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平事
宝和公主从齐琮处出来便到永寿宫给太后请安,瞧见坐在床上的幼宁,便奔过去拉着她嘘寒问暖。
幼宁听她叮嘱自己要好好养着身体,暗道奇怪,自己扭了脚不过才半日的工夫,这位身居宫外的公主殿下就知道了,难不成,自己在皇宫里的影响力已经那么大了。
“听说五皇弟回来了,我去瞧瞧他。”
宝和扭头坐到太后身侧,挽着太后的胳膊,不动声色的替齐琮说好话,“原先瞧着五皇弟年纪小,他自请去赈灾,我还向驸马嘲笑他不自量力,北边受灾,流寇暴民群起作乱,他还当是在皇宫里头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说山高皇帝远,到了那边他这小皇子压制不住地方官员,一准得哭鼻子,没想到他不仅将灾民安顿好,听说还惩治了好些个贪官,真是给皇家争光。”
幼宁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位宝和公主着实是个妙人。
她不喜贵妃,宫宴上两句话就能把贵妃之过放大数倍,她想替齐琮说话,却不直接夸他,先说自己不看好他,结果被他折服,好一招欲扬先抑。
都说宝和公主蠢笨,依她看,这是大智若愚。
齐琮此次赈灾的表现,也出乎太后意料,判斩了十多名为首贪污赈灾粮的官员,严惩了为首作恶的,底下从属官员却是轻拿轻放,只震慑一番,那些人瞧了上司被杀,慌忙拿出家财充公赈灾,本以为必死,没想到齐琮非但没治他们罪,还保他们顶了被斩官员的职位。
杀一批,保一批,这些留下的官员承了他的恩,将来用着的时候,可不得尽心尽力。
宣德帝时常把齐瑛带在身边,进出衍庆殿,齐琮长这么大,除了在章华殿里习文断字,跟着英国公练武,正经的政事一样都没经手,宫宴上宣德帝夸赞齐瑛,冷落他,他也云淡风轻,如今头一回得了权势,做起事倒是杀伐果断,百姓称颂,回了宫,卸了一声戾气,又躲在景阳殿里,做自己的悠闲皇子,两耳不闻窗外事。
提起这个孙子,太后面露欣慰,这些年,太后人前对自己这些孙子孙女都是一般对待,宝和公主也拿不准自己这位皇祖母在立储之事上是什么意思,只想着在皇祖母跟前说说齐琮好话,让皇祖母多注意到齐琮的才能。
“要说这五皇弟就是太老实,若我立下了这等功劳,肯定要在父皇面前露露脸,让父皇好好夸赞我,从父皇那里讨些赏,五皇弟倒好,我刚去他那里时,他还在看书练字,他那些书,我瞧着书页子都快被他翻烂了。”
恰好李嬷嬷端了碗排骨汤进来,太后目光落在幼宁身上,瞧她细细的喝着汤,啃着骨头上的肉,鼓着脸颊,红润的嘴唇油乎乎的,太后觉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竟然觉得看人吃东西都是享受。
宝和公主见太后不搭自己的话,着急了,喊道:“皇祖母。”
太后瞥了她一眼,拆穿她,“你这是又从哪里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进宫来问罪了吧。”
宝和公主也没想到太后如此直白,红了脸,捏着帕子,还是没忍住,愤愤道:“孙女哪里是问罪,不过是瞧着五皇弟与我同病相怜,可怜他罢了,北地那样艰苦,他年前便出发,在外面几个月,如今回来了,众人只看到结果,称赞他几句,可有谁想到,这几个月里,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有没有人问问他,除夕那晚,家家户户吃团圆饭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家,他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辛辛苦苦得的功劳,六皇弟什么都不做便能享受同他一样的功名,都说有娘的孩子是宝,难道我们这些没娘的,就活该受这委屈吗?”
宝和公主说着声音带了几分哽咽,眼眶微红,她在替齐琮抱不平,又何尝不是为自己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倾诉,她如今大了,能哭能闹,当年惠妃去时,她也不过是一稚女,后宫被贵妃把持,惠妃生前又得罪了贵妃,诺大的深宫之中,她日子过的艰辛,她从前,也是天真无邪,衍庆殿里,也会坐在父皇的膝头撒娇,若能一辈子无忧无虑,谁又想整日盛气凌人,什么都要闹一闹才能得来,活成别人眼中的笑柄呢。
幼宁感受到气氛凝重,住了口,看向宝和公主,太后以为她是被宝和公主这阵仗吓到了,走过去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宝和公主擦着眼泪,扯了扯唇角说:“吓着阿宁妹妹了,是我的不是。”
幼宁连忙摆手,撑着身子要起,宝和公主走到她跟前,幼宁学着太后安慰自己的样子,在她的后背拍了拍。
宝和公主愣了愣,眼梢微抬,看向幼宁,幼宁一双眼眸澄亮,夹着水雾和哀伤。
幼宁这会鼻尖酸涩,即是同情齐琮和宝和公主的遭遇,还有种感同身受的悲怀感伤,大概是她身体里还残存着原身的细微意识,小幼宁也是自幼便没了母亲,听了这样的话,难受吧。
宝和公主歉意的说:“阿宁妹妹,你莫要多想,你有皇祖母疼你的。”
太后看幼宁小脸苍白,让李嬷嬷抱着她回了福安殿,又在福安殿内把幼宁哄睡着,才折回自己的寝殿,宝和公主正不安的等在那里,瞧见太后回来了,忙问道:“皇祖母,幼宁妹妹没事吧。”
太后淡声道:“你阿宁妹妹身世可怜,又是个重感情的,她到宫里这么久,夜里睡觉还是时常惊醒。”
宝和公主面露愧色,“我知道,是我的不是。”
太后叹了口气,“我与你说这些,不是怪你,只是提醒你,日后说话,莫要这么口无遮拦,皇祖母也知道,你是为你五皇弟不平,但这宫里头过日子的,不是只有你一个委屈,日子是自己过得,总是悲怀伤秋,除了坏了自己的心情,郁结于心,没有半分好处,那些不开心的事,就该忘记。”
宝和公主道:“过去的事可以忘记,眼下的不平事,如何才能不发生?”
太后摸着她的脸,“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宝和公主摇了摇头,“孙女听闻当年皇祖父去世,父皇年幼,无法震慑朝纲,甚至在登基之后,几度遭到刺杀,难道那时,皇祖母也是听天命吗?”
太后脸色一沉,“宝和。”
宝和公主倔强的扬起下巴同太后对视,“皇祖父去时,好几位皇伯父已经成年,手握重权,灵前逼宫,皇祖母在那样的形势之下,尚能保父皇登上皇位,孙女不信皇祖母会听天命,如今父皇偏袒六皇弟,连五皇弟的功劳都要放到六皇弟身上,这种荒谬之事,滑天下之大稽,皇祖母你就不管管。”
“两个都是哀家的孙子,便是你父皇偏心,也是你父皇做的,哀家若是干涉此事,阿瑛又会如何看待哀家这个祖母,你以为,皇家子女的路,是那么好走的,享受天下最尊贵的荣耀,总要付出代价,储君之位,谁想坐上去,便自己去抢,你以为,你事事替你五皇弟打点,便是对你五皇弟好了,宝和啊,你是聪明,可你五皇弟也不笨,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会盘算。”
宝和公主面色茫然。
太后抿了口茶,“此次赈灾,阿琮是吃了些苦头,可也是对他的历练,他在北边的那些表现,你也听说了,你父皇只是叫他赈灾,他却斩了十几位大臣,先斩后奏,这其中,固然是一个皇子对贪官污吏的痛心疾首,可补上那些官职的人,原也是参与贪污的,死里逃生,将来岂会不忠心效忠阿琮。”
宝和公主面色震惊,她听说此事时,只觉得五皇弟斩的好,百姓尚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些人却拿赈灾银中饱私囊,倒是没有想到更深一层。
“封王算什么,皇家的孩子,封王都是迟早的事,这也不过是第一步罢了,你不妨去问问你五皇弟,是愿意在外面建功回来封王,还是愿意让你六皇弟前去赈灾,他舒舒服服的躺在皇宫,等着你六皇弟回来,分他一半的功劳。”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五皇弟自己的本事,与六皇弟何干?”
太后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父皇偏心你六皇弟,可也因此让他失去了历练和收拢人心的机会,刀不磨不快,有得必有失,封王一事,哀家不管,皆大欢喜,哀家若出言阻挠,不仅是你父皇失了脸面,你六皇弟难堪,便是你五皇弟,也未必乐意,你父皇白送个功劳给你六皇弟,才是正合你五皇弟的意。”
宝和公主蹙眉,似懂非懂。
“你从你五皇弟那里过来,想必他也与你说了些,可你依然看不透他想要的是什么,怨气如此之重,罢了,你回公主府去反思,无事,不要总往宫里跑了。”
宝和公主福了福身,“皇祖母,孙女先告退了。”
太后是真有些怒了,连饭都没留宝和公主在宫中用。
太后歪在榻上,揉着额角,林嬷嬷进来,宽慰道:“公主也是关心则乱,太后娘娘不必往心里去。”
太后头疼道:“宝和这个孩子呀,看似莽撞无脑,实则心细聪慧,她今日故意激怒哀家,也是想试探哀家对立储之事的看法,不过她还是低估了阿琮,遇上贵妃的事,她就一根筋的认死理。”
“奴婢记得公主小时候被永庆公主养的狗冲撞了,摔伤了额头,惠妃那时候要命人打死永庆公主养的狗,永庆公主哭的险些昏过去,还是公主求情,说皇姐可怜,没有母妃陪在身边,一条狗,在旁人眼里不算什么,却和皇姐朝夕相处,若是打死了,皇姐会伤心难过,惠妃这才放过了那条狗,公主原就是良善之人,只是后来不愿让别人欺负,不得不给自己套上厚重的外壳罢了。”
太后长叹口气,“怨哀家。”
林嬷嬷捏着她的肩膀,“这怎么能怪娘娘,娘娘您自己那时候都是心力交瘁,卧病在床,宫妃争宠之事,您又如何控制,娘娘总是把什么都压在自己身上,可娘娘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呀。”
太后苦笑,“都老成这样了,活成老妖婆了,不提了,幼宁没醒吧。”
“才刚睡了片刻便醒了,奴婢刚在外头,李嬷嬷着人传酸梅汤呢,说是郡主吃撑了,要消食,六公主来了,正和郡主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