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话一说,时遥“呵”了一声,看叶添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信你才怪。”
叶添说:“别拿这眼神看我,我真是来还钱的。”
“还钱?”时遥冷笑,“是那种你还我500,我借你1000的还么?”
叶添坐直了身子,无视她的挑衅,正色道:“先别损我,我问你,你大学学费有着落了么?”
时遥气焰顿时瘪了下去:“没。”
“那你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时遥以往绝不会跟人说这种事,但今天面对不讨喜的叶添,却没来由话多了起来,坦言道:“很多师范院校免学费,我会考考看。”
“可是一旦考上你毕业就得从事教育,”叶添说,“现在的你,适合做老师吗?”
时遥愣了一下,她之前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小时候好像也不是不爱说话的人,但家里出事以后,越来越习惯把事憋心里不说。在绝大多数人跟前,她就是一个三鞭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站在三尺讲台,口若悬河地讲四十分钟,单是想想都令她感到窒息。
从性格角度出发,老师绝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叶添见她犹豫,悠哉地品了口不怎么香的香茗:“我觉得比起老师,你更适合做法师——青灯相伴,话不必多,只用偶尔念一念阿弥陀佛和多谢施主,超度一些背负罪恶的亡灵即可。”
时遥当场就有友情超度面前这位的想法。
她把气憋回肚里,白了他一眼:“你那时候是怎么解决学费的?”
“我啊,”叶添扬了扬眉,“我那时候趁暑假找了份火锅店的短工。”
时遥理性质疑:“火锅店的工资不够吧?”
“不够,然后又去接了个挺阔气的家教的活儿。”
“这就够了?”
“也不够。”
“……”时遥知道叶添的尿性,懒得再问,就听他一点一点挤牙膏。
“后来是奶茶店……反正前前后后我总共打了三份工,忙活得两个月没睡一个完整觉。”
时遥善于总结:“所以你的学费是靠打工挣来的。”
“不全是,”叶添纠正她,“打工攒了五六千。后来高考放榜,我成绩全市第三,市里和学校颁给我了一笔十万块钱的奖金,学费就解决了。”
……
时遥感觉自己穷尽毕生素养,才忍住没把手头的鸡屎味珍珠奶茶当头泼叶添一脸。
她额角青筋一阵暴跳:“叶添,你今天来就是给我添堵呢是吗?”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叶添示意她冷静,“有一说一,当年你们家没少骂我,但也没少帮我,如果没有时大哥接济,我根本读不到大学,现在可能就在这样的餐厅给人端盘子。”
时遥本想说“别提什么时大哥”,但难得听叶添说句人话,就没再插嘴。
“……风水轮流转,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再有3个月就要步入光荣的纳税队伍。有困难的人变成了你。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坐视不管,你说对吧?”
时遥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添,右手把那杯喝了一口就搁在一边的奶茶重新拿了起来,喝了一大口。
叶添说:“我会供你上大学。”
时遥重重地呛了一下,咳嗽得脸都紫了。
叶添拍拍她的背,递过去一张纸巾:“至于么,惊喜成这样?”
时遥又咳了两下,还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你说真的?”
叶添无可奈何地摊开了手:“我骗你图什么?就为看你被自己口水呛住?有意思?”
时遥拿纸巾擦了嘴,像第一次见到叶添似的,把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还是很难相信叶添说的话。
叶添被她看得发毛,交了个底:“我说了会还钱,说到做到而已。要不这债背在身上,一辈子都感觉抬不起头。”
时遥这才相信叶添不是在逗她,她一声不吭地拿出了自己的书包,找出了个厚厚的笔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熟练地撕下了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一串阿拉伯数字,推到了叶添跟前。
“我的银行卡号。”时遥说。
叶添伸出两根细长的指头,夹起纸条仔细地看了一遍那串数字,然后把纸条放进了自己的钱包夹层。
时遥拿着吸管戳杯底原材料不明的珍珠,看叶添收起来纸条,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什么时候往上打钱?”
叶添思索片刻:“等工作以后吧,你现在读高几,高二是么?”
“嗯。”
“正好,我六月底毕业,给我一年时间,到你高三,我往你卡上打够二十万,四年学费应该是够了吧?”
时遥被叶添的大方惊到了,手一抖捏碎了一颗爆米花:“你一年赚得了这么多么,什么工作这么赚钱?”
“律师,其实律师前几年不赚什么钱,但a大学生留在s市有人才津贴,二十万不算多。”
时遥这才意识到什么,眼睁得溜圆:“你是a大的?那还要留在s市?”
a大位于全国高校金字塔顶尖位置,该校毕业的学生可以毫无困难地直接落户a市,叶添放着国际大都市不去,偏要回s市这个小城镇,也太短视了一点。
“这有什么奇怪的,”叶添说,“没听说过一句话么,人是故乡亲,月是故乡明。我这是响应国家号召,落叶归根,回报故土。”
“行吧。”时遥讷讷说,“那我代家乡人民,还有我自己,先提前谢谢你。”
叶添摆手:“不用客气,我这叫有借有还,犯不上谢——再说,”他顿了顿,“我还钱也不是完全没条件。”
时遥又捏碎了一颗爆米花。
她就知道!
“什么条件?”时遥声音有点像自动提款机的智能女声,“说吧。”
叶添也不见外,很自在地往椅背靠了靠:“我这次回来其实是为了参加一个面试——s市有家不错的律所招人,昨天去看了下,我们双方对彼此都挺满意的。他们开出的条件也不错,但就是一点不好,很忙。”
叶添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加班是家常便饭,不过所有初级律师都是这样,拿命赚钱,免不了的。”
时遥冷眼看他:“我不懂法,写状子什么的可没办法替你。”
“没让你写状子,”叶添说:“这种活儿虽然低级,但是也需要动脑,不适合你。”
时遥动了动嘴,想不出骂什么解气,便没有说话。
叶添不看时遥的脸色,摩挲了自己的指骨,自顾自说道:“到时候我忙起来没时间收拾,你就替我扫扫地,收收衣服什么的,可以帮我省下来找家政的钱。”
说完他又补充:“反正你天天趴在桌上看书,对颈椎也不好,家务跟体育锻炼差不多,有利于青少年成长发育,你说呢?”
“叶添,”时遥咬牙切齿,“你让我给你当保姆?”
叶添笑眯眯地比了两根指头:“二十万。”
时遥一拍桌子:“当就当。”
大事商定,这一趟会晤圆满结束。叶添去收银台结了账,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咖啡店。
时遥看见叶添得意的嘴脸就心烦,不想跟他并肩而行,所以出了门就保持着和叶添一臂的距离,先一步走在前头。刚朝学校方向走了一步,被叶添的长手拉住了书包。
“又怎么了?”时遥不耐烦地问。
“你有手机吗?”
“没有,”时遥硬邦邦回他,“用不上。”
“以后就用得上了。”叶添朝相反方向一点头,“先去给你办张手机卡,方便我督促债主做家务。”
时遥拗不过他,只得跟着叶添一起到了附近的电子数码城。工作日前来办理业务的人不多,办卡,办套餐,买手机,把所有的事项忙完,总共花费时间也不过半个小时。
叶添帮时遥装好手机卡,问她:“会用吗?”
张妍经常在她面前摆弄这东西,时遥并不陌生。她想赶紧回学校,便敷衍地点了点头,伸手去取这个属于她的新玩意儿。
“等会儿。”叶添仗着个子高,手一抬,把手机举到了时遥够不到的位置。他点开联系人一栏,编辑了自己的信息,打过去了一个电话,看自己屏幕上出现了时遥的新号码,才把手机放到了时遥手里。
时遥还有课,两人买好东西没有耽搁,叶添送她回学校。
走回学校的路其实不算短,但耐不住叶添废话多,两人就智能手机对高中生的必要性争执了一路,没讨论出来个最终结论,已经到了学校的大门口。
“那我就走了,下午一点的飞机,”叶添对她说,“手机常联系。”
时遥道:“赶紧走,没事少打扰我学习。”
叶添有些惆怅,一副真心喂了狗的样子朝天叹了口气:“好吧,那再见。”
说着他转过了身子,准备去打车。
时遥看他转身。叶添穿的薄,估计是为了卖俏,风衣里头只套了件高领黑毛衣,侧面望去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在漫天的雾霾衬托下,身影显得很单薄。
时遥心下一动,叫住了他:“叶添。”
“怎么?”
叶添站住了脚,似笑非笑。
时遥也不清楚自己叫住他干什么,想了想说:“你跟那律所说好了么?可别是自我感觉太好,结果人家根本不想要你。”
“这个啊,”叶添抿嘴笑了笑。
他头发被风吹得略微卷起,看上去甚至不怎么讨人嫌:“放心吧,六月底,你会再见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