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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97、10.16(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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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夫人手捧的铁券丹书, 代表的是先皇的恩典, 代表的是梁家数代人的累累战功。她跪于宣德门外, 武将下马,文臣止步。

相国寺清越的霜钟响彻汴京, 早朝时辰已到。

官家穿着缀了狐毛领的新龙袍, 由内侍随着上到金銮殿, 不成想本该站得满满当当的大殿竟是空无一人。

抬头瞅了眼大庆殿外, 梁桢还在那里跪着, 腰板依旧挺得笔直,神情还是那般桀骜, 衣襟上染着刺眼的晶莹,像是露水,又像是清霜。

官家瞧见他就没由来地生气。

不等他发火, 宣德门外的守卫便挂着冷汗来报,说是梁老夫人手持先皇恩典跪在百官上朝的必经之路, 众臣皆被拦在那处。

这下,官家刚刚升起的火气生生窝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梁家, 又是梁家!

堂堂一国之君,竟拿区区一个武将世家毫无办法!

官家心内窝火, 行动上却不能有丝毫怠慢。他匆匆走至宣德门外,作势要亲自去搀梁老夫人。

梁老夫人膝行着后退一步,身子低低地伏于地上,口口哀戚不已, “老身忝为梁家主母,不能约束后辈,当不得陛下圣恩。”

官家极尽亲和,“老夫人言重了,孩子大了难免有自己的想法,至于桢小子……说白了只是家事,咱们从长计议。”

梁老夫人抬起头,正色道:“唠扰到陛下跟前,就是国事。妾身恳请陛下抛却慈爱之心,狠狠地责罚于他,也算是替老身、替梁家管教管教这个不肖子!”

官家吃了一惊,他以为梁老夫人是来替梁桢求情的,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求他责罚梁桢。

而且,让他欣慰的是,梁老夫人没有把事情点透,显然也不想让旁人知道梁桢为何抗旨。

官家心内稍稍安稳了些,打算蒙混过去,“桢小子不过是一时犯犟,老夫人将他领回家去,好好地骂上一顿也就算了。”

梁老夫人摇摇头,神色更加坚定:“我梁家历代忠心,唯皇命是听,从未有过此等抗旨忤逆之辈。世人皆知,先翁领先皇旨意,固守延州数月,以至城中粮草用尽,依旧不违君令;先夫与三位小叔更是谨遵皇命,十余年驻守西北,退敌数百次,最终命丧沙场;二郎、三郎、四郎、五郎皆是青壮之年便为国杀敌,即便马革裹尸亦不改初心——唯有梁桢小儿,母亲早丧,亲父无暇管教,养成了他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梁老夫人将手中的铁券往上举了举,神色更加坚定,“陛下,请看在梁家诸位先烈的份上,对这个孽子严加管教!”

长长的一段话,官家的表情变了又变。他算看出来了,梁老夫人哪里不是来求情的,分明是更为高明的求情!

——搬出梁家先辈的功绩、手捧先皇赐下的恩典,却口口声声说着“重罚”,叫他怎么罚?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无论官家心内如何气闷,面上还要尽力做出和善的模样,“老夫人言重了,桢小子年轻气盛,不过是不满朕将他调入水军营,不去就不去罢,朕收回成命便罢。”

梁老夫人俯身叩首,道:“陛下金口玉言,岂有轻易收回的道理?”

官家笑呵呵道:“自然不会‘轻易’收回,朕便罚他当上三个月的排头小兵,好生磨磨他的性子。”

梁老夫人坚定摇头,“若人人都像这逆子一般抗旨不遵,陛下的颜面何在?”

官家朗笑道:“朕的脸面是小,忠烈血脉是大。若因为朕的调派伤了忠臣的心,朕于心难安呀!”

说到这里,众臣终于找到存在感,齐声山呼万岁,纷纷赞颂陛下圣明,并趁机表忠心。史官还掏出随身的手札,神情激动地写了些什么。

官家的笑容终于真诚了几分。

定远侯上前两步,问:“为梁桢‘调职’的旨意可过了三省与台谏?”

御史大夫端着手,摇头道:“老夫未曾听闻。”

诸位谏官也纷纷摇头。

宋府尹与定远侯对视一眼,扬声道:“既无三省签印,又无台谏过审,这调任的旨意便做不得数。”

定远侯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梁小将军尚算不得抗旨不遵。老夫人,您就不要计较了。”

御史大夫附和道:“是呀,陛下向来仁爱,必不忍责罚于他,你这般苦苦相逼,倒叫陛下为难。”

梁老夫人面露愧色,“是老身思虑不周,恳请陛下——”

官家笑眯眯地打断她的话:“老夫人,快起来罢,朕不怪你。”

梁老夫人垂下眼,遮住眸中的释然,“谢陛下恩典。”

官家得了台阶,也算出了半口气。他给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贾内侍扬声道:“赶紧着,瞧瞧梁小将军在哪儿跪着,快搀起来,这大冷天的别跪坏了。”

小黄门连忙应下,小跑着去了。

官家叹道:“这傻孩子,也不知道叫人知会一声,竟直愣愣跪了一晚上,朕也是方才刚刚知道。”

众人皆昧着良心应和。

梁老夫人再次叩首,郑重谢恩,也算全了官家的面子。中途不慎踉跄了一下,幸被官家扶住。梁老夫人再三谢恩。

君间一派和乐。那真心实意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是装的。

史官又低头记了一笔。

至此,梁桢算是保下来了,他和嘉仪公主的婚事也算彻底黄了——官家都说了,那则旨意不过是想给他换个差事,根本没有赐婚这回事。

***

事情告一段落,梁老夫人在宣德门外等着梁桢出宫,官家率领百官回殿议事。

恰在这时,阙门之前响起沉闷的鼓声,有人抡圆了鼓槌,状告皇亲草菅人命。

官家勉力维持的笑容僵在嘴角。文武百官皆神色不定,尤其是二皇子一派。如今二皇子接连出事,他们敏感的神经眼瞅着就要断了。

官家难得黑了脸,“怎么回事?”

传信的小吏战战兢兢,支支吾吾半晌不敢说。

登闻鼓院的院判姓苏,是个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他用那副惯于吟诵豪放之词的声腔说:“登闻鼓本就为百姓陈冤所设,但说无妨,陛下乃仁明君主,断不会怪罪于你。”

听着院判大人四平八稳的声音,小吏心下稍安,这才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了。

事情比二皇子党预料得要乐观些,但也没乐观到哪儿去——敲鼓之人告的不是二皇子本人,而是他的胞妹,嘉仪公主。

首告者不是别人,正是嘉仪公主先前的未婚夫婿,翰林院徐编修的兄长,徐大郎。

官家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苏院判当机立断,将徐大郎宣至朝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话。

据徐大郎所说,徐编修从小生在江边,水性极佳,而且他根本不会喝酒,更不会醉酒跌入河中淹死。这所以会招来这场祸事,只因婚期将近,嘉仪公主不愿下嫁,不惜害他性命。

徐大郎不仅有书面条陈,还有人证。当然,是梁桢帮他找的。

即使面对当朝君主和文武百官,徐大郎丝毫不露怯色,有的只是为兄弟讨回公道的决心。这样的姿态难免让人信了几分。

官家气得心肝肺一起疼,他怎么都不愿相信自己捧在手心的爱女会是这等草菅人命之徒!

他一方面气徐大郎口出狂言,诬蔑皇家贵女;一方面又隐隐觉得,嘉仪公主会不会真做出这种事?

人心都是偏的,即便一国之君都不能免俗。一时间,官家甚至有些不愿意探查真相。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刚好有宫人来报,说是贤妃得了急症,吐血不止,恳求见上官家最后一面。

这无疑为官家提供了现成的借口,于是官家宣布退朝,匆匆去了贤妃的宫殿。

官家到的时候贤妃正倚在矮榻上,蛾眉淡扫,一身素衣,姣好的面庞染着薄薄的愁绪,看到他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看到她这副样子,官家不由地愣了愣。

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她的模样,正值花季的丹家大姑娘也是这般素衣素裙,于茫茫人海中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那一瞬间,年轻的帝王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丹大姑娘的笑脸就如一朵盈盈娇花,开在了他心上。

自从上次夺了贤妃的凤印,官家已经有一阵子不见她了。如今看到这番情形,他的心不禁软了三分。

贤妃瞧见官家恍惚的神色,心情有些复杂。她压下心头的苦涩,柔声道:“扰了陛下早朝,臣妾有罪。只是,臣妾担心若不见上陛下一面,恐怕、恐怕……”

话没说完便落下泪来。

二皇子侍立在榻面,亦是抽泣不止。

官家坐到榻边,安慰般拍拍贤妃的手,拿眼看向医官。

医官恭恭敬敬地陈明贤妃的“病情”,总结来说就是“忧思过重,急火攻心”。

官家问:“何事让爱妃急成这样?”

贤妃咳嗽了两声,对登闻鼓之事绝口不提,只说起了嘉仪公主的婚事:“事情闹得这么大,不知已经有多少人知道了。一想起那可怜的孩子被人笑话,妾身这心啊,就跟刀割似的。”

想起梁家的强势,官家脸色也不大好看。不过他还是耐着心思安慰道:“爱妃多虑了,朕方才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话说透了,梁桢之事与嘉仪无关,没人敢议论。”

贤妃低声咽哽:“多亏陛下英明周到,不然咱们那可怜的女儿真就没脸做人了。”

二皇子不求情,只在旁边哭,只哭母妃不容易,哭妹妹痴心错付。

官家抿着嘴,不接话。

贤妃话音一转,道:“只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早晚会传出去。桢儿是她亲表哥,尚且不愿娶她,旁人若知道了不会说桢儿野性难驯,恐怕会以为嘉仪德行有失……”

这话正好戳中了官家的心事,徐大郎方才的声声状告犹在耳边,官家甚至“看”到了朝臣们在幸灾乐祸。

恰在这时,嘉仪公主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公主不堪受辱,更不想连累父母遭人指点,想要跳湖以证清白,唯愿留一个好名声以报父母生恩。

官家皱眉:“胡闹!来人,去看着她,没朕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宫人们领命而去。

贤妃哭得更哀痛:“这孩子随臣妾啊,本是一片痴心,只盼着能修成正果。谁知她却没有臣妾这般的好运气,没遇见陛下这般的良人……”

说这话时,贤妃拿一双雾蒙蒙的泪眼瞅着官家,湿漉漉的明眸中含着千丝百缕的情意。

这又勾起官家对往事的回忆。

官家再次心软,“爱妃放心,嘉仪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必会给她找个好人家。”

贤妃哭道:“桢儿这么一闹,还有哪个敢娶她?不瞒陛下,臣妾方才之所以情急呕血,只因听到登闻鼓之事——官家可知如今宫外都传遍了,就连出宫采买的小黄门都听说了!”

“谣言而已,爱妃不必多虑。”官家平静地说。

贤妃道:“怕只怕三人成虎,谣言也能传成真的。如今夏国来使就在路上,夏国王子亦在其列,言明了要娶陛下所出的正经公主。倘若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不管夏王子愿不愿意娶她,嘉仪都将成为全大昭的笑柄,甚至会传到夏国,史书都要黑上一笔。”

贤妃偷眼看了看官家,继续道:“她自己被笑没关系,却要连累陛下——倘若当真如此,我们母女就是千古罪人,陛下不如休了臣妾吧,免得我们母女连累陛下!”

官家眉头越皱越紧,面上若有所思。

不得不说,贤妃的话着实刺到了他的痛处。他可以容忍嘉仪公主任性跋扈,可以不在意她为了私欲伤人,却不能让她连累皇家的声誉、损害大昭的国威。

官家沉默片刻,缓缓说道:“爱妃言之有理,嘉仪确实——”

不等他说完,二皇子慌忙跪到地上,恳切道:“父皇请三思,这不是母妃的错,也不是妹妹的错呀!”

官家闭了闭眼,沉声道:“你放心,嘉仪不会嫁去夏国,也不会成为大昭的笑柄。”

贤妃迟疑道:“可是,若夏使来朝之前嘉仪还没有定亲……还有那道赐婚的旨意……”

官家眯着眼,平静地说:“圣旨既送去了梁家,便由姓梁的接着,梁家可不止梁桢一个。”

说完这句话,官家又安慰了贤妃几句,便离开了。

待他的身影踏出宫门,贤妃一改虚弱的模样,神情也变得坚毅冷厉。

二皇子不解道:“汴京城中青年才俊不知凡几,母妃为何如此煞费苦心要让嘉仪嫁入梁家?”

贤妃淡淡地说:“汴京适龄的年轻郎君的确不少,却没有哪个像梁家这般重兵在握。”

二皇子叹道:“即便梁家有兵,那也是梁桢的,梁家二郎还好,至少是个进士,那个三郎却是不堪用的,无论嘉仪嫁给哪个都不如梁桢来得合算。”

贤妃冷笑一声,道:“糊涂。梁家的兵不是梁家的,更不是梁桢的,梁家军的下一代的掌舵人到底是谁还说不定呢!”

二皇子一愣,“母妃的意思是……”

贤妃拍拍他的手,道:“这就要看你的了。”

二皇子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心中既憧憬又忐忑,同时还有些不确定,“嘉仪一心思慕梁桢,此时突然让她嫁给梁桢的兄弟,她可愿意?”

贤妃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

二皇子虚伪地说:“嘉仪性子烈,万一想不开……”

贤妃似是无意地往门口瞄了一眼,冷声道:“那就让她去死!”

这句话不仅把二皇子吓了一跳,还让刚刚走到侧门处的嘉仪公主止住脚步。

贤妃瞧了眼门边那片胭脂色的衣角,声音特意上扬:“父母疼她这一场,不是她白得的,如今事情到了这般地位,她该懂事些。若非今日登闻鼓响,我又何必如此?”

二皇子连连称是,并口口声声保证一定会给妹妹足足地添些嫁妆,叫她嫁得风光。

嘉仪公主没有现身,而是如同受到追赶般落荒而逃。贤妃那句“那就让她去死”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地扎进她心口。

从起初的震惊、委屈,到后来默默流泪、失魂落魄,嘉仪公主没让除了贴身女官之外的任何人看到。

女官安慰她:“公主,娘娘也是一时情急,您千万别想不开……”

“不会,不会的。我得活着,我得好好活着。”嘉仪公主喃喃道。

***

秦莞和梁家诸人一起进宫接梁老夫人和梁桢。

仅仅一夜的工夫,梁桢就仿佛瘦了一圈,发髻微乱,脸色泛白,衣裳被露水打湿,因着跪了许久,走路也稍显不自然。

——当然,这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梁桢才没那么傻,真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跪一整夜。

中途如何耍滑、如何贿赂小内侍自不必说,只说眼下梁桢从宫内踉踉跄跄地出来,看着可惨。

秦莞难免心疼,不由多看了几眼。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还是被梁桢发现了。

那一刻,梁桢生出一股极大的冲动,想要拥她入怀,想用一种最亲密的身份告诉她:“我没事。”

然而,众目睽睽,他们什么都不能做。秦莞的关心不敢表露得太明显,梁桢的爱意也得牢牢地藏起来。

回到将军府,梁桢被梁老夫人叫到了荣养斋。

黑子假扮的“梁大将军”原想跟去,不料被梁老夫人拦下,“今日谁护着都不成,我必得好好地罚他一顿!”

黑子只得摸摸鼻子,停在原地。

他原本打算回书房做做样子,却被秦莞拉到了卧房。

秦莞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他说。

“是我求阿姑出面保下桢儿的。我借你的名义告诉阿姑嘉仪公主做过的事,说动她入宫请陛下收回旨意。”

秦莞之所以急于解释,是担心“梁大将军”从别人嘴里听到,会误会。换成从前她不会这么小心翼翼,只因昨天“梁大将军”就梁桢和嘉仪公主的婚事冲她发了顿脾气,秦莞不得不谨慎些。

“你别多想,我只是担心桢儿,毕竟他是你的长子,将来还要回西北带兵,总不能因为这种荒谬的原因伤了身子。”

“梁大将军”,也就是黑子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说:“大娘子一心为了桢儿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多想?”

秦莞眨眨眼,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将军,你……不生我的气?”

黑子学着梁大将军往日的模样,哈哈一笑,豪爽地说:“不气不气,大娘子好智谋。”

殊不知,他这个样子确实很像真正的梁大将军,却不像梁桢假扮的大将军——梁桢在秦莞面前很少刻意模仿他爹的作派,更多的是他本来的样子。

秦莞更觉得奇怪了。

她盯着黑子的脸,问道:“你……真不生气?”

黑子不着痕迹地往窗边挪了两步,尽量不和她离得太近,“大娘子说笑了,我为何要生气?”

秦莞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是故意不想让嘉仪公主嫁入梁家。”

黑子正色道:“嘉仪公主的品行大娘子想必十分了解,你不想要这样的儿媳妇也是理所应当。”

秦莞诧异,昨天不是还为这事生气吗,怎么现在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并不知道,黑子之所以表现得这么坦荡,是觉得秦莞又在诈他。

之前梁桢莫名其妙吃了一顿醋,回头想想又觉得丢面子,就没跟黑子说——正常情况下,两个人身份互换之前都会把各自遇到的人和事细细地告诉对方。

偏偏吵架的事梁桢没说,一来是时间仓促,为了抢圣旨,没来得及说;二来是独占欲作祟,梁桢不想把这么私密的事告诉“别的男人”;同时还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不说也没关系,他很快就能把秦莞哄好。

他怎么也没想到,秦莞会主动哄“他”。

看着眼前的“梁大将军”,秦莞心里的怀疑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水似的,渐渐晕染开来。

吃饭的时候,秦莞特意观察着“梁大将军”放酒杯和茶盏的位置,虽然和往常一样并排着放在左上角,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要么就是离得略远,要么就是位置不对,有时候像是忘了,还要刻意调整一下。

秦莞给他夹菜时,“梁大将军”没有趁机逗她,或者自然而然地给她夹上两筷子,而是稍显客气地对她道谢——和“梁大将军”平日里的模样一点都像。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黑子如坐针毡。眼下的情形早已超出了他的“业务范围”,梁桢从来没跟他说过和秦莞相处的细节,他只能临场发挥。

好在,秦莞看上去没发现异常——当然,只是“看上去”而已。毕竟会演戏的不止是他和梁桢,秦莞的演技也不差。

吃完饭,黑子着急回书房,秦莞给他倒了盏茶,“一不小心”洒在了他身上。

趁着黑子擦衣襟的工夫,秦莞揪住他的一小撮胡子使劲拽了拽,发现的确是假的。

同时她还眼尖地看到了“梁大将军”左边嘴角有一颗颜色极淡的痣,之前被胡子遮着没被发现。

趁着秦莞发愣的工夫,黑子逃也似的躲进了书房。

不多时,梁桢从荣养斋出来,回了修竹院。

修竹院和听松院处于将军府对角线的位置,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明面上看似离着挺远,实际地下有密道相通。

梁桢和黑子在密道里碰了面,换了身份。

黑子心里忐忑,特意把中午的事说了。

梁桢不仅没有半点担忧,反而颇为自豪地说:“我家大娘子就是聪慧。”

黑子:……

你们开心就好。

晚上,梁桢扮成梁大将军的样子回了卧房。

理智上说,黑子刚刚出了纰漏,明智的做法是躲上两天,打消秦莞的怀疑。但是,梁桢不想再忍了。

早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没抱到秦莞,好不容易待到晚上,终于可以抱着心上人好好地说会儿话,梁桢说什么都不肯等了。

他想好了,如果秦莞猜到了真相,他索性就告诉她。

去他的危险不危险,管他的连累不连累,昨天晚上跪在大庆殿外,看着威威皇城的红墙黄瓦,梁桢突然就想通了——

无论是他还是秦莞,既然入了这个局,早就掰扯不清了。他既然看上了这个聪慧异常的小娘子,就注定要和她相守余生,纵使皇命难违,纵使世俗如刀,他都要拼上一拼。

他不会放弃秦莞,也没有哪个上位者值得他付出性命,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心爱的人,所以,谈不上连累。

作者有话要说: 唔……0点左右有二更,然后……“梁大将军”就掉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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