少时间管你们了,万法门昨日离开,乙清宗的也说今日就走,就剩你剑修的人最多,唯有你们走了……”钟花道微微皱眉,没说下去。
司徒十羽抿嘴,戳着对方的心窝道:“你这三天魂不守舍,我也没瞧见传说中与你出双入对的容倾君,看来你是迫不及待想要找他了。”
钟花道没回答,但她知道司徒十羽向来懂她,司徒十羽继续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我是司徒家独子,小时候家人怕我孤单,给我养了条狗,我们很要好,它伴着我长大的,可在我十四岁那一年,它突然消失了,不论我怎么找也没找到,后来有一日……我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看见了他半腐烂的尸身。”
钟花道浑身一颤,几乎站不稳,司徒十羽才说:“越是心爱之人,越不忍让其难过,更不愿让其看见自己最落魄难堪的一面,将死则避,狗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闭嘴。”钟花道打断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司徒十羽,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他没死,也不会死,哪怕他死了,骨肉也是我的,挖地三尺……我也会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