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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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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正式结束,柳芝娴出差回来,安排人回收年桔。

她本不必随行,私心想亲自去康昭家,于是和工人坐上工程车。

开门的是康昭妈妈,儿科医生孔玫。

知道秘密后,柳芝娴悄悄多打量几眼,确实跟康昭半点不像。

孔玫五官有股柔软的婉约,而康昭剑眉星眼,鼻梁英挺,一张脸很是大气。

“阿姨,今天休假啊。”

柳芝娴主动寒暄。

孔玫眼神慈和,没有她预想中医生的挑剔。

“刚好阿姨做了百香果奶酪,你也进来尝尝。”

工人已经搬完年桔,眼神请示她是否可以离开。

柳芝娴刚要婉拒,孔玫醒悟过来:“忘记你还在工作,不要紧,我正好下午回南鹰镇看老朋友,顺便看看小昭。到时我捎到他所里,你也要来吃,啊。”

柳芝娴甜笑:“好的阿姨!”

康昭今早出山,送走摄制组,中午带猫去县防疫站绝育。

返程时,柳芝娴半路下车和他汇合,特意没穿工作服。

一针麻醉打入,猫渐渐行动迟缓,很快瘫成一坨软肉。

眼睛定定睁开,舌头留在外面,跟鬼脸定格一样。

柳芝娴弯腰跟它对视,“要不要给它盖上眼?”

康昭:“不用,又没死。”

柳芝娴:“……”

猫被推进手术室。

柳芝娴坐到对面的条椅上,手提包搁膝头。

“其实你不必这么赶,稍微休息一下,我可以自己带它来。”

康昭坐她身旁,直指手术室。

“我要让你自己过来,里面的老头会鄙视我。”

柳芝娴:“……你熟人真多,到处都是眼线。”

康昭瞄一眼那只熟悉的包,“终于肯背出来了。”

柳芝娴挺直腰板,“我天天都背,你不在的时候。”

男人眼尾上翘,揶揄道:“你背着我干了挺多事。”

“那是因为我能干,除了不会做饭……”

后半句悄悄低下去。

“我会啊,我们可以互补一下。”

手肘搭在椅背,康昭撩过手边一缕发丝,随意卷了下。

柳芝娴悟出康昭占上风的缘由,脸皮足够厚就可以。

她端正道:“我完美无缺,不用补。”

康昭侧头看着她好一会,纵使她目视前方,也能感觉到黏人的目光。

男人忽然嗤嗤笑出声,低低的,胸膛微颤。

那笑声仿若一根根刺,扎得柳芝娴脊背酥麻。

好像在嘲笑她:你认真的?

看来除去脸皮厚,还需深厚定力。

柳芝娴扭头嗔怒:“不许笑。”

康昭笑得更开。

她往他胳膊砸一拳,顿脚起身,走到窗户边看枯燥的马路。

康昭也过去,站她身旁。

男人身高差优势显现出来,那股暧昧压迫力更强。

他说:“看什么呢?”

“看帅哥。”

“你应该转过来。”

柳芝娴中计,扫过一眼。

康昭笑:“这就对了。”

柳芝娴后知后觉,四顾无人,低声笑骂:“不要脸。”

康昭低头,吹她耳廓,低沉的声音格外性感,“我整个人都不要了,全给你,还要什么脸。”

柳芝娴推开他,又坐回椅子上,笑容止不住,感觉自己像樊柯口中的恋爱白痴。

康昭没再追,倚着窗户,隔着一段距离,表情同样正常不到哪去。

手术室门忽然给推开。

康昭和柳芝娴不约而同肃然走近。

中年医生端出一个不锈钢小托盘,纱布上摆着两枚血糊糊的肉球,乍一看像鸡心。

“睾-丸取出来了,缝了两针。小家伙营养还挺好,蛋蛋挺大。”

柳芝娴:“……”

康昭镇定如昨,“还要多久醒?”

手机突响,康昭歉然走开。

医生转头对柳芝娴说:“大概一个小时醒,等醒后就可以走。另外还剩两针消炎,明后两天打完。”

柳芝娴点头应过,“医生辛苦了。”

口罩上方眉眼弯起来,“警嫂也不容易,你更辛苦。”

柳芝娴:“……”

她没来得及解释,医生风卷残云打包处理医疗垃圾,飘然离去。

好像所有人都认为她和康昭是一对。

柳芝娴也并不反感,而当康昭表达意思时,她又炸毛挑开。

还是有点不踏实。

不多时,康昭神色肃然返回。

“出点急事,不能送你回去了——”

“没关系——”

康昭不等她说完,塞过车钥匙,“车你开回去,我坐别人车走,路上注意安全。我未来几天没空,猫找樊柯或者妮妮跟你一块来。”

此时的他和片刻前判若两人,不复惬意闲适,口吻也如命令急迫。

柳芝娴握紧车钥匙,“你快去吧。”

康昭抚摸一下她的手背,温热稍纵即逝,他匆匆大步离开。

柳芝娴愣了一瞬,想起应当说句平安归来之类的话,冲到窗边。

马路回荡起尖锐警笛,康昭坐进警车,绝尘而去。

下次。

柳芝娴叮嘱自己。

下次不要忘记。

可私心里,又不想再有下次突然告别。

她有些明白那种不踏实感从何而来。

像康昭这种人,大部分安全感都需要抛洒出去,家人能分到的,只是很少很少一部分。

康小昭转醒后,柳芝娴带它返回南鹰镇。

逼近外公家路口,灰尘浓厚起来,挡风镜不时飘过小毛毛虫,定睛才辨出是草木灰。

不远处,青山坠火,浓烟冲天,似乎能听见枯枝落叶燃烧的噼啪声。

不少车辆慢行围观,有些甚至停在路边观望。

柳芝娴掌心沁出薄汗,深吸一口气,加速驶离。

柳芝娴将猫安置回苗圃,才去派出所。

门岗看到大切诺基,眼都直了,半身探出岗亭张望。

柳芝娴降下车窗,“就我自己而已,小昭哥救火去了?”

门岗说:“你也知道了。”

“刚从那路过。”

柳芝娴提速过闸,停进康昭的固定停车位。

识车认人的还有其他人,孔玫从食堂方向迎过来,眼神也略显意外。

柳芝娴笑笑锁车,“阿姨,小昭哥刚好出任务,我替他把车开回这里。”

孔玫说:“我刚带点下午茶过来,没想到一个人也不在。”

柳芝娴想不到隐瞒的理由,说:“救火去了,靠近县城那边的山头起火。”

孔玫怔忪一瞬,音调陡降,像自言自语。

“那就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柳芝娴恍然忆起康昭的父亲,那位英年牺牲的火海英雄,好生后悔多嘴。

孔玫到底比她年长沉稳,不消一会如常道:“小昭说你夸我们家阿姨做的百香果奶酪好吃,我顺道捎来了,还有我老朋友做的小蛋糕。女孩子应该都挺喜欢甜品,过来尝尝吧。”

两个女人对桌而坐。

柳芝娴没什么胃口,还是每样尝了点,周到地称赞味道不错。

孔玫开口,“你跟小昭认识挺长时间了吧。”

柳芝娴也惊愕时间长度,“快一年了。”

孔玫说:“那你应该也知道他父亲过世的事。”

柳芝娴说:“我听人说了,康警官是位受人尊敬的森林英雄。”

“对国家来说是英雄,对家人来说,也就那样吧。听到他去救山火,我这心就——”

孔玫惨然自嘲。

“小昭这孩子从小主意大,自己爱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南鹰镇当森林警察这事也是先斩后奏,出什么任务也不告诉我们,等事后高兴就提几句,想不起就干脆翻篇。”

柳芝娴咬咬唇,说错话罪孽深重。

孔玫问:“你跟他接触一年,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芝娴不知道孔玫摸底考试,还是体察民情。

她如实道:“有点强势,能轻易掌控局面,也会发大脾气的人。”

孔玫惊异道:“小昭从来没跟我们或周围人发过脾气。”

“……”

回想初遇时险些被强-奸,柳芝娴一直认为康昭性格里潜藏着一只野兽,某一时刻还会再出来咬人,就好比她那晚反常的放浪,内心的小狐狸只是羞于示众。

柳芝娴力挽狂澜,“大部分时候还挺好的一个人,跟他的名字一样,很温柔。”

孔玫试探问:“你知道,他名字怎么来的吗?”

柳芝娴想也没想点头,“他跟我提过。”

中年女人的笑容带上感动,“看来小昭待你确实不一般。”

气氛忽然有种识破秘密的尴尬。

柳芝娴默默吃完一杯百香果奶酪,孔玫又推来小蛋糕。

柳芝娴没了胃口,印干净嘴,“阿姨,我吃不下了。起火的山头离我外公家不远,我想过去看看。奶酪和蛋糕等我们回来吃。”

孔玫起身相送,重重哎一声。

尾箱捎上水、牛奶和红牛,大切诺基重新上路,如同柳芝娴的新铠甲,带她乘风破浪。

现场就在外公家的桐坪村。

主路封锁,柳芝娴绕到偏路好久才进村。

山火浩荡,人如草芥。

前线各种车辆人员密集,道路水泄不通,草木燃烧味呛鼻,熏得人几欲流泪。

直升机在头顶嗡嗡支援灭火。

村民自发建立临时休息点,柳芝娴把东西搬过去,没上前添乱。

有人拉住她让留名,柳芝娴说是谁谁的孙女。

那人反应过来,“啊,你是丽瑾的女儿,你舅和你弟都去救火了。”

柳芝娴扔下一句“我知道”,匆匆走到旁边。

不远处一阵哗然,有人叫出一句“回来了”。

柳芝娴从人群缝隙挤过去,便看到混乱又特别的一幕。

康昭像打水里捞出来,板寸穿不住的水珠不断滴落。

外套不知哪去了,一件黑色单衣不足以抵御倒春寒。

一脸俊脸又黑又红,整个人跟巧克力滚过椰蓉,黑糊糊的身上都是干草屑,跟往日鲜衣怒马判若两人。

康昭手中握着一瓶只剩小半的矿泉水,眼神疲累而迷惘。

外公正拿着干爽的毛巾,从后衣领伸进去给他擦背。

康昭身旁还有不少像他一样公安或消防战士,炭黑掩饰不去一脸青涩,大妈大爷自发照料,眼神怜爱,像看自己的儿孙。

柳芝娴若不是先发现外公,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到脱相的康昭。

落魄又坚韧的男人一下击破她心理防线。

就是这一刻,柳芝娴觉得,康昭这样的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也许也是需要她的。

她终于定义出犹豫的原因,她从未产生过强烈的被需要感。

而现在,柳芝娴从康昭身上找到一线脆弱的裂痕,便坏心地想肆意钻进去。

她走过去,自然接过不知名阿姨递来的干毛巾。

“外公,我来吧,你歇一会。”

康昭闻声扭头,木然的眼神起了微妙的变化。

像一滴水落入静湖,涟漪慢慢扩散开。

可能觉得样子太寒碜,那双迷人的桃花眼罕见地露出孩子气的羞赧,第一次闪躲。

薄唇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柳芝娴很受用,轻柔细致地给他擦干头脸的汗水,以防着凉。

男人偶尔的脆弱激发她内心母性的保护欲。

她很喜欢这样的康昭。

有点可爱。

这么少女心的词安放在一个大男人身上,别扭,却又真实。

柳芝娴比以往更想拥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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