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幽深夜空，银月高悬。阴云如浓雾翻滚，偶尔露出一两颗星子。
广袤无际的海面上，一派风平浪静。
不久前，这里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战斗。此时此刻，眼前只留下裂空兽巨大的尸体。
如小岛般静静漂浮。
流银般晶莹浓稠的血液从各大伤口汩汩流出，因为密度的缘故只能漂浮在水面，弥散着如梦似幻的奇诡味道，吸引无数血鸥前来觅食。
修宁绕着附近飞行一圈，找到了刚刚战斗中被生生撕下的左臂，默默地按回原处。
本已断成两截的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快速生长的部位带来难以忽视的剧痛与灼热，修宁虽然已经习惯，但眉头还是狠狠皱了两下。
片刻之后，手臂已经连了回去。表面看起来与正常无异，但内里骨骼与肌肉的精密修复还需要一段时间，在那之前，只要稍加留心，不过度使用就无大碍。
修宁是鲛人族的圣女，拥有鲛人一族的最强血脉，堪称不死的存在。据说，他们这一族，哪怕在战斗中被削成碎肉，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都可以恢复如初。
右手拖着长剑，修宁再次飞向巨兽的尸体跟前，齐根斩断它头上的尖角，共三根，收进掌心的储物空间。
裂空兽的角似乎挺有用的，洛交代过，如果杀死了裂空兽，记得把角带回去给他。
巨兽的三只眼睛突出圆睁，每颗眼珠子的直径都比修宁整个人还要高，此时还满是怒气与不甘，似乎死不瞑目。
修宁站在其中一颗眼珠跟前，指尖轻触其透明的角膜。裂空兽，一爪撕裂虚空，产生的空间裂缝能将波及到的任何实质化为乌有。而它的眼睛也很神奇，那样幽深、广袤，似乎其间蕴含着一个小小宇宙。
一道身影落在身后，修宁没回头，问道：“这次，我用了多久？”
身后之人答道：“八个时辰。”
修宁点了点头，还不错，比之前更快了。想了想，没忍住又问道：“若是换做十三哥哥呢？”
琉璃沉默了片刻，见修宁回头瞪他，才慢慢答道：“若是十三殿下对上这头幼年裂空兽，或许，一息便可击杀。”
修宁的脸上露出小小挫败。
十三哥哥跟她是双生子，同一天出生的兄妹两人，差距已经这么大了。
琉璃见她闷闷不乐，便温言安慰：“圣女无需介怀，毕竟十三殿下有传承，并且接受了最专业的训练，而你……”
“而我只是偷偷跑出来练习的，没有传承，也没有人教，所以做到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对吗？”修宁鼓了鼓腮帮，到底有几分不甘心地嘟囔着。
琉璃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不同于其他鲛人生来就带着祖祖辈辈的传承记忆，身为圣女，修宁在成人礼解除封印之前，都是没有传承记忆的。而且，根据十三家族与圣女族的约定，她其实也不能进行任何形式的修炼。但修宁不甘心就这样接受命运，总喜欢偷跑出来猎杀凶兽，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磨练自己的身手，使自己变得更强大。
一开始，对于修宁的这种小小叛逆，洛和琉璃只当作小孩子闹脾气来看待，不阻拦也不支持。毕竟这种没有章法的乱闯，在他们看来是没有意义的。然而随着修宁猎杀的凶兽越来越高阶，他们对她也变得刮目相看起来，甚至有些好奇：在没有任何传承记忆和外力的帮助下，她可以走到哪一步？
然而，好奇归好奇，他们是不可能违背规定，给她提供任何帮助的。
短暂的消沉之后，修宁调整心情，道：“我要再找一些更强的裂空兽，继续练习！”
琉璃却道：“你得回去了。今天是你二十岁生日，族长邀请了十三家族的人，他们还等着您的决定呢。这种场合，那个分-身可应付不来。”
修宁皱眉道：“我的决定？他们什么时候需要我的意见了？既然他们那么爱做决定，就让他们自己决定好了！”
琉璃心知她也只能嘴上犟一犟，便保持适当的沉默。
果然，修宁原地生了一会儿闷气，嘟囔着：“何必做这种无谓的安排，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但还是收起了武器。
琉璃便知道，她这是妥协了。身为圣女，虽然总是喜欢那些不符合身份的冒险，但该她担的职责，也从不推脱。这也是长辈们明知道她没有那么老老实实，对她的行为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化身鲛尾，两道矫健的身姿顺滑地冲向海底深处。看起来似乎毫无阻力。
但其实，海底三万里，压强已经达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等闲生物根本无法深入。也因此，几乎无人知晓，这里竟然是鲛人族的大本营。
海面有多么辽阔，海底的疆域就有多么宽广。在无尽海深渊的海床上，鲛人族建立了自己的王国，这个王国并没有具体的边界，毕竟在深渊的底部，并无多少生物种族可以生存。
所以如果要说，无尽海的海底全部都是鲛人族的地盘，相信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不过鲛人族的人口到底太少，为了便于管理，大部分鲛人族的老弱妇孺，都聚居在王城之中。而成年男性鲛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禁地修炼，或去陆地探险。只有族中有事需要，才会回到王城。
比如族长的邀约，圣女的宴会之类。
海底王国的广场上，伫立着一座巨大的钟塔。钟塔的表盘上有大大小小十二根指针，千百万年以来，精确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海底深处看不见日月星辰，计时全靠这些钟表，而此时此刻，钟塔指向的日期，正是xm13056年8月3日——修敏担任族长后的第13056年，修宁的二十岁生日。
修敏是修宁的母亲，虽然看起来还是一个年轻、漂亮、优雅的女子，但她的寿命已经接近普通鲛人的极限。圣女族不被允许修炼，其他鲛人用以延长寿命的手段对她们来说也是禁术，所以一旦生命走向终点，就等于真的要死掉了。
她死了，修宁就会代替她成为新一任的族长。这座钟塔的纪年也会改变，将以修宁的名字缩写xn开始新一个轮回。
每次经过这座钟塔，修宁都忍不住想，将来换做自己，在面对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真的会甘心继续遵守那些可笑的约定，从容赴死吗？
修宁曾经问过修敏这个问题，修敏的回答是：“会的。我会，你也会，这是圣女的命运。”
而她也真的那么做了。面对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死亡，修敏似乎一直都很从容。
但修宁却觉得自己不一定会那么乖。
穿过广场，忽略王宫内外的重重守卫，修宁与琉璃直接回到了圣女的宫殿。鲛尾触及地面，即双分为线条优美的长腿，同时被质地华丽的绡纱长裙覆盖。
大殿之中，有个跟修宁长相一模一样但气质迥异的绝美女子，在看到修宁的瞬间，便化作金色流沙般的不明物质，飞向她的额心，凝结为一枚金色的印记贴附在那里，而后消失不见。
这就是修宁留在海底的分-身。
八岁那年，修宁偶然得知了可以利用血脉力量制作分-身的事。下了老大的决心，她斩断了自己右手的小指，并成功用它制作出自己的分-身。那时，斩断一根手指已经是全程飙泪的重伤了，而在那之后，丢胳膊断腿都成了家常便饭。
因为从那时候开始，这个分-身就常常代替修宁留在海底王国应付日常，她本人则开始四处探险。仗着所谓的不死之身，什么东西她都敢招惹一番。不过，有洛和琉璃轮流跟着，加上根本找不到那些所谓禁地的门路，所以也不至于有真正的危险。
分-身的存在，是家族长辈默许的结果。修宁清楚自己要有点数，重大场合用分-身是万万不可以的。自家人面前可以稍微任性，但是被外人，尤其是十三家族的人发现她竟然制作了分-身，后果就很严重了。
待修宁转过身来，妆容、服饰已经与先前的分-身一致，不见一丝杀伐、血腥之气，相反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眉宇间的冷硬也在刻意掩饰之下消失不见，气质一下子变得婉约起来。
鲛人族不论男女，其实都不喜欢这种弱者气质的。但奇怪的是，历代的圣女都喜欢。尤其是接受了传承记忆的圣女，如果生了女儿，总喜欢往柔弱的方向培养和装扮。
修宁其实不大理解，但修敏的命令，她一般不大反抗。毕竟她对自己的宠爱，有时候甚至已经违反了她的原则。既然母亲对自己都那么宽容了，作为女儿，偶尔反向宠溺一下母亲也无可厚非的，不是吗？
待修宁坐定，洛才适时出现，禀告道：“请圣女梳妆，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修宁没有意见，她回来就是为了赴宴的。
众多半鲛人仆从陆续入内，修宁乖乖听从安排。先是沐浴熏香，而后对镜梳妆，随即换上华丽的美服，佩戴精美的首饰，最后坐上由十二只海龙拉着的华丽座驾，前往宴会大厅，去参加那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生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