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隋轻驰的救场视频被传上了网络,让更多人认识了“西风”,其中被提及最多的自然是“西风的主唱”,乐队的其他成员对此早有觉悟,毕竟摇滚乐队里最受欢迎的永远是主唱,主唱能有多受欢迎,决定了乐队能有多红,而且隋轻驰无论是外形还是唱功实在是担得起这个讨论“流量”,只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傅错不觉得宋凯看到这样的讨论会开心。
演出之后宋凯一直没有联系他们,当天晚上傅错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但没有人接,他也没有再打第二次。就这么一连好几天过去了,当ak和谭思还沉浸在演出成功的兴奋中时,只有他一个人陷入了纠结,因为他答应过隋轻驰会好好考虑,可是越是好好考虑,越是左右为难,舍不得放弃隋轻驰,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宋凯,到底是乐队重要,还是信义更重要,竟然要这么早就面对这样的难题……
有时也会忍不住想,隋轻驰如果能早一点答应ak该多好,乐队保全了,信义也保全了,可是世上很多事就是没有如果。似乎是在遇见隋轻驰后,他便开始认识到人生是如何的充满了遗憾。多年以后依然如此,隋轻驰始终在不停教会他这一点。
周五放学后三个人又相约一起去排练地,这几天大家在学校都默契的没谈这件事,今天走路上时ak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嘴:“哎,主唱的事儿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傅错和谭思都哑了。
ak见这两人面面相觑,只得耸耸肩:“得,当我没问吧。”
到排练地的时候,一直没有音信的宋凯今天竟然来了,傅错在见到宋凯的那一刻感到了局促尴尬,他一直抱着也许今天宋凯也不会来的想法,甚至怀着一种或许宋凯看到演出视频后会自己提出退出乐队这样的幻想……
现在看到宋凯,只觉得面红耳赤。
三个人的反应大抵都差不多,宋凯挑眉扫了停在大门口的三人一眼,说:“怎么?不欢迎啊?”
那语气里已经有了一点火药味,傅错并非不能理解,这事儿放谁身上都会有情绪的吧。
“来来,”ak开口圆场,“排练走起!”经过宋凯时又皱了皱眉,“你抽烟啦?好大股烟味!”
宋凯表情有些不自然,什么也没说,起身去接麦克风线了。
上周的演出后ak的微博涨了不少粉,不少新粉丝问他们平时都在哪里演出,ak已经迫不及待计划着下次的演出了,乐队一旦步入正轨,肯定不适合再唱别人的歌,需要有更多原创歌曲,所以排练的时候他们也是边练边讨论编曲。
新歌的调不算特别高,但也不知为何宋凯今天的发挥特别差,抢拍破音状况频出,ak受不了了:“怎么搞的,你喝多了吗?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就破音,以后live怎么搞?”
麦克风哪儿立刻传来“砰”的一声,三人都吓了一跳,宋凯用力撂下麦,破罐子破摔地道:“行,嫌弃我是吧,我是不如隋轻驰,你们不就是想把我踢了找他吗!”
先前还吐槽得起劲的ak一下就蒙了,看向傅错。
傅错与谭思对视了一眼,这种场面,他是队长,不得不出来说话:“我们没这么想过,他当天来救场是因为你没赶到。”
“我没赶到是我的错,他来救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宋凯情绪突然就开始激动,“但我可是听说当天表演结束后他在后台就说要加入乐队了吧,你们仨当时都在干嘛?!”
“隋轻驰只是单方面表达了意愿,”谭思说,“我们都还没决定……”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宋凯怒气冲天,“我不是乐队的一员吗?什么叫你们都还没决定?还是你们三个就能直接决定我和他的去留?!我那么认真想搞好 乐队,天天第一个跑来排练,说我音域不够我就去学那什么劳什子的发音,结果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我就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备胎?!”
宋凯说完这些摔下歌词就走人了,ak举着鼓棒在后面“哎,哎”地喊了半天也没把人喊回来。
仓库里气氛很凝重,ak揉了揉鼻子:“这家伙今天吃炮仗啦,有话不能好好说啊……”又问傅错和谭思,“怎么办啊?”
傅错在折椅上坐下,垂着头思绪一团乱麻,宋凯的话虽然很冲,但其实也不算在乱发脾气,也许他们三人在心底就是没拿人家当乐队一员。是他这个队长做得不好,如果那天他当场拒绝了隋轻驰,也不会有现在的烦恼,可是……在见识过隋轻驰精彩的救场后,身为乐队队长和创作人,怎么可能完全不为所动,怎么可能不为隋轻驰的那句话动摇……
那天的排练大家就这样不欢而散,和谭思走在回家的路上,傅错有些茫然地问:“……你觉得呢?”
谭思叹了口气:“你是想问我想要什么样的乐队主唱,还是我们应该怎么做?”
傅错看着他:“你想要什么样的乐队主唱?”
谭思没有犹豫:“当然是隋轻驰那样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谭思停下脚步:“傅错,我觉得,我们既然是一个乐队,就该彼此尊重信任,不能因为隋轻驰唱得好,就抛弃队友,我都不敢说自己贝斯是弹得最好的,你也不敢说自己的吉他是弹得最好的,但是我知道就算把世界上最好的吉他手放我跟前,我也要和你组乐队。我知道你也一样。”
这样一句话好像点醒了他,傅错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你说得对。”
谭思勾住他肩膀:“你呢,也不要有太大压力,这几天我和你一样纠结,我也在想,到底是宋凯和我们一起排练的这十几天重要,还是隋轻驰和我们那一次live重要,后面这个老实说诱惑力真的太大了,换谁都会为难,我也想捶胸顿足地问老天怎么就没让隋轻驰早点加入乐队呢,可当时ak找过他呀,可能这代表我们真的没缘分。”
两个人在落日染红的道路上慢慢地走着,傅错听着谭思一点点帮他理清头绪:
“我也不确定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就是对的,但是隋轻驰的成绩那么好,马上又要中考了,说不定他未来会考进重点高中,进重点大学,或许让他加入乐队对他个人而言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理由像最后一记鼓点,给傅错所有的犹豫不决彻底一锤定音。
没错,隋轻驰这样优秀的人是会有更好的选择的,在连他们自己都对乐队的未来看不清楚的时候,也许真的不该拉一个前途无量的优等生下水。
虽然……他真的会是一个超级耀眼的主唱……对此他毫不怀疑。
他和谭思约好,由谭思去十二中找宋凯道歉,让宋凯归队,隋轻驰那边,则由自己去说。
傅错去同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包妙鲜包,带去了那条巷子,没想到隋轻驰已经在那儿了。
他原本是打算来这里慢慢等人的,在看见隋轻驰背影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准备好。
隋轻驰回头看见他,站起来:“这么快就有决定了吗?”
巷子里的光半明半昧,傅错觉得隋轻驰的眼睛就像那只猫,也许因为流浪了太久,警戒心太高,所有情绪都藏得很深,他都看不出这一刻他是怎样的心情,自己应该用怎样的语言去和他说。
“……对不起,”他说,“那不是我一个人的乐队。”
不管怎样心怀愧疚,在说出这句话后,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他一定让隋轻驰非常失望,因为他的优柔寡断和不够成熟给乐队的每个人都造成这么多烦恼与不快,然而最对不起的那个人,始终还是隋轻驰。
像隋轻驰那样的人,要说出那句“让我加入乐队吧”,一定和自尊心搏斗了无数回合吧。
自那之后,乐队就这样摸着石头过河地走上了正轨,虽然不少歌迷得知隋轻驰并不是西风的主唱时很失落,但是乐队和宋凯也慢慢磨合了起来,对傅错来说,需要注意的只是不要写宋凯音域达不到的歌,那样乐队的表现也会相当不错。很快他也觉得不让隋轻驰加入是对的,临近中考的最后两个月,他们的演出也频繁起来,宋凯比隋轻驰更没有后顾之忧。
放学后他还是会去那条巷子看猫,偶尔也会遇见隋轻驰,一开始因为乐队的事总觉得无法面对隋轻驰,但隋轻驰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有一次甚至主动问他:“你有西风演出的票吗,有时间我去捧个场。”
他给了隋轻驰周末他们在校园乐队专场演出的门票,那天隋轻驰也来了,但是演出还没结束就走了,只给他留了条信息:我还有事,先走了,吉他弹得很棒。
令他吃惊的是隋轻驰还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在现场拍的,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来过,特别幼稚。傅错笑着点开照片,才发现镜头里只有他一个人。
手机的拍摄效果非常好,也可能是隋轻驰拍得好,舞台上年轻帅气的吉他手看着都不像平日里平凡的自己,动态,光影,完美彷如电影里的定格。盯着这张照片时间长了,他甚至会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这真的是我吗,也太帅了一点吧……
周一他们又在小巷碰了头,这次是他先到,等猫咪吃完一包妙鲜包时隋轻驰才姗姗来迟,傅错扭头看见他,站起来抬手打了个招呼:“照片拍得真好。”
隋轻驰走进来,右肩一撇,背包从肩膀上滑下来,他提着背包,边拉开拉链边说:“随便拍的。”
“我刚喂过了……”傅错见他在背包里拿东西,以为是猫粮,却见隋轻驰拿出来一条红色项圈。
两个人费了一点力才把项圈套上猫脖子,猫咪显然还不怎么习惯,不停拿爪子挠着。傅错看着这只渐渐对他们不再设防的黑猫,它越来越像他们的猫了,而他不知道这样好不好,走得越来越近,感情越来越深,但它毕竟是一只流浪猫,这样究竟好不好……
“怎么了?”隋轻驰见他走神,问道。
傅错回了神:“要不,给它取个名字吧。”
“……已经有了。”
“已经有了吗?”傅错有点惊讶,一副“我怎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叫什么?”
隋轻驰好一阵没作声,傅错都以为是不是压根没在听自己问什么的时候,少年开了口:“深渊大王。”
“……”
巷子里鸦雀无声。傅错心想,这么中二的吗?
那天要分道扬镳的时候,傅错想起来什么:“对了,那张照片我打算打印出来摆相框里。”
“只要你不嫌自恋的话。”隋轻驰说。
傅错笑了笑:“考试加油啊!”
隋轻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傅错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灯,数字还剩十秒时,隋轻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某个方向传来,他诧异地回头。
少年停在天桥上,朝下方的他道:“那个照片,打印像素不够的话,我这儿有更清晰的!”
傅错看着夕阳余晖磨去了隋轻驰尖锐的棱角,他整个人沐浴在暖橙色的光中,像他喊出来的声音,充满少有的热情。
“好!”傅错笑着应道,朝天桥上唯一的那个人挥了挥手。
五一假期里西风有幸第二次在livehouse里演出,然而这次演出却成了灾难。
宋凯全程发挥失常,抢拍走调算好的,好几次他甚至想不起歌词,一直在麦克风前胡乱哼哼,而他自己仿佛毫无所觉,台下有男歌迷叫他滚下来,宋凯才像被叫回了魂,如果不是傅错及时把人拉住,差点儿就要和歌迷对骂起来。最后他们勉勉强强完成了最后一首歌,下台时头一次得到的不是掌声,而是嘘声。
这次滑铁卢一般的演出让除了宋凯以外的三个人都十分不快,进了后台休息室,傅错放下吉他,垂头坐在椅子上,演出本来就累,搞成今天这样,作为队长他简直累得无以复加,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连骂宋凯都没有力气。
ak却火冒三丈,一进休息室就摔上门,大骂宋凯:“我*!你唱的什么?!我他妈情愿麦克风后面站着一头猪!!”
宋凯似乎也觉得理亏,难得一次没有和ak吵架,只是收拾好背包背上要走。ak最受不了被人无视,暴怒地一步上前,一把拽住宋凯的背包。牛仔背包拉扯中被拽落在地上,拉链没拉拢,里面有一袋用塑料袋装着的深色东西滚落出来。
傅错和谭思都愣了一下,第一眼没人认出那东西是什么,傅错狐疑地抬头看向宋凯,后者神情突然的紧张让他觉得不妙。
ak蹲下捡起那团东西,捏了一捏,像是也猛然意识过来这是什么,扭头惊恐地看向傅错。
“这是什么?!”ak将那东西举到宋凯面前,大吼,“你疯啦?!”
宋凯脸上堆起不合时宜的笑,他现在好像彻底清醒了,接过那包东西,说:“别激动别激动!你们对它有误会,这玩意儿不怎么上瘾的,”甚至将它递到傅错面前,“你是创作人,偶尔抽抽这个很来灵感的,再说很多地下乐队都抽,真没外面传的那么洪水猛兽!”
傅错冷着脸拍开他的手,站起来说:“你不是我们的主唱了。”
宋凯脸色刷的就变了,瞪着傅错的背影:“你说什么?”
傅错将吉他提起来装好,他愤怒到手指都在发抖,但并不想在别人的后台和昔日的主唱撕破脸面:“我说得很清楚。”
宋凯阴沉沉地盯着他:“是谁说乐队成员要彼此尊重信任的?”
傅错提起吉他包挎上肩头,转身时太激动,直接撞翻了一张椅子:“我和谭思ak在台上那么信任你,你连副歌歌词都记不住,我还以为你是喝酒喝高了,结果你是因为抽了这东西!”
“抽这东西怎么了?!玩乐队的有几个不抽的?多大回事啊?!”
“我喜欢的乐队就没抽过。”傅错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宋凯嗤之以鼻:“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喜欢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名了,当然不会宣扬这些黑历史,谁知道他们地下时期有没有抽过呢?”他举起那包东西,冲着傅错耀武扬威地道,“我他妈跟你打赌,他们十有八九都抽过——”
傅错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扫了过去,连ak和谭思都吓了一跳。
宋凯被揍得一个趔趄,他捂住被揍破的嘴角,目光狠厉地瞪着面前的吉他手。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傅错克制着怒火,说,“但你最好以后碰都不要碰它!”说完对谭思和ak道,“我们走。”
转身开门时又突然被宋凯大声喊住:“傅错!!”
傅错下意识地回头,一切就在那一秒发生了,宋凯提着一把椅子朝他砸了过来,尖锐的椅子脚眨眼间就击中他眼角额头,像有刀子切开了颅骨上的皮,血一下就流了下来,热热地弥漫在眼角。他被椅子的重量拍得整个人都眩晕了,向后堪堪扶住门框才没有立刻倒下,晕眩中听见ak在大喊什么,宋凯在大骂什么,他的身影在光源上方激动地晃动着:
“傅错我呸,你他妈不就是想找个理由开了我去找隋轻驰吗?!别在这儿道貌岸然了!”
那声音合着舞台方向的打击乐声,变成一种变调的怪响,眼前慢慢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