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赌书泼茶
果真如明煦所言, 到了第二日中,就有太监到贾府传圣上口谕,言说前日里贵妃娘娘身体欠安,奉旨来请亲丁入宫探视。
贾政连忙塞了银子, 问贵妃娘娘安好?那内监说已大安, 才吁出一口气, 送走了宫里来人连忙就报与贾母处。
“说是允亲着四人去探视, 必是我和两位太太了,另一个叫凤姐儿去,她是个周全的, 也有个照应。”贾母定下了入宫的女眷, 至于爷们, 叫贾政他们自个儿商量去了。
这边凤姐儿的了话, 心下高兴, 对平儿道:“自打宫中的消息传出来, 我这就心惊肉跳的, 如今可算是能松口气儿。前日周瑞家的过来说了个外头传的顺口溜, 说什么咱家金子银子都是堆了几间房,使的家伙儿都镶了玉石, 还有什么家里的姑娘做了贵妃, 把国库里一半的金子都扒拉回家了。我们都清楚这些都是没有的事儿, 如今家里进的少出的多, 日子一日更是一日艰难,外面还是那么讲究,传言如此之盛, 叫我心生不详。”
“奶奶多虑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才几年的光景,那里就到山穷水尽了呢。”平儿倒没怎么意识到。
“不管多虑不多虑,贵妃娘娘这一条还真做不得假,若是这个大靠山真有个不好,只怕愈发没了进益,一大家子连面上的荣贵都维持不住了。”王熙凤越说越觉得心慌,拉着平儿悄声道:“读书人有句话叫做居安思危,还有几分道理,咱们不能只顾着眼前,趁着现下还安稳,得为日后多做打算。那些条子都藏好了?”
“奶奶放心,没放在库房里,我私收着呢,保管叫人找不出来。”平儿也压低了声音保证道。
“这就好,明日去宫中探视,你随我去罢。”
……
到了第二日黎明,丫头们点了灯火给太太们梳妆完毕,爷们儿也各自整顿好了,到了辰时,便乘轿乘车往宫门而去。
男人们在宫门外停下,贾母带着媳妇们去见了元妃,宫人递了话,几人进去行礼请安,元妃连忙叫起赐座。
众人谢过,瞧元妃脸色,果然好了,心下大安。
元妃先问了贾母身子,贾母回了“尚还康健”,又问凤姐儿家中事务,宝玉学问等,都说好,又说了贾政等人在宫门外请安。
元妃听了,抱着祖母母亲又哭了一场,“父母兄弟,一年到头竟也见不得一回。”
众人劝了好一会子才好。
倒是提起了黛玉:“我记得林妹妹是三月里出的门子?与二妹妹前后脚。”
“劳娘娘挂念,是三月的前一天,说起来林丫头在婆家也四个月了。”贾母道。
“当年省亲我还见过,小小的一个丫头,灵慧的很,如今也嫁人了,那家待她如何?”
“林丫头素来好福气,男孩子讲道理,有本事,那家待她好,也不曾有什么委屈。”
“如此说来,倒是二妹妹不及了,要我说,大太太当日定的急了些。”
邢夫人坐在绣櫈上不敢回话,心说她老子定下的亲事儿,关我什么事。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迎丫头未必不好,都是年轻夫妻,还长远着呢。”还是贾母回了一句。
元妃也意识到这话味儿有些不对,又问起宝玉:“如今他姐姐妹妹都有了着落,太太可有为他寻思好姑娘?”
“回娘娘的话,正寻思着呢,娘娘这里若是有好人选,也可与他说道说道,也是天大的福分了。”提起这茬,王夫人有些殷切。
贾母不露痕迹的瞥了她一眼,当即没说什么。
“方才老太太说宝玉功课长进了不少,可得与他挑个好的,至少学问上不能是个睁眼瞎,日后宝玉与她没话说,夫妻不睦不好,至于旁的,门第高低,贫富多少倒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女孩子品行好模样周正就好。”元妃笑了一下,对贾母道。
“娘娘倒是说到我心里了,我原也是这么想的,旁的都是次要,对宝玉好才好。”贾母道:“他自小在我跟前长大,老婆子难免偏宠些,逢上他的成人正事儿也想掺和一二,依我看,那孩子心性好,哪家的姑娘进了门都是福气,可得给他把把关。”
“得了老太太这句,我可算是安心了。”
到了午时,元春命人设宴,众人宫中用了饭,又说了几句,眼看近了酉时才离宫。
贾母众人一连去了三次才罢,都确定元春大好了,荣国府又恢复往日来。
倒是都不曾记得与黛玉说上一声情况,还是黛玉命紫鹃回去探望,才得知的消息。“好了就好,外祖母年纪大了,不好来回奔波劳顿。”她如此说道。
这日黛玉又是天将明才睡下,当初在贾府的时候,有嬷嬷来查灯火,到了点儿必须得吹灯,如今在明府,倒是没人管束她,甚至明煦也有熬夜的习惯,很多时候甚至直接通宵,下班回来再睡。前一世昼夜颠倒颠倒的习惯被读书科举治好了,如今不用这么赶了,故而固复萌态。
日头高升,黛玉才醒来,朝旁边一瞧,明煦竟然也在,回想了一下日历,不是休沐的日子。赶忙推了推,叫人醒来。
“哥哥,今日怎么没去点卯?”
明煦醒了,却没把眼睛睁开,翻了个身,将黛玉搂在怀里,朦胧道:“不想去,昨日已向掌院大人告了假,说我身体不适,休息一日。”
“如何不想去?平日里也没见你懈怠。”黛玉有些好笑,怎么突然如此孩子气。
“玉儿如何知道我平日里不懈怠?”明煦懒懒道:“皇上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叫我教小孩儿,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是是是,还是个孩子,还差半年就不是了。不过怎么了?难不成有什么龃龉?”黛玉有些好笑,又敏锐的察觉到明煦话里的烦躁。
“依我看,小太子年岁也不小了,不知是这些年过得太顺的缘故,胸中没有半点成算,格局太小,只瞅得见眼前。”明煦贴着黛玉的耳朵吐槽,就差直说小太子蠢了。
与徒懋相处了几个月,这人的脾性明煦也大概摸清了。手段心计都可以学,但是政治敏感度就是天生的了,太子真的资质一般,胸怀更是芝麻绿豆。因着厌恶元妃,连带着对他也多有情绪,以小见大,难道真的指望他自个儿看出他老子的意图。
“哥哥如何是好?”黛玉有些担心,明煦其实不怎么与她说工作上的事儿,竟不知他其中艰难。
“也没什么,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我不接招就是了,他是君我是臣,难不成还真与他一般见识,多忍忍也就过来了,届时任期一满,我就请求外放,应该很多年不见了。彼时他年岁也长了,还能如此不顾忌不成?”明煦笑笑,轻描淡写。
“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不快活。”黛玉一针见血的指出。
明煦低头闷笑:“玉儿心灵,我不欠他什么,教他读书也算用心,奈何就是不领情。”
黛玉摸摸头安慰,陪他躺了一会儿道:“你再歇一会儿,我该起身了。”
黛玉起身洗漱,用了饭,又去宋氏那里对了账目收支,回来时明煦还在床上赖着,也不管他,黛玉自顾抽了书来看。
不一会儿就摸过来一个人:“玉儿怎么想起看琴谱了?”
黛玉也不理会他,转头吩咐紫鹃:“你去厨房让他们热了饭菜端过来。”
明煦已经就着黛玉的手看了起来,末了评价:“这本儿太偏了些,玉儿照着学倒容易被禁锢了灵性,我手里有几本好的,玉儿若是喜欢,可拿去看。”
“你竟懂这个?”黛玉十分惊讶。
“我为何不懂?在兰亭书院我可是正经拜过老师的。”明煦有些得意,他可不是自顾读书的书呆子。
“原是如此,我幼时也学过,后来荒废了。学琴可是‘三日不弹,手生荆棘’的,我没见你谈过,你也不怕手生了。”黛玉有些不赞同。
“弦音无人和,自然就没了弹兴,今日正好,我取了琴来,正好与卿卿论琴。”明煦说着就要去取琴。
琴就放在书房后头,不注意轻易看不见,明煦取了琴来就要上手拨弄,黛玉及时拦下了:“琴者,禁也,你既有老师,难道不懂得‘净室高斋’,不然便是指法好,取音好,仍是辱没了圣人之器,待会儿用了饭,换了深衣,净手焚香再来操罢。”
“我老师还真没有教我这些,当日拜师,老师问我学琴的缘由,我言是为了日后与妻子琴瑟相合,老师便不强求我讲究这些。与我而言,琴不过是寄情的器具,与纸笔诗文一般无二。”明煦以手撑额,自嘲道:“以我这般觉悟,恐怕终其一生都不成大家。”
教琴的范老头是个慈和不拘的,每个人学琴的缘由不同,只要真心向学,他便教,如此容纳百川。
黛玉被他一句“与妻子琴瑟相合”将了一下,这人惯会如此,时不时的撩拨她一下,却还是控制不住泄露出几分笑意:“你没有成为大家之心,自然成不了,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荒废还能成,那些学琴数十年的岂不哭死。”
“荒废了多少我不晓得,但教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明煦将手放在琴弦上拂过,这琴是范先生寻了老友特意为他做的,他面上不显,心里爱惜的紧。
难得在家休息,明煦果然教黛玉弹起琴来,黛玉本就有底子,又聪慧灵气,待重新熟悉了手法之后,已然能对着琴谱弹个完整了。
玩了一个下午,两人心情都十分愉悦,之前的明煦不明白古代夫妻“赌书消得泼茶香”这般娱乐项目,只觉实在贫瘠无趣,如今再看,原是他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