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云栖微微点头, 与赵姑姑说:“我从玉玢那里探听到, 原来才人的爹娘都曾是景嫔娘家魏府的家奴, 才人是魏府的家生奴才, 自小就在景嫔身边伺候。
景嫔选秀中选以后,才人便顺理成章的随景嫔陪嫁入宫。
而才人一家, 是在三年多前, 才人被陛下看中, 封为更衣以后, 才脱离奴籍。
脱离奴籍以后,才人一家虽然搬出了魏府, 但才人的爹爹和兄长还在继续为魏府做事, 娘亲和嫂子也常常出入魏府。
还有才人的弟弟,这几年一直都在魏府的家学里读书。
至于才人的小妹,听说年底要嫁的正是魏夫人的娘家表侄儿……
才人一家的生计、前程、归宿、甚至性命都被魏家人牢牢攥在手心里, 才人怎么敢不听景嫔的话。”
“我只知才人是景嫔入宫时带的陪嫁丫鬟, 却不知才人全家都曾是魏府的家奴。”赵姑姑说, 神情稍稍有些凝重。
她原想着才人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地屈从于景嫔,心里或许另有什么打算。
如今再看, 恐怕是……
一家子人的性命都掐在人家手里,换做是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难道就这么认命了?就这样任人摆布下去?
太不甘心了。
“姑姑, 景嫔的娘家魏家, 在京都城里算是很显赫的人家吗?”云栖问, “景嫔的父兄是不是都在朝为官?如今都官居几品?”
“别说, 这些事儿,我还真留心打听过。”赵姑姑答:“魏家呢,算是正经的官宦人家,一连几代都有人在朝为官,不过却都是五品以下的小官。
若放在地方上,魏家应该能算得上名门大户,可放在这达官贵人遍地走的京都城,魏家也只能算是小门小户。
不过近几年,景嫔的爹魏忠明似乎颇得重用,短短数年间已从正七品的大理寺评事,晋升为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晋升速度之快,在本朝算是极为罕见的。
虽说跟真正的世家大族还是没法比,但魏家终究是出了个四品大官,还出了个景嫔,如今也算是个小小的名门吧。”
“景嫔的爹晋升速度如此之快,应该是有什么契机吧?是因为他勘破了什么大案吗?”云栖又问。
赵姑姑仔细想了想,才微微摇头,“这倒没听说。我只知自当今皇上称帝登基以来,唯一能称得上大案的,就是先皇后被萧贵妃毒杀一案,或者说是辅国公萧氏一族意图谋反一案。
此案发生时,魏忠明已在大理寺任职。他兴许是在审理此案时,立下了什么功劳吧。
我也不大清楚其中的内情。”
云栖点头,正预备再问赵姑姑,赵姑姑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一拍桌子,“对了!”
“姑姑您说。”
“我记得那谁跟我说……就是王醒跟我提过,大约是在三四年前,景嫔之父魏忠明曾破过一个案子。
其实,也不能叫破案。
就是魏忠明发现他大理寺的一个同僚,枉顾法纪,与案犯家属私相授受,意图销毁一样很重要的物证。
后来,魏忠明就站出来揭发了他这个同僚。
若我没记错,他这个同僚好像是姓安。
再后来,这位安大人被定罪抄家,听说是判了流放,流放北关。
却不想在流放之前,这位安大人就在狱中自缢身亡。
之后不久,他的夫人也病逝了,一双儿女先后痛失双亲,听说也都……”
话说到这儿,赵姑姑不禁叹了口气,“那位安大人有罪,当罚当诛,可他的妻儿又有什么错,想想也是怪可怜的。”
“那位安大人究竟是畏罪自尽,还是被杀人灭口,还不一定呢。”云栖目光雪亮,“我听说,关押在狱中的案犯,无论是未经审问就死在狱中,还是未及行刑就死在狱中,负责看押案犯的狱卒,都要受重罚。
与此相关的官员,也会受到连累。
因此,不管是刑部大牢,还是大理寺的寺狱,都有不少严防案犯畏罪自尽的手段。
最简单的就是给案犯手脚都铐上镣铐,让案犯不得随意动弹。
在那种环境下,案犯能够自尽,并且自尽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姑姑方才说,那位安大人是自缢身亡。
据我所知,自缢并不是把脖子往绳子里一套,再两脚一蹬,就会立刻断气,总会有挣扎。而有挣扎,就难免会发出些动静。
听说那些运气不好的,得遭好一会儿罪才会彻底气绝。
因为自缢身亡不是瞬间的事,是有个过程的,所以负责看押那位安大人的狱卒,应该很难不发现异样。
就算安大人出事那晚,全体狱卒都玩忽职守,都没发现安大人自尽。
那安大人自缢的绳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关押案犯的囚室内,根本不可能有适宜上吊的绳子。
而安大人手头上,唯一有可能变成绳子的,就只有他那一身囚服。
可撕裂囚服是会发出声音的,把撕开的囚服编成结实的绳子也需要不少时间。
安大人花了那么多时间,做了那么多事,狱卒都没发现,这根本就说不通。
况且,安大人若真是一心求死,何必要费这么大力气。
安大人既然能上吊,就说明他的手脚没上镣铐,可以自由行动。
那他一头撞死,或咬舌自尽,岂不是更容易些?
安大人为何一定要‘自缢’,那是因为最好的仵作也无法仅凭安大人脖子上的勒痕判断出,他究竟是自愿把脖子套进绳子里,还是被人强行套进绳子里的。
退一步说,就算安大人就是想自缢,并且排除万难成功了。
那他自尽的理由是什么。
安大人毕竟不是孤家寡人,他有妻子,有儿女。
对这个人世,他一定心存留恋。
这样的人,是很难下定决心去死的,更何况是如此费尽心机的去死。
我想,那位安大人要么是被杀,要么就是有人拿他妻儿的性命相要挟,逼他自缢。
综上所述,这案子基本上就是桩冤案。
就算那位安大人真的有与案犯家属私相授受,是罪有应得,那他也不是主谋,只是被同伙推出来的替罪羊而已。”
一大通话说下来,云栖口干舌燥,连忙给自己倒了碗水,“咕咚咕咚”就灌下大半碗。
这厢,正预备问问赵姑姑渴不渴,却见赵姑姑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瞧。
“姑姑……怎么了?”
赵姑姑淡淡一笑,“我觉得你只留在宫里做个小宫女真是屈才了,你应该去大理寺帮着探案。”
“姑姑觉得我适合混迹官场吗?”云栖歪着脑袋问。
赵姑姑笃定摇头,“你这孩子性情太过耿直善良,不适合做官。”
云栖觉得自己称不上耿直,至于善良,有那么一点点吧。
但诚如赵姑姑所言,以她的性格,是挺不适合做官的。
“不说我,还说景嫔她爹魏忠明。姑姑可知,那魏忠明在官场上的人缘如何,名声好不好?”云栖又问。
赵姑姑答:“你当我是怎么想起这桩案子的,我就是记得魏忠明这个人的名声有些不大好。
为何不好?
就是因为他当年出面揭发了那位安大人。
我听说魏忠明与那位安大人是同榜进士,又同年调入大理寺当差的,私交甚笃。
当年,魏忠明揭发那位安大人不能说是错,但就这件事,他其实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可他却没给安大人悬崖勒马的机会。
听闻当时,魏忠明是通过忠勇侯,也就是昭怀太子妃嫡亲的兄长汪清荣,将此事直接一本参到了皇上那儿。
朝中众臣都觉得魏忠明这样做,太急功近利,也太不厚道了。
后来,安大人死于狱中,魏忠明也不曾去这位往日的同僚、挚友坟前祭拜。
对安大人的遗孀,也不闻不问。
魏忠明这个人,不能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却绝对不算个君子。”
“很好。”云栖道。
赵姑姑疑惑,“什么很好?”
云栖答:“魏忠明虽然不是劣迹斑斑,却也不是个无懈可击的大清官。我想,应该能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让他身败名裂。”
“云……云栖呀,你是想……”
云栖点头,“魏忠明倒台了,魏家就完了,魏家完了,景嫔自然会受到牵连。到时候他们自顾不暇,也就没工夫害才人了。
或者可以想个法子扳倒景嫔,让魏家受景嫔的连累也是一样。
姑姑说,是从魏忠明身上找破绽,还是从景嫔身上找好?”
赵姑姑并不是有意打击云栖,只是实话实说,“云栖,这都很不容易。”
“我知道。”云栖极其冷静的应道,“姑姑,才人她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才人被景嫔利用、摧残、甚至逼死。
在景嫔和魏忠明眼中,我大概就是一只蚍蜉,甚至连一只蚍蜉都不如,他们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我捻的粉身碎骨。
可在我眼中,他们父女又何尝不是只有表面风光,内里却早已腐朽到千疮百孔的病树。
不瞒姑姑,我就是心存一份侥幸。
若我侥幸能啃噬的恰到好处,那两棵病树便能应声倒地。
话说……”
云栖望着赵姑姑,浅浅一笑,“姑姑不觉得我这个人,运气其实还挺好的,我兴许真的能成功呢。就算我没能成功,也是……也是尽力了,尽力保护了我要紧……要紧的人。”
前一刻脸上还挂着笑的人,下一刻就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这是赵姑姑第二次见云栖哭得这么凶。
赵姑姑叹,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件件都要人命,还是要云栖至亲至信之人的命。
云栖能不难受,能不害怕,能不感到心力交瘁吗?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呀。
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作者有话说:
写了整整100章啦,感谢你们还在,感谢你们还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