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玉琅从殿内走了出来。
方才在殿内, 玉琅听见了从殿外传入的高喊声, 贤妃自然也听到了。
玉琅正欲开口求贤妃放云栖进来, 贤妃却先问玉琅一句, 外头在嚷嚷什么。
玉琅刚要与贤妃解释,卧榻上一直昏迷不醒的景嫔, 忽然睁开眼唤了声“云栖”。
贤妃心中明了, 立刻命玉琅出去把人领进来。
玉琅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云栖, 她想唤云栖一声, 让云栖赶紧随她进去,却怕一开口, 眼泪就会忍不住往下掉。
她可是丽景轩第一掌事大宫女, 是眼前这些小宫女和小太监的主心骨。
在这种情形下,她要是垮了,那丽景轩就真的乱了。
她不哭, 至少不能在这些小的面前哭。
为了不在众人面前掉泪, 玉琅紧紧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只是冲云栖招了招手。
云栖连忙上前,来到玉琅身边。
两人双手交握, 原本颇为水火不容的两人,此刻却如同相濡以沫的至亲。
在随玉琅进殿之前,云栖转过身, 朝方才极力维护她的丽景轩众人施了一礼。
众人也纷纷回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
玉琅将云栖引入殿中, 从殿门口到内室, 一路上都散布着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斑驳血迹。
这都是景嫔娘娘的血吗?
一个人身上有那么多血可以流吗?
云栖不敢再往下想。
行至内室, 玉琅突然猛地拉住云栖,并在云栖的肩上轻轻一按。
云栖这才回神,瞧见一丈之外负手而立的贤妃。
云栖连忙随玉琅一道,向贤妃叩头施礼。
贤妃眸色淡淡的瞥了形容憔悴,泪眼朦胧的云栖一眼,神情无甚波澜,只道:“快去瞧瞧你主子吧。”
话音才落,云栖便迅速起身,几乎是扑到景嫔的卧榻前。
刚刚苏醒的景嫔,听说云栖回来了,竟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奈何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她只好试着抬起自己的手,想同云栖招招手,唤云栖快些过来见他。
因此,当云栖扑倒在卧榻前时,正见景嫔冲她伸出手。
云栖毫不犹豫的握紧了景嫔的手。
还好还好,情况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虽然景嫔娘娘的脸色有些苍白,手摸起来也有些凉,但好在人是清醒的。
什么“迟了就见不着了”的话,果然都是胡说吓她的。
景嫔娘娘福大命大,定然会长命百岁的。
云栖想着,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蹭了蹭景嫔的手背。
“娘娘,奴婢回来了。”
“云栖啊……”景嫔回握住云栖的手,但眼睛却没看向云栖。
望着目光涣散,似乎没有焦距的景嫔,云栖心底升腾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娘娘,您看看奴婢,您看看奴婢呀。”云栖的声音在发颤,心也在发颤。
听了云栖的话,景嫔很努力地眨了眨眼,但双目依旧是涣散无焦。
景嫔娘娘看不见了……
云栖心口如遭巨石碾过,一股熟悉的腥甜猛地涌至喉口,却被云栖生生给咽下了。
不能叫景嫔娘娘担心,就算景嫔娘娘看不见……景嫔娘娘一定只是暂时看不见,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云栖,你在吗?云栖!云栖啊!”
原本还安然躺在卧榻上的景嫔,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
云栖连忙将景嫔的手握得更紧,应道:“娘娘,奴婢在,奴婢就在这儿。”
而景嫔却仿佛听不到云栖的声音,也感觉不到云栖正紧紧抓着她的手。
依旧一边不停的呼喊着云栖,一边不要命似的挣扎。
这般动静,自然惊动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贤妃。
贤妃立即吩咐侯在殿内的太医过去,瞧瞧景嫔是怎么了。
云栖连忙往一旁让了让身子,给太医腾出足够的地方。
太医走上前来,只是瞧了景嫔一眼,便跪倒在了地上。
云栖认得眼前这位太医,这位是太医院中资历与医术都数一数二的孙院判。
之前,吴才人跌倒险些小产,就是这位孙院判与欧阳院使一道力挽狂澜,保住了吴才人腹中的孩子。
云栖望着跪倒在她身边的孙院判,哭求道:“院判大人,求您快来瞧瞧景嫔娘娘,求您快来瞧瞧她……”
孙院判面色灰败,无能无力地冲云栖微微摇了摇头。
孙院判这是何意?他为何不肯对景嫔娘娘施救?
景嫔娘娘有救的!她有救的!
云栖见求孙院判不成,转而乞求贤妃,求贤妃救救景嫔。
贤妃向前走近一步,望了卧榻上的景嫔一眼,幽幽叹了声气,没有言语,也没有去看苦苦哀求她的云栖。
云栖心下茫然,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救景嫔娘娘?
谁来救救景嫔娘娘!谁来救救她!
突然边呼喊云栖,边挣动的景嫔安静了下来。
云栖连忙撑起身子望向景嫔,而景嫔也正望着她,至少云栖觉得景嫔此刻是望着她,能看见她的。
“云……云栖啊,你代我去告诉玉琼,我啊……我早就不怪她了。”
云栖摇头,“这种话自然要娘娘亲口去跟吴才人说,您回头自己去说。”
云栖也不知景嫔听不听得见她的话,她只感觉到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那只手,轻轻抽动了一下,像是要回握住她的手。
“云栖啊,对不起,你要好好活……好好的……”
许久,景嫔没再说话,手也没再动一下。
云栖不敢抬眼去看景嫔,只是紧紧握着景嫔的手,固执的认为景嫔娘娘还会再跟她说些什么,还会再用手指轻轻挠一下她的掌心。
她俩说好今日还要一同出去玩雪的,雪都下好了,娘娘您不要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里呀。
求您,求您起来。
若是您实在太累了,咱们明儿再出去玩雪好不好?
好不好……
直到贤妃高声道了句,“景嫔殁了。”
云栖才终于受不住,失声痛哭。
不多时,殿外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贤妃望着伏在卧榻前那身形瘦弱的小宫女,心里实在有些不明白,不明白知自己已近弥留的景嫔,不哭着求着要见陛下,求陛下为自己伸冤,求陛下在自己身后,善待自己的族人,却哭着喊着要见一个小宫女。
而未等贤妃想明白这些,便听殿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二字刚一入耳,贤妃的眼角就不由得抽动了两下,一双薄唇紧抿。
原本脸上那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切之色尽数隐去,换成了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之色。
面对行至跟前的皇后,贤妃十足敷衍地冲皇后施了一礼,毫无敬意。
而皇后却瞧都没瞧贤妃一眼,直接掠过贤妃,径直走到卧榻前。
望着卧榻上已无声息的景嫔,皇后竟像是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的目光就从景嫔身上落到了跪伏在榻前,依旧紧紧握着景嫔的手的云栖身上。
她沉静如湖的眼中,闪过一抹少见的狠戾之色。
“来人,把她拖出去。”
此言一出,两个宫女立马应声上前,一左一右的将云栖从地上拉起来就往外拖。
随着那声“景嫔殁了”,云栖的魂也好似被抽走了。
只剩个空壳的云栖,任由那两个宫女摆布,不言不语,不挣不动。
贤妃既是瞧云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也是故意要与皇后唱反调,当那两个宫女拖着云栖从她跟前经过时,贤妃立即开口喝止道:“都给本宫站住!”
两个宫女听到这声喝止,步伐只是稍稍一顿。
她们是皇后娘娘的人,只听从皇后娘娘的吩咐,没理由听贤妃的。
于是,两人又继续拖着云栖向殿外走去。
见那两个宫女竟敢这般无视她的话,贤妃怎能不恼。
她立马冲身边的四个近侍宫女使了眼色。
四人会意,立马上前将人拦下。
没等皇后有所反应,贤妃便率先发难。
“景嫔刚刚殁了,皇后不先张罗着料理景嫔的后事,倒先急着处置起景嫔身边的人。皇后可真是杀伐决断,很分得清轻重缓急。”
皇后听了这话,斜睨着贤妃,脸上哪还见平日里在人前的那份谦和温婉。
“景嫔是中毒身亡,她身边的这些亲信宫人嫌疑最大,自然要立刻拘起来好好审问一番。孰轻孰重,何该缓办,何该急办,本宫心中自然有数,不必贤妃置喙。
本宫做事一向公正,若论杀伐决断,本宫不如贤妃。
不如贤妃唇如枪,舌如剑,一番恶言,便能逼得好好的人去投池自尽。”
好你个秦佩蕊,竟然又提这茬!
贤妃简直怒不可遏。
贤妃生性要强,多年来一直都偏执的维护着自己贤德高洁的形象。
却不想她苦心经营的贤名,竟在一夕之间都化为了泡影。
贤妃承认,当日在绘春园,她的确当众羞辱了那舞姬宋氏几句,但碍于当时有不少宫人在旁围观,她并未对宋氏说太难听的话。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那宋氏看似一副低眉顺眼颇为受教的样子,可她分明在宋氏眼底看出了一丝不驯服。
放走宋氏以后,她心里越琢磨就越气。
究竟谁给那没名没分的玩意儿胆量,竟敢不服她的管教?
她原还想着改明儿把宋氏找来,好好教训一番出出气。
却没成想第二日,就听说那宋氏溺毙在了不染池中。
再后来,她便被认定是害死宋氏的凶手。
陛下为此事勃然大怒,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的陛下,竟当面指着她大骂,骂她是蛇蝎心肠的毒妇。
然后便是接踵而来的各种惩罚。
罚俸,罚抄经,罚禁足……就连她协理六宫之权也被褫夺了。
倘若人真是她逼死,或是她命人推下池子的,就算陛下罚她进暴室挨顿鞭子她也认了。
但她肯定,那宋氏绝不至于因她几句训诫就去投池自尽。
她更敢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来发誓,她没有派人去杀宋氏。
宋氏投池自尽一事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存心要诬赖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