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致死量
“检测到宿主意识恢复—结束休眠状态—厄尼丝上线—”
“您好，厄尼丝已上线，正在等候您的指令。”
——好亮。。。好渴。。。腰好酸。。。
随着厄尼丝的合成音，凯撒微微眨了眨眼睛，依稀看到眼前一块块的白色方格组成的天花板。但当他试着进一步睁开双眼的时候，惨白的灯光让他的眼睛本能的闭上。
适应了一会儿，凯撒偏过头，避开直射的灯光，向右侧看去。
一个人趴在床边的小桌上，看不清面容，却认得出那一头褐色的及肩长发。
是辛德瑞拉。
她侧着脸趴在桌上，嘴角处的桌面有一摊亮晶晶的液体。
“咳-咳-”
凯撒想要说话叫醒辛德瑞拉，喉咙中却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仿佛有什么卡在了喉咙中一样。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声音惊醒了睡着的辛德瑞拉，她懵懵懂懂地支起脑袋，揉了揉眼睛。她压在桌上的右脸红腾腾的，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深褐色的头发粘粘在脸上，印出一道道细长的印子。
“你你你。。你醒啦！”看到睁着双眼看着自己的凯撒，辛德瑞拉赶紧拍拍脸，清醒过来。
“嗯”凯撒勉强笑了笑，他已经可以说话了，但声音还是很沙哑：“能给我一杯。呃，水吗？”
“好好好—你，你先别动。”辛德瑞拉先是答应下来，又犹豫了一下，不放心的叮嘱一句，然后转身去倒了杯水，凑到凯撒嘴边。
凯撒下意识的想伸手接过水杯，却发现自己右侧身体一片麻木。
他也不在意，只以为是躺久了的缘故。凯撒微微抬起头，把嘴凑到杯沿，任由辛德瑞拉喂自己喝水。
病人嘛，懒一点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咳咳-咳咳咳—”
辛德瑞拉拿水杯的角度略略大了些，凯撒不小心呛了一口，不住的咳嗽起来，吐出的水把胸前的白色被单打湿了大片，变成了灰色。
“我-呜-对，对不起，对不起。。”辛德瑞拉见状赶紧手忙脚乱地将打湿的被单掀起，却又不小心扯掉了插在凯撒手臂上的输液管，痛的凯撒倒抽一口凉气。
眼见自己越帮越忙，辛德瑞拉不由得呜咽着向凯撒道歉。她眼眶之中泛起一团雾气，眼角逐渐有泪水顺着脸庞流下。
“都怪我，呜，得意忘形，放松了警惕，才让敌人有机会引爆手雷。如果我早点发现，你也不会受伤。。”
地上的输液管还在往外流着淡黄色的药液。辛德瑞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操控一旁的设备，试图关掉输液管。但或许是她操作失误，药液非但没有停止流淌，甚至如同水枪一样喷射出来。
失控的输液管在地上弹跳着，把药液喷满了房间。还没等辛德瑞拉反应过来，一袋药液就这么喷没了。
“呜呜呜啊啊啊啊”辛德瑞拉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干脆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最没用了！学医学不好，救人救不了，战斗里害得别人受伤，现在连照顾人都照顾不好！”辛德瑞拉一边哭泣一边语无伦次的骂着自己。眼泪、鼻涕和淡黄色的药液混合在一起，从辛德瑞拉的脸上滴落到地上。她试着拿手去擦，却越擦越脏。
凯撒见到辛德瑞拉这幅样子，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对付哭泣的小女孩可不是他的强项。他本想伸手摸摸对方的头，却发现自己的右半边身体还是麻木的。
他只能尽力支起头，安慰道：“这，这不能怪你。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你才，呃，14岁？”
辛德瑞拉呜咽着点了点头。
“你已经比很多同龄人强了。我14岁的时候，我想想，我还在为考试发愁，沉迷在游戏里不能自拔呢。我记得我当时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套钢铁侠的盔甲来着。你已经保护了你的同伴，你做的很好了。”
“真，真的吗？”听到凯撒的安慰，辛德瑞拉逐渐止住了泪水，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凯撒，然后好奇地问道：“钢铁侠是什么？一位收藏家吗？”
“呃，不是。他是一位，好吧，一位收藏家。”凯撒突然反应过来这已经是2058年了。这时候的小孩可不知道什么钢铁侠。
“好了，坚强起来。辛德瑞拉可不是小哭包是不是？”
“嗯！”辛德瑞拉逐渐平静下来。她站起来说道：“我，我去找大小姐。”
随着辛德瑞拉关上门，病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凯撒舒了口气，让厄尼丝报告自己的身体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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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瑞拉走出房间，先是洗了把脸，然后朝大小姐的办公室走去。
药房内处处可见黑色西装打扮、戴着墨镜，端着各式枪械的保镖。这是大小姐的亲卫队。如果此时还有人来袭击这里，他们的死状一定很惨。
走廊内，因为之前的战斗而散落的碎石尘土都已经被清理干净。电路也被修好，换上了新的照明灯，照得走廊内一片明亮。
辛德瑞拉理了理头发，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
大小姐一边看着眼前的文件一边说到。办公室已经被尽力恢复原状，虽然门口上方仍有一个大洞，但那也不是一时之间能够修补好的。
大小姐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他和外面的保镖一样，西装革履，戴着墨镜，正是大小姐亲卫队的队长，代号“百户”。
平时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波澜不惊的百户，此刻却低着头，面红耳赤，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大小姐仔细地浏览了几遍百户提交的检讨和新的防卫方案，翘起食指圈出几处，把平板递回给对面。
“新的方案我看过了，大体上没问题，就这么执行吧。一些细节问题我已经圈出来了，你修改后再发给我看一遍。”
大小姐顿了顿，转用一种更加冷酷更加严厉的声音斥责道：“这次的事故，我不想看到第二次。要不是我运气好，你现在已经给我陪葬了！”
“是！我用我的生命保证！”一米八的百户此时在大小姐面前宛如一只待宰的小白兔。他没有试图给自己找借口，无论如何，当大小姐出现生命危险时她的亲卫队居然不在身边，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走吧。”大小姐冷冷的吩咐道。百户夹着平板，弯着腰退了出去。大小姐看着办公室的门关上，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
这几天里，给凯撒手术，处理战后的药房，安排岛田的职位变动，和组织里的人扯皮等事务一件接着一件，即使一向自诩精力充沛的她也不禁感到身心俱疲。她揉了揉额角，望向站在墙角的辛德瑞拉，问道：“什么事？”
洗了把脸的辛德瑞拉已然干净了许多，但眼眶仍旧带着一圈红晕，依稀还能看出泪痕。
“凯撒醒了，”辛德瑞拉早就从岛田处打听到了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字。“不过我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他的身体的异样。”
“嗯，我知道了。”大小姐点点头，站起身来，披上了黑色的风衣。她走到辛德瑞拉身边，揉了揉她的头道：“去找爱丽丝吧，她还在等你进行今天的课程呢。”
辛德瑞拉点点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看着辛德瑞拉的背影，大小姐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往凯撒的病房走去。
当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凯撒正试着坐起来。
“大小姐！”凯撒循着开门声看去，发现是大小姐，赶紧点头敬礼。
大小姐点点头，一边戴上蓝色的橡胶手套一边对凯撒说道：“躺着吧。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
“我能感受的到，”凯撒说道，“事实上，我的右半侧身体现在还是麻木的。。你能告诉我具体的伤情吗？”
“你确定你想听？”
凯撒耸耸肩—只有左肩—说道：“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我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
“嗯哼，事实上，这是一位伟大的东方文学家说的，他叫鲁迅。”
“鲁迅。。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大小姐已然换上了白大褂。她没有继续戴上口罩，而是转身看着凯撒，语气平淡的说道：“那我就直说了。你的肺叶被破片刺穿了十几处，其它器官如脾胃肝胆等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这些都是可以治疗的。”
说到这里，大小姐停了一下，似乎是特意留出一些时间让凯撒调整心态。然后她才继续说道：“最严重的伤势是，有两枚破片击中了你的脊椎，破坏了部分神经。经过检测，被破坏的神经是控制你右侧身体的。也就是说，你的右侧身体现在已经，瘫痪了。”
说完，病房内安静了下来。
凯撒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后再次睁开，扯出一个微笑：“至少还活着。我可以把瘫痪的部分替换成义肢。”
其实，凯撒早就从厄尼丝的报告中了解了自己的病情。但他还存了一丝侥幸的心思。毕竟无论再先进再智能，厄尼丝始终只是一段程序。而只要是程序，就也有出错的可能。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大小姐戴上了口罩，声音有点闷闷的。“你的受伤不是白白浪费。感谢你救了辛德瑞拉。”
“出于本能罢了。”说起辛德瑞拉，凯撒的脑海中就浮现出辛德瑞拉刚刚那自责无助的哭泣的样子。
“辛德瑞拉，她，嗯，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但是，她的精神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凯撒试探着询问大小姐。“不要误会，我没有歧视的意思，我只是。。”
“不用多解释。”大小姐转身背对着凯撒，似乎在调配着什么药液。“辛德瑞拉，不，包括爱丽丝她们，精神上都有些不正常。”
说到这里，大小姐又叹了口气。她发现最近几天自己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对于强势的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
“十年前，我来到了塔兰坦市的老城区，并从此在这里生活。从那时起我就发现，西区有许多无父无母的孩子。他们或是被不愿承担责任的父母抛弃，或是因为帮派纠纷、毒品等各种各样的原因失去了父母，总之，他们成了孤儿。从那时起，我就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但当时我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者，既没有资本也没有能力。”
“直到五年前，我终于掌握了黑龙会的一部分资源，于是开始着手收养西区的孤儿。在这些孤儿里，我又挑选出十几个聪慧机智、有天赋的少女跟在我身边，教授她们医学，希望把她们培养成医生，不要再走她们父母的老路。”
“这群少女就是爱丽丝、辛德瑞拉她们。然而西区终究太乱，我不得不用近乎封闭的环境来保护她们，她们平时能接触到的人几乎只有我。这样的环境导致了她们的精神都有些扭曲。而辛德瑞拉无疑是其中最严重的：她只信任我和她的姐妹们。”
“她是所有女孩儿里最聪明、能力最强的一个；但同时，她又极其自卑，总是急于证明自己。这样过于着急的心态常常让她惹出很多祸端，结果导致她更不自信。这是个死循环，即使是我也无法解开。她每次惹祸后，我都会安慰她，让她相信她会成为比我更优秀的医生。但是，我最近发现，学医这条路，可能真的不太适合她。”
大小姐说到这便停住了，凯撒的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他望着大小姐的背影，小心地问道：“那么，什么路适合她呢？”
大小姐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向凯撒反问道：“你觉得，对于她而言，什么路是正确的？”
“好问题。”凯撒愣了愣，然后笑着回答：“我觉得道路不分正确，只有合不合适。”
大小姐转过头来，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注射器里充满了透明的药液。
“只有合不合适。。好回答。”大小姐走到凯撒身旁，将注射器缓慢而稳定的推入凯撒的右臂之中。
她没有直接将药液注入到凯撒身体中，而是握住了注射器，用一种冰冷乃至于冷酷的语气问道：“那么，你的道路是什么？”
凯撒躺在床上看着大小姐。她的口鼻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大小姐低着头，挡住了天花板刺眼的灯光。一瞬间，她那戴着口罩的面容显得那么阴森，让凯撒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凯撒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看着插在自己手臂上的注射器问道。
“氰化氢溶液，”大小姐的语气没有一丝波动，“致死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