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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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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见黄家有客,即便大勇娘一再留饭,棠梨却不好再留,托词家中有事告辞要走,不想棠梨这一告辞那周婆子也下了炕道:“出来一大功夫,也该着回去了。”

大勇娘可不依,拽着周婆子道:“这话儿怎么说的,咱们老姐妹儿几十年不见,我这心里不知怎么念叨呢,好容易盼的你来了,正想着好好说说话儿,怎么才站站脚就要走,连饭都不吃,想是老姐姐这些年在大户人家里享清福,好日子过惯了,嫌我家里的饭食粗也是有的。”

大勇娘这般一说棠梨倒有些好笑,看起来两人的确好交情,不然这样的话却不好说出口的,说了只怕人家要恼也不一定。

果然,那周婆子听了不禁未恼反倒嗤一声笑了,指着大勇娘:“那时在村里就数你这丫头的嘴厉害,死人都能让你说活儿了,谁知这几十年过去,孙伙计都老高了,你这性子却半点儿都没改,不张嘴还罢了,一张嘴能噎死人,得了,你这激将法在我这儿不顶事儿,再说咱们谁不知道谁,都是从穷根子上过来的,荒年的时候树皮草根儿都啃过,还能嫌你家的饭食不成,有口吃的就得念佛了,我是真怕那边儿有事儿,刚也说了,我们家老夫人闹着病呢,里外正乱,我是念着咱们老姐妹儿从小的交情,错过了这回往后还不知能不能见着面儿了,这才大着胆子跟管家请了半天假来瞧你,也亏得我家那口子有些体面,在大管家跟前儿能递上句话儿,这才准了,不然,可出不来呢。”

说着顿了顿又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我瞧着内里的光景儿,只怕在这安州城得待上些日子呢,等我们老夫人见了好,我也就得了闲儿,再过来瞧你,到时候你可得预备下好酒好肉的招待我才行。”

大勇娘一听这话儿也不敢再留,毕竟周婆子是个下头当差的,若因强留被主子责难,自己这好心反而成了坏事,便道:“那咱就这么说好了,你要是不来啊,看我回头让大勇套上车去岳州寻你。”

周婆子笑道:“那可好,听人说那岳州是个好地界儿,你跟大勇去了正好,让我家那俩小子陪着你们娘俩好好逛逛岳州城,瞧瞧那岳州的新鲜景儿。”

大勇娘:“说的就跟你住了一辈子似的,不说也是头一回去吗。”

周婆子也忍不住笑了:“虽说是头一回,可我们夫人娘家是岳州起家的,身边儿跟着好几个从娘家带来妈妈,都是岳州土生土长的,时不常跟我们提起岳州,说那儿有山有水儿,那风景跟画儿上画的似的,哎呦,回头你瞧了就知道了,瞧这一说话儿就没个完,可真该走了。”说着迈脚出了屋。

院外大勇已经套好了骡车,本是要送棠梨的,如今连周婆子一并上了车,大勇娘嘱咐大勇好几句,听着儿子应下才让走了。

骡车出了村子不一会儿便上了大道,走的平稳了,周婆子便跟棠梨唠起了家常:“叶大夫这医术是家传的吧。”

棠梨想没想就点头道:“是家传的。”说完忽想起自己的身份,虽说如今她姓名跟以前一样,但此棠梨非彼棠梨,这边儿的叶家并不是什么中医世家,她的便宜爹是安州城的驿丞,跟医术搭不上一点儿干系。

可话都说出口了也收不回来了,若再改口反倒让人猜疑,再有这位周婆子不过是路过安州城,过不几天就去岳州了,那岳州远着呢,估摸以后也碰不见,倒不如不解释的好。

周婆子笑道:“真叫我老婆子猜着了,我还说叶大夫这般年纪就有这样高明的医术,若不是家传哪里能学的来,想来叶大夫祖上必是了不得的神医,兴许进宫当过御医也未可知。”

周婆子此话却不假,叶家之所以被誉为中医世家,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传承,叶家祖上出过的神医不知凡几,其中有十九位曾任过御医,若不是这些厉害的先祖们,也没有后世在中医界举足轻重的叶家。

只是这些却不能说,便含糊的道:“这个倒不大清楚。”怕周婆子又问什么,自己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便琢磨怎么脱身,抬头瞧着前头便是城门,棠梨便道:“大勇叔且停一下。”

黄大勇勒住牲口回头:“叶大夫咋了,这还没到地儿呢?”

棠梨却背起药篓跳了下去,才道:“今儿运气好在山上得了一颗白龙皮,我去前头鱼市上走走,称条鱼回去给我爹炖汤喝。”跟周婆子客气了一句,便挥手走了,一转眼的功夫,就隐没在城门处。

周婆子倒未想棠梨这么跑了,等回过神儿才想起来,说了半天话儿,竟还不知这叶大夫在哪家医馆药号坐堂呢,这要是以后有事儿往哪儿找人去啊,却一眼瞧见前头赶车的黄大勇,倒放了心,这不还有大勇吗,瞧叶大夫在黄家熟络样儿,必是常来常往,黄大勇自是知道去哪儿找人,如今且不着急,等用的时候寻黄家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自打在黄家棠梨给她诊脉说出病因开始,周婆子便起了个心思,如今老夫人这病前前后后可有半个多月了,那有名有号的大夫也寻了不少,可这病不禁没好,反倒越发厉害了,若不是病的狠了,老爷也不会下令在安州停下,如今上上下下没有不着急的,若这时候自己举荐一个能看好老夫人病的大夫,可就立下大功了,往后自己在府里有了体面,自家俩小子也能跟着沾光混个好差事,这真是百年难遇的好机会,是大大的一桩好事儿。

可周婆子也明白,这好事儿要是办不好说不准就成了坏事,若是这叶大夫给老夫人瞧好了病,自不用说,却万一没见好,跟前头那些大夫一样,反倒这病更重了,那岂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到时候功劳没有,没准连如今这差事也保不住,那可就真毁了。

所以此事必须要万分谨慎才行,周婆子琢磨着虽听小叶大夫说自己的病头头是道,到底这药如何还没试,等回去自己煎了吃下瞅瞅,真要是像叶大夫说的那般神效,自己再寻黄大勇扫听不迟。

打定了主意,周婆子也没问黄大勇,径自回驿馆煎药去了。

☆、店大欺客

再说棠梨,进了城门便往东一拐去了鱼市,这安州城虽说不算什么繁华之地,却也有山有水,城外的小白河虽不宽广,却也是养育了这一方百姓,小白河里的鲢鱼胶纸含量丰富,味道极为鲜美,没有河鱼的土腥气,熬鱼汤最好,且价格便宜,寻常百姓家里也能买的起,故此这安州的鱼市极为热闹。

棠梨进了鱼市并未理会那些热情招呼的鱼贩,而是直接去了最里面,拐进一个窄小的胡同进了个小院,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在哪儿做针线,大约年纪大了眼神不济,缝几针便揉揉眼,听见响动,抬起头,瞧见棠梨,便撂下了针线笸箩,站起来冲里头招呼了一声:“老头子,小叶子来了。”

说着伸手掸了掸旁边的长板凳让棠梨:“小叶子坐,今儿早上老头子去小白河,网了几条大鲢鱼回来,足有七八斤,我还念叨着你要是来了必定喜欢,可不就真来了。”

这李老伯夫妻没儿没女,就靠着李老伯捕鱼过活,李老伯虽上了年纪身子骨倒硬朗,还有一份捕鱼的好手艺,同样是小白河,他捕的鱼就是比别人的大,价格也公道 ,日子久了便积下不少主顾,不用去鱼市上摆摊子,有想买鱼的直接来家倒也方便,有了这份营生,日子虽不富裕倒也过得去。

棠梨常来买鱼便跟老夫妻熟了,夫妻俩知道棠梨姓叶就叫她小叶子,棠梨很喜欢这个称呼,听着亲切。

李老伯从屋里出来笑着跟棠梨打了招呼,便从墙上摘下了大抄网,往那边儿墙根儿下的一溜大缸去了,大缸里是李老伯捕的鱼。

李老伯并不是天天都去小白河,一般隔几天才会去,可只要李老伯去了便能捕到最大最好的鱼,养在缸里等着主顾上门。

大缸旁边便是井台,铺着一块青石板,李老伯一网下去,捞出一条足两尺长的大鲢鱼来,手腕一翻,那条大鲢鱼便掉到了石板上,欢实的蹦跶起来,敲打的石板砰砰作响。

李老伯撂下抄网,一把抓住鱼腮,拿起旁边的刀,用刀背敲在鱼头上,顿时那鱼便不动了,李老伯利落的开堂,刮鳞,收拾停当,用草绳串好递给了棠梨。

棠梨接过鱼看了看,琢磨着鱼头炖了给便宜爹补脑,这鱼身子还可以剁成瓦块鱼烧,放多多的葱姜大大的酱,多炖一些时候,等味道都吃进鱼肉里,最是下饭。

这鱼吃的就是个鲜,等不得,棠梨也就不耽搁,撂下鱼钱便走了,鱼市街离着驿馆不远,穿过两条街便是,走这条道正好路过庆福堂,棠梨便想起今儿在山上自己打谎说是庆福堂的大夫,那黑脸护卫跟水里的美人不会来寻自己吧。

按理说若要出城从这条街上走最近,但因这条街的庆福堂里有一位声名远播的神医,每天都有来求医问药的,偏偏这位神医立下个规矩,每日只看三个病人,那些来求医的第一天没排到便等到第二日,第二日还未排到便又继续等,有的干脆把铺盖卷都带来了,就在这街上打地铺,因此这边儿每天都是人满为患,棠梨深觉这个庆福堂的什么神医有些过分,爷爷说过当大夫就是给人看病的,既然医术高明便更应多为病人解除痛苦,这是为医者的本份,一天只看三个病人算什么大夫,这规矩立的着实奇怪。

况且棠梨也来庆福堂抓过几次药,这庆福堂名声大,招牌硬,里面的伙计脾气更大,真应了那句话店大欺客,对于上门抓药的顾客都是代答不理的,若你方子上有贵药还罢了,若只是寻常的便宜药,那些伙计更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棠梨领教过几次之后,便再没来过,掏钱抓药,还得受药号伙计的气,没得给自己找别扭,安州城又不是只庆福堂这一家药号,往别家抓也一样。

大约也因这件事儿,今儿在山上自己才冒用了庆福堂的招牌,或许潜意识里,棠梨想让庆福堂摊上些麻烦,长长教训。

因不想瞧见这样的情景,棠梨每每出城多会绕道而行,今儿却鬼使神差的抄了这边儿的近道,想着便到了庆福堂,棠梨下意识往庆福堂瞧了一眼,这一瞧眼睛就睁大了,庆福堂外一辆青帷马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今上午在山上碰见的那个黑脸护卫,那一脸生人勿进的冰脸,除此一家别无分号。

见那黑脸护卫往这边儿扫过来,棠梨一惊急忙一转身进了旁边的杂货铺子,假装看架子上的东西,眼睛却盯着对街那辆马车,果然那黑脸护卫之后,那个冷泉里的美人随后也下了车,接着就瞧见庆福堂那个眼睛长在脑瓜顶上的掌柜,弓着身子一脸谄媚的笑着把两人迎进了庆福堂,顿时那些排队等着的看病的人或许早已见怪不怪了,竟没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棠梨微皱了皱眉不禁嘀咕了一句:“不是说这庆福堂的神医一天只看三个病人吗,这算什么?”

那杂货铺的伙计听见了,上下打量棠梨一遭道:“瞧你这意思不是来庆福堂求医的吧。”

棠梨顺着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伙计一撇嘴:“这还用说吗,明摆着的事儿,只来庆福堂求医的的谁不知这庆福堂认钱不认人,这位余神医可不光是大夫更会做买卖,为啥特意立下一天只看三个病人的规矩,就是不想跟这些穷鬼病人蘑菇,人家不是开善堂的,挣的是银子,只您有银子,往前一递,谁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就能请进去,你瞧见没刚马车上下来的那两位,一准使了大银子。”

棠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庆福堂的伙计呢,连人家使了大银子都知道。”

那伙计嘿嘿一笑:“这有啥奇怪的,就瞧刚迎两人进去的吴掌柜那一脸笑就知道了,这位吴掌柜可是出了名儿的只认银子不认人,没银子他能让伙计拿大棒子把你赶出去,哪还能笑的这么欢实。

棠梨听着越发皱眉,本来她只是觉得这位庆福堂的神医立的规矩有些怪异,对于底下的伙计也疏于管束,哪想却是如此势力之人,看病只认银子,这样的人便医术再高明,也妄为医者,没了医德的大夫比庸医更为可憎。

想着,心中越发有些堵得慌,这样的人竟是远近闻名的神医,真是荒唐,不禁道:“这庆福堂应该改个招牌,叫认钱堂才对,这样的药号也不知怎么来的。”

那伙计道:“哎呦,要是说起这庆福堂的来历,可不简单,这庆福堂余家那可传了有几百年了,这改朝换代的,到咱们大梁都历了两朝,听说起先就是个寻常的药号,后来摊上官司没落了,眼瞅要完了,却出了一位了不的姑娘,挽救了余家还把庆福堂做成了天下第一药号,这位姑娘还当了皇后呢,到如今这会儿虽大不如前,可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庆福堂余家便不如前朝风光,到底祖先也挣下了这份产业,余家的子孙光靠着这份祖宗余荫也能吃香喝辣的了。

你瞧对面这位算起来也就是余家一个旁枝儿,凭着庆福堂的招牌,不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吗,这三个手指头一搭,那银子就哗哗的往里进,这可比什么买卖都赚呢,早知道当大夫这么赚,小时候我就该拜给老大夫当师傅,学点儿本事当大夫,如今不早发财了啊。”

棠梨眉头皱的更紧冷声道:“大夫是治病救人的不是发财的营生。”撂下这句快步出了杂货铺。

那伙计被棠梨一句话噎的发愣,挠挠头有些莫名其妙。

棠梨从杂货铺出来,又看了一眼对接的庆福堂,从心里叹了口气,不知哪位曾经挽救家族振兴庆福堂的余家姑娘,若知道后世子孙如此会如何。

棠梨相信哪位余家姑娘既然能振兴家族必是一位聪明绝伦心胸远大见识广博的佳人,只可惜佳人已逝,余家从盛到衰是天意亦是人为。

想到此棠梨心里有些郁闷,也没心情再理会山上那两个人,提着鱼回了驿馆。

因父亲任驿丞,叶家一家便住在驿馆后一处两进的小跨院里,地方虽不大,好在叶家人口简单,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下面还有两个婆子一个丫头,也都住的开。

两个婆子一个打杂一个在厨下做饭,另外就是傻姑,至于丫头是去年便宜娘心疼棠梨,寻人牙子买来的,是棠梨自己挑的,长得敦实有力气,人也老实,便宜娘嫌不机灵,棠梨却很中意,给她起了名叫甘草。

棠梨从前街过来便是官驿的大门,平常日子从大门进去也无妨,可今儿却不成,远远就瞧见官驿外的仪仗不同以往,估摸是来了大官。

便宜爹这个驿丞其实就是管着来往官员迎送之事,这迎送的仪仗是根据来人的官阶而定,品阶越高,仪仗越复杂。

而今天门口这幅仪仗,是棠梨从未见过的复杂,以此推断今日官驿中大约来了一位高官,至于具体是几品官,棠梨是看不出来的,只是知道品阶必定很高。

这就有些奇怪了,安州城并不是什么繁盛之地,且前头百里便是一个富庶的州府,这越富庶的州府,官驿的条件也必然好上许多,故此,若非实在赶不及,大多官员都不会在安州停留,更何况这样高品级的官员,可选择的就更广了,基本不用住官驿,故交同年各地的别院豪宅有的是,随便寻一个住下就是了。

特意住到官驿中的官儿不是在意自己的官声就是做戏,不知今儿这位属于哪一种。

☆、姜汤自救

前头有迎送的仪仗,棠梨只得又绕到后面,打算从角门进去,刚拐过去就瞧见甘草在角门边儿上立着,正惦着脚一脸着急的往这边儿望,瞧见自己忙跑过来:“小姐可算回来了,夫人正着急呢。”

棠梨挑挑眉:“娘着什么急,今儿一早出门前不是跟娘说今儿去采药的吗。”

甘草:“平日里小姐去采药回来的晚些倒也罢了,可今儿却不妥,咱们驿馆里来了位了不得大官儿,早上小姐前脚走,后脚就到了,来的突然好一番忙活才迎了进来,这会儿老爷还在前头呢,夫人这才着急让奴婢出来望着小姐。”

棠梨了然,想必娘亲是怕自己不知来了官员,贸然去走大门,冲撞了那官员的下人,惹上麻烦。

这也并非她娘多虑,这官场的人,官越大架子越大,人也越不好相与,而这些官员的下人借着主子的势,更是格外刁钻,眼睛一个个都长在脑瓜顶上,岂会把父亲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看在眼里,自己这个不入流小官的女儿就更不用提了。

万一碰上,哪句话说不对,就把这些人得罪了,虽是下人可若在他们主子跟前儿歪歪嘴,别说爹的仕途前程就是如今这个不入流的驿丞只怕也保不住。

这便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入了仕途万事不由自己,而对于她爹的经历,棠梨很有些唏嘘,她这便宜爹的运气说好吧也算不差,一个寒门子弟即便寒窗苦读十数载,能一朝金榜题名的也实在不多,他爹却中了,还是进士,这本是逆天的好运,可这样的好运却只到中了进士便用光了,后头便十分不顺。

棠梨是半截穿过来的,这些事自是不知,可架不住她娘总是叹气叨叨,日子长了想不知道都不可能,不过她爹娘的感情极好,爹虽仕途不顺,却从不在妻子面前发脾气,只要回到后院,便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绝不会把心里的郁闷不快发泄在家人身上,这才是真正有担当的男人,也赢得了棠梨的孺慕之情,看着便宜爹总会想起自己的父亲。

至于怀才不遇,棠梨后来想想也不是她爹的运气差,这科考凭的是真才实学,这个她爹绝对具备,只要科考公正她爹得中也在情理之中,可得中之后凭的便不是才学了,而是门路人脉。

这官场的规则无论什么时候都差不多,她爹这样一没根底儿二无家财的,即便有真才实学,想在官场站稳脚也实属不易,没有人脉关系,也没有银子上下打点,两眼一抹黑光靠运气是没戏的。

所以她爹一个进士及第的青年才俊,直接被发到了这安州城当了这么个不入流的驿丞,此事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话娘也从不在爹跟前儿提,生怕伤了爹的自尊,只是背地里跟自己唠叨几句罢了。

甘草接过棠梨的竹篓背在自己身上,瞧见棠梨手里提的大鲢鱼顿时裂开嘴笑了起来:“好大的一条鲢鱼。”棠梨瞥了她一眼,感觉这丫头馋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伸手拍了她的脑袋一下:“看把你馋的,不知道的还当平日不给你饭吃呢。”

甘草也不回嘴,只是嘿嘿傻笑,她知道,小姐提了鱼回来,必然就有好吃的,又瞧见竹篓里的蘑菇,更是欢喜,抱着竹篓跟抱着宝贝一样跟着棠梨往厨房去了。

灶上的婆子一见棠梨提着鱼进来,知道小姐要亲自下厨,便行礼出去了,把灶房让给了棠梨,傻姑知道棠梨回来,跑了来,憨笑着跟甘草在一边儿打下手帮忙。

棠梨的厨艺是跟一位老阿姨学的,爷爷不喜欢城里的喧嚣,大多时候都住在郊外的老宅,而且不让儿孙们在跟前儿,只棠梨自小投老人家脾气,跟着爷爷住,上学也都在附近。

棠梨小的时候,家里有个老阿姨帮着做饭收拾家务,日子长了,棠梨也就学会了,后来老阿姨被儿子接走养老,就剩下祖孙俩,做饭的就成了棠梨。

其实爷爷并不讲究口味,爷爷是老中医,也秉承了中医人的传统,他总说当大夫的需安守本心,山珍海味不如青菜豆腐,烟酒更是不碰,连喝茶也是自己配的最普通的药茶,爷爷说这个最好,比什么好酒好茶都强,来了客也是如此待客,后来因棠梨年纪小,正长身体饭桌上才丰盛了些。

虽爷爷不讲吃,家里的老阿姨却一手好厨艺,即便青菜豆腐也能做成不一样的美味,因棠梨喜欢吃鱼,老阿姨便时常变着花样的做鱼,于是棠梨也跟着学了不少绝活。

棠梨把大鲢鱼一剁两开,寻了个大砂锅把煎了的鱼头跟白龙皮炖在一起,待烧开了转小火慢炖,需要炖两个时辰才能把鱼头的胶质跟白龙皮的药性完美结合,既补养身体同时也能保有鱼的鲜美。

而鲢鱼的身子就简单多了,不用煎,只大大的葱姜酱料加进去熬煮开了,放鱼,炖到晚间汤都收进去就成了。

棠梨刚收拾好,抬头就瞧见她娘苏氏,苏氏不满的道:“我还说听见你家来了,怎么这么半天不见人,果然跑到这儿来了,这才刚过晌午,怎就做上饭了。”

棠梨:“今儿女儿运气好,在山上得了一株白龙皮,爹前几日说头疼,这白龙皮跟鱼头炖汤正对爹的症。”

苏氏盯着眼前的女儿,不禁记起旧事,她随官人刚来安州那年,正是冬底下,大约是路上着了寒,一到安州城,这丫头就病了,寻了几个大夫来瞧病吃药却不见好,病的越发重,神志都有些不清,大夫说不中用了,自己那时候只知道抱着闺女哭,也没法子可想,还是官人说闺女小嘴动呢,许是说什么,自己凑近听了半天,方听明白,这丫头说的是姜汤。

苏氏还当是闺女是不行了想喝姜汤,忙让丈夫去端了一碗来,灌了大半碗下去,不一会儿出了汗,人便安稳了,两口子大喜,见姜汤有效用便又灌了一些,用厚被子捂着睡了一宿,出了一身透汗,转过天果真就好了。

苏氏记得自打那次病好了之后,这丫头便转了性子,央求着官人寻了许多医书学起了医术,先开头两口子也没当事儿,官人说闺女爱看书总是好事,看医书也好,便由着她去了,苏氏想着闺女不过是因自己的病一时兴起,过些日子也就丢开了,谁想,这丫头竟是个认死扣儿的,真就正正经经的学了起来。

且真的学成了,后来这几年,自己两口子加上家里上下只要得病的都是这丫头给治好的,这丫头一出手便能药到病除。

事实摆在眼前儿,也由不得两口子不信了,有了事实,两口子干脆就不管了,由着她折腾,便是她要出城采药也只是嘱咐他换成男装,免得让人瞧出女儿家的身份,招来什么风言风语。

其实叶全章倒不怎么在乎这些,他跟全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觉得自己女儿是最好的,最可心的,只盼着闺女活的快活就好,管别人说什么呢,她想学医就学,想采药就去,怕什么人言。

苏氏作为母亲便考虑的多些,怕女儿名声不好,回头不好说婆家,毕竟这女孩子总是抛头露面的往外跑,传出去终归不好听。

不过也知道拦不住,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嘱咐棠梨换上男装,且严令家里的下人不许在外头说起此事,因此棠梨会医术这件事儿,除了家里人也就临山村的人知道,而临山村的人就算想破了脑袋也绝想不到,给他们看病的叶大夫是驿丞大人家的小姐。

苏氏虽不满棠梨总往外跑,却最疼闺女,听她这般一说,也只得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都多大的丫头了,还总往外跑,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这话她娘隔三差五就说,棠梨听的耳朵都能起茧子了,如今已经练到自动屏蔽,只当没听见,嘿嘿一笑道:“娘,刚在外头瞧见驿站外的仪仗,是来了什么样的大人物吗?”

苏氏怎会不知这丫头是故意岔开话题,白了她一眼道:“你呀这几日老实些别往外跑了,听前头的小厮回说,是去岳州上任的布政使大人。”

布政使?棠梨还真有些意外,据她所知这布政使可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大官,用现代的官位来说,相当于省长,掌管一省的民政财政,可算得上是一位呼风唤雨的封疆大吏。

这样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到哪儿都少不了巴结之人,便在上任途中,一切从简,也不应该在安州停留才是,除非有不得已的苦衷。

想到此,不禁道:“这倒有些奇怪,这样的官员怎会停在安州。”

苏氏低声道:“听说是这位叶大人的老母亲病了,怕再赶路有什么闪失,这才暂时安置在了安州城。”

叶大人?棠梨愣了愣,忽的想起今儿在黄大勇家,遇到的那个周婆子,貌似说的是叶府,而且同样也是老夫人得了急病,只得耽搁在了安州城,莫非那位周婆子所说的就是这位岳州的布政使大人?

若果真如此,可真是有些巧了。

☆、又见神医

苏氏见女儿出神,伸手拍了她一下:“想什么呢,娘的话可听着了。”

棠梨深知便宜娘若是唠叨起来可就没完了,忙道:“听着了,娘放心吧,这几日棠梨不去采药就是。”

苏氏点点头:“听见了就好,也省的娘担心。”说着又叹了口气:“盼着这位叶府的老夫人快快好了吧,阿弥陀佛。”想是心中着急,还念了句佛。

棠梨:“听娘这话倒像不想让这位叶大人在驿馆常住似的。”

苏氏唬了一跳,忙四处看看没外人方道:“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棠梨凑到她娘耳边道:“难道女儿说错了,说起来这位叶大人可是封疆大吏,若是去旁的州府驿馆,那些当官的估计能欢喜死,怎的娘却发上愁了。”

苏氏明白女儿的意思,摇摇头:“你爹若是那样的性子,咱们也不会来这安州了。”

棠梨心里暗暗点头,是啊,便宜爹虽心怀抱负脾性却有些清高,最不善溜须拍马之道,莫说这位叶大人是布政使,就是亲王公候的来了,以她爹的性子也绝不会谄媚逢迎,所以这叶大人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机会,而到了便宜爹这儿却不然,且叶大人之所以来此,是因叶府的老夫人病的重,无奈之下才暂时留在安州。

棠梨不懂官场却有常识,这官员上任何其要紧,若误了可是大罪,这位叶大人却下令留在安州,可见是一位孝子,若他的老母亲在安州有个好歹,极有可能迁怒爹这个驿丞,若果真如此,非但无福反是飞来横祸。

想必她娘担心的是这个,想明白了,棠梨道:“娘可知这位老夫人得的什么病症?”

苏氏一听,立马警惕起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棠梨:“那个,没什么随便问问。”

苏氏哪会不了解女儿,白了她一眼:“你要学什么医术,爹娘都由着你,平日家里人有个病什么的,你要看也便看了,旁人可不许你胡来,更何况,叶大人可是朝廷二品大员,这位叶府的老夫人更加是一位老封君,真要是瞧病便是那皇宫里的御医也寻的来,就算在这安州城里还有一位庆福堂的余神医呢,你这丫头瞎逞什么能,看过几本医书,就真当自己是大夫了不成,若是如此容易,这天下还不都是大夫了,听娘的话不许胡闹。”

棠梨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会质疑自己的医术,这倒让她想起自己上一世在中医科实习的时候,因为年纪每每被质疑,这也不奇怪,一提起中医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老中医,认为越老医术越高,棠梨却觉老并不能代表医术高,高明的医术后是丰富的经验,

也就是说看的病多了,经验越多,才可能提高医术,且要努力钻研,多看医书医案,能做到这些,哪怕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大夫,依然算得上医术高明,而许多中医大夫却是混日子,求得不过是当个太平医,治不好病无妨,只要治不死人就好,这样的大夫又怎么会花心思去钻研医术,即便年纪再大也不过是个庸医罢了。

而棠梨更为得天独厚,她自小跟在爷爷身边,爷爷虽不在医院坐诊,却常常深入偏僻的山区义诊,有些山区甚至连一条正经路都没有,进出完全靠两条腿,而那里的人生病了也大都不会送医院,甚至不舍得吃药,只是扛着,实在抗不过去就等死,她跟着爷爷看了许多危重病人,这些经验也是她后来行医的最大资本。

只是自己这些经验到了这里却毫无用处,甚至自己稍微问问便宜娘便一脸警惕,生怕自己去给那什么叶老夫人诊病,若是上一世,想挂自己这个军总中医科叶主任的号,得提前排三天还不一定能排上呢。

便宜娘当真不识货,苏氏生怕棠梨阳奉阴违招出天大的祸事来,又絮絮的叮嘱了许久,直到棠梨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偷偷跑去给那位叶老夫人看病才放过棠梨。

棠梨大松了口气,便宜娘这个唠叨的功夫,真让人招架不住,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如何不知轻重,哪会轻易去给那什么老夫人看病,不过是好奇问问那位老夫人是什么症候,竟严重到耽搁在了安州。

只不过,便宜娘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自己还是不问的好,免得她娘又要唠叨个没完,还是熬鱼汤吧。

这鱼汤熬得颇费工夫,至掌灯时分方熬成,棠梨自己尝了一口,味道鲜美之极,便装了一碗端着去了书房,她知道平日这时候她爹都会在书房料理公务,这驿丞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事情却一点儿都不少,且异常琐碎,害的便宜爹总是从早忙到晚,辛苦非常。

棠梨刚到了书房窗下,便听见里头便宜娘说话的声音,微微笑了笑,想来娘心疼爹,特意送了吃食过来,想着还是不要打扰爹娘恩爱了,转身要走,却听见里头提起了大夫,不禁愣了愣,倒站住脚,底细听了听。

苏氏本是给丈夫送吃食过来,顺便问问前头的事儿,她都担一天心了,把吃食摆好又把筷子递给丈夫才道:“前头如何了?可去请了大夫?”

提起这个叶全章叹了口气:“大夫倒是请了,请的还是咱们安州城赫赫有名的神医。”

苏氏忙道:“神医,是庆福堂那位?”

叶全章点点头:“正是他。”

苏氏道:“听说这位余神医一天只看三个病人,庆福堂外头天天都是排队瞧病的,能请的来吗。”

叶全章哼了一声道:“寻常人想请这位神医只怕请不来,可叶大人却不然,根本不用亲自去,只遣了跟前儿的小厮走了一趟,到了庆福堂门口把叶大人的牌子一递,这位余神医便颠颠的来了,可惜了庆福堂这样数百年的老药号,据史书记载这庆福堂曾屡次帮着朝廷救助灾民,前朝还曾获封天下第一药号,不想竟出了这样趋炎附势的子孙,着实可悲。”

苏氏:“有道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庆福堂余家都传了两朝数百年了,听说在前朝庆福堂可是皇亲国戚,了不得世家大族,这样的大族出几个趋炎附势的子孙有什么奇怪的,官人生这样的闲气做什么,况只要那神医来医好老夫人的病,平安的送着叶大人出了这安州城便万事大吉了。”

叶全章摇头:“若果真医好,我也不会如此生气了。”

苏氏一惊:“怎么竟没医好?不说庆福堂这位神医医术高明的紧吗,可瞧了脉?是什么症候?开了药方不曾?算着这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就算吃了药也没这么快的啊。”

叶全章:“这个余神医的药方子倒是开了,可叶大人不知怎的,一见那药方子便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大骂一声庸医,便让人把这余神医赶了出去。”

苏氏:“这叶大人好没道理,药没吃呢怎就知道不管用了。”

叶全章:“我也是纳闷呢,私下里跟那管家扫听了一下,好在那叶府的管家是个好相与之人,跟我透了几句,说这余神医开的药方跟前头几个大夫开的一般无二,老夫人先头也不过是着了风寒有些发热罢了,正是吃了这样的药,才越发病重,本来叶大人暂留在安州也是有计较,一是老夫人病重,不好赶路,再有便是听闻了庆福堂神医的名声,想着让这神医瞧瞧,谁知竟跟前头几个大夫开了一样的药方子,岂有不怒的。”

苏氏:“如此一来,叶大人即便嘴上不说,心里岂不要迁怒官人。”

叶全章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苏氏便越发愁了上来:“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官人再去寻旁的大夫来。”

叶全章:“庆福堂的余宝胜是咱们安州最有名的大夫,他都不成,还能寻谁来?”却忽想起什么看向妻子:“要不让棠儿……”

叶全章刚起了个头,就被苏氏截住话头:“闺女年纪小爱逞能,你这当爹的也糊涂了不成,棠儿那丫头不过就是看了几本医术药书的,就算治好过几次病症,也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你怎么还真把自己闺女当成大夫了不成,这医术哪这么容易就学会的,且此事非同小可,若有闪失,便是天大的祸事,更何况,棠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抛头露面的去给人诊病,传出去像什么话。”

叶全章见妻子恼了,忙道:“夫人莫恼,我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苏氏:“此事提都不能提。”

叶全章好脾气的道:“好,好,为夫以后不提便了。”苏氏方才缓了脸色。

窗外的棠梨暗笑,不用看都能知道此时便宜爹的表情,一定赔着十分的小心。

说起来好笑,便宜娘在外头表现的温婉贤良,可到了便宜爹跟前儿便爱使些小性子,他爹正相反,想来正是因为如此互补,夫妻相处起来才异常和谐。

听见里头便宜娘的笑声,棠梨也不好再听壁角,低头看看手里的鱼汤,还是先端回去放到灶上温着好了,过一会儿再让甘草送过,也免得扰了爹娘恩爱。

虽白跑了一趟,却听到那个余神医被叶大人骂了出去,棠梨心里舒服了许多,那样只认钱而没有医德之人,不配当个大夫。

☆、突发事件

棠梨在山上采的蘑菇炖了只鸡,自己尝了尝,爹娘吃了些,剩下的都让傻姑跟甘草包圆了,连点儿汤都没剩下,吃完了仍意犹未尽,眼巴巴盯着自己。

棠梨不免好笑,甘草这丫头本来就不机灵,如今跟傻姑待的日子久了,更有些傻兮兮的,嘴也越发馋了,一个小姑娘家吃成了个胖墩,脸都圆了。

棠梨伸手捏了捏甘草胖嘟嘟的脸蛋儿没好气的道:“还吃呢,再吃就不管你叫甘草,改叫胖丫了。”

甘草嘿嘿傻笑,她可不在乎叫什么名儿,有吃的就好,这蘑菇炖鸡真好吃,大鲢鱼也好吃,可惜夫人吩咐下了这几日不许小姐出去,小姐不出去就没有好吃的,再馋也没用。

棠梨见两人赖着不走的样子无奈的道:“等这位叶大人走了,我就去山上多采些蘑菇,给你们俩解馋,这总行了吧。”

两人听了立马点头如捣蒜。

棠梨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医书:“现在能让我看书了吧。”两人又齐齐点头。

甘草知道棠梨看书的时候怕吵,把茶放到桌子上,便拉着傻姑出去了,夫人吩咐下让自己看着傻姑,别让她傻兮兮的不知事,跑到前头去,平日里也还罢了,如今前头可住着贵人呢,冲撞了就不好了。

好在傻姑人虽傻还算听话,甘草又跟她一屋里睡,也方便看着她,知道小姐不用自己伺候,便拉着傻姑回屋睡了。

虽已经在这里待了六年,有些地方棠梨依然不大适应,例如丫鬟,她是军医,除了在军总医院也常下部队,算半个军人,自律是基本要求,她可不习惯洗脸刷牙叠被这些还有人伺候,故此,虽娘特意买了个丫头,这些事她仍习惯自己来。

一开始甘草见不用她伺候,还吓得哭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生怕不要她,自己耐心跟她解释了半天,自己不是不要她,是不习惯这些事上有人伺候,并一再保证绝不会把她退回去,这丫头才放了心。

后来发现她身上有些伤,问了才知是人牙子打的,便宜娘眼眶湿湿的直骂那些人缺了大德,棠梨也才明白,这丫头为什么那么怕,这是被打怕了。

甘草刚来的那俩月战战兢兢犹如惊弓之鸟,后来才渐渐好了。

棠梨虽一再告诉甘草不用伺候,但这丫头仍是坚持每天给她打水,棠梨洗脸的时候她便收拾屋子,按着棠梨的习惯,把她拿出的书一一归位,并把屋里的桌椅都擦上一遍。

自从甘草来了每天都是如此,不过今日棠梨起的晚了些,昨儿夜里那本古医书上记的一个医案有些想不通,研究了许久,等她想明白了,已敲过了三更鼓。

睡的晚,早上起的便迟了,洗了脸收拾停当,已是辰时三刻,刚说要吃早饭,却见外头的刘妈妈跑来寻甘草,给棠梨见了礼便道:“傻姑不见了,各屋里都寻遍了也没找见人。”

甘草:“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她还睡着呢,怎就找不见了。”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别是跑前头去了吧。”

刘妈妈:“正是怕她跑前头去呢。”

甘草忙道:“那我赶紧去找找。”说着丢开手里的鸡毛掸子就要往外跑,被棠梨拦下:“如今那位叶大人跟叶府的家眷都住在前头,你去只怕不妥,还是我走一趟吧,若碰上叶府的人,好生说明缘由总不会太失礼。”

刘妈妈正是这个意思才过来寻甘草,她一个下头的婆子哪敢往那些贵人堆里扎啊,怎么也得主子出头才成,不敢打扰老爷夫人,便只能借着寻甘草的由头来请棠梨了。

棠梨刚走到前头廊子,便碰上了叶府的两个婆子,正送着傻姑往这边儿走,傻姑看见棠梨嗖一下就跑了过来,把手里一把青绿的草举了起来,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棠梨哭笑不得,傻姑手里的草是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自从发现棠梨把这个采了晒在院子里,傻姑也找了一颗,棠梨随口夸了她两句,傻姑就开始满世界的找,找着了就拿给棠梨,然后就是这样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前院里有个老大的花圃,花圃边儿上常有这些,傻姑以前便常去,今儿大约也是如此,倒怪不得她。

棠梨笑着接过傻姑手里的蒲公英,拍了拍她道:“傻姑真聪明。”傻姑立刻就咧开嘴笑了起来。

棠梨让甘草把傻姑带回去,方回过身对两个婆子道谢:“多谢两位妈妈把傻姑送回来,今日疏忽了,实在对不住,以后我会看好傻姑,不让她跑到前院来的。”

那两个婆子本有些气的,如今老夫人病重,老爷夫人急的什么似的,更兼昨儿那个什么神医,又让老爷大大发作了一番,这上下都战战兢兢,生怕这时候被主子抓了错处重重惩罚,莫不是小心翼翼的当差事,谁想偏今儿出了差错,一眼没瞧见便偷跑进来个傻子,在花圃边儿上一通捣鼓。

等发现的时候,傻子手里已经抓了一大把草,两个婆子差点儿背过气去,忙把傻子弄了出来,问她从哪儿来的也答不上来,只得寻了驿馆的差人才知是这安州驿丞家的下人。

两个婆子便只得送了过来,正好碰上棠梨,本想发作一番,可听见后头的丫头婆子的称呼,便知是驿丞家的小姐,虽说驿丞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到底也是官,怎么也要给人家官家千金几分面子,加之打量棠梨,虽穿的寻常了些,生的却好,气度却颇为不凡,竟没那些小家子气,行事落落大方,说出的话也客气,倒让两个婆子不好发作了。

便道:“小姐客气了,我们也不是怪责,只因我家老夫人病重,刚那位瞧着又不像知道轻重的,不怕别的,就怕万一惊扰了我家老夫人,不好担待。”

棠梨道:“这些我省的了,多谢两位妈妈提点。”

两个婆子见棠梨如此,心里那点儿气也便消了。

瞧着棠梨走了,两个婆子彼此看了一眼低声道:“这姑娘当真好体面的模样儿,只可惜命有些不济,托生在了个芝麻小官儿家里,若是生在咱们这样的大门大户,说不准能有个好造化呢。”

两人正说着,周婆子一脚迈了进来,沉声道:“你们俩一大早不去当差在这儿做什么?”

两个婆子一见周婆子,暗道倒霉,怎么就偷了一会儿懒,就给这阎王婆子看见了,哪敢再说什么,忙着走了。

周婆子疑惑的看向那边儿,正瞧见棠梨隐没的身影,周婆子微微一愣,心道,怎么瞧着这身影有些像小叶大夫呢,可明明这是个姑娘家啊,是自己看差了不成。

提起小叶大夫,周婆子顿时兴奋起来,昨儿在黄家,小叶大夫开口就说中了自己的病因,真让她吃了一惊,便起了推荐给主子治病的心思,却又不知这位小叶大夫医术的深浅,故此没敢开口,想着自己先试试,道儿上就把小叶大夫开的药抓了两剂,昨儿晚上睡觉前,煎了一副吃下,这一宿竟真没咳嗽,睡得极安稳。

早上便觉轻松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胸中积了多少年的石头挪开了,舒坦非常,可见这位小叶大夫年纪虽不大,这医术的确高明的紧,只一副药就把自己陈年的老病儿治好了。

这样高明的医术想来必能治好老夫人,一想到自己在主子跟前儿立下大功后的好处,周婆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对刚才那俩偷懒的婆子也不打算追究了,自己还是去寻管家尽快禀告老爷要紧,想着便寻管家去了。

这叶府的大管家姓花,是叶家的三代家奴,为人圆滑机敏,八面玲珑,行事也稳重妥帖,能揣摩出主子心中的所思所想,故此颇得主子信任。

周婆子的男人是叶府外庄的管事,跟花管家有些交情,故此花管家对周婆子很照顾,时不时也会提点一两句,见周婆子进来以为她又要告假,便小声道:“老夫人的病越发不好,老爷如今日夜难安,这上下都得小心伺候着,你也消停些,真撞到主子眼里可没好儿。”

周婆子道:“瞧花管家说的,老婆子是那么不晓事的吗,昨儿告假也是为了我那个积年的老毛病,我家乡一个老妹子送了信来说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我就想着若是治好了,去了病根儿,也免得总是提心吊胆的。”

周婆子这番说辞可是掂量了半宿,直接说不好,拐个弯才妥当,且让花管家自己问起来,比自己主动说起更好些。

果然花管家听见医术高明的大夫,立马目光一闪,心说这可真是正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来,今儿一早老爷还发了一顿脾气,责令自己去寻大夫,可把自己难得够呛。

想这安州城除了那个庆福堂的什么余神医,也没听过有别的医术高明的大夫啊,更何况自打老夫人一病,这一路找的大夫得有十几位了吧,个个都是什么神医名医的,可结果呢,老夫人这病不治还好,越治反倒越重了,如今都病的起不来炕了,瞧意思,都不知能不能过去这个坎儿呢。

昨儿来的那个庆福堂的神医也是徒有虚名,开的方子跟前头几个都是一模一样,难怪老爷发脾气,没当场杀了那庸医都是他的造化了。

☆、惊到了人

虽心中着急花管家却知这件事需谨慎再谨慎,老爷是个大孝子,如今做到了两品的封疆大吏,在外头如何自不必说,可一回府,头一件事儿就是给老夫人问安,老夫人有个小病小灾的,老爷更会亲自在床前侍汤奉药,如今眼老夫人越发病重,老爷急的两天两夜都没合眼,守在床边儿上熬得两眼通红,起了满嘴火泡。

这当口如果自己寻的大夫,治好了老夫人的病万事好说,若跟前头几个一样岂不更坏,更甚者,万一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到时候老爷非剥了自己的皮不可。

想到此,略打量了几眼周婆子,见她脸色精神是较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周婆子的咳疾花管家是知道的,牵牵延延有十来年了,每年一开春就犯,还是自己帮忙才遮掩过去的,这事他也担着风险呢,前儿还琢磨着她的病若再不好,自己也不能顾及什么交情面子了,一到岳州就把她调去外头去,免得主子知道,自己跟着吃挂落儿。

不想,这一转眼的功夫这婆子的病竟好了,这可是十年都未治好的老毛病,花管家还记得,昨儿早上她来跟自己告假的时候,还强忍着咳嗽,脸色难看的紧,怎么不过一天的功夫这病就好了?若非周婆子就站在这儿,说下大天来花管家也不信的。

就算事实摆在眼前,花管家仍有些疑心,开口道:“你这病当真好了。”

周婆子岂会不知他的意思忙道:“慢说花管家您,就是老婆子自己起初也是不信的,还道我那老妹子胡说呢,谁知那大夫不过一搭脉,就看出我这病已有十年了,还道出了病因,老婆子当时也吓了一跳,虽如此她言道吃两副能好,我也是不信的,便想着先试试,不想只昨儿晚上吃了一副药,今儿一早便觉周身轻松,竟真好了,这才来寻花管家。

花管家心道,一副药就好,这还真是神了,莫非这安州城除了那徒有虚名的余宝胜还另有高人,想到此便问:“你说的这位大夫在何处坐堂?”

花管家这一问,倒把周婆子问住了,昨儿走的匆忙,没来得及扫听,便有些语塞:“这……”

花管家眉头一皱,心道,怎么着,说的这么热闹,竟不知是哪儿的大夫,这不涮着自己玩吗,想着脸色呱嗒就掉了下来,冷声道:“这什么?到底是哪个药号坐堂的?便不知底细总有个字号吧。”

周婆子汗都下来了,忙道:“这个,昨儿匆忙间未及细问,大管家莫急,虽没细问,可这位小叶大夫跟我那老妹子家常往来走动,极熟络的,只去问一句便知道了。”

花管家脸色略缓了缓道:“那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周婆子忙着转身去了。

花管家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心道,这周婆子当真没成算,连人家在哪儿坐堂都不知道,就跑到自己这儿来举荐邀功,着实可笑,不过小叶大夫?倒是跟自家老爷同姓。

周婆子忙叫人套了车兴匆匆敢去了临山村,本想着小叶大夫跟黄家相熟,必是一问便知的,谁知这黄家一家子糊涂蛋,这么常来往着,竟连人家在哪儿坐堂都不知道。

周婆子傻了眼,深悔昨儿没问清楚,如今花管家可还巴巴的等着信儿呢,要是这大夫在哪儿都不知道,大管家能饶了自己才怪。

心中着急便一把扯住黄大勇:“大勇,你不是常去接小叶大夫吗,怎么连他是哪儿的大夫都不知道?”

黄大勇挠了挠脑袋:“那个,俺是在山上被毒蛇咬了,正赶上小叶大夫采药救了俺的命,俺心里感激,知道小叶大夫隔几日便会出城采药,就在城门口等着拉她,她来俺家走动也是给村子里的人瞧病的。”

周婆子:“既常来瞧病,难道你们连她在哪儿做堂都不知道。”

黄大勇摇了摇大脑袋连说不知道,心里还奇怪,她娘这位家乡的老姐姐昨儿还和善的紧,怎么一天过来就变了个样儿,抓着自己一个劲儿的扫听小叶大夫,自己哪知道这些啊。

大勇媳妇儿见周婆子一脸着急忙道:“您老先别急,这里头有个缘故,虽说小叶大夫医术高,可这般年纪,在药号里至多就是个学徒,人家给乡亲们诊病,不禁不收钱还总白白送药,本就是人家的好心,咱也得知情不是,故此,便没人扫听这些。”

周婆子虽急却也知道大勇媳妇说的是,这乡屯里的人本就厚道,又知了人家的情,自是不会揭短的,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可怎么交差啊,本是一件儿能邀功的好事儿,若是找不着人,这好事就成祸事了。

可再着急也没法儿,大勇一家子就是不知道,自己能怎么着,只得嘱咐大勇若再接到小叶大夫别管是坐堂的还是学徒,势必要问个清楚明白,给自己递信儿。

见大勇应了才出了黄家,回驿馆的这一路把周婆子给愁的啊,恨不能这点儿道走上一辈子才好呢,自己前头大包大揽的,如今连人影儿都找不见,怎么跟大管家交代。

也是这周婆子的命好,怕从前头大门走撞上花管家,便去了驿馆后面的角门,想着从角门绕过去先回自己屋里想个应对的说辞。

那驿馆的角门挨着棠梨家跨院的灶房,而此时棠梨正在灶房里做吃食,虽说便宜娘嘱咐甘草看着傻姑,可傻姑到底是个大活人,会跑会跳的,甘草手边儿还有活计,也不能不错眼珠的盯着,横竖这几日不能出门,棠梨干脆就看着傻姑了。

傻姑贪嘴,只给她做好吃的,她便会老实的守在旁边,绝不会乱跑,这个法子百试百灵,如今傻姑就老实的坐在小凳子上,眼巴巴盯着棠梨。

棠梨今儿做的是榆钱糕,驿馆里有两颗老榆树,开了春树上便挂满了一串串嫩黄嫩黄的榆钱,这时候的榆钱儿不仅好吃还能清火健胃,正是春天里最好的吃食。

而榆钱糕的做法也简单,发面兑上糖霜,碱,加水和成糊糊,再把新摘的嫩榆钱洗干净掺进糊糊里,上锅蒸上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出锅,冷热都好吃。

自打棠梨把榆钱糕放进锅里,傻姑的目光便从棠梨手上挪到了那口大铁锅上,眼巴巴盯着,直到榆钱糕出锅,便急不可待的伸手来拿,被棠梨打在手背上:“刚出锅的就拿,也不怕烫着。”

也是凑巧,这当口周婆子正从角门进来,听见这声音熟悉,略一想不禁大喜,这分明就是小叶大夫啊,顿时愁容尽散,心道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不就找着了吗,谁能想到自己都快愁死了,这真佛就在跟前儿呢。

周婆子堆着一脸笑,三步两步便跨了过去,一进去瞧见站在灶前的棠梨,一张笑脸便僵住了 ,抬手指着棠梨半天没说出话来。

棠梨也没想到周婆子会闯进来,不过一看见她,棠梨便知自己先前所猜不错,这周婆子说的老夫人正是前头那位病着的老封君。

见周婆子僵住,棠梨不免好笑,看来自己这男装果真扮的极成功,不仅临山村的人没看出来,这位周婆子也一样。

棠梨从未想过要隐瞒性别,只是便宜娘担心她名声不好听,嘱咐她出去要穿男装,而男装的确比女装简单方便许多,棠梨便从善如流了,不想却吓到了周婆子 。

周婆子半天方回过神儿来,犹自不信的指着棠梨:“你,你是小叶大夫?你,你怎么是个姑娘。”

甘草正好进来听见这句不禁道:“这位妈妈可真是,我们家小姐不是姑娘难道还是男人不成。”

小姐?周婆子更惊了:“你,你说她是你们小姐,什么小姐?他,他不是大夫吗?”

甘草一脸认真的道:“我们家小姐就是大夫啊。”

周婆子张了张嘴,半天方喃喃的道:“怎么会,怎么会……”连着说了好几遍。

棠梨见她的样子不好再站着,便敛衽自报家门:“家父便是这安州驿丞。”

再说花管家,等周婆子等的都望眼欲穿了,他如今是真没法子了,老爷哪儿一会儿就叫他过去一趟,问找大夫的事,那脸色一次比着一次难看。

这大夫要是再找不来,自己这个叶府的大管家估摸就当到头了。

想到此,叫了旁边的小厮喝道:“一个个跟棍子似的,就知道杵在这儿偷懒,打量我真好脾气不成,回头挨个打顿板子,让你们好生知道知道厉害,还不滚出去看看周婆子回来了没有。”

那小厮平白被骂了一顿,却不敢吭声,都知大管家今儿挨了老爷的排揎,正没处撒气呢,谁这会儿撞上,可没好果子吃,赶紧应一声跑了。

刚出了院门迎头正撞上周婆子,小厮大喜,一把扯住周婆子道:“哎呦,我的周妈妈,您怎么才回来啊,大管家哪儿都问三回了,要是再不见您老,小的们这顿板子可就挨上了。”说着一叠声催着周婆子进去。

谁知这周婆子不知哪根劲儿不对了,竟停了脚,探着脑袋朝屋里望了望,一脸愁容就是不往里头迈脚,那小厮瞧着着急,索性招呼了个帮手,一左一右把周婆子硬是推了进去。

☆、倒霉催的

人都给推来也就躲不过去了,周婆子只得堆上笑,战战兢兢的叫了声大管家。

花管家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怎么肯回来了,我还当你今晚上得住你那老姐妹儿家了。”

周婆子尴尬的笑了笑:“晓得大管家还等着消息,老婆子哪敢呢。”

花管家可没功夫跟她计较,直接道:“那叶大夫的底细可问明白了,在哪个药号坐堂?”见周婆子脸色有些不对,目光一沉冷声道:“怎么着,这去了大半天,不会连人在哪儿都没扫听出来吧。”

周婆子见花管家脸色阴沉,心里暗叫糟糕忙道:“扫,扫听是扫听出来了?”

花管家松了口气,只要能找着人就行,脸色也跟着缓了缓:“你这婆子自来是个爽利人,怎今儿这般吞吞吐吐的不干脆,需知道老夫人的病可耽搁不得了,还不快说,在哪儿坐堂,我也好亲自去请。”

周婆子磕磕巴巴的道:“这,这人是找着了,可,可不是坐堂大夫。”

不是坐堂大夫?花管家愣了愣,略想了想,恍惚明白过来道:“便是村子里的郎中也无妨,先请过来再说。”

周婆子:“不,也不是村里的郎中?”

花管家当真怒了,就没见过这么费劲的,一拍桌子:“不是坐堂大夫也不是村里的郎中,你他奶奶耍着花爷玩呢。”

周婆子吓了一跳忙道:“老婆子不敢耍弄大管家,是这大夫的身份有些,有些……”

即便到了这时候周婆子仍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若不是亲眼看见,打死她都不信那小叶大夫竟是个姑娘,还是这安州驿丞的小姐,这让她怎么说的出口啊,况且就算自己说出了口,大管家能不能信且不说,便信了还能真请这驿丞家的小姐给老夫人看病不成。

可见大管家一副要吃人的脸色,周婆子也顾不得许多,索性一股脑和盘托出:“小叶大夫如今就住在驿馆之内,她便是这安州驿丞家的小姐。”

花管家愕然看着她,这周婆子说的什么,这个医术高明的神医就在这驿馆里,是安州驿丞的小姐?半晌儿方回过神道:“这怎么可能?”

周婆子也不信啊,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她觉着自己这运气实在是背,本想着荐个厉害的大夫,若能治好老夫人的病,自己得些体面好处,谁能想到,这大夫竟是个安州驿丞家的千金小姐,就算这位当真医术高,可谁信啊,一个姑娘家往哪儿学的医术,如此一来哪还有什么功劳,不跟着吃挂落的念佛了。

花管家见周婆子一脸颓丧,不像假的,便又道:“你今儿早上不说他给你瞧好了老病儿吗。”

周婆子自是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苦笑一声道:“昨儿她给我瞧病的时候,我只觉着这位小叶大夫,模样生的俊了些,可他行动说话儿却没有丝毫姑娘的扭捏,又听黄家人说她常一个人上山采药,哪能想到是位小姐啊,今儿一早我兴匆匆的跑去临山村,黄家人才说是黄大勇上山时候被毒蛇咬了,凑巧碰上了这位小叶大夫,救下黄大勇一条命,过后虽小叶大夫常去临山村看诊,却没人扫听她的底细,怕大管家等的急了,只得先回来再做计较,不想从后头角门进来的时候正听见旁边院子里小叶大夫说话的声音,我这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忙着过去却,瞧见那小叶大夫一身姑娘打扮的站在那儿,言道她父亲便是这安州驿丞。”

花管家想不信都不可能,这样的事儿周婆子是编不出来的,本来自己心心念念的指望着这位小叶大夫呢,如今成了这样儿,自己如何跟老爷交代啊?

正愁呢,便有人传话进来道:“大管家,老爷让您过去问话。”

花管家心里暗暗叫苦,这时候叫自己还能问什么,肯定是请大夫的事儿呗,虽叫苦却不敢耽搁,忙着去了,临走还狠狠瞪了周婆子一眼丢下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周婆子挨了骂也只能听着,谁让自己倒霉催的遇上这种事儿呢。

花管家琢磨了一路,早上老爷催的紧,他不得已只得把周婆子说的这个什么小叶大夫的事儿禀了,到这会儿再跟老爷说根本没这人,可就成了欺瞒主子,老爷一怒,别说自己这个管家的差事,就是这条老命保不保的住都难说。

倒不如实话实说,就算老爷真追究下来,也有个周婆子在前头搪着呢,自己便有错也错不至死,毕竟谁能想到这驿丞家的小姐是大夫呢,这女大夫本就稀奇,偏偏这女大夫还是位千金小姐,若非自己碰上,真真戏本子上都编不出这样的荒唐事儿来。

叶全丰这会儿正焦急的在厅中来回踱步,不时朝外看一眼,见着花管家进来,顿时脸色一沉斥道:“你不说有个医术高明的叶大夫吗,这半天都过去了,影儿都没见着,我看你这管家是当腻歪了。”

花管家忙道:“回老爷话,这叶大夫人是找着了,只是,这位叶大夫的身份有点儿,那个,有些不大好请……”说着停住话头,一脸为难之色。

叶全丰眉头一皱,心说这是什么屁话,他虽自来不喜摆谱托大,到底是朝廷二品大员,叶家又是世家大族,就算太医院的院正,自己的名帖过去,也得颠颠的跑来,半点也不敢耽搁,怎么到了这安州城,连个小大夫都不大好请了。

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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