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通讯稿结束之后,又是慷慨激昂的乐曲。 (22)
活,照样拿工钱。
杨树湾要是做出牌子来了,小小的红星公社怎么够,还得在省里头其他地方找代工厂。这个就得看谁物美价廉,谁的手艺最地道,谁能耐大谁就接单子呗。
刘主任不知道廖副书记到底打什么主意,却不由自主地警觉:“廖副书记呀,这儿可是您亲口说的娘家,您不能当了省里头的大官,就不把这儿当成自己地盘啦。”
廖副书记鼻孔里头喷气,哪里会承认他心中的小九九,他做出不屑一顾的模样:“谁稀罕你这三瓜两枣啊,我要打造的是全省的品牌。到时候叫人家一提起我们省,都要竖大拇指,呱呱叫。
我找电影摄制组过来图什么呀?图的就是他们拍完了杨树湾顺带着能把咱们省其他的好地方也都拍一拍。都说要警惕苏修美帝,怎么个警惕法?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气正,瞧瞧我们自己的大好河山,再看看我们的人民当居乐业,各处吃的喝的玩的好东西一堆,那人家的就是再稀奇,那也晃不了人眼睛。
你还说让小胡书记眼睛放长远点儿,我瞧你呀才是局限思想,就光盯着一亩三分地,往前多走10步都舍不得。”
说着他摇头晃脑,“我才不会跟你抢东西呢,我找小秋大夫去了,我找人家好好说说话。”
山洞里头,余教授满脸惊疑:“小秋,你怎么突然间又好了啊?”
他前头一直被众人围着团团转,大家伙儿都恭喜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跟女儿说话。这疯的毫无预兆,好的又突如其来,小秋就不怕有人来找麻烦吗?
余秋苦笑:“我也不想的,实在是廖副书记太气人了,我一时没忍住。”
林教授在旁边安慰她:“算了,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你也不要有思想压力。生病这种事谁都不想,能好了,无论如何都是大好事。”
她笑着摸余秋的脑袋,“你看你病好了,大家伙儿多高兴。大家都喜欢你都需要你呢。”
余秋叹气:“我今天才知道自己究竟多自私多可怕,我让大家都跟着担惊受怕。”
她发疯了,整个杨树湾,哦不,是整个红星公社甚至江县都跟着陷入愁苦。
陈敏、郝红梅她们都哭得不成样子了,周卫东更是跪在地上,拍着地嚎啕大哭。这个善良的男孩子始终愧疚,害怕因为自己的哥哥毁了余秋的一生。县医院的郭主任他们也打了电话过来,就为了听她亲口说一声:“好了。”
她牵动着众人的心,她为了一己私利让所有人都陪着她痛苦。
林教授轻轻地拍她后背,柔声安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要自责。上帝虽然说不能骗人,但上帝更加教我们爱人。”
因为爱所以欺骗,算不上是真正的欺骗。医生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
余秋靠在林教授怀里头,轻声呢喃:“我真希望以后都不要再骗人。”
山洞外头响起了廖副书记急吼吼的脚步声,他拍着门板大声喊余秋的名字:“好啦,你们父女师傅的私藏话讲完没有?讲完了,我进来了啊。我要跟小秋说说正经事。”
他的正经事就是传播文化,打造出文化名片,提升广大人民群众的自豪感与认同感,自发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社会大生产中去。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感觉廖副书记的确很有一手,这年头就能想到要搞城市宣传片的,实在不多呀。到底是被中央钦点当省里头干部的人,的确有两把刷子。
廖副书记挺起小肚子,大手一挥:“除了拍电影之外,我还想要好好写几本书,这个就要看小秋大夫您的了。”
余秋哭笑不得:“我不懂这些的,我就对医学感兴趣。城市历史人文什么的,我压根肚里头没货。”
“谁说要写城市历史人文的?我就是要你写医学故事。”
廖副书记美滋滋的,“我跟你讲啊,到时候我要在全省的广播里都放你的医学小故事,到时候旁边省里头的人也能听到,这么一来的话,大家就都晓得了。”
余秋狐疑的很,廖主任这么免费给她搞宣传,实在不符合领导的本性啊。
要知道当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开始播出路遥《平凡的世界》后,当天书店就卖光的小说,后来连续紧急加版了几回都没办法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
这广播一上,别说外省了,光是本省的销售量就绝对能够让杨树湾的印刷厂忙个不歇火。
她现在跟出版社签的可是版税,每次再版,她都能拿到钱的。
余秋警觉不已,直接打消廖副书记想从中分钱的幻想:“我现在开销大得很呢,我们这个试管婴儿简直就是烧钱,什么东西都得掏钱。”
虽然走的是国家项目,但问题是他们并非按照正常的课题流程进行,再加上等待审批流程实在太花时间,她宁可自己先掏了钱把事情做下去,后面再想办法要报销。
实在报销不掉也没办法,穷啊,科研单位本来就穷得叮当响。谁让她脑袋瓜子不清白,坚持要做这个事呢,那捏着鼻子也得干下去。
廖副书记那嫌弃的嘴脸简直要鼻孔掀上天,他手指头伸得老长,指着余秋一叠声的痛心疾首:“你好歹也是教授们教出来的呀,怎么能够这样满身铜臭味呢。”
余秋保持微笑:“你们什么时候能够让教授们可以安下心来搞科研搞教学搞工作,那什么时候就没有铜臭味。”
没钱喝西北风,饿死人呀!
廖副书记仍然一副自己受到了雷霆撞击的心痛模样:“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才看不上你那点儿东西呢。我跟招娣两个人的工资请你们吃大肥猪都没关系。我要的是你得在医学故事里头增加背景,增加我们省各个地方的特色。这故事不都得讲究时间地点人物吗?地点就放在我们省。回头我让秘书把各个地方的特点都给你拿过来,你既然好了,那就继续编故事呗。别忘了,把地点插进去呀。”
余秋表情古怪,盯着廖副书记看了半天,终于点头:“行,那你就让人拿过来吧。”
她忽然笑了,“要不是您,我还醒不过来呢,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要好好回报呀。”
廖副书记顿时浑身寒毛直竖,我觉得哪儿怪怪的。
哎哟,看样子,疯一回还是有好处的,这姑娘居然转性了,这么好讲话!他顿时喜上眉梢:“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说话了,我现在就去叫人。”
领导美滋滋地走了,林教授有些担心:“那会不会喧宾夺主?”
医学小故事的主要目的还是传播医学知识,意义并不在故事本身。
余秋笑容满面:“不会的,我本来就想好好讲讲地方病的防治。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啊。”
余教授跟林教授面面相觑,感觉廖副书记肯定是得罪了这姑娘。他要是真看到她写出来的医学小故事,肯定得气晕过去。
这下子好了,经过他的大力宣传推广,以后人家一提起某个地名,第一反应就是这儿会有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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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开始高考吧
一过惊蛰, 天气便飞快转暖, 等春分吹我怀, 清明在望,那真是在太阳底下跑上一回就满头大汗。
林斌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进屋,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女工作人员送了杯茶水过来,他老实不客气地咕嘟嘟一大气灌下去, 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李老先生人正坐在藤椅上看书, 旁边的收音机里头播放着不急不缓的男声:“那人头大如斗,脖子肿胀, 一颗脑袋从窗户外头伸进来,乍一看甚是吓人。”
林斌扑哧笑出了声:“您老也听这个呀。”
老人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没有抬头:“随便听听,也是个热闹。”
林斌却来了兴趣, 一副积极跟他分享八卦的模样:“您不知道吧,廖副书记就是先前的那位廖主任快被活活气死了。他想让余秋好好写东西, 替他吹嘘各处的风景好地方, 结果余秋写成的地方病介绍大全。”
什么硒中毒啊,坤中毒啊, 篇篇故事不落, 一个比一个惊险, 好好的医学小故事愣是被她写成了破案小说。
看看手抄本《一双绣花鞋》被疯狂的传播就知道, 这种类型的故事有多受欢迎。偏偏其他人不敢写, 写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传播, 真怕一不小心板子就落在自己头上。
只一个余秋,算是奉旨填词,被点了名可以写医学小故事,可以说是各种肆无忌惮。
她的医学小故事是大受欢迎了,一本小册子出完了,出版社跟广播台都催着要下一册的稿子。读者与听众的来信跟雪片一般,个个都急着催下面的故事,广播果然是这个时代传播效果最好的工具,无论什么样的文化程度都能够听一耳朵。
廖主任都快被怄死了,感觉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轻信的余秋这丫头,她说要好好报答他的恩情,果然报答的够彻底。
他再去找余秋算账,结果赤脚医生一推三二五,她完全按照领导的指示办事了呀,让她结合当地情况,她就一点儿也不含糊。
林斌越说越乐,最后干脆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要不是因为大家伙儿听了广播起好奇心,跑到故事发生的地方一探究竟,算是好歹也吸引了几位访客,廖副书记估计直接就气晕过去了。
老人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趁着他停下来喝茶水的机会才开口:“她好了吗?”
“好了。”林斌脱口而出,“只要是碰上病人的事,她就是趴在地上都能爬起来。”
说着他还感慨了一句,“何队长真可怜,人家白雪公主是被王子吻醒的,她倒好,是叫病人给急醒的。原本一直不能开口说话,结果一着急噼里啪啦能说的很呢。何队长的地位还比不上病人,真惨。”
他人在老人身旁,能够看到外面不流通的书,瞧着童话故事真是津津有味。
这事不知怎的戳中了他的笑点,怀揣着单身狗对于狗粮的怨念,他笑得无比欢畅,整个人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差点儿一屁股摔下来。
林斌笑了半天,突然间发现老人没动静,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停下了穿耳魔音,疑惑地抬头看老人,却发现老人已经没有在看书,而是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小林大夫这才恍然大悟,赶紧一拍脑袋:“哦,我知道了,您问的是江同志。”
见老人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他老老实实开始汇报情况,“江同志其实并不是发心脏病,她是双硫仑反应。就是她吃了消炎药又不小心吃了酒心巧克力,所以才晕过去的。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她还想过来看您,亲自向您汇报病情,免得您担心。我怕她身体虚弱,吃不住,劝她先别过来了。”
“跑过来做什么呀?”老人拍了拍手上的笑话集子,想要放下,又重新抓紧,“酒心巧克力,吃的就是毒.药啊。”
林斌忐忑不安,感觉自己刚才很不像话。明明是去看望了病人,回头却笑成这样,实在说不过去。
其实他的确挺想笑的,哭笑不得。那位夫人的肺炎原本不严重,严格来讲早就好了。后面几天不知道她想折腾什么,反而又突然间发了高烧。
这回是正正经经地生了大病,难以下床的那种,一直缠绵了个把礼拜还不见好。大夫进进出出,她喊不同的人给她开药方,又把药混在一起吃,结果差点要了她自己的小命。
不过真正让她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的是,她吃完药喝了红酒,要不是因为护士发现及时,她这回搞不好会真没了命。
林斌过去的时候,整个医疗组都有逃过一劫的庆幸。要是人就这样没了,还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不过当着老人的面,林斌无论如何都不敢提喝红酒的事,反正江同志自己说的是吃了酒精巧克力,他就按照病人提供的病史转述呗。
老人却半眯起了眼睛,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扶手:“酒精巧克力,好东西哟,国家再困难,都短不了他们的东西。什么都是特殊供应,生完孩子没奶的妇女找不到牛奶给孩子喝,我们的干部牛奶多的喝不完。老百姓连巧克力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们的干部吃药都不忘了吃酒精巧克力。这个药是苦的进不了嘴吗?”
旁边的工作人员怕他动怒,赶紧帮忙劝说:“生病久了,嘴巴没味道,想吃点儿东西也正常。”
说着,他朝林斌使眼色。
林斌赶紧帮腔:“是啊,江同志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吃。那天是因为有同志去探病,她招待同志的时候才顺带着吃了一颗。”
老人似笑非笑:“什么同志,还能得到他亲自招待呀?”
林斌只能硬着头皮:“是张同志,其实也是想去谈工作,好像是为了新电影的事情。”
“要她管!”老人变了脸色,“闹着生病的是她,折腾了半天不想养病的也是她。我当时什么同志呀?果然是他们上海人洋气,能够坐在一块儿,吃巧克力,真是洋气呀。说人家喝咖啡是资本主义,我看这个巧克力也不差了。”
林斌大惊失色,立刻反对:“巧克力是无辜的,巧克力挺好吃的。”
老人看他的样子,又是嫌弃又是哭笑不得:“我又没说不让你吃,你至于这个样子吗?”
林斌哭丧着脸:“您要是发话了,外头就一块巧克力也见不着了,我还上哪儿去吃呀?”
老人愣了愣:“别说这样的话,不要搞林飚那一套,我是不听的。以后也不要说什么万岁,人哪里能活万岁呀。”
林斌听说巧克力能保住了,立刻露出了笑容:“那你努努力,争取长命百岁。”
老人哑然失笑:“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什么长命百岁呀?”
林斌不假思索:“话可不能这样说,老总就过了八十四,不也太太平平的吗。这种话不要老挂在嘴上,人的意念很重要的。你要是一直这么讲,你的身体会当成真的。”
老人哭笑不得:“你不是大夫吗?怎么也迷信起来了?”
“大夫治病也要注意调节心理呀。”林斌理直气壮,“这就是意志的重要性。”
老人现在是怕跟他争辩了,反正没理他也气足的很,实在争不过了,他就抬脚走人,借口去看他种的那些菜,跑得比兔子还快。
想起了游泳池子还被他用着,老人不得不开口催促,“你什么时候把游泳池清出来呀?天热了,大家要游泳的。”
林斌不情不愿:“我的辣椒都长成苗了,马上就要开花结果了,您不想尝尝吗?”
老人赶紧摆手:“我一个人能吃多少辣椒啊?你放在水缸里头种还不行吗?”
林斌理直气壮:“那不够的,而且水缸太小了,菜容易长不好。”
老人只好跟他打商量:“那你先把室内游泳池清出来总成了吧。那么多蘑菇木耳,你到底要长多久呀?”
林斌只能勉为其难地表示后退一步:“那我就先清室内游泳池。外头的你好歹等我把菜吃完嘛。反正江同志现在身体还在休养中,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着过来游泳。”
老人瞪大了眼睛:“我自己想游泳,我好长时间没游泳了。还有你,一天到晚就折腾这些,我看你是想考农学院,不当大夫啦?要考试的是你,马上5月份就考了,你书看了多少?”
林斌冲他做鬼脸,得意洋洋:“不是您说的插队年龄可以算分嘛,我现在白白多了50分。”
一直拖到出了正月,大家伙儿都以为今年的高考歇菜了,没想到突然间又有了消息,高校招生还要经过文化考核。
这一回所有人都能报名,但是工农兵考生有优待条件,他们参加社会实践的年限可以作为分数,算整年,农民考生一年加10分,工人跟军人一年加5分,应届毕业生没有加分优惠。
为了防止出现去年那样跟农忙撞档的情况,今年的高考提前到5月份。5月中旬考完了,大家刚好回去参加农业生产。
1974年的高考决定就跟颗炸弹似的,突如其来。如果说1973年消息灵通的人士还能够事先听到风声,这一回就连接到命令的□□都是满头雾水。
由于去年的白卷英雄,加上后面连着两回对外交部的批判,所有人都夹紧了尾巴,估计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斌,压根就没人敢在老人面前提高考这一茬。
命令是发布下去了,各个省市自治区简直是人仰马翻。3月份才公布高考,5月份就得组织起考试,招生意见里头写的清清楚楚,不能耽误农业生产。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仅考生根本没什么时间复习准备,官方也差点儿找不到人完成高考出卷工作。就连在杨树湾落了根的吴老师都直接被省教育部门的人捋走。
赶紧的,过去出试卷吧,不然今年高考就得趴窝了。
谢天谢地,年前各地都有一批□□分子被摘了帽子,于是这帮老人立刻派上了用场,赶紧拿起老底子好好出试卷去。
这一回的高考试卷可不比去年简单,就那么几门。今年走的是之前文理科招生的老路子,文科考政治、语文、数学、史地。理科考政治、语文、数学、理化,无论文理,报考外语专业的额外加试外语。外语考试的语种分别为英、俄、法、德、日、西班牙、阿拉伯语。
这么多门试卷,又要综合考虑目前考生掌握基础知识的状况和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教育部门不忙的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变成八爪章鱼才怪呢。
他们清楚地知道一件事,要是今年都坚持住了高考,那么不出意外,后面高考这种高校招生选拔方式就能持续下去。但是如果这回搞砸了的话,估计短期内就不要再抱有幻想。
去年出了白卷英雄事件之后丧失上大学机会,一怒之下将所有的书本都烧光了的考生们彻底傻眼了,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于是一帮十几二十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们集体痛哭流涕,先是大喊了一通自己对不住主席,一点儿小小的挫折都承受不了,然后开始满世界的开始搜罗书本。
前几年搞运动的时候,书本都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残留的几本,去年叫他们统一收刮了过来,结果又被他们给祸害掉了,简直要打自己的耳光后悔都来不及。
听说杨树湾的印刷厂被迫又扩大了规模,因为书来不及买了,精缩版高考复习讲义就成了大家伙儿的救命稻草。现在印刷机是日夜不停地开工,机械厂都在拼命地技术攻坚,想提高印刷效率。
林斌笑嘻嘻的:“这回他们的效益可出来了,胡杨应该乐死了。”
老人倒是记得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大队书记,还关心了一句:“他不应该愁死吗?所有人都忙着准备高考去了,我看他的工厂他的养殖场集体要停工呢。”
老人一时哑然,又冒了一句,“也对,他都要高考上大学了,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
“谁说停工的?”林斌理直气壮,“一天都不停,他们还是白天上班,晚上上夜校。从去年到现在,除了大年三十的时候歇了三天,夜校就一直没停过。你现在让他们上场考试,他们都不怕,他们不是临阵磨枪,他们是一直都在锻炼。”
他又替自己的朋友打抱不平,“再说小胡书记才不会上大学。他已经打定主意扎根杨树湾了,杨树湾有自己的老师,他也在夜校上课呢。”
老人叹了口气:“要是农民夜校都能办成那样,一个个也不至于大学迷成这样了。”
“那不一样。”林斌兴致勃勃,“除了要有职业教育以外,还得搞高端科研,不然我们还要被别人比下去。余秋就说了,她一点儿也不高兴人家夸她的小技术小发明,因为那都是被逼的没办法,要是我们的工业技术能够跟得上,就不用如此煞费苦心了,该用什么就用什么。不过这些都要基础科研作为根本。”
老人笑了起来,手指头轻轻敲着扶手:“那她这回可是得偿所愿了,一定能考个好大学。到时候一堆人排队等着她开刀哦。”
“她才不会考呢。”林斌不假思索,“除非林教授他们开始招生,否则她才不可能放下手上的事呢。他们的试管婴儿计划才刚开始,忙得要死,哪里有空上大学啊!”
老人哑然失笑,隔了半晌才叹气:“那一堆人要失望咯,他们还等着开刀呢。”
“就是迷信,腔镜中心都建立起来了,诊疗的规范也制定了。那么多主任教授还抵不上一个余秋?”
林斌摇头,颇为看不上眼的样子,“不就是因为她给王老先生开了刀吗?他们啊就喜欢比,真怕自己的待遇比王老先生差了一点儿。”
老人笑出声:“你可把他们的心想小咯,他们想的是待遇千万不能比我差。”
“现在也不比你差呀。”林斌伸手指着自己,“我不是天天跑来跑去嘛。我对着您还能抱怨两句,我对着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们的待遇真不比你低了。”
老人放声大笑,指着他道:“你还知道啊?你说我这个病人不配合,你这个大夫出去了也是要被人投诉的。”
林斌朝他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继续前头的话题:“他们要是想让余秋开刀,除非协和医学院重新招生,不然的话,我看她是怎么都不愿意离开杨树湾的。”
老人摇头:“大学太多不好,鱼龙混杂,又要冒出一堆大学迷。”
林斌又要跟他争执:“才不会,就是因为太少,所以大家伙儿才稀奇。要是大学变多了,大家都有上大学的机会,也就不足为奇啦。我倒是真觉得协和医学院应该重新开始招生,最起码的,我们赤脚医生也多了进修的机会。”
老人摇头:“人家可都是洋大夫,要求高的很,瞧不上你们的。”
“看您这话说的。”林斌撸起袖子,又摆出了要跟老人争辩一回的态度,“远的不说,就说余秋吧,林教授不也说了赤脚医生当徒弟吗?”
老人见招拆招:“你自己也讲了,她不是一般的赤脚医生,一般的赤脚医生是像你这样的,半瓶子水晃荡。”
林斌被嘲笑了也不生气,反而直接推回头:“林教授除了余秋之外,他们那个研究组里头还额外招了两个女学生,一个是插队知青,高中没上完的文化水平,另外一个就是村里头的接生员,小学三年级毕业,后面陆陆续续在夜校补的课。他们不也做出成绩来了吗?”
老人从善如流:“那简单,以后直接从赤脚医生里头推荐去进修,不用考试了。”
林斌急的不行:“还是要考的呀。接生员宝珍就觉得自己跟不上,一直卯足了劲努力补课呢。”
老人像是很无奈的样子:“你又说让这个学校变成赤脚医生进修的地方,又说要考试招生,你到底想它怎样啊?”
“我就是想它正正经经地招人,然后培养医生。”林斌这下子老实了,“它是个好学校,它培养了很多人。我们国家有不少病是在他们那儿得到解决的。就算它有过,它也肯定有功劳,就让它功过相抵,重新当大学好了。”
老人可不发话,只觉得奇怪:“你当我是谁呀?我又不是你们王老先生,什么事情都要管,也不怕累坏了自己。我管不了这么细的,哪个招生?要怎么招生?又不是我来决定的。”
林斌可怜巴巴的:“可是您愿意的话,就会有人去办呀。林飚搞的破坏太大了,他伤透了您的心,别把下面搞得乱七八糟的。现在大家伙儿都等着您的指示呢。”
老人却绕过了话题:“你干嘛非要它招生啊?其他学校也招医学生的。你不是要凭自己的本事上大学吗?那就正正经经地去考呀。”
他像是突然间回过神来,表示自己明白了,“哦,你就是想让你的小朋友上京里头来是吧?那个学校不招生,她就不回来上学,你就见不到她啦。这个不行,你得打消这个念头。人家是有未婚夫的,你撬人家墙角不好。”
林斌快要疯了,可怜的青年大夫气急败坏:“我没有,我才没呢。我喜欢温柔的姑娘,她太凶了。”
老人却是存了心要逗他:“可是小何说了呀,你的小朋友在他面前很温柔的。她就是碰上工作上的事容易发火。”
林斌感觉自己讲不清了,他急得团团转,终于祭出了大杀器:“余秋不会来京里头的,她不喜欢。她压根就不愿意离开杨树湾。”
“那就麻烦了。”老人叹了口气,“我可听说访日代表团要喊她一块儿去,作为医学界的代表去做交流。”
林斌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去……去日本?”
老人摇头,颇为惋惜:“既然她又忙又不想离开杨树湾,那就算了吧。她小小年纪也不容易别老是勉强她做不乐意的事。”
林斌跳脚:“没……没有,谁说她不乐意了?”
老人奇怪:“你不是说她出门都害怕,省里头的医院请她过去开教学刀,她都不愿意吗?怎么这会儿出国就不怕啊。”
林斌瞠目结舌,半晌终于找到了借口:“林教授,林教授在呀。有林教授在旁边,她就不怕了。”
老人意味深长:“她这个病,生起来跟其他人可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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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一聚
过了谷雨, 小林大夫长在游泳池里头的辣椒开出白色的小花时, 余秋点了豆子, 坐上了离开杨树湾的客船。何东胜也吃完了在陕北的最后一碗臊子面,抹干净嘴巴上火车。
铁路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火车贯通的东西南北,呼啸的气笛声中,人们都踏上了自己的旅程, 然后汇聚在京中。
余秋下了车, 上次带她来京中的王同志在前面引路,一路上都不停地絮叨:“东西带齐了吧, 要没带齐的话赶紧准备。我马上带你去买。等出去了再买就不方便了。”
余秋嘴里头应着声,眼睛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
王同志笑了起来:“别着急,约好了在前面见。”
林教授也在旁边笑:“总是忍不住的,这都多久没见了?”
小儿女总是最挂念彼此。
她话音刚落下, 不远处就传来惊喜的喊声:“小秋。”
何东胜像一阵风似的跑来,王同志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就感觉身边有一阵风刮过, 然后他听到了余秋的声音,带着哽咽, 像是在哭:“东胜——”
王同志下意识地转过头, 然后惊恐地看见大庭广众之下, 何东胜一把抱住了余秋。哦不, 这没什么, 重点是余秋颠起了脚尖, 直接勾上了何东胜的脖子,朝他的嘴巴上重重地印下了一个吻。
“你瘦了。”余秋高举着两条胳膊,捧着何东胜的脸,咧开嘴巴笑,“你现在看着比我还老。”
她的男友剪了寸头,大概是因为火车上条件有限,不知道他的胡子几天没刮了,下巴跟嘴唇上都是一层青茬,硬邦邦的,像刚冒出来的松针一样。他的脸也皴得厉害,陕北的风噪,大概连蛤蜊油都压不住,当然也可能是他想不起来擦脸。都不晓得这几个月究竟是怎么过的,又遭了多少罪。
“我本来就比你老。”何东胜也笑,“你长肉了,还是我们杨树湾养人,你越养越小了。”
比起上次她跟个骷髅架子似的,气若游丝回到杨树湾的时候,小秋长了起码有20斤肉。面颊饱满了起来,脸色也白里透红,皮肤嫩的能掐出水。大概再养两年的话,就能把她揣在口袋里,到哪儿都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王同志在旁边看得浑身不自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站在前头替他俩挡挡。这个样子影响实在不太好,周围的人全都朝他俩的方向看。
不过王同志再看看何东胜的身高,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算了,余秋自己不嫌踮着脚尖累,他也不费这个心了。
然而王同志有心成全久别重逢的小情侣卿卿我我,时间却是不等人的。他们这趟进京,各自都带着任务,谁也不能在火车站多逗留。
何东胜听到车站的播报声,不得不松开余秋,叮嘱她道:“你多照顾点儿自己,不要太累了,要注意休息。编书的事情不着急,慢慢来,身体是最重要的。”
他又拜托林教授,“麻烦您了,教授,没人提醒的话,她老是想不起来吃饭。”
余秋扑哧笑出声:“教授比我还想不起来呢,要是不喊,肯定误了饭点,然后随便凑合着吃。”
何东胜颇为无奈:“那你得好好照顾教授啊,无论如何都得想起来。”
王同志看出来他还有任务,赶紧点头打包票:“你放心,这次是集体行动,她们想落单都落不了。”
余秋赶紧将行李袋推给何东胜:“阿姨跟胡奶奶给你准备的,有蘑菇酱有牛肉酱还有香辣鱼干,还有木耳,香菇都是晒干了的,你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可以吃上一阵子。”
何东胜赶紧推回头:“你带着吧,到了外头饭菜不合口味,到时候也有东西下饭。”
余秋笑了起来:“不让带的,检查起来很麻烦。再说我到时候跟着大部队走,拿这些东西也不方便。你好好吃饭,我下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起码得胖5斤,不然就是没完成任务。”
何东胜只得收下包裹,念念不舍地同女友挥手道别,紧走两步,往出站口的方向去。
警卫员已经在旁边等他,两人大踏步朝前走,迎上一位穿着灰色列宁装约摸30岁上下的男子。那人风尘仆仆,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颠簸才抵达京中的。
何东胜与警卫员想要接过他手上的行李,却被他谢绝了:“东西不重,我自己可以的。”
说着,他还朝何东胜点点头,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麻烦你们了,我自己过去就行的,还要麻烦你们跑一趟。”
跟着过来的工作人员笑:“就是顺带着的,本来也是要跑这一趟,正好一块儿回去。”
男子跟随他们上车,坐下来就开始同工作人员说话:“问题是卷子出的实在太难了,根本不是给工农兵学员写的。去年的试卷我就做过,我都写不出来,让工农兵学员怎么考?我还是所谓的哈军工培养了四年的高材生呢。我做了,代数刚刚及格,几何才40多分,物理80分,那是因为我学导弹控制的,化学卷子我基本上交的是白卷。
高考能考上的都是干部子弟,一听到消息就麻利地回城,父母还给请了家庭教师,完全脱离农业生产,他们考不好谁能考得好?踏踏实实劳动的,哪儿来的时间看书复习?
我本人就是从大学出来的,我也不是被推荐,我就是自己考上的大学。我不过想给那些踏踏实实参加生产实践的知青一个公平的待遇,通过恰当的考试办法进行选拔。我还是倾向于334方案,就是中学毕业统计成绩占比30%,劳动表现、群众评议占比30%,高考成绩占比40%。不然现在参加考试的普通知青还是吃亏。
因为那些干部子弟可以名义上还在插队,实际上人早就回到城里头,压根就没有下田干过农活,一得到高考的消息又开始忙着补课了。这样对普通考生不公平。”
那工作人员就是笑,也不接他的话。
何东胜在旁边听着不吭声,感觉他说的方案挺不错的,虽然那30%的群众评一分很容易被人所左右,但是如果70%把握住了,基本上也能定乾坤。而且30%的中学毕业考试成绩有利于维护学校教学秩序,读书无用论就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30%的中学毕业考试成绩恐怕也容易被操纵,除非是统一组织起来全省统考,按照高考的规格进行,否则暗度陈仓的肯定不在少数。
他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但是瞧着接人的架势,想必也不是普通人。
何东胜在心中发笑,普通人怎么可能得到主席的接见。像他这样的,大概属于异类吧。
他一边竖着耳朵听那人说话,一边在心里头琢磨着自己要是见到了主席应该如何回答问题。
估计会让主席失望的,因为几乎所有他调查过的日子真正过得不错的大队,都没有完全依靠农业生产以及家庭养鸡养鸭,靠的基本上都是办小工厂做小生意。
有些学大寨的典型跟杨树湾一样的套路,工厂晚上开工,白天假装全靠农业生产。
有的则是走街串巷的做小买卖,整个大队做买卖,甚至地里头产不出那么多粮食,想办法从外头买了交粮。
真要细算起来,基本上每一个都在走资本主义道路,所以大家伙儿即使日子过得好,照样战战兢兢。
至于那些年年指望反销粮的地方,原因也无外乎两种,一个是本来就土地贫瘠,产不了庄稼,另外一个就是领导瞎指挥,明明自己不会种地,还非要想当然,农民从年头忙到尾,结果连种粮都说不回头。
车子转弯的时候,那年轻人疑惑地侧过头:“那好像是妈妈吧。”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跟着看,肯定地点头:“大概是要接什么重要的客人吧。”
年轻人这才收回脑袋。
他不知道的是,那辆车同他们擦肩而过之后,江同志就焦急地下了车,然后四下张望,嘴里头念叨着:“你们啊,小豆子回来也不说一声,我都不晓得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旁边的人陪着笑:“这事儿我们也不知道啊。”
余秋跟林教授从另外一个出站口刚好出来,车子从江同志的车旁走过。
王同志小声念叨了一句:“好了呀?还挺快的,昨天还说不方便见客。”
他没提人的名字,林教授还是侧过头瞧了眼窗户外。她给江同志看过病,自然认出了人的脸。
她笑着接过王同志的话:“病好了就好,不然实在太折磨人了。”
余秋的目光落在前头何东胜坐着的那辆上,不知怎么的,心里浮现出了古怪的念头,他们之所以接人,很可能是为了防止人被这位江同志接走。
从这人的年龄来看,那他的身份也相当明显了,应该是老人家的子侄辈,而且是极为受宠的那位。据说因为他小时候在老人家身旁长大,由这位江同志照应生活,所以彼此关系很好,情同母子。
余秋下意识地摇头,只觉得说不出的荒谬。至亲至疏夫妻,还真是有意思呀。
此时风光无限的人又怎么知道将来会身陷囹圄,一坐就是10多年的牢呢?
如果她记忆没出错的话,去年那位白卷英雄事件的幕后推手就是这人。现在他应该是要去被老人亲自接见,不知道林斌对上他会不会吵架?真要吵起来的话,搞不好林斌会吃亏的。
80岁的老人对于20岁的年轻人总有包容之心,30岁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看20岁的愣头青,十之八.九是不顺眼的,人家可未必会让着林斌,说不定还会让他好好吃顿排头。
余秋下意识地掐脑袋,感觉又是一场混乱啊。
王同志看她摇头掐太阳穴,立刻紧张起来:“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我们备点儿药?”
这一回要不是林教授也是代表团的副团长,一块儿过去,这位小秋大夫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杨树湾。
然而偏偏上头特地点名,一定要让她跟着。所以本来就对她怀揣愧疚之意的王同志,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趟差事了。
余秋赶紧摆手:“没事,我在想问题来着。”
王同志这下来了兴趣,扭过头来同两位医生聊天:“生孩子真的能够跟插秧一样,稻种长出秧苗来,再移栽到水田里头吗?”
林教授语气温和:“理论角度上可行。就好像现在种稻子一样,3月份撒稻种,露天肯定会被冻死,但是敷上地膜保温,稻子就能发芽。这个也可以差不多理解,在合适的环境下,让胚胎形成了,然后再移栽。不过我们才开始做,还有很多技术上的难题需要攻克,所以谈不上什么研究成果。”
王同志连连点头:“知道的,这不是工作内容,就是我个人好奇。去一趟杨树湾就看一回稀奇,真是叫我开眼界了。那个胎心监护仪也好,隔着肚子就能知道宝宝好不好,实在太神奇了。”
余秋笑了起来:“隔行如隔山,我们看你们做的事情也觉得神奇的不得了。”
他们没有经过任何休整,车子直接从火车站开往飞机场。代表团的其他成员已经被各辆小车送到了机场,大家汇集之后,团长清点人数,然后安排登机。
余秋一上飞机就迫不及待的系好安全带,闭上眼睛开始打盹。她这人一坐飞机就觉得脑袋嗡嗡的,忍不住犯困,看书学习绝对不可能,还不如从头到尾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王同志担心余秋到了陌生的环境,情绪会受刺激,特地将自己的座位安排在她与林教授旁边,刚好也可以教教她坐飞机时的注意事项,缓解她的紧张。
没想到王同志还没有来得及发话,就瞧见余秋悠闲自在地安排好了,已经开始要进入睡眠状态。
他吓了一跳,眼睛在她身上的安全带上看了好几回,生怕她没有系上。难不成她以前坐过飞机?所以才这样熟门熟路?
余秋可不觉得自己熟门熟路,半个世纪的发展,已经足够让飞机设施更新换代好几级了。现在的飞机,她坐的可不怎么舒服。
林教授目光敏锐,已经察觉到王同志的疑惑,赶紧在旁边帮忙解释:“我跟她说过的,小秋很聪明,一点就透。”
王同志恍然大悟,的确应该先讲讲,最好做礼仪培训。可惜这次实在来不及,先前的代表团名单里头根本没有林教授跟余秋。
前者是因为过年前林教授亲口回绝了,表示要留在杨树湾,专心致志进行医学研究工作。
后者则是代表团就是再缺人,也不可能考虑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赤脚医生啊。他们本来就有赤脚医生的典型代表,找个人过来不是难事。
没想到上面一声令下,这两人就被硬塞了进来。光是办理相关手续,王同志与自己的同事就忙得七荤八素,紧赶慢赶,才在飞机出发前总算把事情都敲定了。
这么一来的话,自然顾不上礼仪培训。林教授倒是无所谓,她是喝过洋墨水的,出国不是稀罕事。不过余秋就够呛了,虽然是教授家的姑娘,可她懂事以后他父母就已经出事了,精心教养之类的估计都顾不上。
现在再看人家在飞机上的做派,不由得王同志不感慨,人的家庭出身不同,差别还是挺大的。
飞机广播里头传来了安全提示,空姐来来回回地检查大家是否系好了安全带。余秋已经合上了眼睛,她觉得耳朵一阵嗡嗡过后,飞机终于升上了天。
林教授也闭目养神,等待飞机降落。再下飞机的时候,他们就要踏上另外一个国度的领土了。
余秋睡得迷迷糊糊,突然间听到飞机上喇叭响,开始寻找医生。
她一时间分不清时空交错,第一反应就是,苍天啊,怎么又碰到这种事?到底出手还是不出手呢?万一出手有了问题有没有法律保护她啊?
余秋睁开眼,发现林教授也睁了眼睛。两人赶紧解了安全带,往病人的方向去。紧急求救的是个小男孩,吃巧克力糖豆呛到了。
林教授下意识地寻找餐刀,现在再找行李箱里头的柳叶刀已经来不及。
可她刚招呼了空姐,就看见余秋已经直接抱着小男孩,按压起腹部,她往上推了三次,小男孩就直接吐出了一粒融化了一半的巧克力糖。
余秋吓了一跳,这种黏糊糊的糖最要人命,万一黏着气管冲不出来,那就只能紧急做气管切开了。在飞机上进行手术操作也实在是太考验人了。
小孩遭了大罪,吓得哇哇直哭。带着他的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还哭,我都要被你吓死了。让你不要吃糖,你偏偏不听。”
余秋趁机做健康宣讲:“不管吃什么,都要细嚼慢咽,不要说笑打闹,否则呛到气管里头就危险了。”
虽然看上去海氏冲击法要比气管切开或者环甲膜穿刺来的简单,好像没有损害,实际上也是存在风险的,操作过程中造成肋骨骨折、腹部或胸腔内脏的破裂或撕裂的可能性都存在。说句不好听的,在飞机上发生了这些并发症的话,也实在很要人命啊。
要不是迫不得已,实在这孩子已经憋得不行了,余秋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林教授手里头抓着餐刀,赶紧又放了下来,自嘲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余秋不假思索:“您应该说术业有专攻。”
后面想起了询问声:“病人在哪里?”
刚才广播响的时候,内科医生刚好上厕所去了,结果来了已经派不上用场。
他笑着拍了把自己的脑袋:“还是现在的赤脚医生厉害,我是个马后炮哦。”
林教授刚要笑着接话,旁边还在瞪孙子的老爷子突然间吐了起来,等到大家搀扶着他抬起脸,才发现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
众人赶紧询问,老爷子捂住左边的肩膀说痛,抬不起来了。余秋心里头咯噔一下,赶紧伸手摸脉搏,结果几乎感觉不到桡动脉搏动。
在场的医生全都一个头两个大,完了,这才是硬茬儿。突发恶心呕吐伴胸痛,放射至左臂,这是典型的急性心梗啊。
余秋想要捂胸口,上帝呀,当医生的人千万不要说没自己的事之类的话。否则命运大神一定会把你折腾死了为止。
后面的抢救现场简直就是人仰马翻,内科医生主持抢救,余秋跟林教授充当助手。现在的飞机压根就没有抢救包,余秋只能扯着嗓子喊:“谁有阿司匹林,谁有硝酸甘油?”
还是代表团的团长贡献了自己的私人珍藏,他心脏不太好,随身带着药。
为了保险起见,医疗小组先给老爷子服了阿司匹林,余秋一个劲儿在旁边用手扇着风,没法子,飞机上连氧气都没得吸。
不知道是凉风起了效还是阿司匹林的确是应用广泛的神药,老爷子的情况终于好了点儿。
这下子换成他孙子在旁边嚎啕大哭,不停地喊着爷爷,林教授温声细语地安慰孩子,让他不要再哭闹,免得爷爷担心。
飞机已经上了天,紧急迫降不现实,综合考虑之下,还是直接飞到日本最快,也比较容易得到积极的后续治疗。
余秋等人全都围在老爷子旁边,谁也不敢离开,生怕他的病情再加重。他们不是杞人忧天,因为稳定情况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老爷子又开始呕吐,这一回感觉到了明显的胸痛。
大家赶紧又让他吃了两片硝酸甘油,加了片阿司匹林,机长正在紧急协调,争取在最近的机场赶紧降落。
经过这么一场风波,他们比预定的时间迟了足足5个小时才抵达东京都。余秋进了客房,几乎是闭着眼睛躺上床,然后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余秋睁开眼睛,麻木地盯着天花板,感觉很不想下床。直觉告诉她,这个征兆很不好,后面说不定她会忙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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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革命者(捉虫)
在乌鸦嘴方面, 余秋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一般情况下她幻想的好事都不会发生, 但她要觉得不妙,那十之八.九会有噩运降临。
小秋大夫心惊胆颤地下楼吃早饭, 一路都担心有人会突然间从楼梯上滚下来,摔个头破血流之类的,最惨的就是直接砸到自己面前。
好在老天爷大概是觉得要折腾她也得让她先吃饱肚子, 她顺顺利利下了楼, 坐在了自助餐厅桌前吃早饭。
可是余秋的警报并没有解除,喝味噌汤的时候, 她的眼睛还下意识地往角落里头搜寻,担心会有什么突发情况。
瞧见窗边有对白人情侣正肆无忌惮的接吻时,她这个毫无浪漫细胞可言的人想到的却是致命的吻之类的突发事件。
可见谈了恋爱也不能改变她乏味无趣的事实。
余秋瞧着那对金发年轻人缠绵悱恻,感觉自己实在没救了, 简直就是标准的偷窥狂,没事儿瞧人家接吻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 往嘴里头塞了口白米饭。虽然这么说有点儿不合适, 好像很伤害民族感情,可她得说一下这家店里头的大米饭口感确实比她在国内吃的强, 大概是因为品种改良过的缘故。她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一碗。
余秋一点儿也没八分饱的意识, 从她干上妇产科大夫之后, 她恪守的信条就是能吃饱的时候千万得吃饱, 因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饭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她添了米饭, 重新回到桌前, 目光又扫向那对情侣,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余秋正要皱眉毛的时候,那金发男青年突然间发出大叫。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瞧过去,余秋也下意识地从桌前站起身。
只见那被那男青年抱在怀里的年轻姑娘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余秋脑子轰的一声,感觉自己的乌鸦魔咒果然开始应验了。
她立刻冲过去,穿过人群看见那姑娘已经瘫倒在地上,一副喘不过气来的痛苦模样。
余秋掏出听诊器,大声用英语喊着:“你怎么了?她有什么疾病史吗?”
可惜前一个问题倒霉的姑娘压根就没办法说话,后一个问题那金发男青年直接就是不知道。
余秋只来得及听了姑娘颈部的两声干性哮鸣音,呼吸音就突然间消失了,可怜的姑娘晕厥了过去。
旁边身形高大的金发男青年,则惊恐地重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对她做什么。她张嘴说话的时候,余秋突然间发现他嘴角沾着一小块酱渍。
“花生,男孩,你有没有吃花生?”她大声询问,朝匆忙赶过来的服务员喊,“刀,给我餐刀。”
男孩惊恐地点头,他刚才吃的面包涂了酱,也许里头加了花生酱。
余秋接过餐刀,直接做气管切开。现在已经来不及做其他检查,更加不可能把人再送去医院抢救。这人明显呼吸道堵塞,喉头水肿严重,直接堵塞了呼吸通道,气管插管都下不去的那种,环甲膜穿刺跟气管切开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余秋担心还甲膜穿刺失败,索性来了一招狠的,拿着餐刀做气管切开。
目前所有的情况综合在一起,她考虑这金发小姐姐是花生导致的过敏性休克。
花生过敏在国内少见,而且后果基本上不严重,最多就是皮肤瘙痒,嘴巴肿之类的。据说是因为明朝中期花生曾经作为主要的粮食作物,被大面积在国内推广种植过,所以对花生严重过敏的国人基本上已经被淘汰了。
但在国外尤其是欧美国家,花生过敏是一种常见而可怕的,凶险集镇,据说美国每年有100人死于严重的花生过敏,英国人每200人当中就有一人对花生过敏。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知道自己花生过敏就绝对不会再去碰花生酱,花生油这些东西。因为即使进食少量,也能导致他们发生严重的过敏反应,甚至让他们丢掉性命。
可惜的是,显然这小伙子不知道这姑娘过敏。他们对于彼此生活习性的了解,远远滞后于亲密进展程度。这姑娘也真是心大,跟人接吻之前也不问问人家之前吃了什么东西。
救护车到了,好不容易抢回一条小命的倒霉姑娘可算是有人接手了。
那头戴钢盔的日本消防员还跟余秋道谢。只不过余秋不懂日语,反应了一会儿才下意识地啊了一句。
旁边有人鼓起掌来,服务员过来同她说着什么,只不过日本人的英语实在难以理解,余秋一句话都没听懂。
病人要送走了,那位金发男青年倒是没有逃跑,而是慌慌张张地跟着上车。
余秋在后面大喊:“你赶紧漱口,不要再碰任何花生,否则很危险的。”
那人答应了一声,救护车门关上了,车子开着。
林教授等人从救护车后面露出脸,瞧见余秋的时候,领头的团长惊讶不已:“怎么了这是?”
他们起床比较早,吃过早饭以后,就由翻译带着附近逛了逛,此时还有樱花盛开,正是赏樱的好时节。
余秋看着满脸关键的林教授,一言难尽:“您昨天说用餐刀切气管,刚才我就切了。”
餐厅里头的女服务员已经过来跟翻译解释。这回她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英语沟通起来不方便,换成了日语。
翻译一边听,一边点头笑,转过年来夸奖余秋:“他们说,红色医生就是厉害,餐厅里头的人都在夸奖你呢。”
余秋惊讶不已:“他们认识我?”
其实东亚人的长相都挺像的,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来自中国的医生呢?
翻译笑了起来:“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呀。”
相当于是林教授他们吃完饭离开的时候,余秋出现在了餐厅。想要辨认出他们其实很简单,因为大家的服饰不同。
即使出国访问,他们也没有入乡随俗,而是按照在国内的常规打扮模式,这样一身衣服放在日本人当中,自然扎眼。
餐厅里头走出了几个年轻人,朝他们挥手,然后示意自己胸前的徽章,接着唱起了:“东方红,太阳升……”
余秋被吓到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唱完了一整首东方红,然后瞧着他们手持鸿宝书,振臂高呼:“主席万岁!”
余秋瞠目结舌,感觉自己又穿越了,瞬间转移到国内。
不知道是看到了前面的警察,还是他们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感情,这几个年轻人高高兴兴地走了。
从头到尾余秋都没搞清楚他们是不是中国留学生,因为他们唱的歌以及他们喊的口号都是那样的字正腔圆,听不出来一点儿日文的调调。
翻译脸上挂着笑容朝他们挥手,也回复了一句:“主席万岁。”
等目送他们离开,他才回过头跟自己的团员们解释:“日本也有红未兵组织的,他们的偶像同样是我们伟大的主席。”
余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不起来了,她突然间想起来以前听同事偶然提及的八卦,某位日本首相当年就是红未兵。
她当时就听了一耳朵,还以为是中国人,后来去了日本,居然还竞选首相成功,只觉得稀奇。
她也没细问首相的姓名,主要是日本首相换得太勤快,就是当时记住了名字,回头也能忘掉。
现在想想看,那些首相年轻的时候可不就是现在的时代吗?
余秋悄悄地看了眼林教授,发现林教授也在看自己。两人迅速收回了视线,谁都没再说什么。
余秋不知道在场的其他人有没有经受过红未兵的折磨,听到这三个字会不会勃然变色?
然而起码从表面上看,共同的偶像与精神领袖让大家在这片土地,找到了一种莫名的亲密感。
翻译悄悄给大家解释:“现在已经过了最壮大的时候,如果是60年代末期,也就是前几年,那才是真正的盛况呢。《东方红》这些伟大歌曲的唱片,比流行歌星的歌曲好卖多了。这完全是人民自己的选择,主席的精神普照世人。主席语录是最畅销的书。大街小巷散发的报纸上都印刷着主席指示。大家都期待着按照主席的思想领导解放五大洲受苦受难的人民群众。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源远流长。”
作为穿越人,余秋听的这话,只感觉呵呵,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可真是微妙啊,所有的感情其实都是为国家利益服务的。
虽然听上去很残酷,很不正直正确,但实际上小孩子才谈感情,大人只讲利益,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变化,与其说是长久以来的民族感情,不如说是政治利益的需求。
与2019年的人想的不一样,余秋穿越过来之后就发现国人并不讨厌日本人。因为大家将日本侵略者与普通的日本人区分的非常清楚,这是最高领袖特别指示过的,没有谁会怀疑。普通日本人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他们同样很痛苦。国内支持日本人民同美帝做斗争,反对美日安保条约。
像田雨、陈敏他们压根就不知道难京大图杀是怎么回事,国内也没有任何活动来纪念或者宣传这件事。余秋也没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其实想想也正常,一切以政治为纲,现在的斗争主要是阶级斗争,民族斗争不是重点,世界上所有的无产阶级都要联合起来共同推翻压迫劳动者的政权,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下,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就被弱化到最低点。
余秋现在对于这些已经不觉得不可思议,解放世界的思想在现在好像是个普遍的价值观。
她只有些好奇:“那为什么这两年气势下来了?是日本政府进行了镇压吗?”
日本好像没有经历过社会主义国家制度阶段,由着民众如此闹格命那是件不现实的事。
任何政府都要消灭跟他相背左的意识形态,以维持社会的稳定。
翻译表情微妙,嘴里头嘀咕了两句什么,余秋没能听清楚。
后面也由不得余秋再问,因为他们今天要正式开始访问的行程。
汽车将他们送进了大学医院,他们要在这里跟对方进行交流。
林教授作为中国妇产科学的权威,上台讲述了目前中国妇产科肿瘤学的研究进展情况。
余秋则被当成外科大夫,讲述开展显微外科手术以及宫腹腔镜手术的经验。她的工作比较简单,因为代表团特地带了以她为主角的医学纪录片。直接上电影播放的形式肯定要比干巴巴的幻灯片讲解来的更加形象生动直观。
这几部医学纪录片造成的轰动效果,完全超过了代表团先前的预期。
他们一开始带上纪录片的主要原因还是担心余秋情绪不稳定,到时候没办法站上讲台说说自己主攻的方向。没错,在代表团人眼中,余秋其实更加接近于外科大夫。
一部纪录片放完了之后,日方出席活动的医生主动提出还想看剩下的纪录片。
随着影片的播放,他们看向余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余秋得承认,一时间她感觉巨爽,她甚至忘了自己穿越人的身份,忘了她自带作弊器,只觉得无比自豪。
是的,出了国之后你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国,你会拼了命地希望因为自己,所以国家被人更高看一眼,你会害怕任何投向你的轻视目光,是因为你的国籍。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坦然做到一视同仁,就连她的男神都承认他首先是中国人,然后再是共产党人。
余秋坐在众人面前,面上保持平静的神色。天知道她现在一颗心到底是在怎样的翻滚沸腾。
就当是穿越红利吧,让她享受这一刻的高光。她承认强烈的虚荣心已经让她顾及不了其他。她的祖国虽然不够繁荣,却仍旧是伟大的祖国。
原本预定持续一上午的欢迎以及参观仪式,由于播放纪录片的缘故,一直持续到中午,余秋才能够站上讲台,简单对于影片的内容进行补充说明。
如果不是因为时间太迟了,已经到了中午用餐时间段,台下踊跃的发言提问说不定能够持续到天黑。
主持人出面做了安排,余秋跟着代表团的人先出去吃饭。
他们迈出的礼堂,走上过道的时候,前面传来了吵嚷的声音。
一个手里头挥舞着解放全人类红旗的男青年跟医院的安保人员发生了冲突,不是余秋突然间认识日文了,而是那红旗上印着的就是标准的汉字。
瞧见他们的时候,那男青年大声喊着:“伟大的无产阶级万岁。”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发生骚乱的地方投去目光,余秋的视线则落在了翻译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男青年大声嘶吼着:“我要见主席,我要见主席!是不是坏人劫持了主席,他周围包裹着坏人。无耻的林飚,他毁灭了主席的理想,所以主席才从尼克松握手的,对吗?太肮脏了,怎么可以玷污伟大的格命,怎么可以同美国人握手?我的战友们都自裁了,他们要用鲜血唤醒主席,让他不要在错误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我没有死亡,我还活着,因为我要亲口听到主席的承诺,我要他亲口给我个解释,为什么要背叛伟大的格命?”
余秋的眼睛不由自主瞪大了,这是个日本人,但是学过中文,发音相当流利,最起码他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