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通讯稿结束之后,又是慷慨激昂的乐曲。 (52)
主要是旱地,种不了水稻,连麦子也产量不高,还因为山里头的东西拖不出来。
就连红星公社年年搞交流会,山里头的人家也都是将自己的东西统一交给贩子,然后再由贩子千里迢迢地运送到交流会上进行出售。
可就算各个公社都有农交会,每年加在一起也就是那么几个月热闹,同样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我认为你所担心的劳动力剩余在目前不是大问题。”余秋正色道,“因为你可以搞基础建设。”
深圳改建的事情给了余秋启发,想要搞社会大生产,其实现在各地都需要大量的建筑工人,或者更加直接点儿讲是修路工人。
先前国家为了满足生产的需求,也是出于安置劳动力的需要,修筑了大量的铁路。但这对于国民经济发展来说还不够,除了铁路以外,各地还需要公路。
这么打比方吧,铁路是交通大命脉,相当于主要的大动脉大静脉,但是毛细血管同样需要啊,否则还是没办法滋养到各个细胞。
他们省其实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别看山地不少,可水也不少啊。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将生产的东西统一集中起来,走水路运输出去。
当然现在的前提是这些东西要能够成功的运上水路,毕竟不是所有地方都跟杨树湾一样,直接就靠在水边上。
这么多地方要修路,廖副书记还担忧安置不了劳动人口吗?他应该愁的是政府从哪儿掏这么多钱来修路才是真的。要是担心劳动力不够的话,吸引农民加入修渡的队伍也可以。他们杨树湾出村子的大路就是自己修出来的,所有的资金人力都是自筹,还省了政府不少事呢。
不过杨树湾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的农业初步实现了现代化工业模式生产,而且他们有其他社队企业产生的利润作为支撑。
廖副书记觉得这个事情还得好好再琢磨琢磨,他拉着何东胜,决定细细地谈,好,拿出个章程来,然后才好跟二小姐的那帮亲戚说下一步的事。
余秋相当冷酷无情,直接拉着何东胜就要走。开什么玩笑?回家过年去了。何东胜答应他妈今年要回去过年的。
别说什么过年是小事,工作的事情才是大事。对于整个人生而言,工作才是小事,因为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
廖副书记急得很:“干嘛非得赶着呀?先把这事儿做完。”
余秋不假思索:“再不敢船的话就来不及回家了。你着急有什么用啊?这又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你这边想明白了,也得过了正月十五,大家伙儿收心再开会,你们省里头才能定下来方案。”
这头急吼吼揪了半天,那头慢吞吞拖个半年,到时候头发掉光了都没用。
廖副书记眼睛一横,还要等到正月十五做梦吧,这还没过年呢,现在就开会,赶紧把方案定下来。一拖二二拖三,他没工夫跟他们磨洋工。
余秋笑容满面:“那我们更加应该赶紧坐船回去呀,不然都要过年了。”
廖副书记被她噎得说不出来话,只恨自己没长两个大翅膀,直接扑腾着就能来回。
二小姐已经扶着老夫人进屋去了,这会儿出来只听到一个话尾巴,她立刻做出了邀请:“不用着急的,飞机送你们回去就好。飞机快,一两个小时就到,大年三十走也来得及。”
说着她还朝一直好奇打量宅院的胡二姐笑,“我先前已经安排人收拾出屋子了,你就住那间可好?推开窗户,就能看到一树梅花。”
余秋浑身一惊,恨不得将胡二姐直接压缩成饼干,好揣进自己兜里头,省得被人觊觎了。
廖副书记却是双眼放光:“你们有自己的飞机,可以今天去,大年三十回来呀。走走走,大家伙儿一块儿过去,趁着过年前所有人都回家了,你们也实地考察一下人文环境啊。”
余秋目瞪口呆,她感觉自己又要刷新一次对于廖副书记下限的认知。实际上,这个人是没有任何下限可言的。
天底下就没有这样搞招商引资的,自己不安排交通工具也就算了,竟然还直接动用人家的飞机。
腊月二十八呀,人家千里迢迢,飞越高山与大海跑到上海来做什么?人家是为了跟老夫人团圆过年。
可为什么他们现在坐在飞机上,要离开上海地面?对,他们的家属是留下来了,还有孙子重孙辈在老夫人面前尽孝。
但是从血缘的关系上来讲,谁也没有他们重要啊。
还有老夫人,你为什么要说工作为重这种话?为了工作,你已经牺牲了太多家庭生活,现在完全可以跟小辈们好好团聚,一解多年相思之苦。
廖副书记还在那儿笑眯眯,感觉自己的想法十分靠谱:“我们今天到了看一看大概的情况,明天白天再仔细瞧。晚上我们省委政府连夜开会,保准大年三十之前给你们拿出个方案来。让你们顺顺利利地回家过年。”
余秋扭过头,完全不想说话。
胡二姐感觉自己的思想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从小到大的教育白受了。
她感觉比起省委领导来,当初她想去香岗去苔弯根本就不是个事,亏得她还天天心惊胆战,生怕叫她爸发现端倪,她会挨揍。
哼,要是让她爸看到这些,估计他们家的地震要比海城发生的地震还要激烈吧。
林斌则在跟何东胜感慨,还是飞机快,瞧瞧飞机翅膀一挥,几天几夜的功夫就化成了几个小时。
“其实也可以修高速铁路的。”何东胜在这方面了解的多一些,“小秋说日本的新干线也很快,要是我们的交通速度上来了,肯定能解决很多问题。”
现在想想看他们真的有好多事情要做,他们面对的近乎于是一张白纸,就看他们要绘画出怎样的蓝图了。
飞机停靠在了军用机场上,胡将军亲自过来迎接。
飞机虽然快,但飞机不是天空上都能开,得专门规划好航路,还得有专门的停放地点。为了避免影响更多的人,所以这架意义非凡的飞机联系的降落地点是军区的军用机场。
胡将军跟客人们一一握手,又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夸奖了一句:“还是应该多练练,这样才有进步。”
胡二姐难得受到父亲的表扬,简直激动的浑身直发抖。
廖副书记却不给父女俩抒发感情的机会,直接招呼胡将军,大方点儿,军区派几辆车送他们去干活吧。
他回头招呼何东胜:“你别急着走,你陪着一块儿过去。”
何东胜好歹是在老人家身边呆过的人,对于大方向的把握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除此以外,他还去过苔弯,算是开过荤,长过见识。有何东胜在,两边沟通起来也方便些。
余秋在旁边气得鼻孔里冒白烟,廖副书记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拉壮丁倒是一把好手,分分钟就安排了何东胜。
别忘了,马上要过年了,他们家什么东西都没张罗呢。一年到头,他什么时候歇过呀?就不能让他回家好好喘口气吗?
可惜的是余秋不仅没能保下自己的男朋友,连她自己也很快被找上门了。
胡将军拍完女儿的脑袋,又开始教育女儿要向余秋好好学习:“你不是一直想做大夫吗?从现在开始好好努力,你能学到人家的1/10,就是个很不错的医生了。”
胡二姐眼睛瞪得老大,她想跟她爸告状来着。他们都被余秋蒙蔽了,这个家伙其实很阴险很卑鄙的,满嘴谎言,根本不可信。
余秋冲她微笑,对着胡将军假谦虚:“叔叔您过奖了,二姐还是很有天赋的,只要给她多加加担子,她一定能够飞速成长。”
胡二姐差点儿当场给她跪下,担子是什么呀?是过年都过不安生。
胡将军难得笑容满面:“正好的,你过来了,工人医院那边正要找你呢。你们的那个什么脑炎检测搞出来了,检测了一个阳性。他们听说你回来了,想请你过去帮忙看看。这个病,他们了解比较少。”
余秋双眼发亮,立刻一蹦三尺高。检测出来了,那就代表他们搞出了检测试剂,抗nmda受体脑炎的检测试剂!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2019年国内所有医院使用的检测试剂全部都是进口的呀。她就没有听说过有任何一家国内药厂生产这种试剂。
也许有厂商生产出来了,但它肯定没有获得主流医学界的认可。
而抗nmda受体脑炎实验学检测结果阳性,对于诊断疾病极为重要。因为很多该病患者临床并没有表现出畸胎瘤,或者当畸胎瘤可以被影像学诊断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而抗nmda受体脑炎临床发病率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低。按照英国的一项统计学数据,它在icu重症脑炎病例的1/5,在美国加利福尼亚新诊断的抗nmdar脑炎病例数已经超过了肠病毒脑炎和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国内协和医院的统计数据显示,某一年他们医院检测的原因不明脑炎患者当中,超过16%最后被确诊为抗nmda受体脑炎。
检测试剂的出现意味着早期诊断可以成为现实,而所有的疾病都是早诊断,早治疗,效果最好。
最最重要的是,这项检测技术的出现意味着我国医学检验事业的重大突破。有它作为基础,后面很多疾病的实验学诊断都能够插上翅膀,快速飞翔。
余秋哪里还等得及,她现在就要去看。
胡二姐不明所以,也对什么试剂毫无兴趣。然而她爸却硬推着她跟着余秋去医院,真是让胡二姐头大如斗。
关键时刻,二小姐发挥了怜香惜玉的心,笑着招呼胡二姐:“算了,你陪我去看服装厂吧。我不跟他们一块儿,我做我的事情。”
她对在大陆搞服装厂很有信心,因为这里的人还需要凭借布票才能买到衣服。她相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的衣服就算贵一些,只要不需要额外的票证作为限制,肯定也会有市场。
二小姐笑容满面:“这儿是你出生成长的地方,你肯定对这里最熟悉。刚好我也想问问,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希望穿什么样的衣服?”
她说话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要拉着胡二姐走。
余秋脑袋瓜子嗡的一声,感觉世界实在太可怕。妈呀,霸道总裁是为你承包鱼塘,放在这儿就成了我为你盖一座服装厂,你想穿什么衣服我都给你做。
天啦!这段位有几个小姑娘能扛得住呀?
可是余秋也不能丢下病人的事情,自己硬要跟过去吧。
她当机立断,赶紧拉住要跟着何东胜走的林斌:“你陪她们一块儿去。”
小林大夫莫名其妙:“我对服装厂又没兴趣。”
余秋瞪眼:“你要服从组织工作安排。除了女同志要穿衣服以外,男同志就不想穿新衣服了吗?”
她冲二小姐笑得满脸诚恳,“你也可以问问我们小林同志,服装才能丰富多彩嘛。”
二小姐看了眼余秋,目光意味深长,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余秋毫不犹豫地将林斌直接推了过去。
看你的了,年轻人。别的姐姐不敢相信,但你搞破坏的能力,姐姐还是对你很有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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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男人身上的女人病
冬天黑的早, 余秋下飞机的时候天已经发灰了。等她再赶到工人医院, 外头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天上的星星只照亮了它自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是那种明晃晃的油炸香味。在油花只能飘在水面上瞧着好看的1975年,这是过年特有的气味。
勤俭而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主妇们, 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奢侈地拿出了积攒的油粮蛋肉, 给全家人备下新年要吃的美食。
余秋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浓郁的人间烟火味可真迷人,让她沉湎其中, 不管多辛苦都甘之如饴。
从公交车站到工人医院不过百来米远,余秋跑进大楼的时候, 先前同她打过交道的穆教授的研究生看到她就笑:“是来看试剂的吗?在那边,回头过来找我啊。我妈给我烧了好吃的。”
余秋立刻高兴地应下,匆匆忙忙朝神经科的方向走。
神经科的朱教授正在一边扒拉坨了的面条, 一边翻看手上的资料。
听到余秋敲门,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 笑着招呼人:“吃了没有?”
余秋挺老实的:“没吃, 没顾上。”
结果朱教授已经起身,完全没有招呼余秋吃饭的意思:“那我们先去看看病人吧。”
余秋差点没被他噎死, 太虚伪了,既然都没打算请她吃饭,干嘛要问她呀?
朱教授却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直接领着余秋去看病人。
说起来这病人也的确够惨的, 农民, 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农民,平常连话都少说,叫做三拳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实农民。
入冬的时候,他感冒咳嗽了,家里人与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后来病好像好了。反正家里头没怎么听,他咳嗽了。
后来儿子年前结婚,他与老伴忙里忙外的操持,结果婚礼结束当天晚上他不知道被冷风吹了还是喝多了酒,开始头痛呕吐。
同样的,他没有采取任何处理措施,准备等着自己好。
可惜这一回老天爷没有让他扛过去。他不仅没有好起来,新媳妇回门过后,儿子跟新媳妇从亲家回来,老头子非说看到媳妇拖了条长狐狸尾巴,叫狐狸精或者是黄皮子上了身。
他嚷嚷个不停,闹得家里头鸡飞狗跳,全大队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众人就瞧见老头头痛得满地打滚,嘴里头一个劲儿说胡话。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了他止痛片,他的情况似乎好点儿了,当天晚上也能躺在床上睡觉了。
结果第2天一早,他醒过来之后倒是不再说儿媳妇是狐狸精上身,而是讲自己不行了,说自己对不起老婆孩子,然后偷偷摸摸一个人拿了条绳子,在自家茅房里头上吊自杀。
新媳妇一推茅房门,就看见老公公的舌头往外头掉,吓得新媳妇差点儿没疯了。
家里人一看这样不行啊,村里头的赤脚大夫也处理不了,让他们去大医院看。可这家人哪里还拿得出钱上城里头看病?结婚这件事情对农村人来讲就是烧钱的火坑,不积攒好几年的家业根本就讨不上媳妇。
幸亏朱教授的同事去参加巡回医疗,刚好撞上了这么个案例。
同事结合老头的病史跟临床表现,初步诊断是脑炎,给他上了阿昔洛韦治疗,可惜效果不佳,患者持续发烧并且癫痫大发作,差点儿当场就没了命。
眼看着老头儿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巡回医疗组又要结束工作回去了,朱教授的同事就跟老头儿的家属商量,他把人带回工人医院继续治疗,费用就算在他的阿昔洛韦课题组项目里头,可以免去绝大部分医药费。
老头儿的家人立刻同意了。因为临近年底,各个社队企业都在赶工,儿子媳妇在家挣工分,就由她老伴陪着人上省城看病来了。
可惜的是,老头收住工人医院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虽然给予了持续的抗病毒治疗,但他仍然有癫痫发作,神志不清,精神障碍明显。
后来的事情也是阴差阳错。
原本工人医院的专家们并没有考虑他是抗nmda受体脑炎,因为他们先前接触的此病患者都是女性,育龄期妇女多见,并且合并畸胎瘤。就算初次就诊的时候没有发现畸胎瘤,后来医院再持续追踪复查,还是通过影像学诊断找到了畸胎瘤。而且他们发现,一旦切除畸胎瘤之后,患者情况会好转的十分迅速。
这位患者之所以被发现,还是因为朱教授手下有个研究生在参与抗体检测试剂研发工作。
她上临床帮忙的时候,刚好患者被抽取了脑积液送化验,这研究生就突发奇想,直接用该试剂进行了检测,结果呈现阳性。
她当时激动不已,立刻又抽取该患者的血液化验,血清检测结果也是阳性。
检验报告都如此肯定了,再结合病史跟临床表现,工人医院考虑这老头儿就是抗nmda受体脑炎。
朱教授他们给患者试着上了丙种球蛋白冲击疗法,不过目前并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工人医院的神经科的专家们也有点儿发怵,因为他们对这种疾病的了解实在太少了。那些积累起来的病例,还不足以让他们对自己的诊断充满信心。
刚好余秋从灾区回来了,朱教授就请她过来帮忙瞧瞧。
余秋倒是觉得朱教授他们有些心急,这才用了三天丙种球蛋白,没有明显好转是正常现象。治病总需要过程的。
余秋去床边看了病人,现在病人倒是不闹腾了,就是木呆呆的,对外界没有反应,人跟他说话,他也跟没听见一样。
余秋帮他做了检查,又仔细看病历,患者做过腹部x光检查,没有发现畸胎瘤。
余秋从头看到尾,又开始追问:“其他的检查呢?比方说肺部、乳腺还有结肠ca跟血幸丸生殖细胞瘤、甲状腺肿瘤以及神经母细胞瘤都有可能会并发脑炎。”
患者的妻子并不知道这些病意味着什么,但是她晓得生病不是好事。这个大夫一来就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病,她心里头害怕。
余秋安慰了她一句:“婶婶这个病跟其他病不一样,那个病伴随肿瘤反而是好事,因为把瘤子切掉以后,大爹会恢复更快,后面也不容易复发。”
朱教授苦笑:“没查,我们对这个病的认识还是太少了。”
他们先前的调查是从畸胎瘤开始的,这还是他们诊断的第一例抗nmda受体脑炎男性患者。
余秋微笑:“以后就会好办了,有的事情来明确诊断,都是我们对这个病的认知就会越来越深。”
她还开了句玩笑,“说不定我们真能解救一半的精神病人呢。”
老头的妻子听到精神病三个字,立刻吓得不轻,一再强调:“大夫,我老头不是精神病吧?不要抓我老头去精神病院啊。”
朱教授跟她再三保证,她才心惊胆战地推着老头去拍片子做b超。
排队拍x光片的人不少,朱教授先陪着老头去做b超。老太太有点儿不自在,不愿意余秋一个大姑娘看着她家老头脱裤子,余秋只好摸着鼻子在外头等。
刚好呼吸内科郑教授的研究生陶医生正陪着人过来拍x光片,瞧见余秋,他眼睛一亮:“小秋你回来了啊?正好赶紧给我们帮忙看个病人。”
余秋茫然:“怎么了?”
陶医生头痛得很,压低声音道:“癌,目前我们考虑是癌。”
68岁的老年男性,有长期吸烟史,常年慢性支气管炎,近期因为咳嗽咳血痰入院。
原先门诊以为他是肺部感染,给予了抗感染治疗,但是患者情况并没有好转,而且后面还发起了高烧。
门诊医生看这样不行,赶紧将人收住入院。刚好省工人医院从杨树湾进了台ct机回来,陶医生给他做了一个胸部ct检查,结果显现左上肺占位,考虑癌症可能。
陶医生叹气,愁眉苦脸道:“你说吧,这报不出来我们愁。这报出来了,我们更愁。”
ct机还是余秋提醒他们呼吸内科一定要配合影像科,一早打报告才争取下来的。就跟余秋说的一样,前头积压了好几年始终没个准话,现在上级部门终于官方发文要求大家积极发展了,那需求还不得跟井喷一样。迟了一步,什么东西都别想拿到了。
毕竟医院的经费也有限,好钢只能用在刀刃上,算是先到先得。
现在报告出来了,考虑是癌症。怎么办?首选治疗方案是手术。没错,基本上所有的癌症,只要是能够接触病灶的,首选治疗手段都是切掉病变的部位。
但是一来患者年纪不小了,68岁,也快古稀了,开刀风险不小。二来肺癌可不是小手术,开胸是件大事。三来有些尴尬,这个ct机目前工人医院用了没多久,其实他们大夫心里头还是在打鼓。
毕竟虽然现在国际上有ct机,但是应用并不太广泛,目前外国人好像是用来帮助诊断脑部疾病的。像他们这样做全身检查的,似乎独此一家。
陶医生撞见了余秋,自然要拉着人问问,听听她的建议。
余秋笑了起来:“我的建议很简单,先别贸然进去手术,利用气管镜对肺内病灶进行活检,留取肺泡灌洗液进行病原学的相关检查,做个穿刺活检,明确病灶性质,可能效果更好。算了,陶哥,你带我去看一眼病人,我心里头好有点儿数。”
她近来疑难杂症见多了,实在担心这不是肺癌,而是其他诸如马尔尼菲篮状菌感染之类的罕见疾病。那到时候开进去,就尴尬了。
毕竟感染病灶没有控制的话,就直接外科治疗,很可能会造成创面感染,搞不好感染灶还会扩散,到时候情况更糟糕。
陶医生毫无疑议,立刻点头应下。他巴不得有人过来帮忙多看看病人,人多力量大,人多气势足,这样他心里头还更有点儿底。
余秋过去同朱教授打了声招呼,这个患脑炎的老头儿还要做好几项检查。她跟着陶医生看完病人之后,直接回神经科病区等朱教授回去。
陶医生则招呼做完x光检查的病人先跟着家属回病房,回头他过去找他们。他自己领着余秋去肿瘤科。
余秋吓了一跳:“你们就这样直接把人收到那儿去?那病人的心理压力肯定很大。”
陶医生无奈:“那也没办法,老头子是工程师,自己就看得懂报告,我们还特地写的英文。看到报告提示癌症可能,他就非得上肿瘤科住院。”
余秋顿时头皮发紧,这老爷子是个有主意的,沟通起来一定要小心,不然很容易分分钟就翻船。
老爷子吃过了晚饭,正坐在病房里头看书。他手里头捧着的是厚厚的原文书,余秋扫了一眼,羞愧败退,她愣是没有认出来究竟是哪国文字。
老头子像是发现了她的尴尬,居然还主动提醒:“德文,我看的是德文书,讲的是德国的职业教育。我觉得这对我们国家来说很有现实意义。我们必须得将传统的学徒模式与现代职业培训相结合。”
余秋眼前一亮,感觉老爷子很可以,很有前瞻性眼光。他们杨树湾现在采取的职业教育模式就带着点儿德国色彩,不过经过了本土化的演变。
可惜老爷子没给余秋拉拢关系的机会,听陶大夫说想请余秋帮他看看,老爷子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开刀?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如此积极要求治疗的病人也让大夫头痛,开刀,尤其是肺癌手术,当然不是件小事。
余秋取出了听诊器,笑眯眯地看着老人:“老爷子,要开刀的话,我们也得先给您好好做检查,有的放矢地开。不然的话,您看人的身体这么多奇怪,比世界上最复杂的一切都要精密,我们打开你的身体,要去开哪儿呢?要是开错地方了,我们白费了力气,您也白遭了罪。您配合一下,我再给您好好查查。”
老头儿不高兴起来:“你们不是用那个最先进的机子查过了吗?怎么现在还要查呀?”
“机器只能帮助诊断,下诊断的还是大夫自己。望闻问切,这是我们的基本功,能解决大问题的。”
余秋笑容满面,“还请您老人家配合一下,先把上身的衣服脱了吧,我给您听听肺部。”
其实做心肺听诊不过是幌子,余秋真正想要检查的是他的全身皮肤情况,假如合并皮疹的话,她还真的得考虑马尔尼菲蓝状菌感染。
毕竟抗感染治疗没效果,那是因为抗感染通常都是抗细菌,不会抗到真菌啊。
老爷子挺不高兴的,但一时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余秋,只得老大不乐意地脱了上身的大衣裳,却坚持不肯脱掉里面的羊毛衫。
他又不是不知道,隔着这么薄的衣服是可以做听诊的。
余秋没办法忽悠老人,只好先给他做心肺听诊,然后再想办法问仔细点儿。
老人裸露出来的皮肤倒是没有看见明显的皮损,自己跟他老伴也说他皮肤好好的,发烧前洗澡的时候没看见任何不妥的地方。
余秋仔细作听诊,老头儿双肺呼吸音清,左下肺可闻及吸气相的湿啰音。这些并不能提示太多的东西。
她收回听诊器的时候,老人突然间皱了下眉毛。
余秋立刻警觉起来:“您老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
结果老爷子又矢口否认:“没有,查完了没有啊?我想穿好衣服了。”
余秋摇头:“不对,老爷子,你可得跟我说实话。您要是不仔细说清楚的话,我们很容易会搞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您想啊,是您自己生病,您身体哪儿不舒服又是怎么个不舒服法,除了您自己,没人会更清楚。”
老爷子满脸尴尬:“你个小姑娘,干嘛老是问东问西的?”
余秋再仔细回想自己刚才做检查的情况,突然间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让老人变脸色了。
做心肺听诊,自然少不得会碰到汝头,尤其是男性患者,一般医生也没有那么避讳。
余秋有点儿尴尬:“您别误会,刚好肺就长在那下面,我必须得去听啊。”
老爷子穿好大衣裳,也不回答余秋的话,继续埋下头,认真看他的书。
余秋只好直起身子,跟陶医生商量:“我觉得还是先做进一步的检查,等到情况明确之后再手术也不迟。”
老头却立刻表示反对:“开刀,要开刀的话早点儿开。老是这个样子,我可没有时间在这儿磨蹭。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们不是已经做过穿刺,说我是鳞癌吗?”
余秋转过头看陶大夫,感觉这家伙有点不靠谱。
陶大夫满脸茫然:“我不知道啊,老爷子,您什么时候做的穿刺检查?”
这回是病人家的老太太回答的:“就是住进来以后,肿瘤科的大夫说给我们做个穿刺送病理检查。我们都觉得他讲的有道理,就同意了。大夫说这个癌症开刀效果还是不错的,早点手术治疗,可以防止扩散。”
余秋阒然无语,感觉陶大夫真是坑她不浅。
看看这就是借床位最大的麻烦,明明都已经把人放到肿瘤科,管床的也是人家肿瘤科的医生,你再冷不丁地冒出来,又算怎么回事?
不过相形之下,肺鳞癌生长相对比较缓慢,转移也晚,手术切除机会还是不小的,五年生存率也比较高,及时手术的话,老爷子的预后应该还可以。
陶医生尴尬地朝老人笑:“实在对不住,我就是不放心你老人家,所以才请人过来帮忙看的。我们这位小秋大夫很厉害,是出了名的神医。”
老头儿头也不抬,说话声音淡淡的:“我晓得,全国知青典范,赤脚医生嘛,都给她拍了电影到处放来着。”
余秋有点儿尴尬,看样子老人家对她不感冒。像她这种政治宣传色彩浓郁的典型人物,的确很不入技术人员的眼。
因为政治宣传的一大特色就是提炼升华人物,可以把三个人物的事情压在一个人身上然后再往上抬。至于到最后人物怎么失真,已经不重要了。
她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跟老人道别,决定还是自己识相点儿,不再讨人嫌。
余秋转过头的时候,突然间脑海当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再一次追问:“老爷子,我刚才给你做检查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下子老爷子真生气了:“你这个女同志怎么这样子呢?年纪轻轻的,怎么老抓着这种事情不放。”
余秋赶紧道歉:“老爷子你别生气,我不给你检查,我回避,我请这位陶医生帮您看,您看行吗?”
说着她转头喊陶医生,“陶哥,你帮他做个胸部检查,全面的,视触叩听都要做。”
陶大夫有些茫然,不明白余秋干嘛突然间这样。这老爷子的胸部有什么问题吗?刚才她心被听准出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理由啊,自己前头才帮老爷子查过的。
不过他也习惯性的不反对,直接按照余秋的意见上前做检查。
现在是男大夫给他体检,老爷子找不出理由反对,就只能皱着眉头嘟嘟囔囔:“你们事情可真多。”
陶大夫笑容满面:“哎呀,老爷子,人家都说事半功倍,就是因为准备工作做得好。要是没做好准备的话,那就是事倍功半,大家伙儿跟着受罪,当然最受罪的是您。”
他手一摸上去,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当他触碰到老人的汝房时,老爷子明显表现出痛苦的神色。
陶医生立刻追问:“老爷子,您是不是这儿痛啊?”
老人满脸尴尬,扭过头不说话。
陶大夫同样作为老爷儿们,理解老人的尴尬。你说一个男的吧,一把年纪了,汝头疼痛算怎么回事?
但是陶大夫立刻警觉起来,感觉这个事情不简单。正常男性自然不会汝房疼痛,但是男同志也会得乳腺癌的。
老爷子满脸不自在,矢口否认自己汝头疼痛,然而陶医生现在怎么可能还相信他的话。
陶大夫满脸严肃:“老爷子,我们可得好好给你做检查了。你这个痛可能会提示其他问题的。”
余秋叹了口气:“做雌激素检查吧,查血β—hcg,查个血幸丸b超。”
她现在重点考虑的倒不是乳腺癌,另外一个经常被误认为只有女性才会得的疾病——绒癌。绒癌容易发生肺部及脑部病变。
这事儿听着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很多医生也觉得惊讶。因为即使在第9版的《妇产科学》里头,关于绒癌的介绍仍旧绒癌可继发于葡萄胎妊娠,也可继发于非葡萄胎妊娠。
这给人的感觉就是绒癌与妊娠相关。但教科书上说的只是妊娠性绒毛膜癌,还有一种原发性绒毛膜癌,与妊娠毫无关系,男女均可发病,多见于青少年或儿童。此病罕见,男性常发生于性腺血幸丸,恶性程度极高,一般手术中或病理检查时才考虑到,因此特别容易误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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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是我带坏的风水
激素检测并不是急诊常规开展的检查项目。为着这个病人, 正在家里头给孩子炸丸子的检验科老师, 还特地赶到了医院。
余秋都觉得省工人医院家属楼传达室装了电话机, 那就是魔鬼,方便时刻压榨医务人员的。
她见到检验科老师怪不好意思的,一个劲儿道歉。其实她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但是她给这老爷子查了个妊娠试验, 是阳性。做的乳腺b超检查也提示乳腺女性化。至于□□b超则显示他□□缩小。这几个结果都表现了激素变化对于患者的影响。现在她高度怀疑这老爷子是个绒癌患者。
与妊娠性绒毛膜癌的高治愈率不同的是,男性绒癌患者预后不佳。因为早期没有特异性表现,常常容易漏诊误诊, 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基本上所有患者的癌细胞都已经扩散侵犯到邻近结构和器官,简单点儿讲, 一发现就是晚期。按照一项统计学数据显示, 患者从明确诊断到死亡, 生存时间往往不足8个月。
其实从ct来看,患者的绒癌很可能已经扩散了,但余秋还是希望能够尽快明确诊断,然后给老爷子上化疗。
如果他运气好的话, 说不定对化疗药物敏感,等到几个周期的化疗过后,待血β—hcg水平降到正常、肿瘤负荷明显减少时,再赶紧行根治性手术治疗。
没错, 原发性绒癌治疗与妊娠性绒癌不相同, 后者依靠化疗就可以治愈。但前者必须得切除病灶, 才能够提高患者生存机会。
要是换在别的日子里,明天早上老爷子抽血做化验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结果出来了,真正上化疗最早也得明天。
可明天就是大年二十九了,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很多事情不盯着的话就容易被拖下来。后面又是春节值班时间,原则上也是急诊开放,一拖二拖容易出事。滋养细胞肿瘤的最大特点就是发展极快,但又基本上对化疗比较敏感。
余秋只能舔着脸,死皮赖脸地求检验科的老师帮帮忙。
老师倒是好脾气,不仅没有对余秋发火,还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头掏出个搪瓷缸子推到余秋面前:“行了,没事的,你吃藕圆子,我刚炸的,还热乎着呢。你慢慢吃,不着急。等结果出来,我喊你。”
余秋真是无地自容啊,于是她抓起筷子,香喷喷地吃起了藕丸子。她到现在都没有吃到东西呀。
穆教授的研究生一直没有等到她,以为她被神经内科的朱教授拉着吃饭了,便一个人干掉了自家母亲做的一大饭盒荠菜油渣豆腐卷。
余秋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她还抱怨余秋怎么不早点去,害得她一个人吃撑了。
可想而知,余秋听电话时是多么的心塞。
检验结果报的很快,老爷子血β—hcg>15000,性激素检查报告显示异常,结合实验室检测结果以及患者的临床表现跟影像学检验报告,基本上没得跑了,就是绒癌。
陶医生看着检测报告,一叠声的叹气,他想不佩服余秋都难,这人怎么就能从肺癌想到了滋养细胞肿瘤呢?明明病理报告都已经提示是肺鳞癌了。
余秋微笑,虽然说病理诊断是公认的临床诊断金标准,但这也是相对而言。
严格来讲,病理诊断应该是临床医生以及病理科大夫共同努力的结果。因为同样一张病理切片,患者的年龄,病史,性别不同能够提示给临床医生的内容也不一样。
就好像一个人咳嗽,有可能是单纯的上呼吸道感染也有可能是肺炎,更有可能是肺癌,而一个人患肺癌的临床表现可以是咳嗽、咯血、胸痛或者是发热等等一样;许多疾病有着相似的病理学改变,同一种疾病的病理改变又可以千差万别。
假如病理科医生根本就没有考虑到男性绒癌患者的话,他自然也不会报滋养细胞肿瘤的诊断。
陶大夫直接朝余秋拱手,他真是服了余秋,这世上是不是就没有她看不出来的病。
余秋赶紧否认:“没有的事。假如哪位医生从来没有误诊漏诊过病人,只能说明她看过的病实在太少了。我晓得这个不过是运气好,协和医院发现过与妊娠无关的绒癌患者,其中就有男性。我是妇产科医生,碰到咳嗽不愈肺部胸片又有阴影的患者,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绒癌呀?性别因素在我这儿是被弱化的,因为我常年看女病人。”
陶大夫连连摆手:“你可真是谦虚了,我看你是男女老少通杀。来,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这病该怎么治,你赶紧给出方案吧。不是我吹的,我都不知道男的还可能得这个病,我估计我们医院其他人也不太清楚。”
要不是叫老头儿转去妇产科容易挨揍,他真想按照疾病划分把人送去妇产科算了。他们医院,或者说绝大部分医院从来患者都是在妇产科接受治疗的呀。
余秋瞪眼:“你别胡说八道了你现在把男的都转去妇产科,信不信妇产科会揍死你?”
身为妇产科医生,她真是恨死了其他科的大夫但凡病人是个女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究竟是什么毛病,都先打发来妇产科看病。尤其是怀孕的,人家怀孕感冒了看的是感冒,不是怀孕啊,居然这样的也要往妇产科送。急诊内科的大夫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余秋抓起笔刷刷刷开始写原发性绒癌的治疗措施,其实原理上是差不多的,都是根据肿瘤组织成分及治疗效果选择并及时调整化疗药物。
陶大夫看着她呼呼啦啦写了一整页纸,准备打电话问药房到底有没有药物。他对于绒癌的治疗药物还真是不太熟悉。
结果余秋放下笔,又决定去带老爷子做全面体检。绒癌这病特别有意思,与妊娠无关的绒癌患者疾病预后根据不同的情况也男女有别。
女性单纯性绒癌化疗敏感程度高,预后极佳,混合性绒癌情况就差一些。男性则恰恰相反,单纯性绒癌恶性度高,愈后极差。
余秋看过的临床案例当中,男性单纯性绒癌患者从发现到死亡,几乎没有活过两年的。
她要去带老爷子好好查查,看看他到底是哪一种性质的绒癌。
老爷子表情有些僵硬,他听说自己不是单纯的肺癌,而是绒癌的时候,居然问了余秋一句:“你那个是真的吗?”
余秋愣了下。
老人又满脸严肃:“就是在腰上打一针,然后治疗转移病灶。”
她这才反应过来,老人说的是治疗绒癌的脑转移。
余秋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她现在倒真希望老爷子是女性。起码对绒癌这种病而言,虽然女性的患病率远远高于男性,可是女性患病的预后良好的概率也远远超过于男性啊。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老天爷是公平的,大概率乘以小概率,等于小概率乘以大概率,最后得出的总人数双方说不定是差不多。
老爷子挺别扭的,余秋要给他做b超检查的时候,他一直躲着。结果b超室的大夫看到余秋过来,想让余秋亲自做。
这个b型超声机的使用培训还是余秋在杨树湾的时候给他们做的呢。
老爷子面色大变,尴尬的无以复加。别扭了半天,他扭过了头,眼睛闭上,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余秋哭笑不得,这个b超检查她还真得自己亲自做。因为所有的临床检查其实都有一定的针对性,而对于绒癌而言,在场的人当中,显然没有谁比她更了解。
余秋给老爷子做了全身b超检查,发现腹膜后淋巴结肿大,又找到了一个畸胎瘤。她看到畸胎瘤的时候,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非常奇怪,合并畸胎瘤的男性绒癌患者,一般预后都还不错。只不过这个一般其实挺难一般的,因为临床数据实在太少了。第1个是本身男性发病率就低,第2个是被误诊漏诊的概率高,这两种因素加在一起,使得男性绒癌患者的疾病样本本身数目就小。小样本进行分析,提示的趋势带有的偶然性就大,未必能够说明总体情况。
但这对余秋来说已经是个好消息了,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回了胸腔里。
b超室的医生也是头回见到这种情况,十分惊讶:“这个倒有畸胎瘤。前头那个我们找死了都找不到。”
他说的是那位神经科的老农民,最后b超检查提示血幸部位有病变,提示血幸丸癌的可能性很大。朱教授他们已经决定给他手术了。
大家伙儿都觉得老爷子这会儿神志不清楚,可能反而是好事。
男性与女性不同,七老八十的还能一树梨树压海棠,养个比自己重孙子还小的儿子。女性在这个年纪,儿子都讨媳妇了,你让她切除子宮或者卵巢,大部分人心理上没多少负担,因为感觉自己传宗接代的任务已经完成,□□官的存在与否不重要了。
但对于绝大部分男性而言,你要切了他的蛋蛋,他是没有办法接受的。切掉一边蛋蛋也是切了,就好像司马迁被宮刑,是奇耻大辱。
现在这老头儿什么都不知道,由他家里人做决定,切了也就切了,用不着他纠结。
余秋没有陪同陶大夫他们再送病人回肿瘤科,而是直接去了妇产科找穆教授的研究生蹭床。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钟了,她要再回去就太晚了,还不如在医院里头直接将就一晚。
况且她现在能回哪儿去呀?整不好回胡将军家里头跟胡二姐凑一张床吧。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又想揍廖副书记了。这家伙怎么就这么不让人消停呢。
余秋打着呵欠进妇产科办公室,穆教授的研究生王平刚好出来,直接推着她去值班室:“睡觉睡觉,刷牙洗脸赶紧睡觉。”
快过年了,能出院的病人都积极要求出院了,难得他们天下太平。
结果两人刚朝值班室的方向走,病房里头就走出不知道是婆婆还是妈的中年妇女,直接喊护士:“护士,淌血了,我儿媳妇下面淌血了。”
护士正在忙着核对病人信息,直接问:“血淌的多不多啊?肚子开始痛没有?”
“不多,就一小块,肚子开始有些痛了。”
护士笑了起来:“那应该是见红,见红肚子痛,说不定快要生喽。”
那中年妇女千恩万谢,直接回病房去。
余秋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追着她过去,要看看孕妇的出血情况。
那老婆婆吓了一跳,还是王平大夫跟在余秋后面,才相当于为余秋做了身份证明。
孕妇犹犹豫豫地脱下了裤子,余秋再看她的出血情况,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
这出血量真的不算多,但是相较于一般的见红,却有点儿多了。
余秋手上没有木质听筒,她直接拿了王平的听诊器开始听胎心。结果还没听两声,胎心却突然间掉了下去,每分钟只有60次。
余秋傻眼了,毫无疑问,这提示胎儿宮内窘迫,必须得立刻处理的那种。
“走程序!”王平的嗓子都喊劈了。
所谓的走程序就是启动急诊剖腹产流程,手术室与产科协调行动,确保从下达手术指令开始到胎儿娩出10分钟完成。
王平甚至来不及去喊她的上级医生,直接同余秋两个人飞奔去手术室。护士们忙成一团,开放静脉通路的,插导尿管的,该手术包的,各司其职。
新生儿科医生做抢救准备,麻醉科大夫做好麻醉诱导插管子。这会儿谁还顾得上打硬膜外麻醉啊,直接上全麻放倒。
余秋跟王平穿好手术衣上台时,消毒铺巾的工作都由护士跟新生儿科大夫完成了。切皮进腹,刚打开子宮,就有一团血乎乎的肉从切口中翻了出来,那是胎盘。
正常的胎盘都是胎儿娩出以后,胎盘才会从子宮壁上剥离,无论是自然分娩还是剖腹产,都是如此。这种胎儿还没有出来,胎盘先下来的,叫做胎盘早剥。
看到这团血肉,余秋跟王平都是心惊胆战。谢天谢地,亏得他们一分钟都没耽误。瞧瞧这跟浓酱油汤一样的羊水,这孩子在耽误一分钟估计说没胎心就没胎心了。
她们赶紧将小家伙捞了出来,交给新生儿科医生进行抢救。又是心肺复苏又是给氧,好一番折腾之后,手术间里头终于传出了小家伙响亮的哭声。
在场的所有人差点儿当场跪下,妈呀,要是这孩子不哭的话,他们估计也都要疯了。好好的怀胎10月,感觉肚皮发胀了,住院准备生了,结果孩子却没了。要是这种结果,别说是大肚子跟她家属,医生护士也没办法接受呀。
明明前天产检时做的b超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突然间出问题了呢?
余秋他们出手术室回病房的时候,值班护士的脸都吓白了。她无比自责,后悔刚才家属喊她的时候,她没有过去亲自看一眼。就算她没看出来问题,也总比自己就坐在原处来的强。
王平拍拍她的肩膀,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心点儿吧,我感觉干我们这行的简直会心衰,天天都提心吊胆的。”
其实刚才在病房的时候,她也没有考虑胎盘早剥,因为出血量的确挺少的,非要说是见红,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说她比护士有进步的话,就是她当时想到了要给这大肚子听个胎心。但说实在的,假如当时听胎心没有发现明显问题的话,她也应该不会采取进一步的处理手段。
毕竟对于孕妇而言,见红伴不规则腹痛属于临产前的正常表现,没必要给予太多处理。
“绑胎心监护。”余秋正色道,“对于这种有可能存在风险的大肚子,绑胎心监护是最快也最有效果的。另外,产房也要配b超机,自己做b超,了解详细的情况。”
开单子喊孕妇去b超室里头做检查,一来上上下下的折腾,孕妇跟家属的意见会比较大。二来这个过程当中也存在风险,万一孕妇或者胎儿在做检查或者去做检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麻烦就大了。因为当时孕妇身边没有专科的医务人员,很可能没有办法给予任何有效的处理,从而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王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然而却没有办法回去睡觉。因为产房里头的大肚子情况频发,助产士要求值班医生赶紧上台去。王平的二线班大夫正带着另外一个进修医生在手术台上开刀呢。也真是邪门了,产房要没动静,一有动静就是排成串的
倒霉的王医生一边招呼余秋睡觉,一边唉声叹气:“我说上半夜不能太平吧,这上半夜太平了,后半夜就集体爆发了。”
如果非要选,当然所有的医务人员都希望上半夜忙得鸡飞狗跳,下半夜风平浪静啊,好歹能让人睡个安生觉。
王平还在抱怨自己运气不佳,余秋赶紧脑袋一缩,直接溜进了值班室睡觉。
这事儿绝对跟她没关系,产科忙不忙没有定论的,说忙就忙起来属于正常现象,绝对不是她带坏了工人医院产科风水的。反正这件事情她绝对不承认。
余秋毫无良心可言,居然呼呼的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发现下铺的王平也在打呵欠,顿时惊讶不已:“哎,你运气不错呀,居然夜里头都没什么事。”
王平瞪眼:“谁告诉你我没事?我一夜爬起来5趟,你不知道吗?”
余秋茫然:“有吗?我怎么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王平悲愤不已:“你听得到才怪,你那小呼噜打的,可真是香啊。”
余秋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已经有上二线班的潜质了。二线班意味着锻炼出来了,锻炼出来的标准是什么?就是随时都能睁开眼,又随时都能合眼睡着。没这点儿素质的话,干妇产科大夫会活活累死的。
王平已经完全不想跟这家伙说话了。
余秋赶紧识相的起床刷牙洗脸,防止自己得罪人狠了,愤怒的王大夫会不给她早饭吃。可怜他,腹中无粮,手中无票,兜里头没钞,吃人嘴短啊。
余秋洗漱完毕,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倒是被护士喊住了:“哎,你起来了,起来的话去神经科跑一趟吧,朱教授找你呢。”
余秋顿时双眼泛光,难不成朱教授良心发现了,终于晓得把人喊过来得管饭了?哎呀,吃不到昨天的晚饭,吃今天的早饭也行。工人医院食堂大师傅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尤其皮肚面,简直一绝,外头的饭馆都比不上。
余秋美滋滋地去找朱教授了,这面条就得趁热趁早吃,不然等凉了坨了,那就没滋没味了。
余秋美滋滋地跑去神经内科,吸溜鼻子的时候,她发现除了消毒水的味道以外,居然没有任何饭菜香。
难不成朱教授是打算请她去食堂吃?那也不错,现做现捞,味道更绝。
然而从病房方向过来的朱教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余秋的肚子正在咕噜咕噜直叫,瞧见人就招呼她过去,然后介绍自己身旁的中年男人:“这位是顾博士,他看了你在《赤脚医生》杂志上发表的文章还有我们做的一些研究论文,对于我们新发现的这个脑炎很感兴趣,他问我们有没有意向专门就这个课题写文章投稿。”
余秋有点儿茫然,写文章就写文章好了,干嘛非得问她?就抗nmda受体脑炎,朱教授跟他的团队已经持续做了两年多的研究,文章也写了不少了啊。
朱教授表情有些微妙,再一次介绍这位顾博士:“他是英籍华人,最近才回国内的,希望看一看我们中国现在的医学卫生研究成果。”
余秋还是有些茫然,然后猛的反应过来,噢,原来是国外期刊。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中国与世界科研已经近乎于隔绝的状态,在国外期刊上发文章,估计是没有的。
余秋随口问了一句:“这样啊,请问贵刊是?”
那顾博士中国话说的极为别扭,最后报出来的还是英文名:“lancet。”
余秋腿一软,差点儿当场摔倒。
妈呀,《柳叶刀》,你在开玩笑吧?等等,让我冷静一下,让我理智一下。
妈呀,我在《柳叶刀》上发了文章,是不是起码三年时间内都不用担心论文数目不够,要被逼着赶紧再写论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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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姓什么(捉虫)
《柳叶刀》是啥?一份医学期刊, 世界级权威医学期刊。与《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美国医学会杂志》、《英国医学期刊》合称为四大顶级医学期刊。一般认为它的排名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之后, 但对于余秋而言, 它的地位却高于后者。
没别的原因,外看柳叶刀,内看新英格兰, 两篇杂志侧重的方向有所区别。妇产科本身就隶属于大外科。
《柳叶刀》多难上稿?难到在某乎上提问如何上《柳叶刀》, 点赞最高的答案好像是难到没人回答你问题。
当然国内也有人上了稿,就是数量极少,不管谁上了那都是可以上新闻报道, 大肆庆祝一番的。与发表普通的sci论文不可同日而语。或者简单点讲,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余秋还在心潮澎湃,脑袋瓜子被柳叶刀三个字砸的头晕眼花, 朱教授却只犯愁一件事情,他们给外国杂志投稿子好像不太好吧。会不会惹来麻烦呀?
余秋真是要疯了,大哥, 这可是《柳叶刀》!你要愁的重点是不是搞偏了?你应该愁这稿子能不能进入编辑的法眼。
《柳叶刀》要什么类型的稿子?人家要的是砌墙的第一块砖头跟墙砌好的最后一块砖。开宗立派的跟盖棺定论的,全是尖子货, 中间的基本上没戏。吃的都是新鲜货, 大路菜色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
你现在居然害怕发了文章以后可能会招来政治风暴, 是不是担心的太早了点儿?
朱教授倒不以为然:“就是写文章发杂志嘛,我们也有自己的杂志。要是从受众角度来看,我们全国9亿人口, 我们的《赤脚医生》发行量更大, 影响力也更强。”
余秋这回真是晕无可晕, 问题的关键是受众与受众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别呀!
《赤脚医生》面对的是普通大众以及在基层工作的医生,它的主要目的还是科普医学知识。《柳叶刀》发的都是高端科研产品,在医学界的影响力完全不可而语。医学要长远发展,金字塔尖必须得有位置。
朱教授满脸严肃:“你这个想法是很危险的。我们也可以搞自己的高端医学杂志嘛,不一定非得盯着人家。我们有这么多人口,这么多疾病,我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们不能光盯着别人。”
余秋眨巴两下眼睛:“那你也得让人家知道我们手里头有货呀。得让人家将目光转向我们,看到我们了才知道我们手里都有什么东西啊。顶尖的杂志是靠顶尖的稿件撑起来的,顶尖的稿件需要面向全世界筛选出来。我们也要打开门窗,面对外面的世界。”
朱教授叹了口气,颇为忧心忡忡:“你要投稿子?”
余秋点头:“对,我要投。”
而且必须得投。
她所有关于抗nmda受体脑炎的认知都是剽窃世界医学研究成果,标准的拿来主义。虽然她的节操君早就被丢到九霄云外,虽然她一天到晚暗搓搓地想着怎么背着人给她的崽崽补充营养,好让崽崽不为人知地茁壮成长。
可是,做人下限再低也还是要有下限的。从世界医学界偷来的东西就得分享回头,这样她还能自我安慰是盗火者,在传播医学研究,在拉动世界医学跨越式发展。只有如此这般,她才能够继续自欺欺人地做个小偷。
朱教授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他清楚自己是无法说服面前这个晚辈的。这孩子年纪虽然小,但心里头主意正的很,压根没那么容易听劝。
余秋没急着回去,反正回去以后她也见不到何东胜。就廖副书记那个把人往死里头造的德行,他今天能放过何东胜才怪呢。他一定会物尽其用,非得把何东胜折腾得奄奄一息不可。
她上台参与了抗nmda受体脑炎患者的手术,切除了患者发病的那一侧血幸丸。
外科医生跟患者家属沟通后决定,假如患者术后神志恢复正常后接受不了,他们在想办法给患者安装个血幸丸假体。平时保留一侧血幸丸就不影响患者的性生活了。
患者的妻子脸通红,一个劲儿地强调:“都这把年纪了,马上都要抱孙子了,哪里还讲究那个呀?”
余秋笑了起来,含蓄地表示:“我们还是尽可能满足大爹本人的想法。不过要事先说一下,装了假体以后,后面有可能会继发癌症,虽然概率很小。”
有一种新型的癌症就是假体导致的癌症,一般见于□□假体植入术后,通常认为是假体与身体正常细胞产生摩擦导致炎症,进而恶化癌变。这种情况在隆胸术后以及乳腺癌手术切除□□假体植入□□重建术后都有发生。
治疗首选方案是将引入的假体取出,并且将周围的斑痕组织一并切除。
同样的,血幸丸假体植入也存在这样的风险,虽然它的发生概率的确非常低。不过余秋既然知道,那就有义务跟患者家属交代清楚了。
患者的老婆吓得不轻,连连摆手:“不做了,不做了。这有谁笑他呀?他都这把年纪了,这又不摆在外头给人家看的。我都不嫌弃他的,他还想让谁不嫌弃呀?”
余秋笑着点头:“那等大爹好了以后再说吧。”
她抬头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发灰,空气中又开始弥漫起硫磺味,暮色迫不及待地降临。
余秋估摸着廖副书记就是再不要脸,再想榨干了何东胜,也得放人走。毕竟,作为东道主,他就算吝啬得要死,不打算自己请客,也得送二小姐的兄弟姐妹们回头吃晚饭。
余秋跟朱教授打了声招呼,慢慢走出医院大门。
街道边上,梧桐树下,有心急的小孩子迫不及待地跟小伙伴显摆着爹妈给自己买的擦炮掼炮。看,多漂亮,整条街就没有比他更气派的崽了。
小家伙还没神气活现几秒钟,屋子里头就传来母亲的斥骂:“现什么现?还不来家吃饭!”
本来得意洋洋的小东西立刻缩着脑袋,抓起自己的宝贝赶紧回家端饭碗。再迟一步的话,他就要吃亲妈的毛栗子了。
周围的小伙伴们发出嘲笑的哄闹,而后拍拍屁股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余秋看着这群小家伙,忍不住笑着摇头。她心中涌现着说不出的暖洋洋,像一股温暖的气流,一点点地顶着她的心,顶着她的胃,让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像是在泡温泉。
余秋很想找人说说话,说说她此刻内心的感动。也许什么都不用说,找一个人靠在一起,感受此刻的温暖静谧也让她心中满是欢喜。
她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公交车,看着车窗外的世界飞快地往后退。她的心跟着汽车一块儿奔驰,飞跃整座城市。她想抓住一个人,她渴望见到何东胜。
也许这就是男朋友存在的意义,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悲喜,他都能够与你共享。
或许他未必理解你此刻真实的心情,但是只要陪伴就好了。陪伴就足以让内心温暖而充实。
公交车到站了,余秋拼命地往胡家跑。
她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还没进屋就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
胡杨的母亲听到动静过来开门,见到余秋就笑:“赶早不如赶巧,正好,坐下来吃饭吧。”
余秋伸头看屋里,见到饭桌上围坐着胡二姐、林斌还有二小姐,却不见何东胜跟其他人的身影。
她不由得奇怪:“他们还没回来吗?”
二小姐表情古怪:“他们去食堂吃饭了。”
余秋惊讶不已:“为什么呀?”
难道家里招待不了这么多人吗?其实也还好,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一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