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三更)
第二日午后, 在向吴才人报备过以后, 云栖便与赵姑姑一道提着满满两食盒糕点,出门去了永宁轩。
含冰居和永宁轩虽同在西苑, 却一个在西北方, 一个在东南方,隔得着实有些远。
好在赵姑姑对行宫的地形极为熟悉,知道一条近路。
两人溜着宫墙底下的阴凉,一路低声说笑, 很快就到了。
赵姑姑这阵子每日都来永宁轩送糕点,与永宁轩的人也都算相熟。
看门的小太监见赵姑姑来了, 连忙迎上前, 和气又亲热的跟赵姑姑道了声安。
赵姑姑掀开食盒盖, 从里头取出一个不小的纸包, 塞到了那小太监手里,“拿去分着吃吧。”
小太监捧着那包糕点, 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总是吃姑姑的东西……外边日头大, 您快请进,快请进。”
说完, 连忙让开身子, 请赵姑姑进去。
赵姑姑冲那小太监笑笑, 便拉着云栖往里走。
“这位是?”那小太监看着云栖, 略带好奇的问, 却因为人是跟赵姑姑一同来的, 所以并没有要拦着不让进去的意思。
“这是云栖,我徒弟,她今日是专程过来见……”
“噢!我知道你!”还没等赵姑姑把话说全,那小太监就一脸惊喜地望着云栖道,“你就是容悦总提起的那个恩人。容悦经常跟我们念叨,说那日她遇上个大麻烦,若不是你仗义相救,她早就被抓去静室打死了。云栖姑娘,你好呀。”
看来容悦与永宁轩的人相处的很好啊,云栖想,否则也不会随随便便跟人家说这些事。
而从这个小太监待她的态度来看,容悦在永宁轩的人缘应该也不错。
至少与这个小太监的交情不错。
主子好,与一处当差的人也相处融洽,想来容悦最近应该是过的不错。
“不知公公如何称呼?”云栖问。
那小太监一笑,“你喊我冬青就行。”
“冬青公公好。”云栖冲冬青一礼,“不知能否请公公帮我给容悦带个话,就跟她说,我来了。今日若能与容悦见上一面,说几句话,改明儿我一定亲手做了糕点,答谢冬青公公。”
冬青连忙应道:“云栖姑娘客气了,这个时辰我们主子还在歇午觉,容悦他们没差事可当,应该也都在屋里歇着。你跟赵姑姑先去后院的小厨房把糕点放下,我叫她去后院找你。”
真是个和善又好说话的人呐。
云栖又朝冬青福了福身,“有劳冬青公公。”
“不客气。”冬青冲云栖笑笑,又望向赵姑姑,“我去找容悦,就不送姑姑去小厨房了,左右姑姑来了不少趟,早就认识路了。”
赵姑姑点头,交代说:“那纸包里是糯米凉糕,天气热,糯米做的东西不好存放,最容易变酸。你趁早吃,别让它隔夜,否则只怕要吃坏肚子。”
“嗳。”冬青连忙应下,揣好了糕点,便匆匆往西走了。
在目送冬青走远以后,云栖才忍不住跟赵姑姑说:“方才那位冬青公公好和气呀。”
“永宁轩的人性子都挺和软的,尤其是那个李娥,人长得软和,性子也和软,待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不过,你可得仔细你的脸。”
云栖不解,只是跟姑姑去小厨房见一见永宁轩管厨房的李姑姑,为何要仔细自己的脸呢?
“姑姑,我为何要仔细脸?”
赵姑姑笑而不答,拉着云栖就往后院小厨房走。
赵姑姑诚不欺她,那位李娥李姑姑,果然如赵姑姑所言,长得很“软和”,也长得很白,无论远看近看,都很像刚出锅的大白馒头。
或许更像天上飘得一团白白的云朵。
李姑姑的性子也如赵姑姑说的和软,自见到她俩脸上就一直挂着笑。
不是客气的假笑,而是笑得合不拢嘴的真高兴。
至于赵姑姑叫她仔细自己的脸,云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李姑姑似乎很喜欢揉人家的脸,听说她是赵姑姑的徒弟,就立刻把她拉到跟前好一通端详。
一边夸她长得好看,一边说羡慕赵姑姑能有这样的徒弟,再就是不停地揉她的脸。
李姑姑的手肉乎乎,软绵绵的,这样一双手揉在脸上,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反而还挺舒服,像按摩似的。
可是却会让人产生些许的羞耻感。
就好像回到了被各位长辈,各种摸头揉脸的年幼之时。
再加上李姑姑一口一个小乖乖地叫她,云栖的脸没被李姑姑摸红,倒是羞的很红。
她一个劲儿地朝赵姑姑打眼色,这位李姑姑实在太热情,你徒弟我快招架不住了。
见云栖和李姑姑头回见面,就这么亲近,赵姑姑正吃味,见云栖向她求救,心里还挺高兴。
于是,立马跟李姑姑说:“昨儿你不是跟我说,你做的玉笋蕨菜总是略带着些涩味,我知道一个法子,能彻底去干净笋和蕨菜自身带的涩味,要不要我教你?”
李姑姑听了这话,果然立刻停手,放过了云栖已经通红的小脸。
她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奇地看着赵姑姑,“素日那样小气的人,竟肯教我一手?”
被当面说小气,一般人都会不高兴,可赵姑姑却面不改色。
她承认,她就是很小气。
她很少把自己在烧饭做菜方面的心得分享给别人,更不会把自己的独门秘方传授给别人。
自然,云栖这个徒弟例外。
但赵姑姑并不觉得这种小气有什么不对。
自己千辛万苦钻研出来的成果,日积月累悟出来的经验,为何要平白付与他人?
有句俗语讲得好,说做人凡事都要留一手。
而他们做厨子的,不只要留一手,最好是多留几手。
总得有几个拿手好菜,再来几个独门秘方才硬气,才不会被轻易取代。
不止是她,绝大多数厨子,都不会把自己的独门秘方随随便便告诉别人。
李娥说她小气?难道她自己就不小气?
连个酱萝卜的方子都不肯告诉她,难不成还想靠一碟酱萝卜名扬天下?
都不是什么大气人,谁也不必挤兑谁。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我就问你学还是不学?”
“学,自然要学。”李姑姑赶紧一手拉着云栖,一手拉上赵姑姑,就要往小厨房里走。
而就在这时,冬青把容悦给带来了。
一见真是云栖,容悦欢喜的都快哭了。
她红着眼小跑上前,“可是见着你了!”
云栖冲容悦柔柔一笑,“没提前跟你说一声就自作主张的来了,实在有些唐突。”
容悦连忙拉住云栖的手,“哪里有唐突,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你顶着大太阳从含冰居大老远的过来,一定累了吧。瞧瞧,都出汗了。”
容悦赶着说,赶着从袖中掏出手帕,细心的为云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在擦到右边额角的时候,容悦的手明显僵了一下。
到底是留疤了。
容悦心里实在太过意不去,眼看起来比之前更红。
“都怪我。”
对额角上这个疤,云栖从未在意过。
“很淡的一个小疤而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你不必为此介怀。”
容悦微微摇头,就算云栖说不让她介怀,她心里还是愧疚极了。
这到底是伤在了脸上呀。
“怎么,你跟这孩子是旧识?”李姑姑问容悦。
“这是云栖姑娘。”没等容悦应声,一旁的冬青就先道,“就是容悦常提的那个恩人呀。”
李姑姑恍然,“我说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容悦总挂在嘴边的恩人。”
李姑姑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云栖的肩膀,“你与你师父一样,都是猛人。”
猛…猛人?云栖有些懵。
赵姑姑上前,拂开李姑姑搭在云栖肩头上的手,“你这是在夸人吗?”
“我自然是在夸你们师徒。”李姑姑说,“那种情形,除了猛人以外谁敢吱声。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徒弟,跟你一样仗义勇猛。”
仗义这个词儿用得不错,至于勇猛,像在夸男人似的,实在不美。
但李姑姑的话,还是让赵姑姑颇为受用。
“走吧。”赵姑姑对李姑姑说,“我亲手炒一盘玉笋蕨菜给你看,你之前不是还想学桂花辣酱芥,我今儿一并教给你。”
赵月肯亲自教人做菜,那可比天狗食月的奇观还要难得一见。
李姑姑哪里还顾得上与这些小的们说笑,拉着李姑姑就进了小厨房。
冬青那边还有差事要当,临走前特地跟容悦和云栖说,说小厨房后头有个凉棚,是当初李姑姑嫌厨房太逼仄,干活伸展不开手脚,恳请他们主子派人搭的。
平日里,李姑姑摘菜洗菜什么的,都在那里。
冬青说,那里凉快,叫她俩到那儿坐着说话去。
云栖和容悦谢过冬青以后,便依着冬青的话,去到凉棚底下各自找了凳子坐下。
刚一坐下,容悦就跟云栖说,说她从前不信因祸得福,觉得祸就是祸,福就是福,哪有什么因祸得福。
但如今,她却信了。
容悦说,那日她被刘公公罚去绘春园做搬花土,移栽花卉的差事。
管事的王公公看她做事还算勤快,便留她在绘春园侍花弄草。
有一回,宫里送来好几盆石斛兰给昭怀太子妃。
她便和几个太监宫女一道,把那几盆石斛兰送到永宁轩来。
在为石斛兰换盆的时候,昭怀太子妃见她干活仔细,也懂侍弄花草,便把她留了下来。
容悦说,昭怀太子妃为人宽容和气,待他们这些奴才很好。
不只吃的穿的好,还时常会有赏赐。
昭怀太子妃好清静,永宁轩里当差人的宫人不多,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每个都很好相处,也都待她不错。
她平日里的活就是侍弄侍弄花草,挺轻快的,一日之中有大半日都是闲着的。
她从前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过上这样清闲自在的好日子。
这都是托了云栖的福。
听容悦亲口说自己过得很好,云栖才真的安心下来。
她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容悦,“给,这是你送我妆粉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