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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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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语气诚恳:“我们没有这样的技术,县医院,开不了这样的刀。”

余秋看着地上的那截断指,其实现在再植条件很好,断口平整,患者年轻,而且手指头刚刚被切下来。

只要做好主要血管的吻合,保证血供,这个手指头有很大的概率可以再植成功。

2019年的省人医,这种规格的手术在手外科,是进修医生甚至研究生都可以单独完成的病案。

其实她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余秋抬起头,给了最中肯的建议:“也许你们可以去市里头或者省里头看看,说不定那儿可以将手指头重新接起来。最好马上就走,指头脱离人体的时间越短,接起来成功的概率应该就越高。”

这可不是好相与的主。

万一她费了老鼻子力气,缝血管缝到脖子都断了,结果手指头没有再植成功,或者长上去之后手指头活动功能受限,到时候这位革命战将追着她拼命可怎么办?

“接?接你麻痹的接。”陈招娣一声冷笑,以迅雷不及掩冲之势,捞起地上的断指,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然后嚼吧两下,咕咚一声吞进了肚中。

余秋被吓傻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人居然直接吃掉了别人的手指头。

砰的一声响,妇产科病区的大门被人撞开了。县革委会秘书神色狼狈的冲进来。

见到余秋,他就是眼睛一亮,大踏步走上前,就要拖余秋的胳膊:“快,你给廖主任开刀。”

余秋赶紧往旁边躲:“都没有肿块,我怎么开刀?”

秘书急了:“我不管,你赶紧给廖主任开刀治病。”

他话音刚落下,旁边手持菜刀的陈招娣也伸长了胳膊,推着余秋往病房里头走。

不知道是不是她刚才砍了人家手指头,又将断指直接吞下肚的举动震慑住了革委会的一帮人。余秋跟郭主任被推进病房的时候,李德发那伙人居然没有伸手阻止。

廖主任被绑在病床上,既往意气风发的江县当家人此刻形容凄惨。他的四肢不受自主控制的不停抽动着,脸上的肌肉也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表情,上下牙齿咯咯作响,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怪兽,挣扎着想要反击。他脖子上的咬伤因为用力过度,似乎纱布上已经沾上了隐隐的血迹。

在外头手持菜刀凶神恶煞一般的陈招娣看到丈夫的时候,脸上却浮现出与她形容相貌极度不相符的温柔。

她安慰着现在其实已经根本听不懂人话的廖主任:“老廖你别怕,谁敢带你走,老娘先劈死他。”

余秋心道,这位大姐,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把菜刀挪开?我很害怕,你先一下子直接把我给劈死了呀。

陈招娣面对大夫的时候可没有对着丈夫的温柔,她上下挥舞菜刀,厉声呵斥:“你们赶紧治好我家老廖!”

余秋平生最烦影视剧里头,霸总为了体现自己的总裁酷炫狂霸拽,冲进医院,刀枪指着医生,威胁一定要救活女主角或者是小受,否则就让医生陪葬。

陪葬你麻痹,要死你自己去死,关医生什么事?

“从昨天中午,你看到他的时候,他就一直这样吗?”她皱着眉头,询问格委会秘书,“除了精神状态之外,他这样不自主抽搐的动作有没有自行缓解?每次发作持续多久?大约多长时间发作一次?”

秘书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被绑在床上的廖主任先发作了。

“鬼,别缠着我,鬼!”他发出奇怪的笑声,那声音像是从喉咙口被人捏着脖子挤出来的。

一长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之后,他脸上显出了狂喜:“我是主席指定的接班人,伟大的林副主席永远健康!我要永远保持忠诚!”

病房瞬间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原本手持菜刀威胁医生的陈招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余秋跟郭主任磕起了响头,声泪俱下:“大夫求求你们,救救我家老廖吧。”

余秋看着还在挣扎地喊着“林副主席永远健康”的廖主任,心中一声长叹。

得,现在起码可以确定一件事,这家伙应该不是装疯。

否则他要想死的话,可以自己抹脖子,或者直接跳进护城河淹死,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将自己陷入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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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凡人

余秋抓着手电筒, 给廖主任做体格检查。

患者双侧瞳孔等大等圆, 没有针尖样改变, 也没有散大,间接对光反应灵敏。

这会儿他倒不挣扎着要起身逃跑了, 不过情况更糟糕,因为他不住抽动的口唇中源源不断的冒出“林副主席永远健康”。

余秋胜只觉得庆幸,亏得他没直接说林副主席万寿无疆。不过,这意思也差不多了。

陈招娣跟秘书简直要急疯了。秘书情急之下都顾不得以下犯上的忌讳, 直接拿着床头柜上的抹布塞进廖主任口中,堵住他那张作死的嘴。

可惜的是,他低估了廖主任的杀伤力, 被领导就势咬住了手,差点儿直接扯下一块皮肉。

秘书看着自己手背上渗出来的血迹,当场就疯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什么形象也不要了, 抱着手嚎啕大哭。

完蛋了, 这回他也染上疯病了, 这可怎么办?

余秋跟郭主任对视一眼,感觉这人不用等染上病,就可以直接先疯了。病房里头积差额较的,两个医生也假装没看见, 只继续给廖主任做体格检查。

好在陈招娣还有点儿大嫂的样子, 主动跳出来打包票, 保证自己一定让医生也帮秘书把病治好。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替她们打什么包票。

陈招娣瞬间忘了刚才跪下来磕头求饶的状态,又端起了革委会主任夫人的架子:“我家老廖怎么样了?你们赶紧给打针吃药啊。”

“颈抵抗,四肢肌张力不高,痛刺激无反应,双侧babinski 征阴性。”余秋报着检查结果,抬头盯着陈招娣,“打什么针?吃什么药?你告诉我。”

唇角还沾着人血的格委会主任夫人立刻嚷嚷起来:“你们是大夫,这个问题还要问我?”

余秋毫不客气:“我们是医生,怎么治病,不用你指手画脚。”

秘书倒是比领导夫人能屈能伸,立刻眼巴巴地追问:“大夫,你什么时候给廖主任开刀啊?”

“开什么刀?”余秋反问,“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怎么开刀?”

这话无异于金銮殿上传出斩立决,革委会秘书瞬间崩溃了,他摊在地上嚎啕大哭,一个劲儿拍着大腿。

陈招娣被他吵烦了,厉声呵斥道:“你为廖主任做点儿贡献怎么了?这都是在为革命事业而奋斗,你有什么好挑三拣四,嫌好怠拐的?”

秘书被她骂的不敢吭声,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小声抽噎着,活像旧社会被婆婆欺压的小媳妇儿。

那可怜巴巴的姿态,看得余秋都于心不忍,主动开口提了一句:“抗nmda受体脑炎不会传染。保险起见,你还是打一针狂犬疫苗比较好。”

秘书又疯了:“你说廖主任是狂犬病?”

“不知道。”余秋相当老实,“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间这样。”

陈招娣当场发作:“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大夫的?”

“水平有限,你可以另请高明。”余秋已经烦死这个人了,合着她丈夫以外的人都不是人。

革委会主任夫人勃然大怒:“你这个同志到底是什么态度?!你到底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余秋硬邦邦地怼回头:“我是赤脚医生,响应领袖的号召,下乡为广大贫下中农服务。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不要光想着为城里头的官老爷服务。”

秘书这会儿倒聪明起来了,赶紧拦住领导夫人:“她治好了吴二妮,吴二妮现在不咬人了。”

有求于人,陈招娣不得不按耐住脾气:“你赶紧给我们家老廖好好治疗。”

“对不起,我是医生不是你们家的奴隶。”余秋姿态冷淡,“如果你还想让廖主任继续在这儿接受治疗的话,就不要再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我不需要你指导我如何给人看病。我只需要你尽量配合,提供详尽的病史。你提供的情况越多越真实,他好转的希望就越大。现在,请你回答我,他家里头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他以前是不是也曾经这样,只是程度可能没有现在这么重,后来又自行缓解了?”

余秋问了一长串的问题,外头的天色都变暗了,她才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微微点头:“好,今天就先到这里。后面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可能还需要你随时补充相关说明。”

陈招娣又嚷嚷起来:“你都问了这么多,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这个大夫到底是怎么当的呀?”

“你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丈夫为什么会突然间这样,你这个老婆又是怎么当的?”余秋毫不客气地怼回头。

这种人要是不一把头拿住,后面整个诊疗过程他们都别想安宁。不管医生护士要做什么检查治疗,家属都会跳出来指手画脚,充当专家。

余秋绵里藏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廖主任对林贼这么念念不忘。”

陈招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抓着菜刀的手紧紧地攥着,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余秋看在菜刀的面子上,语气又和缓了一些,当然,人生病的时候,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

秘书赶紧朝陈招娣使眼色,就坡滚驴,大夫,那你好歹给我们说说,大概可能是什么情况?导致了廖主任这样,我们心里头也好有个底呀。

“不知道。”余秋仍旧摇头,“可以导致精神状态异常的疾病实在太多了。低血糖症,三性脑病、肺性脑病、药物食物中毒,脑中风、煤气中毒、红斑狼疮脑病、脑肿瘤、肺癌、莱姆病、肝豆状核变性,烟酸缺乏症、狂犬病、各种脑炎等等,都可以精神状态异常作为首发症状。对了,还有可能是心肌梗死。”

陈招娣有些被吓到了,结结巴巴道:“你们当大夫的不要专门吓唬人。净瞎扯,心脏怎么跟脑子有关系?”

余秋点头:“知道心肌梗死就好,怎么就没关系了?急性心梗的时候,心输出血量减少,大脑的血液灌注量也相应的减少,缺血缺氧引起脑功能障碍,海马、大脑边缘这些区域控制着人的情绪,你说它们缺血会怎么样?”

这下子陈超娣的眼睛也红了,声音拔高了八度:“合着你们就是什么都不能做,就在这糊弄我们,对不对?”

“谁说我们什么都不做了,我们马上要给他做穿刺,抽取脑脊液送化验,帮忙进一步明确情况。”余秋始终保持强势的姿态,“请你配合,不要再闹腾。我们也不想再听林副主席永远健康,这是在侮辱我们对伟大领袖的忠诚。”

大约这句话的杀伤力最强,陈招娣终于闭上了她的嘴巴。

余秋开病房门的时候,忘了门板上还插着把菜刀,结果门一开,菜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吓得她魂都要飞了。

小秋大夫在心中第100次咒骂廖主任,王八蛋,他生他的病就好了,凭什么要折腾她?

外头的革委会成员们居然还没离开,也叫寒光闪闪的菜刀,吓得不轻。

那位李德发却神色古怪,盯着陈招娣一字一句:“林副主席永远健康?”

他大概想趁机拿捏住陈招娣,不想陈招娣先发制人,立刻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啊,赶紧拿下这个现行反格命,他是林飚罪恶集团的余孽,现在还公然为林贼鼓噪!”

余秋差点儿左脚绊右脚,当场摔倒。这大庭广众下公然偷天换日颠倒黑白的架势,指鹿为马的赵高都要甘拜下风。

李德发被她眼睛不眨就含血喷人的架势震到了,说话居然结结巴巴起来:“你……你信口雌黄!明明是廖宗昌那个家伙说的!我们这么多人都听到了。”

陈招娣一声冷哼:“我们家老庙生病,脑子不清爽,你也脑子不清白?你公然为林贼鼓噪,我也都听到了!”

说说,她伸手一指病区门口。

余秋顺着她的手指头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惊悚。什么时候起,那里拥着一帮身穿绿军装腰扎武装带臂带红袖章的人。

他们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我们听到了!”

余秋惊得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妈呀,个个是大佬,哪位都不是凡人啊。这陈招娣看着不着调,其实粗中有细,脑袋瓜子转得比谁都快。

她就说革委会秘书怎么在关键时候跑了呢?原来是留着这一手,出去请外援了。

形势急转直下,两派人马当即在病房门口对峙起来,双方都虎视眈眈,气势一触即发。

郭主任拿着穿刺包出来,见状皱眉:“要打架出去打,不要耽误我们看病。”

陈招娣皮笑肉不笑:“大夫,你看你的,我倒是要瞧瞧,看谁敢踏进这个房门一步!”

余秋只得硬着头皮,在两派人马的注视下,又重新回到病房。

她不怕,她才不怕呢,她一上了这么多年临床的人,什么架势没见过?

当初轮转省人医急诊跟120的时候,号称本市两个最大的帮派街头火拼,她还不得照样拖着人上车。

夭寿啊,鬼知道他们火拼,为什么还要打120?不想死,不要拿刀砍不就结了?否则砍死了直接打电话给火葬场不是更快?

余秋战战兢兢的给廖主任做了腰穿,抽取了脑脊液。从外观上看,脑脊液并没有什么显著变化。

她皱着眉头:“送个墨汁染色跟细菌培养吧。”

话音刚落,病房里就弥漫出一股尿骚味。小便失禁的廖主任直接尿在了床上。

余秋头大如斗:“再送个小便化验吧。”

郭主任点点头:“先这样吧。”

她犹豫着问余秋,“抗nmda抗体脑炎有没有可能?”

余秋摇摇头:“暂时不能排除。”

虽然这个病女性患者比较多,但男性患者也不是没可能。不过问题的关键是她现在手上没有试剂。

抗nmda受体脑炎的诊断通过检测血清或脑脊液中抗nmda受体glun1亚基的igg抗体,结合临床症状来确认。

讽刺的是,直到余秋穿越前,国内仍然没有生产该诊断试剂盒的厂家。他们实验室用的欧蒙公司生产的抗体检测试剂盒。

不过她有位师兄做的研究方向是表达nr1的293t细胞构建及其在抗nmda受体自身抗体检测中的应用。

依据这个方法,他们可以用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诊是抗nmda受体脑炎患者吴二妮的脑脊液样本来孵育表达grin1的293t细胞,然后检测疑似病患的抗nmda受体自身抗体。

方法听上去是很明确,但这中间跨越了几十年的技术鸿沟。要做到这种方法检测,首先第一步是对携带grin1基因的载体质粒进行pcr扩增,获得grin1全长编码序列,然后通过酶切、连接将该序列接入fugw质粒载体,获得fugw-grin1-ires-egfp质粒。

光这一步,目前的技术根本就不可能实现。所以对于不合并明显畸胎瘤以及其他肿瘤的病人,目前她根本就没办法明确诊断。

郭主任看她沉默不语,只轻轻叹了口气:“咱们先做着吧,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陈招娣不允许她们等待,在打跑了格委会的那帮人之后,她立刻冲过来问医生什么时候给廖主任用药。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你说我们现在给他用什么药?除了镇静类药物,我们实在没其他药物可以给他用啊。”

“怎么就不能用?”陈招娣急了,“我们家老廖脖子上那么大的伤口,你看不见吗?你难道不处理吗?”

“那个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余秋无奈,“我总不能给他把线拆了,再给他重缝一次吧。那不是让廖主任活受罪吗。”

陈招娣现在气势猛如虎:“那你起码也得给他打针,不然感染了怎么办?”

余秋其实很想翻白眼,就这么点儿伤,要打多少针啊?前头又不是没给他打过消炎针。

等等,消炎针,那用的就是抗生素。

余秋不动声色:“他前头打的是什么针啊?”

这个秘书倒是可以给出答案:“前天跟昨天打的都是青霉素。”

革委会自己就有医务室,打针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主任再跑一趟医院。

余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我们会根据情况给他用药的。现在我们刚送的脑脊液的墨汁染色跟细菌培养。这两种检查出结果都需要时间。你说咱们总不好随便给廖主任用药吧,万一用坏了怎么办?”

您先回去陪陪廖主任吧。现在廖主任最需要的就是你的关怀,支持跟鼓励。只有你对他不抛弃,不放弃,他感受到革命伴侣的支持,才能激发起更多与病魔作斗争的信心与勇气。”

她好说歹说,总算将至尊大神送回了病房。

等抓着病历回办公室找郭主任的时候,余秋的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翻开病历,示意郭主任看:“您说,有没有可能是青霉素产生的毒副作用?”

郭主任诧异:“怎么说?他没有过敏啊,入院后我给他做过体格检查,身上没有发现皮疹。”

余秋摇摇头:“我说的是抗菌类药物可能对神经系统造成的不良影响,比方说癫痫发作以及脑病,还有比较常见的视神经病变跟周围神经病变乃至重症肌无力加重等等。”

大部分病人在正常剂量下使用这些药物很少会出现这类不良反应,一般年老体衰长期用药的患者出现风险的概率会高一些。

但是廖主任有一个高危因素,肾功能损伤。他频繁尿失禁,提示的也许就是肾功能损害,从而导致在少量用药的时候,他就出现了抗菌药物所造成的神经症状。

郭主任是产科专业医生,对这些了解有限。她直接问余秋:“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余秋皱眉:“先停掉抗菌素。一般早期发现神经毒性往往是可逆的,大部分患者停药后都能恢复正常。”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脑脊液的检测结果,顺带着看廖主任能不能自己好起来。

还有就是,得想办法说服他家里人同意让他们给廖主任全面检查肾功能,必要的时候做肾脏穿刺活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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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破铁鞋无觅处

当天晚上廖主任的脑脊液墨汁染色检测结果返回了,是阴性, 暂且排除隐球菌感染的可能。脑脊液生化提示白细胞升高, 以单核细胞为主,蛋白质轻度升高。普查心电图的结果是好。

然而不等脑脊液细菌培养结果返回, 停用青霉素的第二天, 护士下午给廖主任测体温就发现他开始发烧了, 体温上到了38.4c。

余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再检查廖主任的颈部伤口, 发现伤口红肿,似乎有感染迹象。

她赶紧给廖主任的伤口消毒,重新换药。现在她又担心另外一个可能, 廖主任颈部受伤后形成了血栓, 随着循环系统游走,最后形成了脑栓塞。

她现在真的好想请神经内科会诊, 再不行把人送去上级医院也行啊。

陈招娣的耐心已经耗费光了:“我就说了, 让你们给我老廖打针, 你们非要不听,现在搞成这个样子,我家老廖这么痛苦,你们要怎么办?”

“拍片子, 积极完善相关检查, 给予对症治疗。”余秋不假思索, “廖主任一直关心我们赤脚医生的成长。现在看到廖主任如此痛苦, 我比谁都难受。陈同志, 我建议送廖主任去市里头做进一步检查。”

“不行。”陈招娣简直暴跳如雷了,“你有没有良心?你难道没有看到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想要迫害廖主任吗?就在县医院治疗。”

余秋真是头痛:“那我们外请专家过来会诊行吗?有专家给予指导意见,情况肯定会更好的。”

这个建议倒是勉强获得了陈招娣的认同,余秋赶紧联系徐医生他们,想通过他们的关系找专家下来看看。

只可惜,这个过程也需要时间。市里跟省里头的神经内科专家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外头巡回医疗,就是在自己的医院看着重病号。

县医院的会诊请求发出去之后,收到的反馈意见基本上都是要求病人自己上去。

别的不说,医院的级别上一层,相关能够开展的检查也就多一些。

但陈招娣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让自己的丈夫离开江县。这个生性彪悍强势的女人有着自己的政治直觉。江县这一亩三分地她还能镇得住,可只要离开县城,外头的情况就难说了。

医生最害怕的就是碰到这种病人,明明是为了看病来医院的,可到了关键时候,治病反而要被排在后面,家属有着更多的考量。

“再查。”陈招娣态度坚决,“我家老廖肯定是肚子里头长了瘤子,只要把瘤子切掉了就好。”

余秋无奈,廖主任前天入院才做的x光检查,就算有瘤子也不可能长这么快呀。

不过她也清楚,这个时候如果再不顺着陈招娣的意思,这个暴怒中的女人很可能直接砸了县医院。

复查x光片就是了,余秋亲自推着廖主任去做检查。

然而做检查的时候,陈招娣也不消停。全院就那么一台x光机,病人除非是危及生命的急重症,否则都要按照正常顺序排队拍片子。

陈招娣可没有这样的耐心。作为领导夫人,她虽然口口声声自称革命人,但早就习惯了处处享受特权。

窝在县医院里头给丈夫治病,成天提心吊胆的,现在还想让她家老廖排队?开什么玩笑?

余秋也觉得廖主任挺委屈的。当年市长夫人在省人医取个节育环,还要全院大会诊,处处绿灯。现在廖主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居然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可是无论如何,她作为医生也不能撒谎骗其他病人,说廖主任有生命危险,必须得加塞做检查。

陈招娣见这个小赤脚大夫实在靠不住,只得咬牙切齿地屈尊纡贵,亲自动手插队,将廖主任拖到了最前面,雄赳赳气昂昂地把人推进去做检查了。

余秋只好尴尬地安慰被无辜加塞的女病人:“他的情况的确比较重,家里人实在太着急了。”

那女病人倒是好脾气,也许是看出来陈招娣夫妻两个似乎很不好招惹的样子,只捂着肚子摇摇头:“我还好,能再忍忍。”

余秋看她痛苦的模样,赶紧扶住她:“你肚子不舒服吗?什么时候开始疼的呀?”

女病人有气无力的:“昨天开始疼的,每次都这样,疼的真叫人吃不消,明明以前都不疼的。”

余秋赶紧扶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随口问道:“是身上来的时候吗?”

“是啊。”病人额头上全是汗,“明明我妈没这毛病,偏偏我就有。前几年都没事的,从去年开始突然间就这样了。哎哟……”

她话没说完,就急着往卫生间跑,因为又开始犯恶心了。

余秋要跟上去的时候,旁边传来李伟民好奇的声音:“她该不会是怀孕了吧?那是不是不能拍片子呀?”

“别张嘴就来。”余秋回过头看他,“你怎么跑来了?大病历写好了没有?”

严重痛经的人别说是恶心呕吐了,直接躺在床上虚脱掉的都有。

李伟民笑嘻嘻的:“当然写好了,你回去以后随时可以批阅。我跟你说,我可不是跑过来玩的,我送24小时尿液样本的,你不是要检测尿铅呐。”

余秋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写好了?那你说说看,你都问到了些什么。”

李伟民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一副丑话说在前面的样子:“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别回头跟陈敏一样,说我耍流氓。”

余秋上下打量年轻人,心道,小伙子,你这种级别的流氓还不够看呢。

李伟民嘿嘿干笑,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挤眉弄眼:“我保证我问出了你们都没问出来的东西。那小子自己耍流氓呢,偷偷给自己那个啥,嘿,喷出来以后,可伤到元气了,都淌血了。”

余秋听他说了半天哑谜,忍不住疑惑:“那个啥是哪个啥?”

李伟民急了:“你一个大夫你还不知道?我可是听你给李红兵他们上那个什么课了。”

余秋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年纪大了,激素水平上升使然,清心寡欲反而出问题。等等,你说淌血了是怎么回事?”

“就是后头撒尿的时候有血啊。”李伟民眉飞色舞,“嘿,我跟你说,可把那小子吓坏了,以后都不敢。我都怕他会萎了。”

说着,他还嘿嘿干笑起来。

余秋却突然变了脸色:“你说他解血尿?他怎么知道是血尿?”

“小便是红色的呀。”李伟民理所当然,“长着眼睛就看得到呗。”

余秋飞快地朝前走,只丢下一句话:“快点跟上,谁告诉你,红色的一定是血尿啦?”

还有一种病典型的临床表现就是腹痛、红色尿以及神经精神症状和典型的家族遗传史。

李伟民跑得气喘吁吁,他完全没想到余秋这个小矮子脚程居然如此之快,他一个小爷们竟然直接被甩在了后面。

余秋冲到检验科,赶紧招呼相熟的老师:“我们红星公社卫生院刚送过来的尿液样本在吗?”

检验老师忙得头都抬不起来,闻声往边上一指:“你等等啊,我这实在忙不过来。一会儿我把这边做完了就给你检测。”

“不用不用,老师,你忙你的,我就看看。”余秋揭开盒子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

等她取出尿液样本,看清灯光下的颜色时,她整个人都要抖起来了。

“老师,你拿个外观正常的尿液样本给我看一下。”

检验科老师不明所以,直接让她在试管架上自己拿着看。

余秋将两份尿液标本放在一起对照,招呼李伟民过来看:“是不是红色的?”

李伟民惊呆了,立刻发出控诉:“这小子骗我啊,他明明说就去年弄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搞过了。”

“跟那个没关系。”余秋斩钉截铁,“这是因为尿中无色经光晒变为有色卟啉。”

李伟民反应不过来:“你在说什么呀?”

“急性间歇型卟啉病,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家族中可见无症状的隐性患者。临床上以急性腹痛、神经精神异常和红色尿三联征为主要表现。腹痛常见,是由于自主神经病变引起胃肠痉挛所致,疼痛部位不定,多为剧烈绞痛,常伴便秘、呕吐。症状重、体征轻。”余秋直接借用了检验科的电话,打到红星公社卫生院,“将孟凡的新鲜尿液放在太阳下暴晒,看是否会变成棕红色。另外查个血钠。”

余秋挂了电话,给李伟民解释了一句,“这是发现急性间歇性卟啉病最简便廉价的办法。这个病容易合并低钠血症。”

她朝着李伟民笑,“可以呀,你小子是员福将!”

因为临床表现缺乏特异性而且发生率低,毕竟绝大部分人没事不会将小便放在太阳底下晒;急性间歇性卟啉病容易误诊,按照统计学资料,七成以上患者都误诊了,被当成肠梗阻、阑尾炎、胰腺炎、胆石症、肝炎、精神疾病、癫痫等等接受治疗。有的患者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

大部分确诊的患者,要么是被发现的低钠血症引起医务人员的警觉,要么就是医务人员偶然发现红色尿,从而才想到该病。

李伟民被他拍着肩膀,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是说我发现了诊断依据?”

余秋点点头:“你现在知道详细的病史有多么重要了吧。你也明白,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优势了吧。”

如果换另外一个人,无论是余秋自己还是王大夫,估计都难以从孟凡口中问出那个所谓的血尿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吊儿郎当的李伟民才能让孟凡放松下来,跟他分享了如此隐私的事情。

李伟民反应过来,立刻嫌弃地躲开余秋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恶不恶心啊?你的手才拿过尿管呢。”

余秋翻白眼,直接跑去女厕所洗手了。

她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陈招娣推着廖主任出来。

革委会主任夫人老大不高兴,因为片子报告不能立刻拿到,负责诊断的医生还要再看。

余秋赶紧上前劝慰陈招娣:“您别着急,我在这边催着,一定拿着报告才上去给你看。”

陈招娣瞥了她一眼,语气不阴不阳:“你可得好好看,我家老廖都住院多长时间了?他这么信任你们,你们可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余秋点头如小鸡啄米,她可真没觉得廖主任有信任过医生,打鸡血的时候除外。

影像科的老师苦笑,等到陈招娣走了,才轻轻地摇头:“给他一个人拍片子,比给三个人拍还费事。”

这位革委会主任的家属,就连拍片子都要指挥他们。

余秋苦笑:“忍忍吧,他家不肯走。”

不然有多远走多远,她一定放鞭炮欢送他们离开。

余秋拿起廖主任拍的片子,一张张看。就跟她想的一样,无论盆腔还是脑部,都没有肿瘤的身影,甚至一点儿病变的迹象都没有。

余秋抓起胸片看的时候,下意识的轻轻地“啊”了一声,廖主任胸片呈毛玻璃样改变,这是肺炎啊。

拍片子老师也看过来,随口问了一句:“他咳嗽了吗?前两天拍片子还好好的。”

余秋摇头:“没有,就是有点儿发烧。”

她突然间反应过来,发热、胸片毛玻璃样改变、肺部体征少而x线胸片改变出现早且明显。这些特征都指向一个疾病,肺炎支原体肺炎!

该病任何时候、各个年龄段都可发生,有一定的自愈性。但也出现脑膜炎、心肌炎、心包炎、肾炎、免疫性溶血性贫血等肺外并发症,严重者可危及生命。

神经系统疾病是肺炎支原体肺炎最常见的肺外并发症,可发生于呼吸道感染的任何时期。少数患者可不伴呼吸道感染而单独发生。

余秋有种突然间被人打通任督2脉的感觉,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释。

对,没错,支原体肺炎虽然好发于儿童跟青少年,但实际上各个年龄段都有可能发生。

她等不及自己跑上楼,直接抓起电话就拨了妇产科的号码:“喂,郭主任在吗?我看到廖主任的胸片了,我现在怀疑他是支原体肺炎,出现肺外并发症神经系统改变。”

难怪青霉素治疗没效呢,肺炎支原体无细胞壁,金霉素根本就没办法起效啊。

余秋立刻拟定了阿奇霉素静滴以及丙种球蛋白加激素的疗法。

她挂了电话,刚好听到影像科老师对着片子自言自语:“典型的气液平啊,这姑娘肠梗阻吧。”

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是急性间歇型卟啉病。不过我倒是宁可她肠梗阻,好歹是一锤子买卖。”

急性间歇型卟啉病麻烦啊,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能好治吗?治疗方法就是支持对症治疗,给高糖外加镇静止痛的药缓解症状。

可这姑娘每次肚子疼都是来例假的时候,月经本身就是急性间歇型卟啉病发作的诱发因素。

余秋又给急诊打了个电话,跟周医生说了自己的考量,建议留观病人尿液。这病确诊得查病人发作时血尿卟啉、尿pbg、血细胞内锌卟啉。

可是县医院并不开展这些检查项目啊。还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先筛查吧。

余秋挂了电话,急匆匆地往楼上跑。

李伟民追在她后面:“哎,余秋,你今天管我饭不?我没粮票啊。”

“我还是蹭的郭主任的粮票呢。”余秋嫌弃地看他,“你一个人能吃掉别人两顿口粮。”

李伟民朝她挤眉弄眼:“你傻不傻啊?你都给廖主任看病了,难道他们还不给你饭吃啊?”

余秋翻白眼:“你能耐,你去说啊。”

两人还没走到病区门口,就看到陈招娣疯了似的冲下来,嘴里头喊着:“老廖!”

两人视线追着她的背影跑到医院医院大楼门口,看见辆面包车呼啸而去。

陈招娣追着车子跑。

余秋跟李伟民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神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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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回各家

陈招娣陪丈夫做完x光片以后,就去产房找正在给产妇上产钳的郭主任, 要求对方马上电话给影像科打招呼, 立刻出自己丈夫的x光片检查报告。

她才不相信打了包票的小赤脚医生呢。这种事情起码得主任说了才有用。

郭主任没有跟她扯皮,接生完孩子之后就立刻当着她的面, 给影像科打了电话。

结果得到满足的陈招娣踌躇满志地返回病房的时候, 一开门, 她才发现,病床空空如也。

负责照应廖主任的那位红卫兵, 捂着肚子脚步虚浮的从厕所里头出来。今天下午不晓得怎么回事,他一个劲儿的跑肚,一下午的功夫已经上了四五趟厕所。

拉肚子的人压根不知道廖主任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陈招娣恨得不行, 懒人屎尿多。她愤怒地去找医生护士, 他们把她老廖弄哪儿去了?

当班的护士更是一脸茫然:“不是您说廖主任的胸片没拍清楚,要下去重拍一张吗?就是你们红卫兵把人运走的呀。”

至于是哪一位, 她哪儿搞得清楚。

红卫兵这么多, 来来往往, 没完没了,反正肯定是来过的人,而且来过不止一次。

陈招娣都顾不上咒骂不负责任的手下以及玩忽职守的护士。

她直接把腿就跑,试图追回自己的丈夫, 然而人的两条腿怎么可能是车四个轮子的对手。饶是她跑得都快断气了, 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面包车在自己的眼前飞速窜上马路, 只喷了她一嘴巴的汽车尾气。

李伟民看着陈招娣跟发疯了似的穷追面包车不舍。即使追到医院门口的时候, 她绊倒了摔在地上, 这个女人也不放弃,而是立刻爬起来,继续追着跑车子跑。

少不更事的小陈大夫忍不住啧啧:“廖主任有这么个老婆,也算不亏了吧。”

瞧瞧这女的多厉害多执着,廖主任都这样了,她也没忙不迭地跟人家划清界限,简直稀罕。

嘿,别说是跟个疯子过日子,就是他们公社两管所的那位前任所长老秦同志,不是因为包庇儿子被抓了吗?现在他老婆就把责任拼命往他身上推。

周国芳反复宣称自己对寡廉鲜耻的丈夫跟儿子的事情一概不知,她要站在人民的阵营当中一起批判无耻的罪犯。

好一朵清白无辜的白莲花,她在淤泥当中时时刻刻呼唤党和人民的红太阳。

这会儿,周国芳还忙着一天到晚的写材料揭露秦家父子的罪恶。也不晓得那些材料到底是怎么流传出来的,变成了广大社员茶余饭后的笑柄。

甚至还有人大声念诵交代材料里头的原话,1972年7月,秦所长不顾紧张繁忙的农忙,在家中玩鸟一次。

现在外头还在盛传,秦家孙子事实上是秦家的小儿子,因为秦家儿子对着大姑娘毫无兴趣。

周国芳对于这样的流言,不仅不反驳制止听说还有不少内容就是从她的交代材料里头传出去的。

她就像一个拼命想招揽顾客的说书人,顾客想要听什么,她就写什么样的交代材料。

跟周国芳比起来,陈昭娣可真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余秋白了眼李伟民:“你加加油,争取早点讨个媳妇吧。”

她倒是有些佩服陈招娣的执着。

不管外人怎么看,不管他们夫妻对外人多凶残,作为妻子,她的确全心全意的维护丈夫,并且在无比艰难的环境下仍旧竭尽所能地争取为丈夫赢得最安全的治疗环境。

然而百密一疏,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早就是众人眼中钉肉中刺的廖主任,又岂能轻易逃过此劫。

真希望医院里头只有简单的医患关系,所有人的目标都是齐心协力将病人的病治好。

可惜这是不现实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何况是残酷的政治.斗争呢。为了攫取政治.资本,这些人是年轻养老的,都能出卖的,何况一位所谓的革命道路的领路人廖主任呢。

李伟民有些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哎,他人都不见了,后面还怎么治病啊?”

余秋摇摇头,心道,还治病呢,廖主任这回能不能留下条命在,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有谁会计较精神病的死活呢?在多少人看来精神病人本来就应该死啊。

把人送进精神病院,是多么巧妙的办法呀,杀人不沾血,还打着关心关爱的名义。

余秋想到自己穿越前看到的那条新闻,父母因为女儿拒绝听从他们的安排跟指定对象结婚,居然从老家跑到北京抓走女儿,直接把人送进了老家的精神病院。

到底是什么让本来是专业医疗机构的精神病院,沦为了私人的牢房?

其实不是没有遗憾,最起码的,余秋很想知道廖主任到底是不是支原体感染所导致的神经病变。

唉,这世间大概又要多一位被精神病的病人了,也许治疗的时间久了,他也就真的成了精神病。

“那你说,他老婆就这样算了吗?”李伟民好奇。

妈呀,这可是位砍了人家的手指头,还能当着人家的面直接吞下肚子的能人啊!

余秋摇摇头:“不知道。”

双拳难敌四手,廖主任一旦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想要再把人搂出来,那真是比登天都难。

晚上10:30,余秋写完了关于急性间歇性卟啉病以及支原体肺炎所导致的肺外症状的文章,又对着毛选仔仔细细地核对清楚其中引用的领袖语录后,忍不住在文章当中加了一句:一旦出现精神异常,对于患者以及家属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我们医务人员一定要详细鉴别,逐一排除机体器质病变,不能轻易给人下精神病的诊断。

她对着笔记本叹了口气,这才放下笔收好本子推开办公室的门,打着呵欠伸懒腰,准备回值班室睡觉。

门一开,余秋的眼睛就对上了从病区外头进来的陈招娣。

原本能够随时hold得住全场的革命女将此刻跟孤魂野鬼似的,一张脸鼻青眼肿,额头上鼓着个大包,唇角还裂开了,往外头淌血。也不知道她是追车的时候摔的那跤太过于惨烈,还是她后来又挨了人的打。

总之,她现在整个人的形象与猪头十分接近,只是这猪头是那样的失魂落魄,以至于余秋都没办法幸灾乐祸。

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安慰这个倒霉的女人。

没错,在这件事情上,陈招娣可以说是极其倒霉。纵然她已经尽可能寸步不离,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还是不小心着了对手的道。

对方大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买通他们这边的人,安插了奸细当内应。

余秋抿着嘴唇,觉得自己悄无声息地退让回避大概比较好,像陈招娣这样咄咄逼人的强势性子,肯定不愿意自己的窘迫难堪,被旁人看到。

说不定她以后翻了身,想起此刻的窘态入了赤脚医生的眼,还会想办法给自己小鞋穿。

不想这回陈招娣却先开口叫住了她:“小秋大夫,我们家老廖不是精神病对不对?”

余秋迟疑:“精神病的诊断不能轻易加的,廖主任先前并没有类似的病史,也没受什么刺激。这次突然起病,现在有发热症状,而且x片又显示出肺炎的征兆,所以我更加倾向于廖主任的精神系统变化是因为支原体肺炎所致。”

陈超娣不耐烦,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余秋:“你别跟我说那么多废话,你就告诉我一件事,这病要是不治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余秋字斟句酌:“一般认为,支原体肺炎具有一定的自信心,很多人即使不治疗,肺炎症状也会自己好。不过当病变累及神经系统以及泌尿系统的时候,很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陈招娣的嗓门抬高了:“什么叫做严重的后遗症?”

余秋叹气:“肺外系统症状最严重的人可能会死亡,除此以外就是神经系统的后遗症,疾病对于大脑造成的损伤,永远没办法恢复。”

陈招娣急了,直接逼到余秋面前,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说我们家老廖以后都好不了了?”

余秋用词谨慎:“一般认为,早期出现精神症状的患者只要尽早接受积极的治疗,恢复健康的概率都比较高。”

“要是不治疗呢?”

余秋摇头:“病都是越拖越严重的,我建议是让廖主任尽早接受治疗。”

其实这完全是句空话,如果她做得到的话,陈招娣肯定早就将自己的丈夫抢回头了。

余秋在心中叹了口气,朝这女人点点头,然后自己回值班室休息去了。

廖主任的事情是暂且告一段落了,其他人的情况可还一大堆呢。

孟凡的确不是铅中毒,24小时尿液测量的结果达不到铅中毒的标准,他体内的铅含量并没有超标。

然而毫无自觉症状,又或者,自认为毫无症状的孟家父母,体内的铅含量却高的叫人咋舌。两人已经可以夏铅中毒的诊断了,他俩却毫无所觉。

余秋打电话回公社卫生院详细问了两口子情况。这才知道他们夫妻有小酌对斟的习惯。

花间一壶酒,对饮只两人,没儿子什么事。于是中毒的,也就他们夫妻俩。

除此以外,那位拍片子显示肠梗阻的年轻姑娘的尿液经过太阳暴晒后也呈现出红棕色,经过静滴10%的葡萄糖以及给予止痛药物治疗,她的腹痛呕吐症状已经大为缓解。

周大夫送了她的尿液去市里头化验,等到结果返回,估计就能明确急性间歇性卟啉病的诊断了。

而且经过详细询问病史家族史,余秋还惊讶的发现这姑娘居然是孟凡的姨表姐。她这回来江县,本来就是趁着农闲时分过来探亲。

得,这还有的跑吗?又是典型的家族病史。

既然都碰上了,那么大家伙儿一块回红星公社卫生院,该怎么治疗就接着怎么继续治疗吧。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跑去县城渡口坐上船。

码头忙忙碌碌,杨树湾的独轮车一辆辆的拖出去,又一辆辆的运回来。10来岁的孩子们跑来跑去,明明入了冬,每个人的头上却都挂着晶莹的汗珠,个个都勃发着生机盎然的生命力。

余秋朝着他们的方向喊:“不要忘记学习呀,下次我过来会给你们出试卷的。”

这一回她忙得焦头烂额,压根都没顾上杨树湾的小孩。

孩子们发出哄笑声,李红兵快活地笑着:“我们等小秋大夫你过来啊,哇,两把菜刀闹革命。”

这帮兔崽子!

长长的汽笛声之后,船在薄薄的晨雾当中,激荡起水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县城。

余秋坐在船上,打了篇关于以神经系统症状为首发临床表现的疾病腹稿。船走的可真快呀,文章刚在她脑海中画上句号的时候,船就行到杨树湾了。

“我的天啦!你们杨树湾干什么啦?”李伟民站在船头大呼小叫,“你们杨树湾的圩埂,这么快就修好了?”

昨天他上县城的时候,明明这里还有拖拉机忙忙碌碌。

“你以为呢?”余秋有种谁不说俺家乡好的自豪,“我告诉你,什么叫做现代化?这就是四个现代化。这才是真正的人定胜天。”

说话的时候,她步伐轻快的踏上了踏板。

李伟民急了:“哎,你下早了,红星公社还在前头呢。”

余秋头也不回:“你们先走,我坐到下一班船过去。你好歹让我在家吃个饭吧?”

她都好几天没回家了,秀秀给胡奶奶捎的礼物她起码得赶紧送到老人手里头吧。

还有,就不能让她在家正正经经地吃一顿中午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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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缝纫机(捉虫)

余秋一进杨树湾,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响, 好生热闹。

胡奶奶坐在屋子前头, 一边打草绳,一边抬头朝余秋笑:“来家啦?肚子饿了吧, 我给你去弄点儿吃的。”

余秋赶紧摆手:“不慌, 我早上吃饱了从医院出来的, 奶奶,谁家办喜事啊?好大的动静。”

嚯, 这鞭炮成串了吧?真是大手笔。

嘿,这保密工作做的,她先前就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过。

胡奶奶满脸笑容, 朝余秋眨眼睛:“喜事, 当然是大喜事。你上你大爹家里头去瞧瞧就知道了。”

余秋愈发疑惑,大队书记的儿女都成家了呀, 先前也没看他家儿媳妇或者女儿大肚子, 不应该这几天功夫就生下孩子来吧。

又不是结婚, 又不是生孩子,那到底是什么喜事要放鞭炮庆祝?大队书记过大寿吗?看着不像,现在提倡简朴,大爹不是那么张扬的人。

余秋连奔带跑往大队书记家去, 快到的时候碰上何东胜开着拖拉机出来。

他看到余秋就笑, 调侃道:“怎么着?我们小秋大夫也要争取去当缝纫工挣工分?”

拖拉机的噪音实在太大了。他扯着嗓子喊的, 余秋也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索性朝生产队长挥挥手, 在拖拉机的黑烟中朝大队书记家的院子跑。

呵, 还没有到门口,她就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声音。

宝珍的母亲一连串的叫好:“这会儿咱们可是鸟枪换炮,上真家伙了。”

郑大婶抱着孙子,也兴高采烈的:“这下子,咱们杨树湾可真不一样呢。”

两人的腿边绕着二丫不停的跑来跑去。

小姑娘指着前头大喊:“啊,小鸡啄米!”

院子里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余秋听她的形容也忍不住笑,可不是小鸡啄米吗。院子里头7台缝纫机一字码开,每台机子前头都坐着个年轻的姑娘媳妇。余秋还在里头看到了宝珍的二嫂跟秀华。

大队书记一声令下,嗒嗒嗒的踏板声中,年轻女子手中的布头子往前移,很快就走出了一条平整的线。

二丫惊奇地发出“哇”的惊呼,好快呀。

宝珍母亲一把抱起小丫头,逗着小姑娘玩儿:“小鸡啄米,是不是要生蛋啊?我们二丫今天中午吃水蛋好不好?”

二丫认真地点头:“跟弟弟一起吃。”

余秋忍不住揉揉二丫的小脸蛋:“我们二丫吃蛋蛋长个个。”

二丫立刻兴奋地往她怀里扑:“小秋大夫,你回家啦?”

宝珍母亲哭笑不得地纠正小丫头:“叫师父,这可是你师父。”

余秋赶紧阻止:“别,还是照着老方法喊吧。”

叫师父的话,她总有种自己是唐僧的感觉。

余秋从黄挎包里头拿出条小丝巾扎在二丫的脖子上,美滋滋地显摆着:“瞧我们家二丫长得多标致。”

郑大婶听到声音转过头,现状赶紧要拦:“哎哟,小秋大夫,你怎么能给娃娃买丝巾呢?快收起来,你自己扎。”

“没事儿,小孩子的丝巾又不值当什么。”余秋反拦住郑大婶的手,又从黄挎包里头拿出另一条,“县里头有个营业员在医院生孩子,刚好他们商场进了一批丝巾,她帮我们拿了两条,没要票。”

说着余秋又逗弄,两只眼睛咕噜噜转,一直盯着二丫脖子上丝巾看的小根,“哎呀呀,我们小根太小了。下回小秋大夫给我们小根带个兜兜布好不好?”

郑大婶哭笑不得:“这小东西眼睛尖的很呢,看到啥鲜亮颜色都要瞅个不停。”

余秋笑着摸了把小根的脑袋,点点头道:“那我下回给我们小根也弄个红帽子。”

大队书记转过头来也跟着笑:“到时候你们一家的红小兵。”

他朝余秋点点头,打起招呼,“回来啦?多早晚回来的?”

“刚下的船。”余秋指着前头的缝纫机,疑惑道,“大爹,你们这是要?”

“停!”大爹朝着比赛踩缝纫机的姑娘嫂子们发号施令。

禾真婶婶领着几个村里头出了名针线活漂亮的婶婶们,都过去一个个的检查,看大家的速度,再看针脚的细腻程度。

婶婶们每人手上都有三颗豆子,对应的放在三个人前头。

这一组比完了,下一组再来。

大队书记下巴示意忙碌不休的缝纫机:“瞧见没有?我们杨树湾公社的缝纫合作组要成立了。”

余秋惊讶:“这么多缝纫机都是大队买的呀?”

大队书记点头:“那当然。”

这天一天冷胜一天,再过些时日估计村里头的姑娘嫂子们就捉不动线了。手太冷,缝出来的针脚可不得歪七扭八的。

缝纫机好,这机器不比人,天冷天热了,照样老老实实的干活。

只不过现在缝纫机是出了名的三大件,杨树湾就没几户人家有缝纫机,会踩缝纫机的人自然也有限。缝纫组成立起来,可不得好好挑选一下缝纫工。

余秋竖起了大拇指,夸奖大队书记道:“大爹,你们可真是有心了。”

大队书记连连摆手:“这活儿最早还不是你想出来的。”

他引着人往屋子里头走,等到外头的喧闹被门板隔住了,他才端正颜色说正经事,“你前头跟东胜提的那个生产医疗器械。我们几个老头子商量了,觉得好是好,就是不晓得从哪儿下手。”

医疗器械的确是一个宏大的行业,涵盖内容极多。大到ct、核磁共振,小到注射器针头、缝线针;外到各式理疗按摩仪,内到各种内植物,高端的有体外循环支持系统,低端到各种医用棉花纱布;每一种都可以衍生出好多生产线。

“从简单的开始吧。”余秋也端正了颜色,“比方说注射器还有缝合针这些小东西,以及手术床这种看上去没多少技术含量的东西,做的好跟做的不好,差别很大的。”

别的不说,他们省人医的大外科医生最害怕的就是手术室排到的手术间里头装的是国产手术床。

这话说起来粗心,好像有崇洋媚外的嫌疑,但医疗行业的人真的对国货累觉不爱。

同样是手术床,国产的,撇向左边之后,你就别想再把它摇回右边;进口的,用了几年照样应用自如。

碰上用国产手术床开刀,医生的腰都要断了。偏生手术床属于固定资产,有最低使用报废年限的限制,医院在这方面卡得死死的。纵然医生怨声载道,医院也坚决不换。

除此以外,还有手术针。

有段时间省人医作为试点单位,所有的手术耗材都要用国产的,不许再购买进口产品。

结果好了,也许是好国货进不了招标,结果让丑媳妇见了公婆。刚才拆出来用的手术针,持针器一夹上去,针断了。

可怜正在给实习生做示范的余秋风中凌乱,她绝对保证她的操作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那次过后,妇产科主任发了好大的火,跟负责医疗器械采购的副院长在会上拍着桌子就骂了起来。大外科威胁要是领导不解决了手术断针的问题,以后领导的家属亲戚朋友,他们一律给上脆的跟桃酥似的国产针手术。

多耻辱啊,即使我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工业的精细度以及科技含量低人就是制约整个国民经济,稳定持续发展的拦路虎。

“我琢磨着呢,咱们可以先走明路,跟城里头生产医疗器械的厂子合作,我们作为代工点,慢慢把加工技术学到手。”

说个不太好听的,生产钉耙铁锹,粗一点细一点无所谓,凑合着还能用用。

医疗器械真心不好凑合,差一点就是差很多,必须得在精细方面下死功夫。

但要完成这些事情,单凭杨树湾甚至连红星公社发力都是没有希望的,起码得有县里头点头牵线。

大队书记眉头微皱,开门见山地问:“现在县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外头都在传,廖主任发疯了?”

余秋心道,那个戴黑框眼镜的李德发可真够迫不及待的。

廖主任疯了这消息,十之八.九是他迫不及待散播出去的。如此一来就能够造成舆论效应,一个疯子怎么还能继续当领导,肯定得关进精神病院啊。

有了舆论支持,他在这场争权夺利的斗争当中,自然就能占据上风。

余秋摇摇头,踟蹰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现在的情况,廖主任我觉得不是疯了,他只是生病,拖累了脑袋。如果及时治疗的话,应该能够恢复健康。”

大队书记奇怪:“你没给他看病?”

当时革委会不就是把小秋大夫拽过去,专门帮廖主任治病了吗?

余秋苦笑:“廖主任被送去精神病院了。”

她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大队书记的眉头皱得死紧,一个劲儿在屋子里头转悠,嘴中不住念叨着:“这帮家伙。”

余秋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谁,但还是提醒了一句:“现在情况复杂,我觉得廖主任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廖主任出不来了,他们未必会让李德发这些人如愿以偿。”

如此一来,势必还有一番血雨腥风明争暗斗。

余秋对这些斗争毫无兴趣。可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人斗起来,搞不好就是拿小老百姓做筏子。通过折腾老百姓的生活来写文章。

“大爹,山洞里头的活暂时停下来吧。”余秋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建议,“别叫人抓到了小辫子。”

大队书记点点头:“我晓得的,我有数。这段时间我们先把收上来的东西好好拾掇拾掇。”

余秋赞同:“对,比方说蘑菇酱之类的,那个可以先弄着,万一就是有人找上门来说三道四,咱们也可以说是给社员自己吃的。我们杨树湾本来就有晒大酱的习惯。”

外头的缝纫机操作比赛已经结束了,婶婶们挑选出机位手脚麻利的姑娘嫂子,作为缝纫机组的成员。

“大家伙儿都吃饭吧。等吃过饭,你们几个就记得过来上工。”

大队书记一声令下,看出了热闹的众人纷纷散去。今儿天气好呢,得趁着好太阳多做点活。

郑大婶跟秀华都要拉着余秋回家吃饭。

余秋却摇头:“不成,今天得我小徒弟跟我回家吃饭。我要好好给我徒弟上家规。”

郑大婶立刻严肃地点头:“对,是要给孩子好好上规矩。”

余秋哭笑不得,她就是开玩笑啊,她哪儿来的规矩可上。

她抱起小二丫:“走,我们去学校接姐姐,一块儿学规矩。”

一大一小两个人到达小学门口的时候,刚好田雨牵着大丫的手出来。大丫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呢,是班里头最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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