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是盛思夏头一次切身体会到, 工作日早高峰的交通。
堵到一眼望不到尽头,水泄不通,旁边有按喇叭的声音, 更惹人焦虑。
今天是实习第一天,她特意起得很早, 化妆加上洗头洗澡,临出门还是接近迟到。
还好有司机送。
没时间吃早饭, 小姨塞给她一只现烤可颂, 让她在路上吃。
“加油工作,努力挣钱,小姨的老年生活就指望你了。”坐在餐厅里, 穿着真丝睡袍, 优雅端庄地享用丰盛营养早餐的小姨, 笑眯眯地对盛思夏挥手告别。
宛如一位优雅的贵妇人。
啃着散发牛油香气的面包, 盛思夏毫无食欲。
平时这个时候, 还在被窝里睡得天昏地暗吧。
大概是看出她脸上的焦急,等离开拥挤的主干道,司机说,“我开快点, 尽量早点赶到。”
腕上带着生日那天,母亲送的手表,盛思夏看一眼,无奈道,“算了, 慢慢开吧,反正都迟到了。”
也是这时候,盛思夏才注意到,司机右手无名指上戴的戒指。
上一回,好像没见过。
看见首饰,她难免会想起,和傅亦琛摊牌的那个晚上。
最后,盛思夏不明不白地拿着傅亦琛送的那盒礼物回家,始终没有得到他的肯定答复,不明白他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勉强塞给她的礼物,收进抽屉里,这几天都没拆开过。
到达公司楼下的时候,已经迟到二十分钟,盛思夏迅速开门下车。
在助理人员的引领下,她很顺利地来到总裁办公室,见到母亲的老朋友,郑泽惠女士。
典御传媒隶属于郑氏集团,目前由郑泽惠担任总裁,旗下众多出版物及知名杂志,是国内传媒界的标杆,创办了涵盖时尚、旅游以及商业、人文等多本知名杂志。
郑泽惠只有许茵茵一个女儿,听说那天晚宴,是盛思夏帮忙解围,郑泽惠特意打来电话表示感谢。
聊到她研三,正在找实习单位,郑泽惠问盛思夏要不要到她公司来。
一通电话,就敲定了offer。
结合学校论坛里那些学姐学长分享的找工作辛酸史,还有班级群里,同学们找工作的经历,像典御传媒这种甲方大公司,既能接触到第一手的圈内资源,也能学到经验,自然是目前的上佳选择。
“第一天就迟到,以后你的薪水有得扣了。”郑泽惠从满桌文件里抬起头,目光里有笑意。
再严肃的女强人,面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无法板着脸教训,更多的,是长辈对晚辈的提携照顾。
盛思夏吐吐舌头,乖巧地表示,“第一天不太适应。”
“以后再迟到,我可要和你妈妈告状了。”
“盛博士忙着搞科研,您和她告状也没用,可能扣工资我才会害怕。”
郑泽惠笑出来,“还没人能管你了是吧?行,那就扣工资,扣到你老实为止。”
“别,我错了,绝不迟到。”盛思夏立刻表示,为金钱折腰,能屈能伸。
郑泽惠叫助理进来,给盛思夏端来一杯咖啡,看助理的表情,心知肚明她就是关系户。
在对面坐下,她小口地啜着咖啡,雾气升腾,看见郑泽惠在打量着她的脸。
年轻的皮肤紧致光泽,五官辨识度高,却不复小时候的稚气天真,依稀能辨认出老朋友盛宛文的影子。
虽然她的风格向来公事公办,还是忍不住多给些照顾。
“想去哪个部门?”郑泽惠问,“我本来打算把你安排在女装杂志,但那边目前不缺人手,倒是财经商务那边,或许你可以学到更多。”
盛思夏眨眨眼,“我还有得选?”
郑泽惠笑了,“当然,我又不是地主,反正哪个部门都不轻松,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最后,盛思夏还是听从郑泽惠的安排。
女装杂志,听上去光鲜亮丽,能接触到源源不断的时尚和娱乐资源,不了解的,或许会觉得很有吸引力,但这也意味着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与待遇不成正比的,持续上涨的虚荣心,以及复杂的人际关系。
财经商务,并不是盛思夏熟悉的领域,这也代表更多的学习和提升机会。
再说,来做实习生,本来就是用劳力换取学习机会,她非常乐意。
离开办公室之前,盛思夏还是对郑泽惠说,“郑总,我是靠您进来实习的这件事,可不可以不要声张?”
郑泽惠有一丝意外。
她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今日财经评论》,是国内,乃至全世界范围知名的财经类杂志,盛思夏被安排在内容部,部门负责人姓周,是个风格随性的领导。
实习一个星期,盛思夏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对她这个小实习生也很友好。
盛思夏刚开始叫他周总,后来听全部门的人都叫他老周,她也跟着这么喊。
私下里,她悄悄问过其他同事,周总明明才三十多,干嘛要叫得那么老?
他们这样回答,“你看老周的发际线,是不是很危险?”
“还真是。”
“我们这样喊,就是提醒他少加点班,这样我们也能下班,明白?”
虽然这个逻辑有点好笑,但细想一下不无道理,也算是一种脑洞轻奇的办公室哲学。
盛思夏也情不自禁的蹭了蹭自己的毛茸茸的发际线,不觉露出担忧的表情。
同事笑她,“你过一年再摸,肯定倒退至少一厘米,干媒体这一行,就要做好充分觉悟。”
盛思夏听得心惊胆战。
大概是因为目前尚在实习期,部门里的同事也没有过分压榨她,盛思夏暂时还没体会到媒体人的高压氛围,每天来做一些常规的琐碎工作,或者跟跟群体采访,到目前为止,连采访提纲都没正式写过。
按这样的节奏下去,发际线短时间内还是很安全的。
午休时间,盛思夏约上就在附近工作的姚佳婷,一同到快餐店吃午饭。
没上班的时候,盛思夏是个对食物要求很高的人,这种仿佛流水线口味的快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只有经历工作,饿都饥肠辘辘,她的标准也一再降低,填饱肚子最重要。
这家店人均四十,在随处可见高档餐厅的cbd商业区,是一众白领最经济实惠的选择。
盛思夏和姚佳婷两人点了三荤两素,还不超过一百,盛思夏决定以后常驻这间餐厅,称为它的忠实客户。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吃家里住家里,还有房收租,不开心吗?抠抠索索的。”姚佳婷露出嫌弃的表情,夹起一块看上去没多少肉的排骨,显然对这伙食很不满意。
盛思夏说,“我准备搬出来,正在找房子,你也帮我留意一下。”
“怎么?”
“不想打搅我小姨谈恋爱。”前两天晚上又让她听到小姨带男朋友回家,她半夜渴了,想下楼喝杯水都不敢。
姚佳婷根本不信,“骗人,明明是不想碰见那个谁。”
盛思夏十分平静,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吃饭机器,“很遗憾,我已经一个礼拜没见到那个谁了。”
不止没见到,也没接到他的电话,他真的应允她的要求,从此从她生命中消失。
这样一想,那份礼物更不能拆,还得找机会还给他。
哪有一次生日,收两份礼物的道理?
“诶?这个走向不对,难道是我猜错了……”姚佳婷皱起眉,“那小秦律师呢?”
“出差还没回来。”虽然这样,但秦锐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和她聊天,十分关心她的工作和生活,却从不更进一步,也没有暧昧的言语。
让盛思夏相当迷惑。
姚佳婷听说这件事,冷哼一声,“这就是高段位渣男的厉害之处了,pua听过没?专门哄你这种感情经历匮乏,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
“那照你这意思,我是该和他划清界限?”盛思夏听得好笑,故意顺着她讲。
“当然不!这么可爱的男孩子,留着调剂生活多好,赏心悦目的,等结婚那天,把喜帖往傅亦琛桌上一拍,解气!”
“……”
姚佳婷说得双眼发光,沉迷狗血剧情不能自拔。
盛思夏觉得,她不该做设计,应该去做编剧。
今天的工作量稍稍超标,她伏案工作,直到七点,终于做完自己的事情,准备下班。
刘思明在这个时候,到她的工位来,点点她的桌面,低声吩咐,“明天有个专访,老周让我俩跟他一起去。”
“去干嘛?”她抬着头,取下眼镜,揉一揉被压到麻木的鼻梁。
“还能干嘛,跟着见世面呗。”
居然让她参与专访,盛思夏心中一喜,她点点头,当然不会错过学习的机会。
“明天不用来公司,上午十点直接到乾宇集团总部集合。”
盛思夏忙到水都没喝两口,她到饮水机处倒杯热水,越想越觉得“乾宇集团”听起来莫名很耳熟。
等等,这不就是傅亦琛的公司?
“采访谁?”
“傅亦琛,”刘思明看上去挺期待,他说,“这次终于约上了,天知道我们动用了多少资源和关系,那边才勉强松口,你明天可别摸鱼啊。”
不摸鱼,她只想立刻辞职。
“傅亦琛?”盛思夏垂死挣扎着,重复一次他的名字,“你确定是采访他?”
“对啊,怎么,你认识?”刘思明这话明显是在逗她。
盛思夏马上否定,“不认识,都没听说过。”
刘思明露出鄙视的眼神,“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傅亦琛也不认识,原始人吗?就这落后程度,怎么当媒体人?”
刘思明向来心直口快,其实是个很热心的小伙子,换了平时,盛思夏或许会和他玩笑几句。
现在哪里会有这份心情?
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进入电梯,按下总裁办公室的楼层。
在下班前,郑泽惠让助理通知她,工作结束后去她办公室一趟,想来,是要关心她近来的工作情况。
盛思夏一进办公室的门,看见那张柔软沙发,就情不自禁地想坐上去。
还是得规规矩矩地叫一身“郑总”。
郑泽惠什么人,哪里会看不出盛思夏那点小心思,她笑了笑,指着沙发,“别装了,去歪着吧。”
求之不得,盛思夏乖乖去沙发坐下,顺便拿个靠枕垫在腰后,终于感觉舒服许多。
“这两个星期,感觉如何?”
“周总是个很好的老师,一直在带着我学习……”在郑泽惠面前,她还是不要老周老周的叫了,“就目前的工作量,还算比较轻松。”
郑泽惠忍不住笑了,“听你的意思,是嫌工作太少,没有表现机会?”
“当然不是!”她心虚地笑笑。
“媒体这一行就是这样,日夜颠倒,加班加点都很常见,等你以后正式进入这一行,早晚要习惯。”
盛思夏叹口气,“难怪我妈要读到博士,果然读书最好。”
她在想,该怎么和郑泽惠说,明天她不想一起去采访的事,郑泽惠却主动提起,“明天的专访我听说了,你好好学习,机会难得。”
郑泽惠想起来,又笑说,“傅总好歹是你邻居,多少有三分情面,带你去,采访过程会更顺利。”
“关于这个,恐怕正好相反……”
“怎么?”
盛思夏露出一丝无奈,“很不巧,我最近刚好和他绝交,还是不带我比较好。”
她当然不会认为,傅亦琛是那种锱铢必较的人,先不说明天不是由她负责访问,她顶多只是个跟班,就算是,傅亦琛也只会公事公办,不会故意刁难他们任何人。
否则,他就不是傅亦琛。
只是,放下绝交的豪言壮语才不过数周时间,提出不再见面的那个人是她,现在自动送上门的也是她,打脸来得未免太快了些。
郑泽惠面露迷惑,“是吗?可是据我所知,是那边钦点的你啊?”
“钦点?”盛思夏彻底不明白了。
“没错,下午和傅亦琛的秘书确认过了,那边指定要你一起去,”郑泽惠看着盛思夏,露出了然的笑容,“看来绝交这种事,一个人说了可不算。”
盛思夏无言以对。
坐车回家,她心神不宁地吃完饭,连剧也没心思追,疲惫的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中途,接了一通秦锐的电话。
他明天出差回来,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我不能确定,明晚可能要加班。”她没办法说得更具体,明天会是什么情况,她自己都一头雾水。
“晚餐不行,就改吃宵夜,明天发地址给我,我去接你。”
盛思夏只有说好。
一整个晚上,她都失眠,只能将这种疲惫推给工作,尽量不去想,和傅亦琛有关的事。
第二天起来,自然顶着一对黑眼圈。
昨晚下了场暴雨,早上仍在淅淅沥沥,温度骤降,真如回来那天出租车司机说的一样,还没享受够秋天的惬意,冬天就要来了。
天空阴得吓人,乌云堆积成密不透风的网。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在这时候家里停电,整间卧室只得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光亮。
盛思夏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将就着洗漱,全凭手感,化上淡妆,从衣柜里盲翻出一件手感舒适的毛衣套上,勉强应付今天。
小姨去西班牙旅游,司机也请了假。她只能打出租。
早高峰,加上坏天气,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还好出门早,到达乾宇集团并没有迟到,还在楼下碰见老周和刘思明。
刘思明看见她今天的打扮,摇着头说,“你这是穿着男朋友的衣服啊?还有这大黑眼圈子,啧啧啧……”
在一楼做好登记,一行三人坐电梯上去。
盛思夏从镜子里看见自己。
妆容还算完好,只是早上条件有限,没法好好遮瑕,眼圈的确有些泛青。
至于这件白色毛衣,套在她身上,的确有些宽大,也难怪刘思明会看成男人衣服。
盛思夏盯着盯着,心中疑窦渐生。
等等,这是她的衣服吗?看起来眼熟到可怕,但绝对不是她的。
糟糕,又是傅亦琛……
记不得是哪个时候,大概也是几年前的这个季节,她从傅亦琛家里离开,因为穿得太单薄,随手穿走了他的衣服。
然后就忘了还。
傅亦琛也不会找她要。
衣服放在那里,以盛思夏的随意程度,肯定是随手一扔,那时家里的佣人只当是她的衣服,洗完就给她叠放在衣柜里了,不巧得很,偏偏今天被她穿了出来。
心里懊恼不已,还不得不找借口打发刘思明,“我哪儿来的男朋友?这叫男友风,今年很流行的。”
“切,男朋友都没一个,还男友风。”刘思明相当不屑。
不管他信不信,今天是来工作,连向来随和的老周都绷着脸,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刘思明只暗暗地和盛思夏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会议室内,三人分坐两旁,有工作人员为他们倒上茶水,让他们稍等片刻。
能怎么样,等呗。
老周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采访提纲,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暗自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盛思夏。
她穿着白色毛衣,柔软的边缘更显得那张脸年轻干净,不像时装部那些女孩子们,衣服鞋子包包,样样都要奢侈品牌,其实每月薪水并不足以支撑这样庞大的虚荣心。
而这个刚来不久的新人,衣着看不见logo,手表藏在袖子里,用的一支钢笔,乍一看毫不起眼,却并不比那些名牌包包便宜。
尽管商业杂志不像时装杂志,能天天和奢侈品打交道,但常年接触高端商务人士,自然也培养出一双慧眼。
能看出盛思夏家境不菲,能轻松进入集团实习,一定有背景。
昨天,老周被叫到总裁办公室,郑泽惠向他问起盛思夏这两周表现如何。
那时候,他以为找到了答案,回答得滴水不漏,还得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小盛挺聪明,有新闻意识,做事也挺踏实,勤奋不偷懒,也不是投机取巧的人。”
这些也不是假话,聪明是真聪明,就是看不出什么进取心,安于一亩三分地,倒也踏实。
直到郑泽惠提到傅亦琛,让他明天采访时将盛思夏带上,还说,“小盛和傅总是朋友,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找她出个主意。”
他这才如梦初醒,不禁感叹,后生可畏啊。
盛思夏在会议室等着,觉得无聊,又不好玩手机,她抬头张望,却看见领导正盯着她。
难道是她悄悄放空发呆被发现了?
不对,那眼神,不像是严肃,怎么反而透着一股肃然起敬的味道?
等到十点半,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敲门进来,自称是傅亦琛的秘书姚展。
他告诉他们,傅总的航班因天气原因,昨夜迫降在多伦多机场,今天的采访计划取消。
大家都觉得遗憾,却不好表现出来。
盛思夏看一眼姚展,想起这个名字,就是那晚因工作原因,给傅亦琛打电话的人。
她没看错,姚展的眼神掠过她时,也带着好奇。
老周说过,在媒体行业,会发生很多突发事件,很多大人物,很难约上,就算约到时间,变故也时常发生,一个专访的完成,要依靠天时地利人和。
既然今天不行,那就再约下一次时间。
“不知道傅总这周五有空吗?”
姚展摇摇头,“周五一整天傅总的行程都是满的。”
老周不放弃,“那下周什么时候傅总有空?”
“下周大部分时间傅总都不在国内。”
老周彻底犯了难,这对话完全进行不下去。
其实姚展的态度,说不上盛气凌人,只是公事公办的冷淡,带着说不出的距离感,连盛思夏都能听出,他这是在打官腔,隐晦地推拒采访计划。
有领导在场,盛思夏充其量只是个跟班,连凑人数的都算不上,采访计划失败,帐也算不到她的头上。
不如,今天还是继续摸鱼好了,盛思夏想着,说不定还能提前下班,宵夜变晚餐。
可是,老周干嘛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那眼中闪烁的光芒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理解错,这是在向她求助。
盛思夏立刻想到昨天郑泽惠对她交代的话,既然是傅亦琛这边点名要她一起,那么不出意外的话,老周对此也知情。
实习期两周以来,领导和同事对她都很友好,她偶尔摸鱼,老周也没刁难过她。
生理期第一天,盛思夏难受的样子被老周看到,他还大发慈悲,放了她半天的假,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欠人情,果然迟早要还。
盛思夏轻咳一声,对姚展说,“姚秘书,我们这边很重视这次专访,提前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今天傅总临时有事,实在很遗憾,我们希望能尽快约定下一次专访的时间,希望您协调一下。”
“那就明天吧,下午三点,可以吗?”姚展语气缓和,尾音轻柔,不复刚才的冷淡,倒像是在和她打商量。
刘思明听到,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望向老周,想看到他的反应,却发现老周一脸平淡,对此无动于衷。
怀疑人生了。
约定好时间,他们从会议室出来,姚展很礼貌将他们送到电梯口,亲自按开电梯,“有开车来吗?我可以安排车送你们回去。”
老周说,“谢谢,我们有开车。”
“盛小姐,周总,今天耽误你们时间了,不好意思。”姚展看上去殷勤得很克制。
“不要紧。”盛思夏说。
刘思明:???我呢?我没有存在感吗?
电梯口正对着澄净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风雨飘摇的场面,她只是很想感谢这糟糕的天气,否则,她要怎么面对傅亦琛?
电梯合上,刘思明脸色很难看,下了两层,上来几位员工,他把疑问憋在心里,直到进入停车场,才爆发出来。
他轻轻撞了撞盛思夏的手臂,“什么时候跟傅亦琛的秘书勾搭上的?”
盛思夏莫名其妙,“什么?”
“你这衣服,不会就是他的吧?”他盯着盛思夏身上那件白色毛衣,肯定没错,如果他们不是认识的关系,傅亦琛的秘书,怎么会对她一个杂志小实习生这么客气?
不等盛思夏说话,老周先行打断,“瞎说什么?你也是老员工了,说话一点不稳重。”
“我……”刘思明碰了一鼻子灰,郁闷地抓抓头发。
“我什么我,开车去!”
盛思夏无辜地冲刘思明耸耸肩,意思是雨我无瓜。
刘思明驾车,三人经由大厦地下停车场,开往室外,离开乾宇集团,她回过头,于几乎模糊视线的玻璃窗外,看一眼孤独伫立的冰冷楼宇。
数周不见,盛思夏心里有些空空的,说不上是庆幸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乾宇集团六十九层,姚展站在窗边,手机握着电话。
“傅总,盛小姐和她同事刚刚已经离开了,您还有其他事交待我做吗?
“云城也下雨了,有派车送她吗?”
迟疑一秒,姚展回答,“盛小姐同事有开车。”
“知道了,”电话里传来机场广播的声音,傅亦琛听了一会儿,才说,“我现在登机,将原定下午的会议改到明天。”
姚展忙说,“傅总,确认过您的行程,明天下午您有两小时空余,已经和盛小姐那边约好采访……”
这并非傅亦琛提前吩咐的,毕竟他也没料到,今天行程会临时出问题,改约到明天,完全是姚展情急之下的决定。
却也不是没有根据。
做人下属,揣度上意是必修功课,姚展这些年情商修炼到几近满格,很多时候,要远程替傅亦琛解决问题,不可能样样事情都先请示,那样效率太低,必要时候,他可以先斩后奏。
要是没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姚展不会答应盛思夏。
果不其然,傅亦琛听完,并没有什么意见。
小心翼翼地结束这边通话,办公室内的电话紧接着响起来,是rebecca打来的。
rebecca,三年前由傅亦琛的执行秘书升为行政总监,之后,便由姚展接替她的工作。
这次专访,是《今日财经评论》那边主动联系到傅亦琛,准确地讲,是通过各种关系,层层人脉,才联系上姚展。
“怎么样,见到那位盛小姐没有?”平日里傲慢高冷的行政总,在老朋友面前,藏不住活泼。
姚展笑着回答,“已经走了。”
那边表示遗憾,“诶,我还想见一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呢,好可惜。”
“你早点说,我就帮你把话转达给傅总了,让他知道,你拿着高薪,还八卦他的私生活。”
“注意你的言辞,我和盛小姐就像是未曾谋面的朋友,那几年的生日礼物,都是我负责送的,”rebecca不以为意,“做了几年秘书,这个盛小姐是他生活里唯一有姓名的女孩,你今天第一次见,难道不好奇?”
姚展想说,其实不是第一次见。
两年前的一个冬夜,姚展陪同傅亦琛因公事回国,去到一个繁华的南方城市。
等处理完,因天气原因航班延迟,多出来的半天时间,傅亦琛吩咐司机,开车到一所大学里。
他没问,但感觉傅亦琛此行的目的,像是要找人。
但他猜错了,傅亦琛只是让司机在大学校园里慢慢转了一圈,最后在经过艺术馆门口时,傅亦琛终于叫停。
门口贴着大幅海报,那晚有一场摄影作品拍卖展。
进去后,姚展默默地跟在傅亦琛身后,他不太理解,时常出入佳士得等各类奢侈品拍卖中心的傅亦琛,怎么会对这种外行的东西感兴趣。
直到傅亦琛停在一幅人像摄影前。
是个女孩,穿着墨绿色的丝绒长裙,手里松松的拎着一双高跟鞋,赤足垫脚地站在镜头前,脸庞干净,眼神盛着笑意,性.感之外又不乏天真。
一旁的文字介绍写着,摄影师:盛思夏。
记得那时候傅亦琛的眼神,是柔软的,蒙上一层雾。
带着些许陌生,仿佛他是头一回见到照片中的女孩。
最后,以姚展的名义,傅亦琛拍下这张照片,将它从大学艺术馆里,挂到他当时位于纽约高层公寓的墙壁上。
或许是多心,姚展没有留下自己的全名,只登记了一个姚字。
这件事一直是姚展心中的谜团,却不敢问,直到有天傅亦琛让他调查某天下午,盛思夏的行踪,他才恍然大悟。
谜题的解开,是为了更大的谜题。
不久前,在一场慈善拍卖晚会上,傅亦琛拍下一颗价值不菲的蓝钻,之后,由姚展负责联系一位顶级的珠宝设计师,应傅亦琛要求,把那颗蓝钻镶嵌在一顶皇冠上。
宝诗龙花瓣皇冠。
作为对珠宝首饰毫无了解的直男本男,之所以知道,全靠rebecca。
她在集团扎根多年,小道消息灵通,不知从哪里知道这件事,兴冲冲地跑来和他科普关于这顶皇冠的历史。
“奇怪,这礼物是我拍回来的,礼盒都是我包的,仅此一件,明明五年前就送出去了,怎么又回到傅总手里了?”
rebecca脑洞大开,“该不会是,盛小姐看中了我巧夺天工的包装,买椟还珠?”
姚展:“做梦吧你。”
于是他们一致认为,傅总当年惨遭拒绝,一蹶不振,才在美国定居那些年,这次重逢,傅总重燃爱火,拍下蓝钻,老瓶装新酒,再次发起追求攻势。
只不过,在盛思夏生日那天,傅总提前下班,将礼物送出去后,怎么第二天脸色更差了?
几乎把自己埋进工作里,没日没夜的满世界飞。
连带着整个集团,工作强度都翻了一番。
要不是了解到盛思夏目前在《今日财经评论》实习,原本他们一早就会拒绝这次专访。
这次亲眼见到盛思夏,除了外表上的优势,姚展暂时看不出什么。
但他打心底认为,能轻易调动傅总情绪的人,肯定是个很不简单的角色。
被认为“很不简单”的盛思夏,此刻正捂着右半边脸,经历着人生的第一次牙痛发作。
她和老周以及刘思明回到公司后,吃过午饭,牙就开始隐隐作痛,到下班时,连头都被传染,痛得快要抑郁了。
这种状态,还吃什么饭?她只能鸽掉秦锐,打车回家。
小姨还在旅行,陈妈长假未归,家里就她一个人,第二天,她向老周请好假,独自来到省口腔医院,挂号,拍片,最后确诊是智齿发炎。
医生拿着片子,对她说,“你这颗是阻生智齿,看见没,横着长的,必须拔掉,不然把旁边牙都挤歪了。”
盛思夏盯着医生手指的位置,“可是这牙,好像在牙龈里面,怎么拔?”
“先把牙龈切开,再拔。”
盛思夏欲哭无泪,“能不拔吗……”
医生乐笑了,“能啊,继续疼着,等半年后牙全歪了再来矫正,还是得拔。”
她想,生不如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交完费,躺到手术台上,医生让她尽量张开嘴,然后拿着细长麻醉针头,打进牙龈里,很快,嘴就没有知觉了。
医生很快处理完,缝完针,护士给伤口塞上棉球,扶盛思夏坐起来,还给她看看那颗带血的牙。
盛思夏捂着脸,拍照留念,戴上提前准备好的口罩,拿上护士交给她的术后需知,离开医院。
家里空无一人。
盛思夏揭开口罩,对着镜子一看,拔牙那边脸已经微微肿了起来,她将棉球吐出来,血已经止住,但喉咙里仍有血腥味。
术后需知上写着,两天不要刷牙,以流食为主,如果突然出血可以吃雪糕。
这倒是让她心情好了一点。
现在正是下午三点,也不知道老周那边,采访进行得怎么样了。
也是巧,她刚想到这,刘思明就发来消息,问她到底是真拔牙,还是在偷懒。
盛思夏懒得打字,直接把那张拔牙图发了过去。
刘思明:……你小心术后感染,最好去打消炎针,小心得干槽症。
盛思夏根本听都没听过这个名词,什么干槽症,她只想睡觉,现在可好,只能侧一边,以免压到伤口。
她睡着了,麻药退去,又迷迷糊糊被痛醒了。
支着手臂坐起来,盛思夏看见窗外殷红色的黄昏,家中安静得可怕,整个牙床,连带着喉咙和脑袋都剧痛不已,她忽然感觉被孤独感淹没。
喉咙里的血腥气更重,她带着不详的预感,走到卫生间,果然看见缝着黑线的伤口在往外渗血。
她坐回床上,试图玩游戏来转移注意力,但无法驱散紧张感,能感觉到血还在流,她心一慌,开始搜索刚才刘思明所说的干槽症。
不搜不得了,一搜,就是绝症没跑,连白血病的说法都出来了。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盛思夏甚至开始慌张地想,万一这血一直流下去,她要不要去医院挂个急诊。
天黑下来,门口有人按铃。
不会是小姨,也不会是快递或外卖,盛思夏现在安全感极低,警惕地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
是傅亦琛。
他来干什么?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和他的绝交宣言,而是脸还肿着,头发凌乱,还穿着睡衣睡裤,刚才的口罩也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她蓬头垢面,傅亦琛却衣冠楚楚。
这种形象,怎么见他?
这种对比,简直比网上那些“出门倒垃圾没化妆,遇见前任搂着美貌现任”更惨烈。
盛思夏很想装作不在家,只要自己不开门,傅亦琛自然无法进来,迟早会走,可是,因为病痛带来的排山倒海的孤独感,让她无法克制软弱情绪。
原来人很脆弱,只是失去一颗牙齿,就控制不住想要被关怀照顾的心情。
那么,面前这扇门,究竟是把傅亦琛挡在外面,还是她将自己困在其中?
盛思夏按下可视对讲机,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几周不见,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好像瘦了一些。
“傅总?”
“是我,听说你病了,买了点药和吃的,”他对着门,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像是知道她看得见,“开一下门。”
盛思夏脱口而出,“生日那天我说过……”
“我答应了吗?”傅亦琛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不说话。
那天从头到尾都是她自说自话,傅亦琛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礼物强塞给她,让她回去睡觉。
盛思夏走到门前,将门拉开一条小缝,只露出两只眼睛。
虽然只有半张脸,但眼神虚弱,皮肤苍白,眉头也皱着,像是在忍受疼痛。
刚才从对讲机里听到她说的那句话,有些口齿不清,想来是因为拔牙的缘故。
在傅亦琛印象中,盛思夏从来都是充满活力,笑得明媚灿烂,很少见到她这么柔弱的样子。
他的语气一下子温柔下来,“让我进去,看你没事我就走,你要是不想跟我说话,就不说,好吗?”
盛思夏躲在门口,轻轻吸了吸鼻子。
怎么办,看到他,就觉得委屈得不行。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身后漫漫夕阳,目光专注而恳切,“please?”
作者有话要说:牙:怪我咯?
万字大肥章,感不感动?反正我先感动了,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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