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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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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姐姐,二丫立刻高兴地挥舞小手。

大丫看到妹妹先是笑,再看她还坐在余秋的胳膊上,当姐姐的人立刻摇头,要拉妹妹的手下来:“自己走路,不要老是让人抱。”

二丫特别听姐姐的话,居然都没撒娇,而是乖乖的要下去。

余秋没有忤逆小姐姐的意思,只摸摸她的脑袋:“走,跟师父我回家吃饭去,今天要给你们上规矩。”

她给大丫也系上了红丝巾,满意的看着小姑娘的脸也被丝巾映红了:“嗯,这丝巾以后就是师父给你们的信物,要好好系着,知道不?”

大丫立刻挺起了胸膛,牵着妹妹的手,认真地强调:“我们以后一定听话。”

哎哟,这两个小妞妞啊,余秋真是要将她们抱在怀里头,好好揉上一揉。怎么能这么萌呢?比滚滚都可爱。

田雨搀着大丫的手往知青点的方向走,好奇地问余秋:“廖主任的疯病好了呀?他这病可真突然,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

余秋摇头苦笑:“哪能呢?回去我再跟你慢慢说吧。”

等上了饭桌,余秋简单说了事情经过,不仅是胡杨跟田雨,就连活了一辈子,什么怪事没见过的姑奶奶都忍不住摇头:“你们说这些人哦,实在是,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出来。”

胡杨皱着眉毛:“管他们瞎闹,我就怕他们闹腾厉害了,又要跑下乡祸害人。”

尤其是那种斗争失败,被发放到乡下来的,还不晓得会怎么作贱人来获得心理平衡呢。

余秋喝了口鲫鱼干菜汤,摇头道:“那位新领导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折腾。对了,我倒忘了正经事,刚才就应该跟大爹说的,得把秀秀他们撤回来。”

田雨反应不过来:“秀秀他们怎么了?在县城被人欺负了?”

余秋摇头:“不是,你们想前头准小孩子做点儿小买卖补贴零花,是廖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可现在这个李德发起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肯定要烧一烧的。”

现在又不讲究经济建设为基本路线,政治挂帅,那功夫只能下在打倒走资派上。

江县的资本主义尾巴都不知道哥过多少茬了,哪里还有做功夫的余地。

最好表现进步的方法,可不就是将资本主义的萌芽扼杀在摇篮当中,先拿这群孩子下手。

胡杨变了脸色,面色凝重起来:“这事不是不可能。”

新官上任,肯定得亮亮相,让大家伙认识他。要上将渡口边上的小买卖扫荡干净了,可不显得他能耐了?

余秋坐不住,连鲫鱼干菜汤跟红烧甲鱼都没办法锁住她的心神。

她立刻站起身来,抹了把嘴:“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大爹,想办法将孩子们都喊回来。”

屋子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伴随着何东胜的笑声:“你不才看过他们吗?这会儿又想他们啦,还要赶紧叫回来。”

胡奶奶赶紧招呼他进屋,张罗着要帮他盛饭。

何东胜摆手:“饭就不用了,刚才我跟卫红他们一块儿吃的,我就闻着这汤香。”

田雨急得不行:“哎哟队长,你就别赶着喝汤了,把秀秀他们叫回来吧。县里头变天了。”

说着她噼里啪啦地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通。

何东胜皱起了眉毛,一口气喝完了一碗干菜汤,立刻站起身告辞:“那我就不多待了,我去找趟大爹。”

临出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来意,赶紧又喊余秋,“你吃过饭赶紧回卫生院吧,电话都追到大队部了。”

余秋惊讶:“有什么急事吗?”

何东胜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是穆教授喊你的,说跟你讲一下,你就知道了。说是那些人的片子拍好了。”

余秋大喜过望:“动作这么快呀。”

她本来以为筛选病人会起码花上一两个礼拜的功夫。

田雨听不懂他们打机锋,只满脸茫然:“你们在干嘛?”

余秋脱口而出:“拯救精神病。”

或者更加确切点儿讲,是在技术层面上帮助那些被精神病的人。

虽然现在她还做不出检测抗nmda受体脑炎的试剂,但是她可以通过影像学筛查,寻找出疑似患有畸胎瘤的突发精神病患者,通过摘除畸胎瘤手术以及激素冲击疗法来观察患者的后续情况。

只要临床样本数据足够大,就能够证明畸胎瘤有可能会导致脑炎,从而将这些人从精神病患者的范畴里头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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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虎穴的人

精神病院建在大山南麓,不过不是大青山, 而是一处被称之为青芽子的山脉, 山脚下的那条河叫小青湾。

余秋跟穆教授先是坐了一夜船,然后上了越野车, 在山间颠簸了足足三个多小时, 才抵达精神病院。

一路看过去, 车窗外除了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之外,就剩下那座精神病院与人的气息相关。如此世外桃源, 最大的好处大概就在于隔绝了外界的干扰,也截断了病人外逃的痴心妄想。

两人抵达精神病院的时候,站在门口执勤的红未兵伸手拦下他们:“这儿不是旅游景点, 你们赶紧下山去。”

穆教授赶紧递上介绍信:“我们跟顾院长打过电话了。这次我们过来是希望能够帮助精神病人早点恢复正常, 好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

红未兵仔细检查了介绍信,又负责地到门口的传达室打了电话跟顾院长核对信息。

放下听筒以后, 他倒是非常客气地冲余秋跟穆教授点点头, 还高兴地表达了自己的期许:“真希望他们能够快点好起来。唉, 让他们好好学习主席思想,他们也听不进去。”

穆教授赶紧附和他的话:“大概是病得太久太重了,所以听不见声音。”

他话音刚落下,医院里头就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我们的公产党和公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 是革命的队伍。……”

红未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们如果能够好好学习《为人民服务》, 就不至于闹什么自杀了。什么抑郁呀, 就是思想有问题, 不能正确地认识死有重于泰山, 有轻于鸿毛。”

说话的时候他打了个喷嚏,赶紧侧过脸去擦鼻子。

余秋看着医院里头挂的横幅“精神病人养病也要政治挂帅”,轻声念叨了一句:“其实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得病都没办法受自己控制,就好像你站岗吹风的时间久了就会受凉一样。不过我坚信,在我们伟大领袖的精神领导下,无论是肉体上的疾病,还是精神上的疾病,都终将会被战胜。”

红未兵一开始好像有些不高兴,听到她后面的话时,他又觉得余秋还是自己的同志:“没错,伟大的主席思想是战胜一切疾病的良药。”

余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其实还可以组织他们进行体育锻炼。伟大的主席说了,小球打大球,带领大家打乒乓球的话也可以让他们感受到领袖的关怀。”

红未兵感觉难得有人跟自己说这些,颇为高兴:“你的观点很不错。我也觉得是他们成天无所事事,才生病的。假如投入到劳动生产以及体育锻炼中去,应该可以改善他们的状况。”

余秋持续保持微笑,她建议打乒乓球,不过是希望病人的身体可以得到充分锻炼,防止时间久了机体运动功能退化。

红未兵将他们带到一座3层小楼前。

余秋注意到,楼梯是上了铁门的,也挂了锁。

红未兵拿出钥匙,正要开门的时候,大门口方向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另一位胳膊上挂着红袖章的少年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嘴里头喊着:“快叫几个人,他们在山下捉了个疯子。”

手里抓着钥匙的红未兵奇怪道:“什么样的疯子?”

他的同伴满脸鄙夷的神色:“耍流氓的疯子,当着大老爷们的面,就脱了衣服光着身子跑。”

他话音还没落下呢,大门口方向的惊呼声就又响了起来。

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往精神病院里跑。

11月的山间,虽然艳阳当空照,气温依旧感人。余秋今天穿了胡奶奶给她做的小夹袄都觉得有点儿冷飕飕的。这女人却光着身子,浑身上下除了裤衩之外不着一缕,好像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冷似的,往里头冲。

余秋看过类似的病人,那是一位被120拖到医院抢救的精神病孕妇。因为胎儿胎心不好,所以紧急剖腹产。

原本医院剖腹产,大部分都选择腰硬联合麻醉,大肚子人保持清醒,只胸部以下失去知觉。

结果这个大肚子在打腰麻的时候,突然间从床上跳了起来,脱了病人手术衣,光着身子在手术间跑来跑去。全手术室的医生护士集体跟在后面追,好不容易才把人拉回来改打静脉全身麻醉。

只可惜中间耽误的时间,那个孩子下来以后没能抢救成功。

家属听说孩子死了,也没有在管,还在手术的产妇。后来还是医院打的110,最后由福利院出院把人带走了。

“抓住她,赶紧捆住她。”

光着身子的女人后头追着几个狼狈不堪的红未兵。

还有个身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扯着嗓子大喊:“我说要你们小心吧,她说脱衣服就脱衣服。”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那女人慌不择路,一头向余秋跟穆教授冲过来。

红未兵大喊:“抓住她!”

余秋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指尖碰到的却是湿滑。因为女人出了一身油汗,所以跟泥鳅似的,根本抓不住。

那女人一头撞上了铁门,躲无可躲,最终被红未兵们摁在了地上,指两条光溜溜的腿扑腾挣扎着,在太阳底下,白得耀眼。

先前带余秋他们进来的红未兵同样跑得满头大汗。他喘着出气过来开门,嘴里头骂了一句:“狗日的臭不要脸,烂破鞋,臭流氓。”

余秋跟穆教授对视一眼,都识相地保持了沉默。她们没有资格对任何人尤其是革命小将做医疗卫生知识宣讲。现在精神病院的主要治疗手段都是依靠政治学习,她们凭什么指手画脚呢?

红未兵骂骂咧咧地开了铁门,将她们带上了院长办公室。他也不敲门,就这么大喇喇地往里头走。

院长正在打电话,表情很无奈:“你们也不能什么人都往我们这儿送啊。我这里是精神病院,收的是精神病人。你们把人送过来,家属同意吗?光是单位送过来的,到时候很容易起矛盾的。”

不知道对面的人究竟说了什么,院长最终皱着眉头,挂了电话。

看见还站在门口的穆教授,院长赶紧从办公桌后头出来,伸长了胳膊要跟穆教授握手:“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我应该去门口迎接你的,教授。就是一堆事情,我这一上午电话就没停过,人也走不开。”

他朝红未兵点点头,“辛苦你了,你们多穿点儿衣服,大门口那边风大。”

红未兵立刻朝他敬了个礼,大声回答:“为人民服务。”

等到他离开,院长才合上办公室门,从靠墙的柜子中拿出一堆x光片。

院长朝穆教授点点头:“按照您说的,我们从没有家族遗传性病史的女病人当中挑选了突然发病,缺乏明显精神刺激因素的患者,对她们进行了x光检查。这32位女病人,拍片检查结果显示盆腔中有肿瘤。”

余秋一张张地看x光片,说起盆腹腔肿瘤检查,做b超的效果自然更好,但现在没得选。

她表达了对院长的感谢,提出自己的请求:“那我们可不可以对这些病人进行体格检查?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可以做妇科检查。”

院长相当痛快:“可以,这没问题,我来安排就行。”

他搓着手,冲穆教授苦笑,“这个工作不好做啊。看到他们生病我也着急,我们都想帮忙,可说实在的,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力气应该往哪儿使。如果能够做点事情改善他们的情况,那真是太好了。”

“你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穆教授也叹气,“我们对于疾病的认识就像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看到了解到的不过是那么一角,更多的都沉在海面以下,我们一无所知。”

说话的时候,一位护士打扮的中年女人捧着本大册子进来,放在了院长的大办公桌上。

余秋看她戴的帽子,估计她的身份应该是护士长之类。

院长示意穆教授看桌上的册子:“这是筛选出来的32位病人的基本情况,包括他们的病史以及入院之后接受了哪些治疗。”

余秋大喜过望,她真没想到精神病院的工作已经做得如此细致。

穆教授也朝院长道谢:“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应该的。”院长苦笑了一声,“说实在的,这些工作是我最愿意干的,对我来说是一种放松。”

他朝护士点点头,“麻烦你了,卢护士长,穆教授想给这些病人做个体格检查,你来安排这件事情好吗?”

卢护士长是个面容柔美的女子,做事却颇为爽利,她立刻答应下来就去安排。

等到余秋跟穆教授在医院的餐厅吃过午饭后,护士长就请红未兵过来招呼她们,体检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进行。

两人立刻应声,放下筷子,就跟着红未兵过去,进了专门的检查室开始工作。

病人在医生护士的陪同下一个个走进了检查室。比起情绪躁狂的吴二妮,她们的表现明显要温和许多,正确切点儿讲是反应迟钝。

基本上她和穆教授提出的每一个问题,这些病人都没有办法给出回答。

只有一个女病人反复强调自己没有精神病,她不过是戳破了反格命分子的真面目,所以被打击报复了。

余秋同她多交谈了两句,直到她信心十足地说出自己是领袖选定的接班人之后,小秋大夫才果断的选择了放弃。

与一般人普遍的观念不同,有些精神病人光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的。

32位女病人,简单的体检花了余秋跟穆教授大约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其中有28人可以通过妇科检查摸出明显的盆腔包块,剩下的4人余秋只感觉到附件区有稍许增厚而已,大概是因为肿瘤实在太小了。

余秋有点儿感动,即使是这么小的肿瘤,院长仍旧将她们筛查出来了。因为这次治疗对于这些病人而言也许是难得甚至唯一恢复健康的机会,所以即使希望渺茫,院长还是愿意让她们去尝试。

两人完成体格检查的资料,准备跟院长打声招呼,按照她们事先约定好的,将病人带去医院手术。

结果变故突然发生了,精神病院的格委会不知道为什么,拒绝让病人医院接受检查治疗。要开刀可以,只能在精神病院里头开。

余秋一阵头大,感觉自己又碰上了廖主任。精神病院根本没有手术室,怎么能够开刀?

穆教授也不同意,现在精神病院的医疗状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治疗的主要手段就是批评与自我批评,将精神疾病当成思想性问题治疗,效果可想而知。

如果在这里手术的话,不仅没办法实现无菌化手术,连术前的相关检查也无法完善。

红未兵一开始觉得她们事情多,在哪儿开刀不是开刀,当年白求恩还在窑洞里头给八路军开刀呢,不也没事。那时候同样没什么检查呀。

余秋正色道:“这样开刀在紧急情况下的确是迫不得已。但就好像人开车子,事先不检查好车子的情况,并且做好相应的应急措施。一辆车子开上路了,中途出故障就难以处理。况且当年是抗日战争时期,国家被侵略者跟国.民.党反动派搞的民不聊生,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我们是社会主义新中国,即使是精神病人,我们也应该抱着友爱关切的态度去帮助他们,尽可能减少他们的痛苦,让他们早日恢复健康,重新回到建设国家的工作岗位上去。”

红未兵沉下脸,嘴里头嘟嘟囔囔的,却到底还是没有再跟余秋再争辩,只老大不高兴地走了。

余秋嘴里头说得慷慨激昂,心中却直打鼓,生怕自己得罪了红未兵,会被人也拖去劈斗。

穆教授安慰她:“不要想太多,这里的情况还好,大家还是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发表自己意见的。”

两个医生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夜,谁也没办法安睡。

不想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居然是红未兵主动找上门来,气呼呼地宣布:“走吧,你们立刻走!不要再呆在这儿了。”

穆教授赶紧说和:“同志,我们是真的有可能找到了拯救精神病人的办法。我们已经处理过类似的病例并且获得了成功。”

“谁说让你们丢下病人了?病人也是我们的人民。”红未兵手一挥,当即拍了板,“你们把病人也带走,一定要治好她们。”

余秋跟穆教授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刚才他们去找院长,院长也表示为难。现在真正对医院有管理权的是格委会,格委会默许的时候,他这个院长才有发言权。

红未兵却不给她们提问的机会,直接催促她们带着病人走。

两人生怕医院方面什么时候又改变了主意,赶紧跟车离开。

出门的时候,余秋还听到那红未兵不知道跟谁在吵架:“什么叫他们是群疯子,随便开刀就行?这是官老爷的思想,根本就没有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放在心上!”

夜色沉沉,精神病院虽然有电也有大广播,但基本上没有夜生活。病房早早就熄了灯,被锁在里头的病人们要么已经睡着了,要么也是在屋子里头团团转。

他们不知道也看不到外头那些日常看管他们的人正分成两波,在病房楼下面对峙着。

红未兵与革委会就拟定手术患者的去留问题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据说是因为革委会负责人随口说了句精神病而已,随便怎么折腾都行;结果被那位较真的红未兵听到了,立刻勃然大怒。

红未兵觉得革委会已经退化了,丧失了革命应有的感情,被资本主义腐朽思想腐蚀了,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根本不关心病人的健康。

格委会认为红未兵不分是非曲折,被资产阶级做派的洋医生拉拢腐蚀了,完全违背了主席的指示。

双方闹得不可开交,院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谁也不敢得罪。

结果格委会成员的年龄普遍偏大,到底不比红未兵做事完全不计较后果。

红未兵压根不理会革委会,直接动手,催着护士将那32个女病人直接丢进了大卡车,然后拉下门,咔擦上了锁,勒令司机立刻开走。

革委会的人气得破口大骂,然而人哪里是车子的对手,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卡车离开精神病院。

余秋坐在车上,有些忐忑不安:“教授,您说他们会不会秋后算账啊?”

“随他们去吧。”穆教授无奈,“他们要斗法,哪儿都能找到机会。”

卡车在夜色中行驶,因为天黑,来的时候花费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去的时候足足开了4个小时。

等到他们将病人一个个送上安排好的包船时,月亮都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

余秋帮着护士搀扶最后一个病人,突然间觉得不对劲,是手,这不像是一个女病人的手。

她转过眼,目光落在病人的脸上,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是廖主任!

他大概被用了药,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余秋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廖主任怎么会在这里?他难道不应该江县或者是市里头的精神病院吗?

她突然间回过神来,不能关在县里头跟市里头,因为在那儿他应当有自己的关系网,很容易就被放出来。

只有将他送得远远的,送进陈招娣的手伸不到的地方,李德发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陈招娣,对了,陈招娣。那个光着身子跑进精神病院的女人是陈招娣。

只有那样她才能通过森严的戒备,进入到精神病院,从而才有机会带着丈夫离开那里。

余秋的目光从穆教授转移到旁边的护士脸上。

身穿护士服的陈招娣虽然人站在暗处,但余秋还是认出了她的脸。

余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为了救自己的丈夫,陈招娣可谓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女人的尊严隐私名节,她统统都不在乎。

难怪李伟民会嫉妒廖主任呢,大概天底下没有男人会不嫉妒廖主任的好运吧。他何德何能,可以让妻子为他如此不惜一切代价。

陈招娣也意识到自己跟丈夫被发现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似乎要鼓出来一样,鼻孔都微微往外头掀着。

船上负责看管病人的人已经开口催促:“动作快点,赶紧上船。”

陈招娣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地上,扑通扑通朝余秋嗑起响头:“小秋大夫,今晚你要是救了我们家老廖,大恩大德,我死都会报答你。”

余秋的心脏跳得厉害,简直要蹿到嗓子眼里头。她张张嘴巴,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等不到回应的陈招娣拉下了脸:“小邱大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杨树湾在做什么。我告诉你,有我们家老廖在,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你们在医院里头搞资本主义,早就被抓了关大牢了。李德发早就想对这件事情下手了,是我们家老廖一直拦着,不许他们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余秋咬紧了牙关,陈招娣那么精明的人能够看出李红兵他们给病人卖饭菜,不足为奇。

夜风吹动山林,发出哗哗的声响。

大江东去,船上的人还在催促:“快点儿上来。”

余秋不由自主地握起了拳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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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大逃亡

夜风瑟瑟,吹得水波带动天上的月亮都在瑟瑟发抖。

余秋的脸被陡峭的江风刮得生疼。她矗立在原地, 没有喊叫, 也没有动弹。

还是穆教授过来疑惑地询问:“怎么了?东西落在精神病院了?”

余秋哑着嗓子,示意她看廖主任跟跪在地上的陈招娣:“他们, 他们跟出来了。”

穆教授一见廖主任的脸, 就立刻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也听说了廖主任的离奇遭遇。此刻, 原本不可一世的革委会主任看上去是那样的落魄可怜。

穆教授叹了口气,对着陈招娣点点头, 压低声音道:“动作快点儿上来吧。”

陈招娣大喜过望,当即下了保证:“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于心。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总有一天我会回报你的。”

穆教授摇摇头:“我不需要你回报,我只是因为不希望任何人被神经病。医学是帮助人类获得健康, 改善人类生活质量的科学, 不应当成为谋取私利的工具。既然是肺炎导致的神经异常, 那就按照肺炎来治吧。”

几人围着昏昏沉沉的廖主任,将他架上了船。

那负责看管病人的守卫抱怨道:“怎么动作这么慢?”

余秋赶紧陪着笑脸:“这人有躁狂倾向,晚上给她用了药,结果药效发了自己走不了, 还摔了一跤。我们只好把她拖进来。”

船舱里头的灯光也不明亮, 看守的人草草扫了眼, 小声嘀咕了句:“怎么看着跟个男的似的?”

余秋立刻又发话:“他们这些精神病人长期使用药物, 反应大, 时间久了就会出现男性化体征。”

守卫到底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闻声只胡乱点点头,催促船员赶紧开船。

他一点儿也不想接下这差事,他觉得那群红未兵挺无聊的,居然为这几个精神病人在哪儿开刀的问题,跟革委会都吵起来了。谁知道后面到底是谁吃亏呀?一个个的,脑壳不清爽。

夜深了,江上静悄悄的,只听见浪花拍击船舷的声音。月光透过船舱玻璃,落在人的脸上,不仅没有照亮五官,反而跟蒙了层轻纱似的。

守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自顾自地去睡觉。

余秋跟穆教授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睡。

虽然她们已经给这些精神病人用了镇静类的药。按道理来说,她们不会病情发作,要逃跑或者跳江。而且船窗关得紧紧的,没有钥匙根本出不去。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带精神病人外出检查治疗,本身就要打足了十二分精神。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陈招娣,她像一只受到了攻击的母兽,将丈夫当成幼崽,死死护在身后。

任何潜在的危险因素,她都不打算放过。

陈招娣警惕地盯着余秋,又一次开始许诺:“你放心,这一回只要你帮了我们夫妻,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余秋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先不说这些,你也注意好自己吧。”

有一个经典的选择题,一个女人的男友被困在岛上,突然狂风暴雨,她需要船过去救自己的男友。然而船工却要求女人陪他睡一晚,否则就拒绝开船。如果你是那个女子,你会怎么办?如果你是那个受困的男友,又希望女友怎么办?

男人跟女人对于名节的观念是完全不同。大老爷们即使上街遛鸟了,最多也是被人说一声不雅,大家当成笑话过去。

但如果女人赤.身果体行走在众目睽睽下,那么她这一生估计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谁都可以对她投去鄙夷的眼神。

余秋压低了声音,告诫陈招娣:“这件事情我不会说的,我也希望你自己烂在肚子里,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也许现在的廖主任恢复正常后,对于妻子为自己做出的巨大牺牲会充满了感激,但是时间久了以后呢?

他有头有脸要面子,自己老婆做出这种事情,让他面子往哪儿挂?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而舆论总是能够轻易原谅功成名就的男人抛弃糟糠妻,尤其是名节受损的糟糠妻。

陈招娣倒是难得对余秋诚恳起来:“小秋大夫,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谢谢你替我操心。不过,为着我家老廖,我什么都不怕。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余秋轻轻地点头:“他要是将来拿这个说事,只能说明他没福气。这辈子都不会有女人比你对他更好了。”

陈招娣笑了起来,这个彪悍到可怕的女人此刻却显出了腼腆的意味,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余秋没有再说什么,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大家坐在同一条船上,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躲不了我。

她没有告诉陈招娣的是,比起廖主任,她更加佩服陈招娣本人。

这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女人,拥有坚韧的精神以及强悍到让人害怕的执行力。就算遭遇了再多困难阻挡,她也绝不放弃,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为达目的,她可以不择一切手段,而且她极为聪明,很会审时度势。

这种人就像杂草一样,生命力强大,不管放在什么环境,什么时代都有办法获得成功。

船回去顺风顺水,要比过来时快上许多。

天边才显出一线鱼肚白,整个天空还灰蒙蒙的时候,船就停在了红星公社的渡口边上。

睡了一夜的看守伸着懒腰过来催促她们赶紧下船去。

这艘船还是他们临时从别处征用来的。虽说都是为了革命事业,但如果不尽快还回头,还是会被叨叨个没完,烦都烦死了。

余秋赶紧道谢,跟穆教授一起,带病人下船去。

亏得事先她们已经通知了卫生院方面,穆教授又联系了卫校的高年级学生们,否则这么多精神病人,她们真是没办法应对。

陈招娣也趁着光线暗淡搀扶廖主任下船,她抬脚就想跟在队伍的尾巴上,却被余秋拉住了。

年轻的赤脚医生表情严肃:“不行,你们不能去卫生院。”

陈招娣急了:“你什么意思?这个时候你撂挑子?”

余秋摇头,看着精神病院安排的渡船离开渡口,才压低声音道:“只要早上一查房,精神病院就能发现廖主任不在了。你觉得他们会蠢到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他们第一个要找的地方,就是咱们卫生院。廖主任到卫生院来过好几次,大家都认识他,你觉得你能把廖主任藏到哪儿去?”

陈招娣哑火了,遇见余秋她们,继而跟着送精神病人的车出来,对于她一开始制定的计划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

眼下这状况,卫生院不能去,丈夫又是这副模样,到底要她怎么办?

陈招娣决定绑死了余秋:“你现在把我们丢下不管的话,只要我们被逮到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余秋叹了口气,诚心实意地劝这个女人:“你不要老是这样,对人真诚和气些,对你没坏处。我既然都把你们带出来了,又怎么可能就此撂手呢。”

她抬起头,看着台阶上缓缓走下的人,轻轻念了一句:“来了。”

刚才她看到停在渡口边的小船,就心中有数,何东胜一定是趁着天没亮,又将杨树湾生产的酱菜以及卫生巾这些东西运到公社来了。

何东胜跟相熟的医务人员打招呼,笑着问了句:“她们回来啦?”,待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立刻步伐轻快地跑下台阶,对着暗光中的余秋笑:“回来就好,什么时候回家去?胡奶奶要炸果子给你吃呢。”

说着他还摇了摇手上的篮子里头放的猪大棒骨,“晚上有空回家吃饭吧,今儿你生日,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余秋哪里搞得清楚这个时代真正的余秋究竟是什么时候过生日,况且她现在也完全没有心思。

她嘴里头胡乱应答着,快步走向何东胜拉着人咬耳朵:“快把廖主任带走,他们夫妻都知道杨树湾在县城做买卖的事情。”

生产队长多尖的眼睛,立刻就看出来站在旁边穿着护士服的女人跟身着病员服的男人不对劲。

他也没多话,只匆匆点头,就直接将两人领上船,立刻竹蒿一点,荡走了小船。

余秋看着小船晃出了涟漪,悬着的那颗心这才稍稍放下。

妈呀,这算不算胜利大逃亡?

陈敏在河岸上头迟迟不见余秋回来,奇怪地追下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余秋摇摇头,心不在焉道:“没什么,我让他回头给咱们烧点吃的过来。”

陈敏笑了:“这还用你说,何队长每天都过来,每次都给咱们科里头带吃的,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哎,你们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啊?我本来以为昨天就回家了。”

余秋心神不宁,摇摇头,胡乱应答着:“中间出了点儿问题,他们那边革委会跟红未兵打对垒,拦着病人不让过来。”

陈敏眉头皱得死紧:“这些人真是的,每次都拿病人做筏子,有本事他们自己真刀真枪出去打。”

余秋赶紧喊停:“你歇歇吧,你以为他们不敢打。你没听周老师他们说,当年斗的最厉害的时候,医院都疯了。前脚才把人命救回头,后脚就被人直接一枪给崩透了。有人肠子都拖出来了,还捂着肚子要跟人干仗,到后面他们都不想救了,救了也没用,回头又给自己打没了。”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回了卫生院。

闵大夫赶紧招呼他们:“你们先去吃饭,我把术前准备工作做了。”

现在已经做过专科检查,也问了病史,只要将血常规凝血功能心电图这些查了,排除手术禁忌症,就可以上台开刀。

余秋也怕夜长梦多,吃了早饭之后,压根就顾不上补眠,直接带着闵大夫上台开刀。

穆教授本来也要上去的,被余秋拦下来了。开玩笑,老太太多大的年纪了?昨晚上一宿基本没合眼,再上台,身体哪能吃得消。

她无所谓,一线班小大夫下了夜班接着上台开刀是常态。中午补一觉,人就能回过神来。

陈敏也跃跃欲试,被她一并带上了台。

卵巢肿瘤剥除术不算太复杂,运气好的话,医生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开完一台刀。

一上午的功夫,他们从7:00正式上台,连着开了4台刀。

中午吃过饭睡了一觉后,余秋跟穆教授分台,每边都各拿下了两台手术。

到第二台手术病人被送回病房,余秋抬头看墙上的挂钟,迟疑着要不要再接一台。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在傍晚5:30,渡船开去杨树湾之前结束手术。

可惜外头响起了嘈杂的声音,精神病院的人追过来了,根本不给余秋接着开刀的机会。

革委会的那帮人气势汹汹,一来就勒令余秋,赶紧交出廖主任。

原来他们发现廖主任失踪,比余秋臆想的更早。晚上两派人马没有结束对峙,就有人发现护士长晕倒在值班室,一套护士服也失踪了。

格委会的人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全院大搜查,果不其然,廖主任不见了,与其一起失踪的,还有昨天新收的位突然间发疯脱光衣服的女病人。

他们立刻反应过来,廖主任跟他的同伙肯定是坐着运送精神病人出去的卡车跑的,于是赶紧出去追。只他们差了点儿运气,医院的面包车开到一半居然没油了,直接趴在了路上。

余秋十分怀疑汽车油被人动了手脚,否则哪会这么巧。

好在这些人中途又碰上了送完病人折回头的卡车,于是他们便搭着这辆车,继续追到江边去。

然而大江滚滚,没有船,他们又如何前行?众人又想办法找门路调船过来。

这些家伙费了好大的心思,好不容易到现在才追进红星公社卫生院。

只可惜里头的医生护士全都信誓旦旦,从精神病院带过来的病人都是女性,没有一位男人。每个人都做了妇科检查,是男是女他们当大夫的还看不出来吗?

格委会的人怎么肯善罢甘休,跟这些医生护士扯不清白,他们就强闯手术室。

张医生急了,立刻站出来阻止他们往手术间跑:“里头没人,手术刚做完,我们还没有接下一台呢。不要进去,手术间被污染了,后面病人发生感染,要怎么办?”

他们哪里顾得上精神病人的死活,根本不听劝阻,非要在里头仔仔细细的搜寻一圈,连手术床下都不放过,恨不得掘地三尺。

一无所获后,这伙人才悻悻地指着余秋大骂:“你们胆敢包庇□□分子,伙同他们逃跑!”

余秋立刻拉下脸:“捉奸捉双,捉贼拿赃,你别上下嘴皮子一碰,红口白牙就污蔑人啊。哪儿来的□□分子?我们逃跑什么了?明明是你们精神病院送我们出来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我们逃跑了?我为什么要逃跑,莫名其妙!”

那人急了,耍起了无赖:“我不管,你现在就把那男的交出来。”

余秋气得脸通红:“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我一个姑娘家藏什么男人?你光天化日之下,就凭空造谣诽谤,我倒是要找你们领导评评理,还是不是社会主义新中国,妇女到底还算不算半边天?还由不由得人跟旧社会一样,随意污蔑妇女?”

她噼里啪啦一长串话,跟炒豆子似的,愣是没让对方找到插嘴的机会。

余秋骂完了,才跟想起来一样:“你们到底要找谁呀?”

那人也顾不得再藏头藏脚,气急败坏道:“廖宗昌,你们县格委会的前任主任。”

余秋倒吸一口凉气,惊讶道:“廖主任怎么会跑你们那儿去呀?他就是生病住院,也应该在我们市啊。”

那人被问得没话说,只板着脸:“这是组织决定的,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余秋皱眉头:“那他爱人知道吗?他爱人也同意?隔了这么远,她就是过去探望也不方便吧。”

“神经病有什么好看的呀?”来人气急败坏,“你赶紧把他交出来!”

余秋来气了:“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要不是你说我都不晓得有病人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了。你们应该反省自己才对,安全保卫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要是再发生精神病人冲突外宾的事情怎么办?”

她一开口就没完没了,压根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大人几次想要插嘴,都被余秋给压下去了。

小秋大夫还趁机奚落了他一回,细细地描述神经病与精神病的区别。她丝毫不掩饰鄙夷神色,连这都搞不懂,居然也在精神病院工作了这么多年。

格委会的人打嘴炮不是余秋的对手,索性来硬的,逼着余秋赶紧把人交出来。

他们就说,这些人为什么非要坚持将精神病人带走,原来是同伙,早就打定主意,要将廖宗昌偷出去。

这想象力不可谓不丰富。

余秋冷笑:“反正你们是认定了,我说什么都没有。我只想讲,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怎么知道你们把他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再说同精神病院联系,选取临床试验样本的事情那上个礼拜就决定了的。你们与其抓我,还不如去找那个拍板决定将廖主任送到青崖子精神病院的人。我又没有特异功能,可以预知未来,能够提前就知道廖主任被关到那儿去了。”

精神病院革委会的人,又被他们给问住了,愣是找不出话来反驳。

“男人?哈,我知道,我看见船里头有男人。”

手术室外间,等着接台手术的女病人突然间眉飞色舞,两只手不住地拍着,指着余秋道,“我看到了,昨天晚上,你带着男人上的船。”

格委会的人目光全都落在了余秋脸上。

余秋猛然一惊,双手捏得死死的。她反应过来一件事,这些精神病人虽然神志不清楚,但并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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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地说,只有安康医院有权对肇事病人实行强制治疗,而其他医院是不允许的。安康医院的产生源于一起外交事件。1954年越南公产党主席胡.志.明来华,访问西安时,一名精神病人冲撞进了车队。事后,周批示要建立专门场所收治此类精神病人。全国各地陆续建立了精神病管治院或管治所。

当我们杨树湾没人?

手术间里静悄悄的,空气像是忘记了流通, 只那女病人兴奋不已。

“我看到那个男人了。”女病人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说话的时候缩着脖子,整个人都沉浸在打小报告的愉悦中, “她搀着他上船的, 那个男人也穿着我们的衣服, 是从我们精神病院出去的。”

不知道这话究竟哪儿戳到了她的兴奋点,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摇头晃屁股的无比激动,脸上都浮现出诡异的酡红。

余秋记得她的病历资料。她本来是某个宣传队的演员,据说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被抓起来劈斗过几次, 后来人的精神就不太正常了。

余秋不动声色, 跟看猴耍戏一样,就这么冷冷地看那女人唱念做打俱全表演了一整出大戏。

直到对方唾沫横飞的嘴巴都要说干了, 她才突然间发话:“你是主席指定的接班人吧。”

那女人突然间两个肩膀一耸, 原本上下挥舞比划的手立刻缩回头, 惊恐地捂住嘴巴。

她左右看看,然后朝余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中带出了点儿颐指气使的责备:“你小心点儿,不要让别人听见, 否则那些□□分子一定会迫害我的。”

余秋点头, 煞有介事的模样, 朝她道:“对, 我知道, 你也小心啊,千万照顾好你自己,你可是革命的希望。”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

她害羞地点点头,然后不住地抚摸自己的肚子,退到了角落里蹲着。

余秋转过脑袋,冷冷地看着精神病院格委会的那帮人,像是看天大的笑话一般。

她抬起下巴,示意满脸痴笑的女病人:“就凭她说的所谓的指控,你们就要定我的罪?真可笑!你们不知道她是病人吗?难道你们认为她没病,也认同她是主席指定的接班人?”

格委会的人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强撑着不坠气势:“他肯定是过来找你的!他要治病,就必须得过来找你。”

“找我有什么用?”余秋反问,“你们不是说他精神病吗?那只有精神病院才能治他啊。他要治病的话,为什么还千方百计逃离精神病院?还是你们也认为他不是精神病?”

领头的戴帽子的男人变了脸色,开始话里有话:“余秋同志,请注意你的立场。广大贫下中农是信任你,才会让你这个黑五类的狗崽子当赤脚医生。”

余秋在心中冷笑,哟,这调查的可真够清楚的,连她的背景都翻出来了。

“那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事论事。”

反正刀也开不了了,余秋索性抱着胳膊跟他们讲道理,“你们想想看,人不见了,你们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跟着送精神病人的车子逃跑了。既然你们说廖主任诡计多端,就连疯了都不忘逃离人民群众的监督。那你们能想到的事情,他应该也能想到吧。

都想到了这一层,他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

青崖子山那么大,他随便往哪个洞里头一钻,没个十天半个月你们拉网搜山也收不到吧。

我要是他呀,我就扒着车子出去,中途悄悄下车,然后躲起来,直接灯下黑。

直到你们轰轰烈烈的出去找人的时候,我再大摇大摆地离开青崖子。等你们再过来收山,他早就跑了呀。

当然,也可能他们的确是扒着车子出去的,毕竟下山路不好走。单靠两条腿,的确不方便。可是下了山到了江边,他们完全不应该上大船啊。

大船上这么多人还开着灯,所有人都无所遁形,而且还有人专门负责看管。他们除非脑壳坏掉了才贸贸然自投罗网。不信你们去问那位同志,看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他有没有见到廖主任,还把人给放跑了。”

余秋一点儿也不担心守卫会主动提起他怀疑的地方。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呢,守卫吃饱了撑着,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关他什么事啊?他的责任明明就是将精神病人送到红星公社卫生院而已。

戴帽子的男人气急败坏:“这么冷的天不上船,他们难道要跳江吗?”

余秋叹气:“既然廖主任早就打定主意逃跑了,你觉得他们会没有任何安排吗?他们肯定是先安排好了其他小船。到了江边,就自己坐船走了呀。月黑风高夜,江上迷雾茫茫,谁看得清谁呀?”

她一个劲儿地叹气,“我就不明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为什么想不通呢?你们现在人都追着我们不放,说不定廖主任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对了,这个应该也在他的计划当中。”

可无论余秋如何推心置腹地分析,戴帽子的男人始终咬定了,廖主任肯定会来找这个赤脚医生看病。

除了她,谁还能治廖主任的病?

“你以为肺炎导致的神经系统异常是很罕见的病吗?”余秋连连摇头,“隔行如隔山,你们觉得这问题很复杂。但只要专科医生想到了这一点,那治疗起来就非常简单呀。一个针对肺炎支原体的大环内酯类抗生素治疗,一个激素及丙种球蛋白的冲击应用,再一个血浆置换或免疫吸附疗法;任何对这方面疾病有点研究的医生都清楚的很。”

戴帽子的人冷笑:“这么厉害?那怎么县医院那么多医生都没看出来,就你看出来了?”

“运气而已,廖主任入院的时候没有肺炎症状,他是住下来之后复查胸片才提示肺炎的。”余秋一个劲儿摇头,“就算其他医生不知道怎么治疗也没关系。因为廖主任人还在县医院的时候,我就把这条方案告诉他爱人了呀!”

“你!”戴帽子的男人气急败坏,“谁让你说的?”

余秋不甘示弱:“他是我的病人,我要采取新的治疗手段,那我肯定得跟家属做沟通啊。我倒是可以给你提出个建议,你不如盯着丙种球蛋白的去处,不是所有的医院都有这种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余秋的态度不可谓不是掏心窝子。

然而不晓得是病急乱投医,还是这伙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反正他们就是盯着小赤脚医生不放。

余秋坐着客船回杨树湾的时候,他们也堂而皇之地跟着。

结果船靠了岸,余秋径直往知青点走,还没到胡奶奶家门口的时候,她就看见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抱头鼠窜。

他们后头跟着对父子模样的农民,一人抓着锄头,一人挥舞着钉耙,气势猛如虎。

革委会的人立刻呵斥农民:“你们做什么?你们竟然敢追打革命将士,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们伟大的主席?公然包庇□□分子!”

“我呸!”后面追上来的老汉鼻孔里头出气,“到底谁□□?你居然敢污蔑伟大的主席!”

他儿子模样的年轻农民跟着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呸,你们还敢把屎盆子往主席头上扣?我们打的就是流氓!不要脸,女人生娃娃,他们居然还要往屋里头钻,存的什么歪心思?!”

余秋在心中冷笑,她就说为什么革委会的这帮人缠着她没完没了?

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事实上他们早就派了对象前往杨树湾寻找躲藏起来的廖主任夫妇。

一直缠着自己,是不给自己通风报信的机会。

只可惜这帮人好巧不巧,跑到杨树湾的时候,正好有大肚子特地到医疗站生孩子。

宝珍关了门给人接生,那几个人就认定了留在里头的肯定是廖主任。

他们死活不听劝阻,坚决踹门而入。

这下子问题大了,产妇脱了裤子躺在床上呢,家属怎么愿意?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在乡下人看来,羞辱了自家的女人,那完全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她公公跟丈夫老实巴交了一辈子,这会儿也抄起钉耙锄头就追了出去,只把那几人揍得满地找牙,跑得鞋子都丢掉了。

精神病院革委会的人自觉吃了大亏还没有逮到廖主任,哪里肯善罢甘休。

他们立刻摆出气势汹汹的架势,誓要将杨树湾掀个底朝天。

“我倒是要看你们怎么个掀法?”

何东胜沉着脸从奶奶家的厨房走出来。

太阳都下山了,叫这帮人搅和的,他菜还没烧好,正一肚子火呢。

他从怀里头掏出钥匙,随手点着李红兵:“去,开了咱们的民兵武器库,把木仓都给我掏出来,上了膛。青崖子精神病院的格委会?这年头是猫是狗都能趴在人脑袋上屙屎屙尿了。你们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来我们杨树湾的地盘上吆五喝六,装什么大爷?我们伟大领袖,我们的主席教导我们,一定要守卫好自己的家乡!”

李红兵神气活现地敬了个军礼,抓起钥匙就得令跑了。

后面十来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全都跟着,帮忙扛木仓出来。

格委会的人脸色铁青,现在不比舞斗盛行的年代,人人出门都别着木仓。他们一时大意,以为农民很好打发,完全忽略了他们的彪悍程度。

大青山人当年可是游击队的后勤,步木仓抓在手里头,何东胜立刻就对准了那头戴帽子的男人:“你敢再进来一步,我立刻就开木仓。不得了咯,当我们杨树湾老少爷们都死光了吗?”

他们这个态度,可把格委会给惹毛了。

这帮人不敢往前,却还要叉着腰破口大骂:“你们公然包庇□□分子,这是在跟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作对!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何东胜拿着木仓,领着群娃娃兵,一步步地将他们逼到村口。

年轻的生产队长冷笑:“威胁我们啊?当年日本鬼子的刺刀抵着我爷爷我爸爸的背时,我们杨树湾都没怕过。现在我们背后靠着的可是伟大的主席。你们要威胁谁啊?”

“就是!”李红兵跟着神气活现,“你们也不看看这到底是谁的地盘,我们杨树湾不买这个账!”

领头的那人被木仓逼得往后退,脚上打滑,差点儿掉下河去,吓得他赶紧拽着芦苇杆子好容易才上岸。

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逗得岸上的少年们全都哈哈大笑,快活的笑声惊得鸟儿都扑腾起了翅膀,好不热闹。

“干嘛呢,全杵在这儿。”大队书记背着手从田里头走出来,扯着嗓子冲娃娃们喊,“这天还不回家帮你们奶奶你们妈烧饭去,当心回去挨揍。哟,都动木仓了。”

“书记大爹,这帮家伙也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非说廖主任是反格命分子,我们包庇隐藏了廖主任。”

大队书记挑高了眉毛:“哟,廖主任来我们杨树湾了?刘主任陪着不?”

“看,你们还说跟反格命分子没关系!”戴帽子的人像是抓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把柄一样,语气充满了亢奋,“还一口一个廖主任。”

“你闭嘴!”大队书记突然间拉下脸,“你是个什么东西,也能对我们江县格委会的廖主任指手画脚?反格命分子,好大的口气,你拿出文件来呀,中央哪条说了他是反格命?你这么含血喷人,信口雌黄,污蔑我们江县的当家人,你存的什么心思,你当我们江县老百姓都死光了吗?”

说着,他拿过何东胜手上的木仓就瞄准了戴帽子的男人。

那人没想到杨树湾从上到下都是顽固派,老头子更加不讲理。

被这老头拿木仓抵着,他吓得赶紧领头往大河蹿。

亏得刚好有客船过来,这帮人赶紧跳上船,直接躲进船舱里头去了。

大队书记还要上船,被相熟的船工好歹拦住了。

老人扯着嗓子喊:“今儿看在船的面子上,否则老子不撅翻了你们,你们还以为江县全是乌龟怂蛋呢!”

十来岁的娃娃兵们跟着举起了木仓。

船开走了,大队书记直接将木仓丢给何东胜:“拿着,收起来。”

余秋立刻冲上前,声音都劈了:“赶紧锁起来,你们怎么能够让小孩子碰木仓呢!”

万一木仓走火嘣到人身上,神仙都救不了!

以为是拍电影呢?胳膊上中了一木仓还能忍着痛回击?屁,真正的木仓打到胳膊,整条胳膊直接废掉。

何东胜被她劈头盖脸一通骂,愣是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找着。

直到余秋骂完了,他才带着点儿委屈地强调:“没子弹的,当初忘了给我们发子弹,我们也没要。”

余秋眼睛一瞪:“那也不行,小孩子摸什么木仓?小孩子就应该摸书。”

大队书记赶紧朝何东胜使眼色,连声附和赤脚医生的话:“对对对,赶紧都锁起来,以后都不许碰。”

妈呀,这城里头的女娃娃脾气可真大。

李红兵领命,赶紧抱着木仓往仓库跑。

抓着木仓,他还跟陈福顺说掏心窝子的话:“妈呀,陈福顺,你再想想吧。你这媳妇儿太凶了,以后你怕是要顶夜壶的。”

余秋恨不得揍死这小兔崽子,媳妇你个大头鬼!

何东胜赶紧过来讲和:“哎,不气不气,今儿你生日,可是大日子,不能生气的。来来来,进屋,你先吃点儿东西消消气。”

房门一关上,余秋就跟大队书记道歉:“大爹,对不起,我给咱们杨树湾惹事了。”

“这叫什么事。”大队书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屋梁上挂着的灯泡,“没廖主任支持,我们杨树湾还通不了电呢。做人不能不讲良心。再说我们江县有什么事关起门自己解决,扯上外头算怎么回事?一看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余秋也不赘言,她从夹袄的内口袋中掏出几支药,塞到何东胜手上,正色道:“他们可能盯上我了,我没办法给廖主任打针了。”

大队书记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这回我们反应快,没让当场逮着做小买卖。那几个老小子心里头肯定不得劲,憋着找机会报复呢。”

何东胜收了药:“这事我来吧,盯上小秋,肯定也不会放过宝珍。咱杨树湾就她俩会打针。”

余秋有些慌:“你会打针吗?”

“没吃过猪肉还没瞧过猪跑吗?”何东胜笑出一口白牙,“大不了针断了,你再给他取出来,我给他打针灸麻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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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大生日

屋子外头传来李红兵招猫逗狗的声音。这小子跟有多动症似的,一分钟都不能歇着。

他还完了枪回仓库, 领着他的大部队出来, 又招惹上了起驾回宫的大公鸡。

白羽大公鸡从来都睥睨天下横扫四方,哪里是能够轻易亵玩的。

大公鸡自从摆驾杨树湾, 就连村里的狗都不敢招惹它, 这下子来了个不知死活的人类, 鸡大爷两只大翅膀一挥,立刻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斗了起来, 非得叫他认清楚,两脚兽的世界中,谁才是老大!

余秋侧耳听外头哎哟哟的叫唤声, 皱着眉头跟杨树湾的掌门人打商量:“大爹, 李红兵他们这次回来了,得找个地方好好的安置下来。”

别的不说, 这群孩子在上县城之前, 常年钻山里头转来转去。

什么爬树掏鸟蛋啦, 挖洞捉田鼠啦,低头采蘑菇啦,抬首找野果啦,实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就在山里头钻上两趟, 采几朵花掐几片叶子, 他们心中也是满满的欢喜。

虽然大队书记跟何东胜到现在都没说廖主任的下落, 但余秋也能猜到廖主任夫妻十之八.九被他们安置进山里头了。

杨树湾这才刚挖的山洞呢, 藏人是最合适不过的。

“人多眼杂,小孩子又爱说话爱炫耀。”余秋微微皱眉,“万一叫他们撞破了,说不定消息就会走漏出去。”

大队书记也点头:“是这么回事。那帮子家伙正神没有,糊弄孩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何东胜冷笑:“何止是糊弄孩子呀,糊弄上头,他们才是好手呢。一打三反的时候,倒是没有把他们给打下去。”

李红兵总算摆脱了大公鸡的追杀,满身狼狈地跑过来拍门,还企图假装若无其事:“东胜哥,枪我都还回去了。”

余秋开了房门,皱着眉头看他:“有没有被抓破皮?我告诉你,到时候得了传染病,我们可不管你。”

李红兵嘿嘿干笑,两只手摆得跟风车似的:“没有没有,我哪里能够让扁毛畜生啄到我。”

他两只眼睛咕噜噜转着,满怀好奇地开始打听,“小秋大夫,廖主任真在咱们杨树湾?”

余秋满脸无奈:“我从头到尾就没见到过这个人。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县医院呢。谁知道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的。”

“啊,那就是他还下落不明啊。”李红兵颇有些懊恼的模样,“廖主任也太倒霉了吧,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余秋眉头紧锁:“你甭多嘴,你管他们当官的事情呢。祸从口出,懂不懂?”

李红兵活像身上长了虱子,整个人扭来扭去,嘴里头还一个劲儿嘟囔着:“那以后都是李德发当家作主啦?嘿,我们老李家怎么出这号人?”

余秋瞪眼:“你少乱攀亲戚,给我把嘴巴缝上,不许再议论,知道不?”

李红兵垂头丧气的,两只脚扭来扭去,嘴里头还一个劲的唉声叹气:“那可完蛋了,我还跟向文向武说,他们家的三轮车很快就能还回来呢。”

向家人口多劳力少,就他们父亲有工作,母亲体弱多病,爷爷奶奶也年老体弱。家里头经济来源的一个大头就是靠上兄弟俩在渡口跟车站当小车夫。

孩子们容易打成一片,杨树湾的小孩们接到大人的通知,坐船要回家的时候,向家兄弟上船来送自己的朋友。

结果渡口边就多出了一群人,直接将小车夫们连人带车都捉走了。向家兄弟因为人在船上,所以逃过一劫。但是他们家最值钱的一件财产——三轮车却被拉走了。

兄弟俩当时就哭得不行,想要跑过去抢车子,还是陈福顺的爷爷奶奶赶紧抱住人,才没让两个孩子也折进去。

他们虽然搞不清楚抓人的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他们明白一个道理,自古被抓了就没有好下场,最起码也要受顿皮肉苦。

何东胜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县里头要开劈斗大会,割资本主义尾巴。”

尾巴是什么呢?当然是这些搞小买卖的小车夫,犯罪工具就是这些三轮车。

李红兵长吁短叹:“我还以为妙主任逃出生天了,能够卷土重来放了他们。这回是没戏了,唉,前天晚上我们应该给他家多留点儿玉米面的。保不齐哪天他家就断了粮。”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还觑着余秋,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来。

“好了。”余秋不动声色,“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你要真心疼朋友的话,就好好学习农业生产知识,争取多种出点儿粮食来,能够接济你朋友。反正现在陈福顺爷爷奶奶都还在县里头继续拖垃圾,帮你捎点儿粮食给人家不是问题。”

杨树湾把孩子们撤出来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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