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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太子徒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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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崩逝!

消息对很多人来说很是突然, 四月廿八,夏日酷热,百姓顶着烈日忙着夏收,贵人门在寻思着避暑, 或准备端午避五毒的物件儿, 从宫中传来的消息让他们脊背一凉, 打了个冷颤。

老臣们上一次见太上皇还是新年宫宴上, 这半年来也没听说过身体欠安,心里疑惑怎么就暴毙了呢 ,当然暴毙是他们自己的说法。太上皇七十多了, 已算高寿, 除了知道内情的, 宫里宫外都默认是寿数到了。

老圣上崩的毫无征兆, 品阶与爵位够的上的官员携夫人仓皇中到宫中哭灵, 还没意识到这位崩逝带来的政治变革。

老圣上亲近四王八公这些旧人, 皇上自登位以来就对这些所谓的“功臣”不喜, 但四王八公势大, 又相互勾连,轻易动不得, 不仅要徐徐图之, 还要提拔封赏来麻痹稳住这些人。

可十年过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当今已经渐渐掌控朝堂,顾及着老圣上的颜面,不好明面上闹得父子不和, 才没有动作,如今最大的保护伞倒了, 这些占着爵位富贵不作为,甚至仗势欺人的该清算了。

明家是早就知道消息的一批,甚至太上皇比明榭预想中挺得要久,早有准备便不会忙乱,宫中敲响丧钟之后随即就进宫去了。

太上皇的崩逝是明面上的一个信号,暗中进行的早已开始,政治敏感的人早有预见,朝堂无人,闭目塞耳之家甚至没有意识到暗流危机。

……

死亡带走一切生前恩怨,太上皇的丧葬规制十分奢华,一反当今提倡的薄葬,但到底是暑日,并没有停灵太久,皇城中不过热闹繁忙几日,便又恢复往日的沉寂。

人死如灯灭不是说说,即便是尊贵如帝王,也不过是几日的云烟,飘散之后少有人再忆起。读书人一生追求的青史留名,何曾不是另一种长生之道呢。

不过明煦只是个刚刚入朝的小翰林,太上皇的崩逝对他来说,除了期限一年的国丧,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依旧处于翰林院那种轻松的繁忙之中。

又过了两月,太上皇的崩逝带来的震动已经彻底消散,至少明面上已经归于平静。明煦再一次被叫到两仪殿。

殿中除了和帝,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储君徒懋。

明煦来两仪殿的次数不少,与这位小太子碰上过两次,没有说过话,堂堂一国储君,想来也不认识他。

却没想到,明煦朝和帝行过礼侍立在旁,却是太子先出的声:“明编修好生年轻,及冠可否?”

“回殿下,臣年十九,尚未及冠。”明煦眼观鼻鼻观心。

“十九了?瞧着更年轻些。”小太子意味不明。

明明只说了两句,明煦却觉得太子似乎对自己不怎么友好。

“殿下谬赞。”

徒懋哼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上首的和帝眉头微皱,看了徒懋一眼,转而对明煦道:“明卿,今日唤你来是有差事给你。”

“谨听陛下吩咐。”明煦不觉自己一个编修能做什么让皇帝亲自交代的差事,心底莫名不详。

“我观卿修史有几分心得,不妨去文华殿给太子讲书。”这是和帝一开始就有的想法,当日在文璋殿言他不肖父,这些日子瞧着更像其祖父明侯,不知怎么的就想到给了太子,父皇与明侯相交布衣,一世君臣。

即便和帝对自己父皇多有不认同,仍然得承认他培养近臣亲信的手段。想到自己初登基时的艰难,深觉自己没这个福分,却想给儿子一个。

心腹要自小培养,明煦出现的刚刚好,届时除却君臣,亦师亦友,在朝堂上更是助手。

明煦这孩子实在合他心意,怀才腹中,做事周全,不骄不躁,难得的是进退有度。出身高门,身上却没那些官僚子弟的毛病。胸中亦有抱负,跟着懋儿相得益彰。

“谢陛下抬爱,能与太子殿下一同论道,是臣之幸,只臣入翰林不足半年,尚是学生,不敢当一句“给太子殿下讲书。”明煦跪下,让自己的苦笑不那么明显,这都是什么事儿。

皇上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的,他现在的身份资历,不敢推辞,所幸只是讲书,行事谨慎些便是。明煦尚不知和帝的想法,自我安慰道。

“明卿不必如此拘谨,你年岁大不了太子多少,想来你们能和到一处,总归不好叫我儿一日到晚对着傅太傅一脸褶子。”和帝甚至调笑了一句,可惜堂下两位都没什么心情就是了。

……

出了宫门,明煦回家将事儿给父祖说了,明溯有些担心,给太子讲书不是个难办的差事,关键的是皇上的态度,明煦不仅仅是一个小编修,还是明府的嫡长孙,第三代入仕第一人。

明家素来是不站队的,皇上此举恐怕让人误会,若是太子母家何氏自发将明煦看做自个儿阵营里可就说不清了。

乍一听消息,明溯想的有点多,倒也不怪他,身居庙堂多年,更明白圣心难测,身在局中少不得要多想些。

明榭敛目想了一会儿摆摆手:“无碍,不过是个翰林学士,连个正经名头都没有,皇上大概是想让太子与承景相交,日后身边多个近臣。”明榭看着孙儿,目光温和:“承景把握好其间分寸便好,你现在与我当年情境不同,其中变通自己斟酌琢磨。”

当年自己一阶寒门书生,大浪打来只得顺水推舟,况且富贵险中求,纵然前路茫茫,仍独孤一掷的押上身家前程。后来他赌对了,有了如今的局面,那么儿孙倒不必以身犯险,初入官场,还是平顺些好。

明煦不是当年毫无选择的自己,何氏若想以此为线拖拽明家,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底气。

“我离京多年,对储君少了几分了解,煦儿与我说说。”明榭拉了孙儿在跟前,问他与太子相处的如何。

“孙儿还未进入文华殿,与太子殿下不过说了两句,暂还看不出什么。”明煦摇摇头,对一个十四岁,生理上叛逆期,且身份尊贵的少年感到麻烦,即便徒懋储君风度,礼仪周全,明煦还是有些心烦气躁,作为一个午饭吃什么都要提前想好的人,他一向讨厌自己的计划横生变故。

“煦儿待人接物我一向放心,但到底天潢贵胄,少年多敏感,其中分寸还得煦儿费心拿捏。”明榭不曾见过徒懋,但以他多年的阅人经验,结合太子的出身与经历,也能大概绘出个轮廓来。

皇后嫡子,上有庶兄,母家势大,当今甫一登基就确立了嫡长子的储君名分,当年先帝对于储君人选一直暧昧不明,引发皇子们兄弟倾轧,手足相残。当今圣上想来是不想儿子们走自己与兄弟们老路。

明榭连着说了两次“分寸”之言,明煦明白这是祖父侍君半生的经验之言,谨慎记下。

祖父没有与自己多说,明煦也就没再问,老老实实的领了旨去文华殿上班。他跟文华殿一些老大人不一样,只负责太子一个,每日下午花一个时辰与太子讲史,旁的东西例如为君之道什么的,还是那些胡子花白,混迹朝堂多年的老大人们在指导。

明煦负责基础知识的一部分,大儒们负责专业知识与思想政治教育。明煦无意深入东宫小集团,每日到点打卡,做个木得感情的授课机器,如此倒也相安无事。

过了几日,明煦渐渐适应节奏,讲课也愈发得心应手,在讲课之余偶尔细讲史,使课堂不那么枯燥无味,他书读的多,史书上寥寥几句都能讲出个完整来。

在明煦之前,为徒懋讲史的也是一位翰林,现下已经外放地方了。到了明煦接手功课,已经讲到了前朝,不同于上个夫子提起时多有贬义之词,明煦仍旧客观冷静,似乎讲的不是前朝,而是汉史,明史。

“明夫子,孤有不解,还请夫子解惑。”这日下了课,徒懋开口。

“殿下请讲。”明煦已经渐渐适应了这个自带山羊胡联想的称呼。

“汉元光年间,武帝下诏废后,使其退居长门宫,后立卫氏。”徒懋紧紧盯着明煦的眼睛:“都说读史明理,武帝与陈皇后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多年,却因家奴卫氏废黜元后,明夫子说这是何理?”

明煦有些意外,他今日讲的是百年前的故事,徒懋“不解”的却是汉史,明显在这里等着他呢。

读过书的都知道汉武帝废黜陈阿娇是多方因素汇集的结果,怎么会是卫子夫的缘故,不过借口罢了。以太子接受的学识教育不该如此浅薄,那么他是想我如何回答呢?

“陈皇后出身尊贵,生性骄横,多年膝下无子,又不肯抚养后妃所出,武帝或为后嗣社稷计,令其退居长门宫。卫氏出身低微,应势而生,然以色侍君,焉能久矣。”明煦避重就轻,中规中矩。

但徒懋似乎挺满意这个回答,没再说什么,留下一句“谢明夫子指点”就走了。

“不敢当。”

从文华殿出来,又去翰林院待到酉时,这才到点回府。

回到院子,发现黛玉正与人说话,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妇人。明煦没有进去,正巧雪雁出来换茶,遂叫到身边来:“你们奶奶有客?”

“回大爷,是荣国府的平儿姐姐来了,府上琏二奶奶叫她来问些事情。”

“既然是来问事情,缘何还未走?”已经酉时中了,难不成还要留下来用晚饭。

“平儿姐姐问的事情,奶奶也不晓得,说是等大爷回来了问问,平儿姐姐就留在这陪奶奶说话,说等大爷回来,听了消息再走。”雪雁有些不好意思,赖在主人家里不走,这般行事确实有些失礼,可平儿姐姐带着任务而来,不好空手而归。

明煦还欲再问,门里人已经听着了动静:“雪雁,可是承景回来了?”这是黛玉的询问声。

明煦直接跨步进去,坐到黛玉身边,“玉儿娘家来人,怎么没同我说,今日翰林院没什么事儿,早些回来也不当什么。”

平儿起身,笑道:“姑爷客气,我不过是我们奶奶跟前一个跑腿儿的,那里当得一句林姑娘娘家人,原是有些消息想问问姑爷,倒不曾多等。”

明煦看向黛玉,黛玉抿唇道:“舅舅今日听贵妃宫中传了太医,似乎大姐姐身体欠安,让人来问问咱们,有没有确信儿。”

平儿在旁边接话:“琏二爷打发了人去太医院询问,还没传回来信儿,二奶奶想着林姑爷在宫中,或许听着了些风声,打发我来问。”

其实是大老爷和东府珍老爷没门路,问不出信儿,又不好大张旗鼓,还是王熙凤灵机一动想到了明煦,让平儿来问问。

“不满你说,我虽在宫中,但是文华殿与翰林院两头跑,皆与后宫相隔甚远,不曾听说什么。”明煦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平姨娘,直接代称。

“林姑爷在宫中也不曾听说什么,这可如何是好?”平儿也没想到明煦这么干脆利索的说不知道,面上就是一慌,万一娘娘真出了什么不好,那家里老爷太太还不急死。

“不要慌,贵妃娘娘身居妃位,不论如何,皇上定会有所旨意,稍安勿躁。”明煦出言稳定她的情绪。

“是我失礼,叫姑娘与姑爷笑话了。”平儿强笑道:“我还得回去传话,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寻林姑娘说话。”

“姐姐慢走。”黛玉语含担忧,起身相送。

黛玉送完人回来,明煦拉了她的手走入内室,两人坐在床上,“贾府的娘娘可能真有不好。”明煦想到太子今日那一出,摩挲着黛玉的手斟酌道。

“明哥哥是察觉到了什么?”黛玉不觉得刚才明煦在说谎,他说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但应该是由见闻察觉出了什么,尚不能确定。

明煦将徒懋的问题说与黛玉听,完了道:“他今日与我说这个,语含怨气,或许是凤藻宫有什么,而皇上明显偏向贾妃。”

元春严格来说虽然是国公孙女,员外郎嫡女,但从资历上说确实是从皇后宫里出来的,对于皇后嫡子的徒懋来说,元春是母后宫里的下人,如今风头竟压皇后一头,少年心里自然不平衡。

“元姐姐出身公府,太子殿下竟拿家奴做比。”黛玉小声道,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惊讶。

明煦好笑黛玉的关注点,无奈道:“小孩子心高气傲,言语难免偏激。”

“既如此,他可会因此迁怒与你?”黛玉眉头微皱。

明煦听了轻笑一声,捧着黛玉的脸,抚平眉间微微的皱褶,吻了吻妻子的鬓角:“卿卿甚得我心。”

清楚其中关联之后,先问的是他会不会受到影响,可不就是让人心悦么。

黛玉面色一红,拂开明煦的手,嗔怪道:“问你正经话呢。”

“尚不至于此。”明煦微眯了眼:“不会太久的。”后一句语声低不可闻。

黛玉没有细问,轻声道:“祖母那里怕是又不得清闲。”

“玉儿安心,老太太精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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