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谷女琇莹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是“她喜欢我”, 是以明煦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姑娘没有明说,明煦也不确定对面姑娘的心思。
但是邀请他参加诗会这一点让明煦觉得有些不对。明煦听到后的第一感觉像是富家姑娘扶贫穷困书生,带他拓宽交际, 介绍门路来着。但是他这个“灰书生”不准备长留彭城啊。
强烈的第六感让明煦决定还是防患于未然, 于是明确果断的表达自己的心思, “谷兄弟, 我非彭城人士,且不日就要家去,恐怕要辜负谷兄弟好意了。”
“你要走了?怎么这才同我说?”谷秀触不及防听了这个消息, 惊讶之后有些委屈, 控制不住的眼眶微红, 连忙侧了侧身遮掩, 故作指控道。
“也是才决定要走的, 原就准备今日告知谷兄弟。”明煦装作没看到谷秀的失态, 干巴巴的解释。
“是要回扬州么?什么时候走?届时我给你践行啊。”谷秀语态潇洒, 她并没有出言挽留, 因为知道明煦不会轻易改变已经做下的决定。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已经发现明煦这人做事喜欢给自己个框架, 远的不说, 就中饭吃什么都要提前想好, 如果想吃的菜没有, 还会有备选一二三。
“回扬州,之后也许会进京,我有一个未婚妻在京, 去看看她。”明煦十分生硬道,他说完觉得自己有点直接不留情面, 也太不做修饰了些。可脑海里又不免生出疑惑来:谷姑娘瞧着跟自己一般大,也不像出身普通的样子,竟是还未定亲么!
谷秀果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羞恼道:“明兄瞧着年纪不大,倒不似旁人那般取了进士再议亲。”语气里颇有几分嘲讽。
明煦笑笑:“可能是我天资不够吧,不敢做赌。家里早早便给定下了。”这姑娘还是天真呐,榜下捉婿固然自来就有,但是真正有底蕴的家族是看不上的,取士之后再娶妻未免过于看不清自己,当然,真正优秀的人除外,但是真的优秀大多早早就被定下了,少有剩到最后的。
谷秀此时又羞又慌,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她觉得明煦已经洞悉了一切,看她的目光里都带着了然,但他偏偏什么也不说。
不对,明煦暗示的已经足够明显了,她想到这里索性不在顾忌君子风度,匆匆说了一句,也不等明煦答话就带着人走了。
谷秀回去的一路都有些魂不守舍,脑子里什么也不能想,她觉得喉头有些梗,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处,咽又咽不下去。莫名的心口发酸。
在明煦跟前还好,她勉力维持住了姑娘家的脸面,也不曾露怯,可这走了一会儿,心里被忽视难过才渐渐发酵,酸酸涩涩的感觉包裹着身体。
眼看着就要进府,谷秀身边扮作小厮的丫鬟绿杏见自家姑娘还没回过神来,连忙推了推她:“姑娘,前边就到家了,快将衣服换回来,门前不好停车的。”她话才说完就是一声惊呼,“姑娘,这怎么就哭了,不过一个穷书生,竟这般不识抬举。也不过是有张脸,这天下俊杰男儿不少,姑娘再另寻便是。”
谷秀这才回过神来,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搽脸。
绿杏一路上嘘着姑娘的脸色不敢说话,到了家门口才借着提醒姑娘更换外衣时干巴巴的安慰了几句。
可是劝完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别人不知晓,自己作为身边人却是知道那个被小姐选中的书生可不只是得了小姐青睐那么简单,若是笼络住了,可是有大用的。
谷秀对绿杏的话没多大反应,自顾自换回了闺阁女儿的装束。马车走到知州府后门停下,谷秀带着绿杏轻车熟路的从小门进了后院。
只是今天气氛有些不寻常,谷秀还没进屋,就见大丫鬟青橘竟守在阁楼门口,见了她连连打手势,做口型说太太在屋里。
谷秀心里一个咯噔,只得把纷乱的心绪强压倒最底,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局面。仔细看了身上没有什么破绽,才进了自己的房门。
进了屋,母亲渠氏果然正坐在自己床上,看那架势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了。见她回来也不等她问安,直接开了口:“琇莹,过来坐,妈有几句话要问你。”听声音竟有些慌张。
化名谷秀的知州千金谷琇莹依言坐到母亲身边,开口就先带了笑:“妈,你有什么要问的?这般紧急,竟不能等到晚间女儿请安。”
“你少来这一套,我方才已经问过你身边的青橘了,你这几日都溜出门去,在外一呆就是一整日。”渠氏这句话说完便见女儿脸色有些不好看,暗叹一声缓下了口气,“你也别怪她,是我非要她说的。琇莹,你老实跟妈说,你是不是不满意你父兄的安排,自个儿想了歪招儿?”
谷琇莹微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听了渠氏的话轻声开口:“母亲不是一开始都知道我是不愿意得吗?怎么现在还来说这个?”
渠氏听了她的话神色一痛,将手放在女儿肩上,“琇莹,你还小你不懂,你父亲总是对的。你听话啊,你自个儿在外边寻摸,能找到什么正经人,这世道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老祖宗留下来的话不会骗人。”
“门当户对,我如何不想门当户对,只是在老爷眼里我是跟皇家门当户对。”谷琇莹竟连父亲都不叫了,以轻飘飘的语气说着耸人听闻的话。
唬的渠氏直抚胸口,心有余悸道:“傻孩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以后可不能这般口无遮拦。”
教育完了继续劝:“咱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父亲在彭城这地界儿待了将近十年没挪动,你大哥同年的都晋升了,独他一直待在那个穷僻的小地方。你若是选秀进了宫,便能帮扶父兄,自己也有了个好前程,岂不两相欢喜?”
渠氏说着不知已经劝说了几遍的话。彭城现任知州谷素认为他多年不升,皆是因为谷家朝中无人,无法里外照应,朝中说不得早将人给忘了。
只这局面也不是两三年便能够扭转的,于是动了把嫡女儿送进宫的心思,若是闺女争气得了盛宠,那么谷家的前程至少能提前几十年。
谷琇莹终于没忍住,冷笑出声:“哪来的两厢欢喜?问过我了么?嘴里说着为我好,也不过是为自己的私欲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谷素的想法固然很好,说不定还有成真的可能。只是他养了个从小就不懂得何为逆来顺受的女儿,要是别家女孩少不得要听从父兄,为家族挣个前程来。但是谷琇莹偏不,她也没有要嫁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憧憬。
她骄傲的认为那不是嫁,老祖宗都说了奔者为妾,再贵的妃也是妾。她谷琇莹生来便是嫡女,将来也是要与人做嫡妻的。
除了不为妾,她亦不敢想自己的下半辈子都困在不得见人,没有丝毫自由可言的深宫,此后余生过着一眼便能望到底的日子。
但是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父亲却没有丝毫要给她说亲的想法,铁了心的要把她送到宫里去,彭城的权贵人家也大多猜到了知州大人的想法,故而没人冒着得罪一城知州的危险来谷家提亲,那不是来结亲,来结仇来了。
面对父亲的固执己见,谷琇莹一个闺阁女子想到的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自己在外找个出身不好但人品端正的人,然后与他传出两情相悦,非君不嫁的消息来。这样自己名声有碍,父亲便不敢将名声有失的女儿献给皇上。
谷琇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找一个人品不错的,但不拘什么出身,届时嫁过去便是妻强夫弱,日子自然过得自在。
若是那人是个胸中有沟壑的,将来也不比嫁给世家公子差多少,至于天家,谷琇莹很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渠氏觉得这话刺耳得很,脸也拉了下来:“什么我们的私欲?做皇家的人是多尊贵的,那些没出身的人家想攀皇家的高枝是求都求不来。谷家养你十几年,你自己也是谷家一份子,怎么就是我们的私欲了?”
“男人没本事,便想着靠女人走裙带关系,强人所难绝非君子所为,不是私欲是什么?”谷琇莹只觉血往头上涌,却还是克制着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琇莹,你年纪轻,不知道轻重,妈来告诉你,这世道咱们女人若是没了名誉清白,那活着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你可不能瞎胡闹。”渠氏似乎意有所指。
“你知道什么?”谷琇莹警惕道。
“不止我知道,你父亲前日就让人查了那个贩卖书画为生的书生。琇莹,他还是个外乡人,你当心他忽悠你,那些个穷小子最是薄情有心眼的。”渠氏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谷琇莹只觉心里凉成一片,恍惚间她听见自己嘲讽的声音:“老爷若是真上了心的查,就该知道他不是什么穷小子,说不得还是他心心念念的京中权贵。”
其实若是仔细看明煦就会发现他身上那种把他与平民百姓割裂开来的气质。
世家的礼仪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他就是随意的蹲在地上也比普通的贩足走夫来的好看。而且他说将要去京,有家眷与未婚妻在京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什么京中权贵,他不是偶然流落彭城的书生吗?”渠氏倒是没想到这个说法,追问道。
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十多年来一直算得上乖巧听话,唯有婚姻一事犯了拗性,她固然心里不满,但是瞧着女儿这般痛苦,她心里也不好受。想着那书生既得女儿青睐,又出身足够的话,也不是不能商量,她也会帮着说服老爷。
“母亲,若他真是京中重臣之后又如何?你能说服父亲吗?只怕是又被他说了两句就又改了想头。”谷琇莹很清楚渠氏耳根子软的毛病,笑她天真而不自知。
况且他已经定亲了,对他未婚妻也很满意欢喜的样子。哪有人向我一般十五岁还没个着落呢?谷琇莹心里苦笑。
“那你近些日子就别出门了,你父亲已经知道了这事儿,定会叫人看着你,你最近乖一点,别再惹了他,父女两个跟冤家似的。”渠氏没再多说明煦,叮嘱女儿。
谷琇莹现在只想自己待一会儿,巴不得渠氏赶紧走了。于是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渠氏也察觉到女儿今天精神不太好,仔细叮嘱了她身边伺候的人后就带着丫鬟离开了。
渠氏走后,青橘就靠了上来,皱着一张脸似乎要解释什么。谷琇莹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自己现在实在没心情管这些。又把屋里伺候的人都撵出去,令绿杏带上了门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
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个人后,谷琇莹歪倒在床上,只觉心里充满了怠倦。
本来也没想着能瞒得住父亲,只是暴露的太早了些,以后再出去可就难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吧,明煦他不是自己一开始以为的有才华又性格有趣但普通出身的人,他是有未婚妻的。
谷琇莹在绣床上翻来覆去的滚,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做出假设来,要是他还没有定亲该多好啊,哪怕他家世在京城不起眼也行,那样自己就有八成把握说服父亲把自己嫁给他。
可那么合适的人偏偏已经定了亲,谷琇莹知道这样才是正常的,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怨念。初见他是见色起意,见他长得俊秀,又面善便想着逗逗,上前主动搭了话没说几句便觉得有趣。
见了几次,与他闲处了几日觉得这人出现的刚刚好,在她正需要的时候他偏偏因为意外流落彭城,叫平常不信那些鬼神之说的谷琇莹也不免暗想这会不会就是天定的缘分。
只是她太想当然,把一切都想的过于简单顺利了,于是在触不及防被敲醒的时候,才惊觉忘了问对方的想法。于是在被隐晦拒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懵的,也不知道胡乱说了什么。
可是心里这无边无际的伤心与空落感算什么呢?如果说是计划破灭的话也不全是,如果只是因为父亲的阻挠,那更多的应该是愤怒而不是伤心,谷琇莹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所以还是因为明煦的拒绝么?那么自己是从何时开始那般在乎他的想法的呢?从何时就把他放到心里的呢?
原来不知何时那个初见觉得年轻好看的书生在她心中的映像渐渐丰满起来了,他不再是众多好看的书生中的一个,而是有趣的朋友,宽容大气的老师,心知肚明的兄弟,以及念念不能忘的心上人。
谷琇莹将脸埋在棉被里,忍不住就掉下泪来。原来那个性子既善解人意又不解风情,做事不拘一格的明姓书生不是我的天定缘分,而是我不曾察觉的劫数。不然我现在该寻思着继续寻找下一个合适的人选才对,可是却觉得已经没了心力。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明煦也不知道谷琇莹的故事。此时的他正在客栈清点要带走的东西,思量着挤点钱出来给祖母捎带些新奇的玩意儿。
白天的事儿并没有在他心里停留太久,虽然谷姑娘姐最后失态的样子有些可怜,明煦也为伤害了一位姑娘的芳心而心有愧疚。但也只有这些了,拒绝这种事还是不要拖泥带水的好。
嗯~,马车还是买不起,明天让长安去买辆驴车吧,对付到家就行。明煦默默打算到。
第二日谷琇莹在自己屋里吃了早饭,楼外有谷素的人看着,她也出不去。干脆放任自己什么也不做,读些道经养心。到了晚间的时候,却听丫鬟来报,老爷让姑娘到正房用饭。
谷琇莹本不想去,正要推说自己头痛,装了一天道经的脑子里却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明煦,最后还是跟着带着丫鬟去了。
到了正房发现家里人都已经到齐了,除了外任的大哥,父亲,母亲和二哥俱在。谷琇莹一一问了安,做到自己座位上。
饭毕,谷素先开了口,他将丫鬟下人们都赶了出去,开门见山道:“我昨天听了你母亲的话,派人细查了那个叫明煦的书生。”他顿了顿,盯着谷琇莹的脸色变化。
而谷琇莹见他公然提起了明煦,虽然并无外人在场,却还是羞红了脸。明煦是几个人心知肚明而不宣之于口的存在,却没想到到父亲竟当众提起,谷琇莹觉得受到了羞辱。
“那竟是定远侯明榭的孙子,我与你母亲商量了一下,你俩年纪相当,若能成就一桩良缘也是好事。”
进宫毕竟有折进去的危险,出头的也是少数,琇莹这丫头是个执拗的,若是惹了陛下那就得不偿失了了。不若嫁到明家成为长媳,如此两家也有个照应。
“父亲既然查了人家,就该知道他是有婚约在身的,父亲这时候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谷琇莹话里带着刺,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了。看,这就是她亲父,居然能做出暗示女儿勾引外男,引得对方退婚另娶的事来。
“他那未婚妻家里如今已经没什么人了,自己更是寄住在外祖家。与明家并不相配。”谷素没有明说。
“父亲,你晓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谷琇莹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人家姑娘家里没人没势便可以轻易悔婚吗?
“那你便在家练习才艺女红,我再给你请两个女先生来教你,也轻易不要再出门去了,天天往外跑像个什么样!”谷素被这个忤逆之女讽出了火气,难道他就不知道这么做不要脸面吗?他还不是为了这个逆女,结果她还来踩这张老脸。
渠氏见俩人说出了火气,连忙插了话道:“老爷,请先生就不必了吧,琇莹平日里学的就不少了,几家里的女孩少有及得上她的。”
“她跟别的女孩子一样吗?她过了今年是要进宫的,宫里比她强的人只多不少,要想出头就得吃苦。”谷素冷着一张脸,看着女儿说。
谷琇莹低下头不说话,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父亲,你那么心急做什么?妹妹不愿意进宫就不去啊,以咱家在彭城的地位,她嫁给那家都不会委屈了。就算妹妹不进宫,我们谷家早晚一天会举家进京,不过是早晚罢了。”谷二哥开口说了句话缓和场面。
谷素听完抬手把手里的一盏茶砸了过去,骂道:“你个不肖子孙,可是忘了祖宗的遗训。真是个目光短浅的东西。”闺女我没法动手,我打你还不是抬抬手的事儿。
谷二哥抱着头躲开攻击,不敢再乱开口,谷素这句话说的是有缘由的。
原本的谷家在京也是名扬一方的大家族,势力庞大分布复杂,族中子弟优秀。出仕为官者不知凡几。
然后这个百年世族在几十年前因为在一次朝中大动荡站错了队。于是被举家免去官职,贬为庶人。
谷素祖父这一支是旁支庶脉,是以被贬的地方不算偏远,并得以完好保存。
谷素的祖父,谷家老爷子的临终心愿就是谷家能够早日发扬光大,重现昨日盛京荣光。
于是谷家几个男丁皆入仕。
谷琇莹本就难以克制自己的心绪,经过谷素这么一掺和,回到自己房间后,就控制不住的冒出各种想法。
脑海里不停的劝说自己,不若试一试,说不得试一试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旦错过了这次,那可能就要过另一种人生了!
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明煦什么都不知情,他也不该被这般算计。
谷家父女如此僵持了两日,谷琇莹不愿妥协,谷父也没有办法,况且他自觉这已经是他让步的做法,既然琇莹还是不愿意领情,那就按原来的安排进宫去吧。养她这么大,也该为家里做点事儿。
到了第三日,谷琇莹终于按捺不住心里无限滋长的焦虑与不甘心,让身边的丫鬟们拖住谷素围在阁楼外的的人,趁夜到马厩里迁出自己的马,不管不顾的奔了出去。
谷琇莹骑马夜奔在城内的街道上,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夜色遮不住她明亮的眼睛与一腔义无反顾的孤勇。
入夜的街道与白日的热闹截然相反,寂静地谷琇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的声音。她骑着马儿往前跑去,心里想的都是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初见的生疏客气,一两银子的缘分。再见已然热络的交流,一起读书学画。谷琇莹想起顺手帮他给街道里的老大娘写封家信,他请她吃整条街上最厚道的包子作为报答。
还有书房里收纳的几幅奇形怪状,承载的他奇思妙想的画作。
想到明煦卖她画时的玩笑话,那个少年语态轻松地说着“这些你要好好留着啊,现在看是我赚了你的。可待我飞黄腾达,名扬天下,那时你捡的可是个大漏。他日说不得还能在史书上留一笔佳话,得个伯乐的名声。”眉眼里没有半分阴霾与窘迫。
今夜月明风凉,听着身下嘚嘚的马蹄声向远处传去,谷琇莹忽然不知觉打了个寒颤,惶恐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渐渐盖过了顺利出来的兴奋。
她不由得开始想,三日前那个少年说不日将归,可也没仔细问他日子,那他是不是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下榻之地,只能朝他摆摊附近的客栈驶去,可是现在已经是夜里,我要如何才能见到他。
又想他是不是还未走?在等我的一个辞别。可是见到他又能如何,与他说些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该为一个不该背上的责任而为难。
谷琇莹觉得八月的秋风已经有萧瑟之感,她策马向前跑,却看不清前路。也不知目的何处,去赌这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街道两旁的事物飞快的后退,谷琇莹眼前一片模糊,在这无人的夜里,倔强夜奔的姑娘泪流满面。
而此时知州府已经人仰马翻,谷素在接到下人夜里禀报大姑娘夺门而出的信儿后又惊又怒,强压着没有先把没用的下人给处置了。吩咐人赶紧去追严查,一定要把人给带回来,又说要悄悄地追查,无论如何不能将谷家姐儿夜逃的消息泄露出去。
谷素发了一通火后坐在书房里等消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琇莹能做出这种逃家与人私奔的事儿来,关键是场必定不能成功的私奔。明明昨日她还倔强的不肯妥协,不做选择。
知女莫若父,虽然关于婚事,父女两人闹得很僵。但在此之前谷素还是很疼爱这个嫡女的,对这个女儿也是有几分了解。
琇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而且难得的识大体。脑子明白,晓得轻重缓急。所以他才不顾她的意愿,有将她送进宫去的想法。却没想到这个一向聪明的女儿给了他当头一棒。
夜将明,谷素心腹叩开了书房门,谷素见了人连忙问:“找回来了?”这次一定将她给拴住了。
心腹摇头:“老爷,大小姐自己回来了。”
“自己回来的?就她一个?”谷素惊疑道,没想到得了这么个说法。
“大小姐一个人回来的。”心腹重复,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大姑娘到底是私奔了顺利还是没有?
“人现在哪?”
“已经回房了。”
“我去看看她。”谷素说着就要走,在踏过书房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心腹连忙上前来扶,却听到自家主子摆摆手又转了回去说:“我还是别去了,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闺女心里也该有个数了。如此此事不宜再提,我便权当做没发生过。
谷素叹了口气,转脸又冷下了脸对着心腹吩咐:“既然姑娘已经回来了,此事府里一律封口,若叫我还听到一丝半点的消息,长舌的人全家拔了舌头发卖。”
心腹领命去了,留谷素在书房里暗骂:果然,儿女都是讨债鬼。
骂完又自我安慰:算了,孩子还小,以后多教教就好了,这次不就教她吃了个教训。完了开始思量着是让姑娘自个儿待着好还是让夫人去看看好。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有下人来带话说:“老爷,姑娘要把她的人要回去。您看?”
得了,夫人也不用去了。谷素摆摆手不耐道:“给她给她,也不用罚了,你亲自给她带过去。”
此时彭城一处的客栈门口,明煦看了看天边的红日,钻进小巧的驴车里。“长安季阳,我们走吧,出来有一年有余,也是时候回家了。”
出门的时候以为要走个两三年,现在一年多要回去才惊觉对家乡的思念,旅行在外固然新奇有趣,但也容易心慌疲惫,吾心安处是故乡。
在外的游子对故乡的思念一直都存在,不过深埋心底,一经提起,便不可自拔。
从彭城到扬州,明煦用了一个月,终于在重阳这日之前赶到了扬州。
扬州,明宅。
孙氏一早便在等了,她忍不住对身边人说:“他回来的信儿才传回来不过十几日,今天便到了码头,那孩子上次晕了船便说再不坐船的,今天竟又是从码头回来的,可见是紧着赶路。你那么催他做什么,左右时间充足的很。”
“我在信里并未说什么时候,只他离家久了,回家时便急。”明榭显然对这种情况很有预料。
孙氏一想,确实是这个理,遂不再言。
扬州明宅虽经过了大的改建修缮,距离京中的宅子却还是差得远,光占地这一方面就没得比,是以明煦进了门,根本不用一层层的报,孙氏得了他进门的消息,人就已经近前了。
明煦进了堂屋见了祖父母就先行了大礼:“见过祖父,祖母,孙儿回来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面貌也渐渐明朗。一年半不见,孙氏再看他,竟有些恍惚。
可是这少许的陌生感并没有减缓孙氏的动作,她一把将孙儿拉起来:“可是回来了,竟与先前长的不像了,可叫我好好瞧瞧。”
明煦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笑道:“哪里不像了?我自己没觉得,祖母帮我看看。”
“张开了,不像小时候那般孩子气,出落得更好了。”孙氏夸道。
“祖母你这是话是常说女孩子的吧?哪能这般说我。”回了家,明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确实长开了,也高了,不再是一团孩气。”明榭与孙氏夫妻一体。
“一年余不见,祖父祖母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年轻。”明煦真心实意道,明榭与孙氏在一般年纪的人里确实很显年轻。
孙氏笑弯了眼睛:“真的吗?你年轻眼明,说的话祖母可要当真了。”
“自然是真的,祖母是真的年轻。”明煦给她一剂强心。
“好,煦儿说话最是实诚。不过我们不说这个了,我见你这回家来是乘船可有再晕船”孙氏将明煦拉到身边坐下,仔细问他。
“这回时日较短,又归家心切,倒是不复先前的症状。”明煦当时也是无法才坐了船,上船之前先做了心理准备,还贴了膏药在脑门上,结果倒没太大的不良反应。
“如此甚好,多来几次就好了,你在家歇歇,我们回京还是要坐船的。”明榭在旁边说。
“说到回京,祖父,祖母我们不若早些回去吧,姐姐就要嫁人了,我还未见过姐夫呢!”明煦接话道。
“你没见过,难不成我就见了?不过听你母亲说,是个人品端庄的好孩子。”孙氏笑道。
“人品端庄是夸奖吗?”明煦默默吐槽,时下夫人们出门交际,评价谁家的孩子,只要勉强能看,大家都会赞上一句人品端正。
弄的明煦只要听到这个词而没有其他后续的夸奖的话,就会在心里以为这个人长的不好,能力低微。
“我们与承恩公府并无过多来往,对其家中子弟无甚了解,不过谢公长子谢铭在朝中风平很好,为人处世皆是。”明榭补充道。
“虽说本事好也不能说人品便好,只是大多数能做事儿的人,品德上也少有不好的。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谢家哥儿应也不差。当年睐姐儿那种情况,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孙氏接着说。话虽不好听了些,却是实情。
“事已至此,到时一见便知。”明煦如此说,他对谢家谢三持保留态度,在家行三,却是嫡长子,说明其父谢铭私德上并不严谨,明煦不清楚谢三是不是肖父。
“那便早些回去,我这个做祖父的,也该看看孙女婿。”明榭一锤定音,虽然儿子的眼光还说的过去,但是既然煦儿不放心,那就回去看看,若真有什么不好,也能及时止损。
“欸,早些回去也好,煦哥儿的未婚妻也在京,这次我得好好看看。”孙氏提起了黛玉,比起明睐,她还是与明煦更亲近些。上次林家家有不好,并不适合登门,孙氏也就没见过这林家姐儿。
“那祖母就好好看看,定叫您满意。”明煦倒不扭捏。
“就这般喜欢?”
“那是个讨喜的小姑娘,祖母见了定也喜欢。”
“那祖母回去就好好看看。”
见两人说完家事,明榭另起了头:“煦儿出去日久,功课恐有荒废,明年今时便是秋围,你若要明年下场,便要早做准备。”
“祖父放心,孙儿是去游学,闲暇之余并未忘记读书,已决意参加此次乡试。”明煦虽然不耐长辈催促读书,还是老老实实的保证。
明榭听罢点了点头。
几人说了会子话,便放了明煦回屋换洗,让他晚间过来用饭。
明煦回了屋子,见长安已经在了,周围还摆放着所剩不多的行李,便知没有露馅,祖母并没有发现他现在有点落魄。
“你也回去歇着,这几天都不必过来了,叫长春来替你。”明煦开口给长安放了假。
“长春已经来了,大爷想什么呢,你一回来,他焉能不在。”长安谢过后笑道。
果然话音刚落,长春就抬着水进了屋。见明煦回来就上前见礼。
“行吧,你们两个瞧着安排吧。”明煦说着就进了里间。
九月半祖孙三人踏上了回京的船,而此时京城也收到了他们已经踏上回程的消息。彼时明睐正在房中绣嫁妆,宋氏在屋里与她说话,见江南有信传来,便一起拆了看。
“这次没有附信捎带什么,别是要回来了吧?”明睐放下手里的活计,猜测道。
“算算日期也确实该回了。”宋氏拆了信。
“真的回来了?约莫什么时候到家来?”明睐一看宋氏的神色就知道了所猜不错。
“这是他们离开江南前日写的信,现在已经过去十天了,若是他们紧着赶路,船走的快些,再有十天就该到了。”宋氏喜形于色,把信递给了女儿。
“这是煦哥儿写的,他的信总是说些有的没的。”明睐看了信笑道。煦哥儿这孩子从小就知道调笑我,现在竟问姐夫好不好,可见这几年也没什么长进,好不好哪是现在知道的呀。
“总算是回来了,他先前在扬州我不放心。可后来他又跑了出去,我这更是抓心挠肺,生怕他在外边受了委屈。这孩子也是,游学去哪里不是游,也不知道到京城来看看他老子娘。”
宋氏说着就红了眼,那孩子过了将十一岁就离开身边,现在眼看着就十五了。三年多没见,她真是一闲下来就想得慌。
“母亲暂且忍一忍,还有十余日就能见了。”明睐熟练地安慰。几年下来她都习惯了,她也想煦哥儿啊,但是也没有提起就掉眼泪的地步,果然母亲一提起儿子就变得性子敏感。
……
宋氏从接了信就数着天的捱,终于在第十日的时候得了消息。这天,下人禀报侯爷已经到码头了,现在正乘车回府。
“叫人开了大门,我们去门口迎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