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赵姑姑最见不得云栖哭, 连忙伸手轻轻拍抚云栖的后背。
“不哭,不哭啊。”
云栖将脸深深埋在双臂之间,明明已经尽量克制,但肩膀还是不由自主的一颤一颤的。
“姑姑,宜香在时, 我没能好好护着她, 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于非命,这是我毕生之痛,也是毕生之憾。我……我不能再没有才人, 不能明知她深陷泥淖, 而不作为。我就是死, 也要护住才人。”
赵姑姑了解云栖, 知云栖说誓死也要保护吴才人, 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她是认真的。
这孩子心思重, 头脑又活络。
保不准已经计划好如何利用自己的死,帮助吴才人摆脱困境这种事。
那么聪明的姑娘, 怎么就总爱做些傻事。
太叫人揪心了。
赵姑姑想着, 转身去取了一个盒子来。
“云栖,抬头。”
闻言,云栖用力的把脸在衣袖上蹭了蹭, 蹭干脸上的泪,才依着赵姑姑的话抬起头来。
“张嘴。”
云栖听话张开嘴, 下一刻, 口腔内就溢满了甜腻的果香。
是六殿下送她的柱州蜜瓜, 好甜。
见云栖慢慢将口中的蜜瓜嚼细咽下以后,赵姑姑才到云栖身边坐下。
帮云栖把散落在额前的乱发别到了耳后,“好些了吗?”
“嗯。”云栖微微点头,眼眶和鼻尖还是通红通红的,她看着赵姑姑问,“之前说的事,我可以试试吗?”
赵姑姑摇头,“这事儿你我说的都不算,得问才人的意思。倘若才人心里还念着景嫔和魏家予以她的恩情,不肯对付景嫔和魏家,你做那些就不是在帮才人。倘若才人赞同你的打算,那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和才人。”
景嫔卑鄙无耻,以吴才人一家老小的性命相要挟,逼迫才人任她驱使。
若有机会扳倒景嫔,对付魏家,才人怎么可能……
倘若今夜没有去逼问玉玢,云栖一定会说,才人怎么可能放弃。
但眼下,云栖却有些不敢肯定。
毕竟,景嫔与吴才人并不是一般的主仆。
这些都是云栖从玉玢那里问出来的。
据玉玢讲,景嫔是家中老幺,上头有三个哥哥。
因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自小便备受宠爱。
吴才人比景嫔晚生一年,因为与景嫔年纪相仿,又是家生奴才比较可靠。
所以吴才人很小的时候便被选到景嫔身边,伺候景嫔,陪景嫔作伴。
两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
景嫔没有亲生姐妹,便一直把吴才人当亲妹妹看。
无论吃的还是穿的,都是给最好的。
不只如此,景嫔还带着吴才人一起上闺学。
亲自教吴才人画画、抚琴、还有下棋。
吴才人一个出身微贱的家奴,之所以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输那些名门大户家的闺秀,全是靠景嫔栽培。
后来,景嫔中选入宫。
她怕宫里日子拘谨又苦闷,不愿吴才人跟她受苦,原是不打算选吴才人陪嫁入宫的。
是吴才人自己舍不得与对她恩重如山的主子分开,执意要随景嫔入宫。
再后来,就出了景嫔意外小产,而吴才人偏偏就在那个当口上被皇上看中,封了更衣的事。
主仆二人从此恩断义绝,分道扬镳。
从玉玢的这些讲述来看,景嫔从前待吴才人是真的很好很好。
吴才人也是真心感念景嫔对她的恩德。
若不是看在景嫔的面子上,这三年多来,吴才人怎么会纵容玉玢对她那样放肆。
有这二十多年的情分在,吴才人或许真会不忍心对景嫔下手。
云栖甚至怀疑,吴才人答应为景嫔所用,真的只是因为景嫔以吴才人一家的性命相要挟吗?
会不会像玉玢说的那样,吴才人为景嫔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是在报恩。
若真是如此,那她一切的盘算都是徒劳。
云栖忽然觉得有些惘然。
阻止飞蛾扑火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已经无法判断了。
云栖想着,从盒中取出一块蜜瓜塞进嘴里。
一块吃完再取一块,直到把盒子里的蜜瓜全都吃完,云栖才紧紧捧着那个盒子,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
“姑姑,我听才人的。”
……
楚恬从小到大都极为自律。
何时晨起,何时安置,都严格按照自己定下的时辰来,很少提早或拖延。
眼下这个时辰,楚恬早该安置了,但人却仍待在书房里,一点儿要回屋安置的意思都没有。
楚恬身边的大宫女晴芳已经来问过三回了,却都被和顺拦在书房外,连话都没跟楚恬说上一句。
晴芳晓得,和顺与常寿一样,向来嘴紧。
就算她费尽口舌,也甭想从和顺嘴里打听出什么。
晴芳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做这白费力气的事。
于是,只管与和顺一道站在书房外头等。
左右殿下不会在书房里一辈子不出来。
楚恬身边另一个大宫女竹影,见晴芳去书房请殿下,半天都没请回来,也寻到了书房来。
见晴芳站在书房外,面色发白,一脸的焦急,竹影连忙小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殿下怎么了?”
晴芳不说话,只是微微摇头。
晴芳素来端稳持重,少见她为什么事急躁。
见晴芳如此,竹影心里也怪紧张的,正预备问问晴芳身边那位是怎么回事,却见那位不是常寿,而是和顺,便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和顺这个人特别不好亲近,也很不爱说话,一年到头都是面无表情。
过年过节得了殿下恩赏,也从没见他笑过。
明明长得还挺俊俏的,笑起来一准儿会好看,可惜了。
见一个不说话,两个也不说话,竹影也不敢硬闯书房,只能在晴芳身边站下,陪着晴芳一同等他们殿下出来。
常寿回来时,见和顺、晴芳,还有竹影三人排排站在书房门口,很是头疼。
连忙把袖子里的东西又好好揣了揣,才快步上前。
“晴芳姐姐和竹影姐姐怎么都站在这儿啊?”
晴芳心里焦躁极了,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常寿,“都这个时辰了,殿下还不说安置,自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许人进去,你可知殿下是怎么了?”
晴芳长得清秀标致,天生一副温良敦厚的模样。
待人素来和气,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也从来都是温温软软的。
端庄温柔如晴芳,也有这急赤白脸的时候,常寿着实有些意外。
晴芳比常寿长两岁,双十年华青春正好,是六年前调到楚恬身边当差的。
与晴芳共事这么多年,常寿还是头回见晴芳这样,他自然不敢像平日里那样与晴芳打哈哈,他知道蒙混不过去。
他必须得演,还得认真演。
于是,常寿便煞有介事地问了一旁的和顺一句,“你没告诉晴芳姐姐?”
和顺被问得一头雾水,好在和顺这个人一向面无表情,困惑也看不出来。
“你说你这个人也真是,就算你再不爱说话,该说的话也得说呀。”常寿假意责备了和顺几句,才望向晴芳解释说,“晴芳姐姐不知,数日前,咱们殿下从五殿下处借了一本《南海游记》回来,读的是如痴如醉。前日殿下午睡起来,恍惚间一没留神碰翻了桌上的茶水,大半杯热茶全浇在那本游记上,墨都晕开了,就算晒干了也没法再看了。
殿下知五殿下对那本《南海游记》珍爱异常,心里自责极了,一定要赔本一样的给五殿下。
可那游记不同于寻常的书,因为看的人少,所以很少会有书局专门雕版印这种书,市面上的游记基本上都是手抄本,不仅贵还很不好买。
我前日出去跑了大半天,没给殿下买到,殿下便有些心浮气躁。
昨儿我又出去跑了一整天,还是没给殿下买到,殿下就开始寝食不安了。
晴芳姐姐和竹影姐姐近身侍候殿下,想必也有所察觉。
我今日还是没能给殿下买到那本游记,真不知该如何跟殿下交代了。”
晴芳既能成为楚恬身边的第一大宫女,自然不傻。
竹影也是头等伶俐的人。
想骗过她俩,真的不容易。
但架不住常寿演的好呀。
“一本书而已,真那么难买?”晴芳问。
见晴芳是信了他的话,常寿演的更家卖力,“可不是嘛,有银子都买不到。”
“常寿,你再好好想想办法,务必要把那本书给殿下买回来。”晴芳说着,转头望向屋门,“我伺候殿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殿下如此。”
竹影也从未见过仿佛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晴芳,这般大失方寸。
主心骨不稳,底下人自然会感到不安。
竹影也忙与常寿说:“我知道你认识的人多,门路广,定能为殿下找来那本书。”
“晴芳、竹影二位姐姐放心,我就算是跑断了腿,也一定替殿下把东西办回来。”常寿信誓旦旦地说,就连自己都快相信自己身负重任。
“二位姐姐先回去吧,该铺床铺床,该准备的盥洗之物也都准备齐全,我这就进去劝殿下回屋安置。”
既然已经知道殿下为何这般反常,晴芳心里便踏实了些。
知自己杵在这里不走也没用,便依着常寿的话先回去了。
竹影与常寿道了句“劳你多费心了”以后,也随晴芳一同离开了。
在将两人妥善的打发走以后,常寿松了口气。
“殿下真把从五殿下那儿借来的《南海游记》弄坏了?”和顺问。
常寿闻言,得意道:“我演的那么真?连你都骗了?”
和顺老实地点点头,“说的跟真的似的。”
“咱们殿下那么稳重又仔细的人,你何时见咱们殿下碰翻过茶壶茶碗,我自然是骗晴芳她们的。”
“噢,这么说,以前碰翻茶壶茶碗,弄翻砚台笔架的那些事,都是你干的。”和顺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些细微的表情了。
“呃……”常寿一时有些无言以对,连忙扯开话题,“晴芳心细如尘,竹影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精明得很。看来明日,我真要想办法去弄本《南海游记》回来,否则只怕会露出破绽。”
“你刚刚不是说这书很难找吗?”
常寿叹了口气,“自己撒的谎,无论如何也要圆回来。”
和顺抬手,拍了拍常寿的肩膀,“你往后还是少说谎吧。”
常寿白了和顺一眼,“你这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换你碰上刚刚那种情况,你是说实话出卖殿下,还是说谎遮掩过去?”
“我不说话。”
常寿盯着和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再次无言以对。
“咳咳。”
书房内传出楚恬的咳嗽声。
想着殿下应该是在屋里等急了,常寿哪还敢继续站在这儿与和顺耍贫嘴。
道了声“奴才回来了”,便推门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