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9.3(一更)
秦、宋两家的婚事甫一定下, 立即成为汴京城勋贵圈热议的话题。
秦耀过了年就二十一了, 虽出身侯府, 长得也俊朗,却早早地没了生母, 性子又冷硬, 还是个脑袋栓在裤腰上的武将, 但凡头脑清醒些的人家都不敢把女儿嫁给他。
谁都没想到, 最后和定远侯府结了亲的竟然是那个传说中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宋廉, “宋青天”。
就连官家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得喷出一口热茶。
一时间,有说秦耀实在娶不上了, 这才低就宋小娘子的,也有说宋家攀附权贵,假清高的。
还有人隐隐约约听说了纪氏和宋大娘子在相国寺的拉扯, 便生生编出“两兄弟共争一妻”、“侯府大房三房不睦”的流言。
第二天,纪氏大张旗鼓地在樊楼摆了席面, 把宋家女眷和媒人请到一处,欢欢畅畅地吃了顿好酒。
席罢,纪氏和宋大娘子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上了同一辆车。
媒人也挺着吃圆的肚皮笑容满面地出了樊楼的门。有人凑上去打听, 她也不藏着掖着,只说秦、宋两家摆的是“谢媒宴”。
自此, 坊间的话风便拐了个弯,只说这桩婚事本就是纪氏替秦耀张罗的,根本没秦家二郎什么事。
小小一场席面,不知堵了多少人的嘴。
飞云的事也有了后续。
想来萧氏知道了钱嬷嬷把飞云领回了家, 于是叫萧家上门要人。
萧三郎父子俩带着一众人趾高气扬地进了门,一把将飞云的身契摔到钱嬷嬷身上。
钱家大哥拿过去就给撕成了两半。
萧家父子不干了,扬言要报官抓他们。
钱老爹冷笑一声,挥手招来一队官差,当众把萧家父子拿下。
原来,钱家早就喊来相熟的官差埋伏在后院,就等着萧家来人闹事——这是秦莞事先提醒他们的。
钱嬷嬷夫妇从前不敢和萧氏计较,是不想让秦莞夹在中间难做,这次得了秦莞的授意,也不再客气,把人拿住之后先狠狠地打了一顿,等到萧家父子叫喊得嗓子都哑了,这才把那张真的身契拿了出来。
彼时,官差和里正都在,双方一验,证明了钱嬷嬷手里这张是真的,而萧家拿的那个明显少了宗氏的印信。
这是权贵之家买人的规矩,除了官府印章之外,还要有家族印信,萧氏小户出身,不理家事,因此并不懂,这才让秦莞顺利布下这个局。
钱嬷嬷找来保人,当众把飞云的身契烧了,又从匣子里拿出一张新的户契,是秦莞早就准备好的。从此之后,飞云就是正正经经的课户了。
萧家父子被官差带走,暂时收押在汴京府衙。钱嬷嬷故意把他们带来的那些狗腿子放走了,好叫他们回去报信。
萧氏得了信儿,险些气死过去,急慌慌叫人去找秦昌,谁知却被花小娘的丫鬟阻在门外。只说秦昌喝醉了酒,正睡着。
这是花小娘第一次公然和萧氏对着干,萧氏气得头晕目眩,瘫在榻上动弹不得。
秦萱倒是发了威,径直闯进花小娘屋里,好巧不巧看到一双白花花的身子,正缠在床上“打架”呢!
秦萱臊得想死,秦昌气得大骂。
花小娘故意嚷了开来——秦萱一个黄花大闺女,硬闯小娘的屋子,看到“亲爹”办事,传出去不知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秦昌是真醉了,不然也不会被花小娘勾着白日荒唐。
萧家又有人来求,说是萧三郎父子在牢里被打得好惨,吃的是馊饭,还要和老鼠打架抢地盘。
萧氏说不上是心疼兄长侄子,还是不想失去这个帮手,只得强打起精神,亲自往汴京府衙走了一趟。
她自恃身份不愿面见宋府尹,而是走的后宅妇人的路子。她想着两家刚刚结了亲,宋大娘子怎么也要给她些面子。
殊不知,秦莞早就给宋丹青递了话,把飞云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宋丹青又告知了自家母亲。
宋府尹身在这个位置,每日里求上门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宋大娘子早就练出来了。只见她言语客气,招待得体,同萧氏东拉西扯,就是不接她的话茬儿。
两盏茶之后,萧氏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什么承诺都没要到。
最后,还是秦昌醒了酒,找到宋府尹说情。
宋府尹依着律法,让萧家赔了极多的钱给飞云,这才免了萧三郎父子充役的刑罚。
那么多钱,萧家拿不出来,只得求到萧氏跟前。
如今萧氏正给秦萱攒嫁妆,手里根本没几个钱,起初并不想给,还是萧大娘子冷着脸说了几句威胁的话,萧氏才扔给她一些。
经此一事,萧氏与娘家便生了嫌隙。
钱嬷嬷拿到钱,并没有给飞云,而是交到了秦莞手上。不说别的,单凭着飞云的身契和户籍,这些钱秦莞就该拿。
因此,她也没推脱,收了钱之后转手就捐给了城北的善堂——快下雪了,堂中的孤儿和老人们也该做件厚棉衣,这些钱刚好应急。
从前韩琼在世时每年都要往善堂捐钱、捐物,如今换成了秦莞。将军府大娘子的美名也渐渐地流传开来。
这场起于萧氏的诡计,以秦莞的名利双收而收场,只是苦了一个飞云,却又怨不着别人。
一通折腾下来,萧氏病倒在床上。
秦萱气不过,在床边撺掇她母亲:“娘,您就甘心看着大姐姐这般嚣张?她设此毒计害了三表哥,您为何不拿出嫡母的款来狠狠地教训她一顿?”
为何呢?还不是因为心虚。
秦萱根本不知道,这整场事都是萧氏一手策划的,只不过棋差一着,让秦莞反将一军。
失了娘家的助力,秦昌又骂了她一顿,大房、三房全都偏着秦莞,萧氏可谓是孤立无援,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然而,秦萱却不肯。
趁着秦莞还在一方居住着,秦萱带着所有的丫鬟婆子,气冲冲地找上了门。
进门之后她二话不说就把秦莞如何用卖身契骗萧氏、如何坑萧家的钱大声说了出来,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堂堂将军府大娘子,竟然使出这等诡计,当真是体面!”
秦莞吹了吹茶沫子,不紧不慢地说:“堂堂侯府主母,诱哄我的丫鬟偷我的东西,这说出来就体面了?”
秦萱一愣。
彩练抬头挺胸,把飞云偷铜镜、萧氏假意烧身契、萧家毒打飞云的事噼哩啪啦一说。
这些事萧氏根本做不到□□无缝,总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秦萱稍稍一思量,便知道彩练没有瞎编。
她的脸色当真好看。
秦萱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出了一方居的,之后的十多天她连自己的屋子都没出。
即便定远侯下了严令不许底下的人乱嚼舌根,还是架不住有些闲言碎语顺着墙缝溜了出去。
这下,就连萧氏也没脸出门见人了。
***
秦莞在娘家住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她答应了“梁大将军”要回将军府,没承想吃过一顿团圆饭,又后悔了。
于是,她又厚着脸皮给“梁大将军”写了封信,找了个“霜重难行,不宜出门”的借口,耍着赖想要再住一日。
彩练劝道:“姑娘,这样不好吧,人家都说‘事不过三’……”
“我第一次听说‘事不过三’是这样用的。”秦莞笑了一下,信誓旦旦道,“放心吧,大将军是不会在意的。”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我倒觉得这丫头用得没错!”
秦莞原本懒洋洋地歪在榻上,瞧见“梁大将军”大步进屋,忙穿上鞋子下了榻。
丫鬟们也殷勤备至地给姑爷搬凳子、倒茶水。
“梁大将军”身上穿着紫色官袍,显然是从官衙直接来的。秦莞瞧着,三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些,朝中事太忙了吗?还是没好好吃饭?
梁桢也在看她。
秦莞在家向来是一副慵慵懒懒的打扮,乌发梳成了坠马髻,一边垂着珠钗,另一边簪了枝红梅,衬得她眉眼越发精致。
梁桢摸了摸胡子,三日不见,她长得更好看了。
秦莞把凳子摆到他跟前,狐疑道:“将军,你怎么来了?”
梁桢撩起衣摆坐下,沉声道:“来请大娘子归家。”
秦莞瞧着他的脸色,试探性地问:“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梁桢一本正经道:“大事没有,只有一个独守空房的丈夫,苦苦等着他的大娘子回去。”
丫鬟们掩着嘴,嘻嘻地笑了起来。
秦莞瞪了她们一眼,小丫鬟们也不怕,手牵手地跑走了。彩练最后一个出的屋,替他们关上了门。
秦莞坐回榻上,笑道:“这时候就不用演戏了吧?将军直说吧,哪里用得着我,我必万死不辞。”
“用不着‘万死’,回家就行。”梁桢也笑了笑,“再不回去,你那俩丫头就要收拾包袱投奔你来了。”
秦莞问:“可是老夫人说了什么?”
“那倒没有。”梁桢顿了一下,说,“你不必顾忌这些。”
秦莞松了口气,重新歪回榻上,耍赖:“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我就更不回去了。”
梁桢挑了挑眉,“行,那就不回去。”
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倒叫秦莞心里没了底儿。
“你不反对?”
“我反对什么?”梁桢喝了口茶,故意做出一副大度又无奈的模样,“既然大娘子不想回去,那我只得留下来陪着了。”
秦莞腾地坐直了身子,“将军,我没听错吧,你也要住下?”
梁桢嗯了声,继续喝茶。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你、你……你明日还要上朝,这里没你的官服。”秦莞随口找了个理由。
“没事,叫他们去取。”梁桢不紧不慢地说。
秦莞急了,“你堂堂一个二品大员,从侯府出门上早朝,这算怎么回事?”
“伯父官居三品,不也是从侯府出门上早朝?”梁桢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秦莞没好气地说:“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大娘子不用担心,我不怕被人说吃软饭。”梁桢笑着说。
秦莞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细心稳重的大将军吗?
对上梁桢眼中暗含的笑意,她终于反应过来,“梁大将军”在逗她!
“行啊,梁大将军,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真好。”秦莞朝他翻白眼。
“不及大娘子,还是被你识破了。”梁桢笑眯眯。
秦莞压低声音,提醒道:“咱们说好的,成亲之后你不会限制我的自由,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住娘家就住娘家。”
“嗯,确实说过。”梁桢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秦莞被他漫不经心的模样气到了,不管不顾地拿脚踢他,“那你还不快走!”
看着那只套着雪白棉袜的纤纤玉足,梁桢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抓过来,细细逗弄。
“我只说了不限制你的自由,没说我不能跟着。”梁桢毫不惭愧地说。
秦莞也耍起赖,“既然这样,那我就一直留在家里,住到过年!不,过了年也不回去,看你敢不敢陪!”
“我确实不敢。”梁桢勾了勾唇,整整衣摆站起来。
秦莞面露得意之色,“怎么,大将军这是要回去了?”
“嗯,回去了。”梁桢平静地说。
秦莞挥挥小手帕,“慢走不送啊!”
“不用送。”梁桢俯身,挨近她。
秦莞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梁桢眉眼微扬,英挺的脸上带着一丝坏笑,“走之前,要带上一件贵物。”
说着,便收拢臂膀,将秦莞牢牢地圈至怀中,继而用披风一裹,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秦莞都给吓傻了,甚至忘了反抗。
小丫鬟们见此情景顿时惊到了,叽叽喳喳地大叫:“大将军把姑娘抢走了!”
梁桢听到了,朗声大笑:“彩练,给大娘子收拾衣裳,回府!”
“是!”彩练笑嘻嘻地应下。
梁桢抱着自家大娘子,大步出了一方居,经过东院、西院、主院、正堂,径直走向大门。
一路惊呆众人。
小丫鬟们以为秦莞惹怒了大将军,大将军要罚她,急吼吼地跑去找纪氏和秦耀帮忙。
秦耀第一个跑出来,手里提着剑,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梁桢已经抱着秦莞出了门,正往马车上送。
秦耀想要去追,却被纪氏拦下。纪氏没好气地打了他一巴掌,“傻小子,人家夫妻间的小情趣,你掺和什么?”
秦耀愣了一瞬,小麦色的脸上泛上一层微红。
纪氏瞧瞧他,再瞧瞧大门外的那一对,眼中满是欣慰的笑。
将军府的马车早就等在了大门外。梁桢把秦莞塞进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还没坐稳,对面就飞过来一只叮当作响的珠钗。
梁桢抬手拦住,温声道:“我知道你嫌家里不清静,再等等,过了这两日我带你去庄子上泡温泉。”
秦莞闻言,顿时愣住。她没想到,她的顾忌,她的厌恶,他都懂。
尽管心里感动,秦莞还是说:“倘若你不怕别人说闲话,为何不愿意让我在家里住。”
为何呢?自然是为了他自己。
梁桢想告诉她,她不在的时候,他觉都睡不踏实。他还想告诉她,将军府才是他们的“家”。
然而,此时此刻,他还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秦莞还要再说什么,梁桢突然凑过去,堵住了她的嘴,用一块软软糯糯的千层糕。
马车的暗格中,梁桢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吃食和小玩意,是他一路走来“顺便”买的。
秦莞永远不会知道,彼时的梁桢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
看到街边的千层糕,就想着她或许爱吃;看到摊上的小瓷花,便回忆起他之前送给她的那朵;看到路旁边的红梅,只觉得插在她头上才好看;就连看到天上的云朵,都能联想到她的笑脸。
他想把这世间最好的,都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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