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10.9
梁桢不管不顾地冲进秦莞的卧房, 吓了众人一跳。秦莞甚是奇怪, 明明梁桢是第一次来, 为何能那般精准地找到她放圣旨的匣子?
她吩咐二门外的家院们,跟着梁桢, 看看他要做什么。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 家院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说是梁桢进宫去了, 跪在大庆殿外求官家收回旨意。官家不肯见他, 梁桢便一直跪着不肯起来。
“听说官家生了好大的气,在文德殿外都能听到他大声说‘那就叫他一直跪着, 跪到想通为止’。”家院流着冷汗说道。
秦莞心头一颤,“此事将军可晓?”
家院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摇头道:“主君方才被枢官院的人叫走了, 想来尚不知情。奴才也是托了相熟的黄门才打听出来,赶紧回来报给主母。”
秦莞忙道:“快去告诉将军, 叫他看着些,别让桢哥儿冲动生事。”
家院应了声,匆匆去了。
秦莞不由心焦。
梁桢这么一跪反倒把事情闹大了, 就算原本有转圜的余地,这下怕也不成了——试问, 哪个皇帝能容忍臣子公然拒婚?
此事若传扬出去,经稗官野史一加工,嘉仪公主指不定就要沦为后世笑柄。
更别说还有梁家的政敌以及二皇子一党虎视眈眈,这些人巴不得抓住梁家的把柄, 将他们狠狠打压一番。
若是这些人真联起手来,保不准能说动官家。
秦莞越想越觉得梁桢行事鲁莽,与“梁大将军”相比到底差了一大截。
她在屋中踱着步子,细细地思虑一番,吩咐道:“彩练,你去二门外说一声,让咱们的人也跟着去,倘若桢哥儿那边稳住了,便请将军回来一趟。”
彩练点点头,跑着去了。
实际上,梁桢并不像秦莞以为的那样没脑子。他之所以敢公然抗旨,就是算准了官家不会追究。
他仔细看了,那道赐婚的旨意是由中书侍郎起草,经内侍官直接派到梁家的,至于翰林院、门下省、中书省、御史台等官属签印竟是一个都没有。
这就说明官家事先已经预料到梁桢不会乖乖遵旨,因此留了一手,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也就是说,官家比梁家更不希望事情闹大。
这事黑子和大海也知道。
此时,黑子正扮成梁大将军的模样在枢密院等消息,听说秦莞派人请他回去,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如今大娘子和将军互表心意,交情不比之前,我若回去怎么跟大娘子相处?远了难免露出马脚,近了还不得让少将军一剑戳死?”
大海笑道:“我只知道,若是你缩在这里不回去,把大娘子急病了,少将军定不会饶你。”
黑子一头磕在书案上,“我好难呀!”
思来想去,他还是顶着“梁大将军”的身份回去了。
秦莞迎上去询问梁桢的情况,黑子开口安慰了两句。知道梁桢暂时无碍,秦莞这才稍稍放下心。
她上前想帮“梁大将军”脱外衫,没想到对方却躲开了。
秦莞一愣,“将军这是怎么了?”
黑子方才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反应过来之后心内不由暗暗叫苦,“那个……大娘子不必忙,我稍后还要进宫,衣裳就不换了。”
秦莞点点头,坐到他对面,抬眼打量着他。
黑子轻咳一声,踱步走到窗边,“大娘子叫我回来,可有要事?”
秦莞应道:“桢哥儿此次行事稍显莽撞了些,恐怕会惹恼官家,将军需得想个法子才成。”
“大娘子不必担心,桢儿早有成算。”黑子趁机把圣旨的事说了一遍。
秦莞听他说完,悬着的心不由放下一半。只是,没有完全放下。
“即便官家有所顾忌,也不能由着他一直跪着。如今看来,需得使些手段,要么转移官家的注意力,要么给他个台阶下。若是一味扛下去,吃亏的到底是梁家。”
黑子点点头,道:“大娘子可还记得你先前同我说过的徐家?”
“将军说的是嘉仪公主那个未婚夫家?”
“嗯。”黑子点点头,“我命人去徐家查访,得知徐家大郎坚信兄弟的死有蹊跷,不肯罢休,咱们的人暗中助了他一臂之力,明日他就会去敲登闻鼓,上达天听。”
“想必此事和贤妃及二皇子脱不开干系。这样一来,官家就没工夫、也没脸面和桢哥儿过不去了。”秦莞笑笑,说,“还是将军有办法。”
黑子轻咳一声,道:“此事一直是桢儿在做,我也是听大海说的。”
——为了帮自家主子在心上人跟前刷好感,黑子也算不遗余力。
秦莞笑笑,起身给他倒了盏茶。
“有劳大娘子。”黑子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秦莞笑意加深,“将军今日怎的这般客气?”
说着便抬起手,似是要去挽他的胳膊。
黑子受惊似的弹了起来,一口茶生生呛在喉间,不住咳嗽。秦莞想要帮他拍背也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秦莞瞧着他的脸色,心内暗自纳罕,明明鼻子眼睛都没变,可是与平日里的神采相比似乎少了点什么——莫非是太累了?
黑子对上她敏锐的视线,心内不由发虚。他连忙偏开头,强自镇定地找了个借口,匆匆出了门。
秦莞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清风给她搭了件披风,瞧着外面的天色叹道:“眼瞅着就要下霜,这天一日冷过一日,官家若狠着心让大郎君跪上一夜,这可怎么好?”
秦莞同样担心。
即便在人前如何避讳,她心里对梁桢的感激从未变淡。如今碰上这么大的事,她也顾不上会不会被旁人猜疑,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荣养斋。
——在这个家里,唯一有脸面保下梁桢的只有梁老夫人。
原本崔氏和姚氏都在,为了不让她们坏事,秦莞使了点小手段,把她们支开了。
梁老夫人倚着凭几,一张脸拉得老长。
“你倒是有胆,我不去找你麻烦便罢,你还敢自己凑上来。叫你好好看着圣旨,这么点子事都办不好,还想管家理事?趁早歇了这个心!我知道你素来不喜嘉仪公主,巴不得这桩婚事成不了,却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秦莞垂着眼,听她骂完了,这才不急不慌地说道:“阿姑息怒,此事绝非媳妇有意为之。媳妇出自定远侯府,祖上同样世代为将,怎么不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媳妇是桢哥儿的继母,只有盼着他好的。”
梁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还知道呢?”
秦莞权当没听见她的嘲讽,不卑不亢地说:“阿姑,媳妇之前说嘉仪公主任性妄为绝非虚言,这里有一份折子,是将军让我转交给您的——”
清风上前,双手举着呈到梁老夫人跟前。
梁老夫人没伸手,她身后的大丫鬟上前接了过去。不用老夫人开口,大丫鬟就打开文书念了起来。没想到单单念了几句就变了脸色,再也不敢开口。
梁老夫人纳闷道:“怎么这副样子?后面写了些什么?”
“这……”丫鬟抿着嘴,神色不定。
梁老夫人一拍桌子,斥道:“让你说你就说,难不成上面画着个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丫鬟吓得跪到地上,咬了咬牙,匆匆看过一遍,凑到梁老夫人耳边小声说了。
梁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怪她不镇定,那纸上写的是嘉仪公主当初用药设计秦莞和梁大将军,之后又帮助魏欣对付顾茵腹中的胎儿,还提到了徐编修的死。
不管这些事是真是假,若是这些话从梁家传出去,必会惹得官家震怒。
梁老夫人一把将折子扔到了火盆中,继而眯着眼睛,定定地看向秦莞,“你说实话,这些当真是大郎写的,不是你胡编乱造的?”
秦莞对上她的视线,平静道:“将军的字阿姑想来认得。”
梁老夫人一噎。
她不识字,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因为梁老夫人非常在意自己出身匪寨,生怕别人笑话她粗俗无才,是以千方百计掩饰着。
秦莞也是偶然知道的,这才写下这个折子。
是的,这个折子根本不是“梁大将军”让她转交的,而是秦莞方才现写的。
“如嘉仪公主这样的人品,无论嫁进哪家都免不得惹事生非——阿姑就算不信我,也该信将军。”
梁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秦莞缓下语气,殷切道:“再过几日便是霜降,夜里寒凉,就算桢哥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在那四面空旷的大殿前跪上一整晚,阿姑——”
“行了,我的孙子我知道心疼,不用你在这儿做好人。下去吧!”梁老夫人板着脸,故作烦躁地摆了摆手。
秦莞不再多说,屈了屈膝便离开了。
待走至无人处,清风忧心忡忡地说:“大娘子,这法子真能请得动老夫人?”
秦莞勾了勾唇,说:“在这偌大的将军府里,没人比阿姑更重视这个家。桢哥儿是未来的掌家人,阿姑断不肯折了他。”
秦莞说得没错,梁老夫人就是这样一个人。
就算梁桢再怎么忤逆她,她还是把梁桢放在第一位,即使她私心里偏疼的是二房的梁桦。因为梁老夫人知道,能真正撑得起梁家、带得动梁家军的只有梁桢。
就像眼下,梁老夫人为了梁家的将来希望梁桢尚公主。然而,一旦知道嘉仪公主是个心狠手辣的搅家精,她立马就会变得比谁都反对这门婚事。
这个夜晚,有许多人没有入睡。
鸡鸣声起,荣养斋亮起灯火,一抬软轿从院门口接了人悄没声地出了府。
五更鼓过,正是百官上朝的时候。
梁老夫人头戴金凤冠,身穿诰命服,手捧丹书铁券,跪在了宣德门外。
那份铁券丹书是先皇赐给梁家的,是梁家三代人用性命和鲜血换来的。先皇有令,文官见了不得越身而过,武官见了需得下马随侍。
文武百官悉数站在宣德门外,看向梁老夫人的目光惊疑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呐~说一下哈!
“阿姑”在古代指的是丈夫的母亲,也就是婆婆。(两宋时也叫“阿婆”,但是这个叫法和称呼寻常老妇人容易混淆。)
作者菌原本用的是“婆母”,后来想想,读者宝宝们都比作者菌有文化,一定能看懂,所以还是改成了“阿姑”。
公公的话,一般叫“阿翁”或“阿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