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后续反应
这边得了信儿, 明煦也没想到皇帝的动作这般快。他不知道是和帝下了朝瞧见了折子,对如此颠倒黑白且毫不加掩饰的手法很是震怒,令人查问了缘由,得知是那县令顾忌后宫贾妃的面子, 不敢得罪, 又闻周贵妃病故, 后宫一时热闹, 时情不辨,这才怀揣侥幸,胡乱判了案子。
可不管怎么说, 渎职受贿, 轻率人命是已既定的, 皇上亲自下令查办, 头上的官帽铁定保不住了, 若无际遇, 甚至终生难以起复。
而贾府这边, 同样是得到了皇上申斥的贾政已然幽幽转醒, 瞧着守在床前的老母,心生酸意, 泪眼婆娑, 放声大哭:“是儿不孝, 行至中年, 竟还落个晚节不保,连累了母亲儿女,是我糊涂呀。”
说着就欲往自个儿脸上招呼, 贾母赶紧拦住了,亦是泪洒衣襟:“我还在呢, 哪里轮得到你来说晚节不保,下边的孩子们还未长成,你还年轻呢,不过一时受困浅滩,未必没有重回庙堂的机会,我儿心灰意冷,才是大不孝矣。”
“母亲教训的是,是我入障了。”贾政仰面躺着,只觉羞愤欲死,平日里自诩端正恭守,如今巴掌正打在脸面上,一时觉得锋芒在背,恍惚听见丫头下人们窃窃私语。
贾母瞧着他那一幅没缓过来劲儿的模样,心有不悦,却不舍得说出什么重话来,终是长叹一口气,指点道:“我儿糊涂,这些年来,你老子留下的香火人情是用一回少一回,近些年又死了不少老家伙,剩下的儿孙辈,谁还记得这份陈年的袍泽恩情呢。君子不立危墙,我儿万不该以身犯险,你是个心眼实诚的,那薛氏是王家女,何故犯得着你去掏心掏肺。”
“母亲不也常说咱们四家骨肉相连,同进共退,那薛氏是王氏的妹家,如今求到头上……”
“我知道你说的是这些年这种事儿也没少做,可是我儿,《礼记》里有句话叫‘知止而后有定’,《礼记》是年轻人读的书,到你这个年纪,早就熟悉了,可熟了真的就通了吗?我儿官名素来公正端直,‘失德’却在不觉间啊。”贾母直接打断了贾政的话,语重心长。
贾政羞赫非常,坐起来行了个大礼:“谢母亲教诲。”话十分刺耳,却是一语中的,自己素来最厌官场行贿包庇之事,到了自个儿却没想到是失德之举,五十笑百,当真可笑。
“你想想”生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见他想通,贾母叹了口气继续道:“倒不是叫你遇事不管,太小家子气。只那王子腾官居一品,手握重权,巴结攀附者无数,他但凡露出一点口风,底下人就能给办妥了,哪里轮得到咱家,倒叫贵妃娘娘为难。”
“你那媳妇子是个不知轻重的,我罚她几天思过,你两口子仔细说道说道吧。”贾母没有多留,说了这一句就扶着鸳鸯的手起身。
“母亲慢走。”
相对于贾家的暗潮涌动,薛家则要热闹的多。
房里,夏金桂不管不顾的破口大骂:“前几日夸下海口说过几天就能回来的是你们,如今说被拘在牢底重审的也是你们,你们欺我家无人,反复哄骗,叫我受罪担惊,真是心肠黑透的一家子。”说着竟还大哭起来:“什么样的人招什么样的亲戚,出了事儿不帮把手,反而要将人拽下去踩一脚,一窝子蛆虫拱了心的,我这辈子是招了什么孽。”
她闹的好大声响,实在不像样子,薛姨妈却无心说她一二句,在房里只作没听见,拉着女儿的手抹泪:“我儿,贾府这几年,咱们家对林丫头也算亲善客气,平日里有的没的小玩意儿也来往不少,那里就得罪了她,在这里等着咱们。”
“妈还不明白,不是咱们那里得罪了林姑娘,是哥哥打死了人,明大爷看不过眼呢,他出身侯府,又是承嗣,自然不惧贾府的威风,林姑娘才嫁过去一年,又与咱们没什么血亲,他不会为着这点连带而罢手。”宝钗无悲无喜,她也被这反复反转的事情弄得心力憔悴。
“姨夫被罢免了官职,应是不待见咱们去见,妈还是去信求求舅舅,未必赶不及,大人虽不在京,但简在帝心,这份圣上跟前的脸面,说不得就可从轻发落哥哥。”
“皇上亲自下了旨审那孽障,你舅舅未必肯出面呀。”薛姨妈说着抹眼泪:“我是王家的庶女,出嫁多年,哪还有去寻娘家嫡兄的道理。”不是不肯抓救命稻草,是想也知道不太可能。
薛姨妈能想到的,宝钗如何不知,只是事已至此,昨日没能拦下明家,今日又能如何呢。
宝钗从薛姨妈房里出来,夏氏金桂仍未停歇,宝钗眉头微皱在窗前停下,淡声道:“你平日里常说在我家吃了苦受了罪,我薛家欺你辱你,如今逢上厄事,我哥哥若有不好,你不正好遂了愿改嫁,寻个好人家去,左右我薛家也做不出阻拦寡妇再嫁之事,正好叫您这尊金佛移了好庙,心底不偷着乐,胡乱吠叫做给谁看。”
一顿话听得一群人呆立当场,便是宝钗的随身丫鬟都没回过神:姑娘最是端庄仁厚,少见如此刻薄。
宝钗无心管她们作何想,说完就朝自个儿院子去了。
“都瞧瞧,瞧瞧这是小姑子说出的话吗……”这是反应过来不让分毫的金桂。
……
被贾薛两府咒怨的明煦正和媳妇儿商量回外祖家的日子。
虽然此事薛蟠不占理,但黛玉毕竟违逆长辈在先,她心里过不去,生怕贾母当日的威胁之语成了真,与她断了这份骨血情。是以想早早去贾府探望外祖母,明煦却劝她不急,当下并不是好时候,虽有些失礼,但还是要等到此事尘埃落地才好,现在上门只会吃个闭门羹。
明煦才安抚了心急则乱的小妻子,工作上就得应付心思不定的青少年。
“孤听闻明大人昨日上了折子弹劾贾员外郎行贿庇护家中子侄杀人?”
以前有话还是课后说,如今还没讲课,就开始了么。
心底叹气,可明煦也拿他无法,太子问话,总不能装听不见。
“殿下好灵通的消息。”不咸不淡。
“明夫子见笑,不过刚好涉及到明夫子,听了一耳朵罢了。”徒懋笑道:“明大人这也算得上大义灭亲罢,只那薛家实在过分,天子治下,竟如此猖狂。”
“在其位谋其政罢了,家父职责所在,我家与薛家也不曾有什么渊源,当不得殿下如此夸赞。”
“夫子与我装傻”徒懋眨眨眼,笑道:“明夫子探花之才,如何不知我说的是元妃之父贾员外郎,可见翰林敷衍我。”
“殿下,您言中的前工部员外郎是内子舅舅,说实话,与我家来往倒不多,不过是中间站着内子,她父母早亡,这才显出几分特殊来。”明煦心累,这小太子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平日里也没见和帝亏待他呀,虽有年龄相近的兄弟,但这时候能看出什么来,这位是给自己私自加了什么设定?
“翰林误我”太子徒懋睁大了眼睛,显露出几分无辜模样:“翰林是否对我有什么误会?我观翰林平日并不与我亲近,可是我那里犯了翰林的忌讳?”
不,是我犯了你的忌讳。明煦头秃,这话里浓郁的作精宅斗风是怎么回事?徒懋殿下,敢问你平日跟皇帝陛下也是这么说话么?
吐槽归吐槽,面上仍是端住了,明煦眉目不动,对着太子一揖到底,是恪守在骨子里的世家风度:“殿下言重了,臣下多有失仪之处,还望殿下不怪。”
“那便是孤多想了罢,总觉得翰林瞧我不上呢。”徒懋收了方才作态,无甚表情的脸上透出一股子冷漠来。
“天潢贵胄,龙章凤姿,殿下还是不要妄自菲薄的好。”明煦也十分冷漠,根本不接话茬。
“父皇嘱咐我多与翰林亲近,依孤看,还是和和八字的好,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还是有几分道理。”徒懋明显被明煦这幅态度激怒了,直说与你天生犯冲。
“殿下所言甚是。”明煦不想哄,索性装傻到底。“先人智慧多不胜数,多需我们仔细专研渗透。”
徒懋定定的瞧着明煦,明煦眉目微垂,恍若未闻,无声的僵持了好一会儿,听得太子一声轻笑:“翰林开始授课罢,已是误了时辰。”
“是。”
好容易讲完了半个时辰,又回到翰林院做了日常,明煦两点一线的才回到家就收到了一个让人惆怅的消息。
卿容辞官了。
他外放任期未满,官辞的奇怪,又是探花出身,在皇帝跟前留了印象,他的上司没耽搁,把这事儿给报到了御前。
当然,明煦得到的消息是卿容的来信,刚被长安告知卿容信件的时候,明煦还十分不解,几日前才令人送了熊猫过来,也没带什么口信,这才几天,信件就到了,定是有什么事,却没想到卿容信中说已辞官。
继长女如意之后,卿夫人于年前诞下一子,小儿却一直不怎么康健,似乎是先天的弱症,一直不好,年后更是差点没了,为着此事,夫人林氏积郁成疾,缠绵病榻。
卿容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娇妻弱子,偏又是个重情的,心中有事,公事上多有疏忽,眼见儿女妻子虚弱不堪,干脆决意辞职而去,携妻子四海寻医去。
明煦放下信纸,心中酸胀难言,之前读书的时候,不止一位先生说‘士林恐留不住他’,他心里是向往天地高远的。他偏不乏才华能力,科举入仕亦能游刃有余,如今辞官归去,隐隐应是合了心意,只是世事难料,如今迫于无奈而离开,还是叫人难过。
当初去芦花胡同看小如意,心里是存了侥幸的,没想到她兄弟没有这份幸运。
明煦叹了口气,坐下来写回信,也没劝他留下,卿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虽然迫于自身辞官,但肯定已经有了想法,如此倒不必劝,反而显得生分了。
写完了给卿容的回信,明煦又抽了张纸出来,他今儿个心里惆怅,大约只有华章那厮能懂,当初授职,华章去了豫北做县令,说起来也有几月没联络了,慰问一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