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要杀……”似曾相识的场景勾起符念念心底最深的恐惧,她忽然觉得连手也隐隐作痛起来。然而这一句终究是叫迟了些,符念念还没说完,符莺莺已经毙命在刀下。
苏暄抬起眼瞥向坡上的符念念,他戴着面具,表情被悉数遮住,但是他眼睛死死盯着符念念和冉至站着的方向,显然对突然出现的两位不速之客甚是仇视。
符念念随即一慌,她想起自己的匕首次次被苏暄挡住,如今苏暄还带着刀,更是难以对付。
符念念知道自己和冉至绝不是苏暄的对手,要跑得趁早。她忙拉起冉至的手欲走,可惜未能细察,转头脚下便踩空,径直从坡上滑下去。
冉至没来得及拽,索性一同翻下去挡着符念念,免得她撞在符莺莺的尸体上,又伸手捂住符念念的眼说,“别看。”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符念念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他也知道,这场面在符念念心中如同一根倒刺,即便时隔已久,这事带来的阴影依然难以挥去。
冉至的眸中不由得染上一层心疼,他搂着符念念轻声安抚道:“念念不要怕,有我在。”
他迅速起身,将符念念挡在身后,又用一种颇带警告意味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苏暄,“你最好别再往前走。”
苏暄冷笑一声,举起还在滴血的刀,“这是你求我饶命的态度吗?”
冉至神色如常,淡然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自找麻烦。”
符念念下意识紧紧箍着冉至的腰,整个人都沉浸在恐惧中,但方才的场景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故而她不停努力回想着,终于发现点点端倪。
她伏在冉至耳边,看着苏暄的眼中满是戒备,嗓子也颤着:“不,那个不是苏暄……他……他手上没有疤……”
冉至的手微微一紧,转而意识到符念念现在看不到自己的掌心,神色才放松下来。他低声对符念念说,“等下我抓住他,你就快点跑去坡上,骑马回去找裕王。”
“不行,他有刀。”符念念毅然拒绝,“你会没命的。”
“听我的,去找闻苕,否则……”冉至皱皱眉头,轻推符念念,让她离自己远一些。
苏暄的刀转而就悬在冉至面前,“就凭你们,跑得掉吗?”
冉至方才打量过这周围,附近有条山沟,被枝叶掩映着,让人不易察觉到。但是这条山沟有多深,掉进去会滑多远,他心底也没数。眼下情况危急,既得让符念念毫发无伤地离开,又不能叫人看穿自己的身份,冉至索性发狠推着苏暄一起滚进山沟。
耳边只剩下符念念撕心裂肺的叫声,冉至顾不上回头看,他死死拽着假苏暄彻底翻滑下去。
两个人沾着满身的泥土碎叶,也不知是滚了多远终于堪堪停下。苏暄踹开冉至,拿刀撑着站起身来,“还真是夫妻情深,不过就算符念念跑了又能怎么样?你得死,她早晚也得死。”
冉至垂着头慢慢爬起身,恹恹地问道:“为什么杀符莺莺?”
“她没用,当然要杀。”苏暄冷冷道,“你要是乖乖留在京外,本还是有两天好活的,可惜……”
冉至摇摇头,“符莺莺替你探听消息,替你偷我的文书草拟,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你就这样对她?”
“原来你都知道?”苏暄的声音越发凶狠,“那就更没得活路留给你,冉至啊冉至,你说你费尽心思科举入仕,在官场上聪明了一辈子,到头来有什么用?你倒不如一早就留在京郊的别庄,好歹还能混个寿终正寝。”
冉至轻笑着拂去身上的碎叶,“我若是留在别庄,哪里还能碰到符莺莺这样的好四婶?更没办法用假文书骗你们,让以为皇上地位不稳,这么急着动手。”
苏暄愣了愣:“皇上贬你出京果然是假的?”
冉至抬起脸,方才的担忧和惊诧已经丝毫不见踪影,他嘴角边还是堆着往日那样温和的笑容,“你不也是假的吗?骗符莺莺对付冉家,再嫁祸给苏暄?”
苏暄被问得图穷匕见,他猛然拿刀挥向冉至,“你找死。”
说时迟那时快,冉至迅速捏住苏暄的手,反手拽住刀柄狠狠撞向苏暄的下巴,他力道极大,又稳又准,直接撞得苏暄连连后退,连带着面具也一起飞出去。
冉至轻轻甩手,冷眼看着眼前的人,一点也不见意外神色:“四叔,你没有金刚钻,可别揽瓷器活。苏暄好歹也是锦衣卫指挥使,功夫哪有这么稀松?你当真以为拿着刀就能为所欲为?当真以为戴着面具就能瞒过所有人?”
冉茗皱着眉头擦擦嘴角的血,猛然笑出声来:“我真是想不到,就你这单薄身子骨,竟然还能习武?”
“四叔又说错了,冉至的确是体质虚弱不利习武,可我不一样。”冉至挑挑眉梢。
冉茗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他瞪着眼质问:“你不是……你究竟是谁?”
“四叔怕什么?怕我知道冉至为什么是病秧子?怕我知道有人在寒冬推他下水差点淹死他?对不对?”冉至依旧笑意吟吟。
往事还依稀在眼前,冉至不禁眸色微恸。真正的冉至身虚体弱,不及弱冠就撒手人寰,也正是因此他才会有这李代桃僵的机会,顶着冉至的身份活了七年。也是这七年,他终于搞清楚冉至在几位叔叔的眼中,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就是时时提醒他们都只是庶出的一块牌匾。
冉茗面上毫无愧色,他冷冷道:“难怪你还能活着回京,原来你根本就不是冉至。不过就算是我推他又怎么样?谁让他连考连中?谁让他骑在我头上?他爹压着我们那么多年还不够,还要生个小崽子来作弄我们,整个冉家只有大房便够了,剩下我们连摆设都不如。”
冉至摇摇头:“你自己才不堪比,就去给自己的亲侄子下黑手?四叔,你可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是我大明的人才。”
“斩草要除根,既然推了一次,我当然要弄死你才能消我心头大患。”冉茗恶狠狠地说道,“可惜你运气太好,我竟没得手过。”
冉至嗤笑,“你对我怎么样倒都无所谓,这是家事。但你挑拨符莺莺去害念念,自己也不止一次动手,实在让我忍无可忍。”
冉茗浑不在意冉至的话,“真不知道冉至究竟是从哪找来你这么个替代品,以为自己练点功夫就天下无敌,真是可爱的让人想笑。你忍无可忍又能怎么样?你能杀了我?”
“四叔,哦,不对。”冉至的嘴角越提越高,他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这辈子本不该叫你这声四叔的,可是没办法,谁让你和二房非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害得我一心只想报仇,你说呢?小舅舅?”
冉茗脑中瞬间空白,一句小舅舅在他耳边回荡不止。这世上会管他叫舅舅的人只有一个,冉茗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打量冉至,喃喃地念道他的真名,“苏暄……这不可能……你不是被刺面灌炭,流放充军,七年前差些死在烟瘴地面……”
冉至当机立断上前把走神的冉茗按倒在地,掐着他的脖子笑问道:“骗傻子的,你还真信啊?”
“不可能……”冉茗目眦尽裂,声音嘶哑,“这不可能,我绝不会连你的脸都认不出来。”
冉至仍旧眉眼弯弯,笑得满脸无害,可掐着冉茗的手一点也没松开,“你认得是我七年前的样子,七年足够一棵树茂木参天,难道人不会变吗?”
“你在朝堂上和苏暄对立……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冉茗瞳孔骤缩,他始终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接受,故而他抓着刀的手随之缓缓握紧。
“说来,要不是被流放充军,我也没如今这身功夫。你知道那些烟瘴地面的南蛮有多凶残吗?我若是像你这般外强中干,怕是早就看不到清晨的太阳了。”冉至说着用膝盖顶住冉茗的手,生生逼得冉茗松开刀,冉至反手抓起刀来,毫不拖沓犹豫,一刀捅穿冉茗的手背。
钻心蚀骨的疼瞬间袭来,冉茗喘不过气,更咽不下这口气,可是他的反抗在冉至面前显得杯水车薪,他觉得自己像个木偶,只能被冉至控制在手心里。
冉至的手越掐越紧,将冉茗的脸憋到通红仍不愿意放开,他面上的表情还带着微笑,但眼中杀气腾腾,眼见得就能把冉茗撕成两截。
冉茗努力喘着气,红着眼断断续续说:“你不能杀我……我……知道……谭氏的事……”
天底下有无数谭氏,但冉至一听就知道冉茗是在说符念念的母亲。冉至没有作声,手却顿时松弛下来。
冉茗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他深吸几口气,“符莺莺说过,谭氏从前是个卖艺的风尘女子,冉荣当年看上的也是个风尘女子,何况我当年听到冉荣喊过一句诗韵,诗韵不是谭氏的闺名?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少说废话。”冉至神情冷漠。
“我可以说,但是得等我从这里活着走出去。”冉茗眯着眼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知道,就算冉至动动手就能掐死他,可是只要有谭氏的消息傍身,他总有命可活,冉至终究拿他无可奈何。
踌躇之间,闻苕竟已经带着人马上山,一帮人毫不客气地制服冉茗,却只听到他发出低低的笑声。
冉至瞥他一眼,对闻苕说:“别杀他,带回去。”
冉茗的笑声越来越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也捏到了你的秘密,你也终究还是杀不了我,哈哈哈。”
冉至面不改色,“日后不用让再他说话,绞烂他舌头。”
冉茗一愣,正要鱼死网破的喊出冉至真正的身份,闻苕已经上前一步捏住冉茗的嘴,轻车熟路一番捯饬。
冉至蹲下身,笑着给满嘴是血的冉茗擦了擦,“四叔,只要你说出第一句,后面的事情我便可以自己查。说到底,我也不是杀不了你,我就是觉得不能让你死得太便宜,是吧?”
冉茗双目圆睁,没想到冉至会给他来这手。他眼中的得意霎时化为乌有,只能恨恨等着冉至,含混不清地大叫,可是没人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无论他叫得再大声,也注定只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