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刚停过雨,皇城的青砖红墙还是一片潮湿,鞋履踏在层层台阶上撩起水滴,行色匆匆。
奉天殿中气氛微冷,一众人等皆在龙案底下候着,丞相林长书紧蹙着眉,面上胡须微微颤动,眸光瞥向左侧的女子。
女子身着一袭淡紫轻烟裙,亭亭玉立,面容清秀,妆容朴素温雅。
是镇北将军从北漠带回来的,名为罗凝忻,从辽国过来寻来,正逢去年胡人犯进北方时,景将军将她救下,不过身上财物尽被劫,只留下了一块玉锁。
听她所言,她才是林长风唯一的女儿——林容笙,并以玉锁为证。
林长风收回眼眸,指尖微颤动一下,罗姓竟如此耳熟,辽国织锦罗家,当年他曾与罗家长女有过纠葛。
座上皇帝低眸看着端来的物件,一块白碧相间的平安锁,琢得精巧绝伦,缕着双鱼戏水,暖润滑泽,还细小的刻着如意二字。
此玉正是当年太子与林家订下娃娃亲时,皇家赐的玉锁,还是皇后特意找好手玉匠所雕琢。
不过此物却是罗凝忻端上来的。
皇帝眉宇间隐隐带了恼色,看向殿中那个身形修长,风度翩翩的林容钧,似乎有些难以接受。
这小子极少在京城,皇帝是鲜少见过,竟没想到他就是林容笙?!
皇帝段亦衍站起身来,手里提着画像,这是之前让宫廷画师绘制的林容笙画像,他缓缓走到林容钧身旁。
林容钧见皇帝提着画像走来,掩了掩半张脸,退了一步,这种感觉即丢脸又难堪。
皇帝伸手抓住林容钧的衣领,将他拽过来,用画像对比两者容颜,一模一样,就是发饰衣装不一样而已。
“笑一个给朕瞧瞧。”
林容钧抿了抿唇,怯怯地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眸子是不是瞟向他爹。
林长书见此画面,也顾不上儿子了,是拦也不敢拦,只能缩着身形避而不见,皇帝莫动怒啊。
皇帝眉头紧皱,他已不想再去听林容钧如何换成女儿声线了,心头一团火气。
“竟瞒了皇室十几年,此乃欺君之罪!”
说罢,他将画像甩在地上,推开林容钧,怒火冲天地看着林长书。
林长书俯首跪下,“还请陛下宽恕小儿的罪,要罚便罚于臣,一切皆臣让小儿所为。”
林容钧也跪下听训。
皇帝侧身看向林长书,指着他气恼道:“朕要罚,你跑得掉吗,愚蠢!愚蠢的行为!竟拿你儿子代替林容笙,林长书你可以呀,枉世人称你高风峻节的品行,竟然欺瞒朕!”
皇帝长拂衣袖,背过身去。林长书磕着首,沉声道:“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你说你当年走失小女时老老实实交代,还用得着拿儿子受苦吗!朕还纳闷之前劝你好生想想,莫要退这门亲事,原来是怕害了儿子。”
林容钧脑袋磕着地,沉默不言,听着皇帝训斥。
皇帝敛了敛心神,林长书是他的心腹,当年他初登基时多有林长书相辅,平定朝野,清查余孽,此人足智多谋,洞彻事理且忠不违君,若没有林长书,他这个皇帝还坐不得如此安生。
罚也不会真拖去斩首,待以后太子登基还需仰仗林长书辅佐。
思来想去,皇帝怒道:“好在没闹出荒唐事来,若把太子弄成断袖,朕先拿你们林家下锅煮了!”
林容钧诽腹,他也不是断袖啊。
见林家认罪,皇帝便下令丞相林长书罚俸三年,还罚了林容钧三个月禁足,严禁将此事传出去有损皇家体面,否则便是贬官流放发配。
林长书忙应道:“谢皇上饶命。”
林容钧立马垂头丧气的,得,禁足了,他还怎么去找岳珑,他这腿能管得住吗?
皇帝怒敲几下林长书的脑袋,林容钧见此,低着首,随即脑袋上也挨了打。
景远骐观摩着自家姐夫的发怒,默不作声,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夫啊,现在是越来越刀子嘴豆腐心,若不是犯什么大不逆、谋财害命之罪,发个怒后回去有皇后哄哄便好了。
景远骐是处理完北漠胡人一事,正好见到此女子的玉锁,一眼认出此乃林家之女的玉锁。
听了她寻亲一事,便特意写了信寄往京城禀明皇帝姐夫,然后姐夫让他带着这女子赶往京城,待过完中秋之后再回北方。
正此时,殿外高呼一声:“太子觐见。”
皇帝立稳了身形,负手于后,看神色,尚在气恼之中。
很快那身着玄色金暗纹的太子段鹤安款款走来,身形颀长,容色温和。
皇帝凝目看着段鹤安,虽然当初生大儿子之时,心心念念生个女儿,结果出来个带雀儿的,令他和皇后极为失望。
现在儿子长大了,长得是相貌堂堂,没事还能帮着监国处理政务,要是真给林家给闹出荒唐来,他皇家颜面何存!
想到此,皇帝回首恨恨地瞪了一眼地上的林家父子。
段鹤安环视殿中的几人,恭敬地拱手行礼,见老师与林容钧跪在地上,还有父皇隐隐带怒的神色,他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又转而看向景远骐和罗凝忻。
他倒还以为是来与舅舅叙旧的。
皇帝冷瞧着段鹤安,“朕问你,林容钧扮女林容笙一事,你可是一早便知了。”
段鹤安只好如实应道:“儿臣知晓。”
“连你也瞒着朕和你母后!简直气死朕了,朕连你一并罚了!”皇帝抖着衣袖说道。
段鹤安抿了抿唇,难以辩解,便不再言语。
皇帝侧目看向那罗凝忻,指了下林长书,“你瞧瞧这罗凝忻可真是你女儿?!”
林长书站起身来,仔细观察罗凝忻,他心中也定了结果,只怕当年笙儿的走失,便是罗家所为。
他回身道:“小女鼻梁上有痣,罗姑娘并无。”
罗凝忻连忙道:“当年被拐走后,贼人以防被找到,鼻梁上的痣便被点了去,如今这里只剩下了个不太明显的小疤。”
听言,林长书贴近一瞧,确实左侧鼻梁处隐约有个淡色小疤,他便又道:“小女左脚心上还有两颗红痣。”
罗凝忻也颌了首说道着有,女儿家不便露脚于众目之下,便退下让太监前去验明。
半晌之后,大太监领着罗凝忻回来,恭敬道:“左脚心下真有两颗红痣。”
见此,立于一旁的段鹤安眸色幽深。
皇帝扫视一眼罗凝忻,“倒是说说是从何被拐,拐去了哪里。”
罗凝忻跪下道:“那时年幼,早已记不得,自我记事起便已在辽国罗家为女儿,如今罗家落败,养母病逝前才同我说起身世,便让我带着玉锁前来大沧认亲。”
林长书问道:“你养母可是罗菀清?”
罗凝忻点了点首。林长书垂下手,那便只有她了,当年在范氏与罗菀清二女间,他选择了范氏。
罗菀清报复心极强,手段颇为狠辣,当年她会设法拐走林长生的女儿也正常不过,林长书曾怀疑过罗菀清,也曾为此追寻到罗家去,却没寻到结果。
林容钧也打量了罗凝忻一眼,轻蹙眉,不知是他的抗拒还是什么,他并不接受这是他的妹妹,甚至在她的容颜上找不到一点相似。
皇帝见林长书沉默,冷道:“即有玉锁作证,脚下也有红痣,若这是你女儿林容笙,便速速带走,朕省得再瞧你这副样子。”
是啊,什么证据都有,林长书也不得不信这是小女林容笙,悬着的心放下,毕竟一把年纪,也耗不起时光再去寻找了,可为何提不起欣喜若狂呢。
林长书长叹一口气,将罗凝忻拉过来,先带回去让夫人认认这可是他们的女儿,是真是假,夫人想来能一眼看出来。
林长书只好道:“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如今随我回府吧。”
罗凝忻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太子段鹤安,她故意闹到御前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认亲,若她本该是太子妃,因为林家女儿丢失退了婚,她是不是该要些补偿呢。
她是真的林容笙还是假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没被揭穿之前讨到好处,现在的东宫太子妃两年不孕,若是她能入东宫为妃,为大沧太子怀上儿女,到时就算谎言被拆穿,她也不至于被丢弃街头。
罗家已经落败了,她独独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费尽周折,费尽千幸万苦不就是为了此吗。
此时若不要,今后可没那么容易要到了,她罗凝忻只是想活得更好一点,这没什么错。
罗凝忻看向龙案上的玉锁,轻声道:“敢问陛下,那玉锁可是当年我与太子殿下婚约的鉴证。”
此言一出,在场人目光皆转向罗凝忻,皇帝挑了挑眉,道:“话是如此说没错,玉锁是皇后命人特意打制,用来订此亲事。”
“如今陛下可是要将玉锁收回。”罗凝忻再次道,她顿了下,“两年前与太子殿下退婚时,玉锁一直都在民女手中,皇家未能收回玉锁,况且民女也不在场不知晓,这退婚可是不作数呢,”
皇帝轻瞥一眼段鹤安,神色如常,仍旧温和淡然,似乎也未表态,不指定心里不快了。毕竟是为父的,自家儿子什么德行他还是知道的。
皇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婚事可是林家与朕商议后解除的。”
罗凝忻神态楚楚可怜,眼眶湿润起来,委屈道:“可这一切都是民女不在的情况发生的,被拐卖也不是民女愿意的,这些年都守着这块玉锁满怀希望的过日子,受尽苦难才回到京城,该是我的,也不是我的了。”
罗凝忻抹了下眼角的泪,苦涩笑了笑,“民女本以为有这块玉便可认回婚事,哪怕是妾也可,结果是空欢喜一场,民女说这样的话实在是不知羞耻,只是问问陛下可是要收回玉锁罢了,如今能认回爹爹,认回亲人,我很高兴了,这世上本就无公平而言,民女不会将此看重了,既然难以如愿,便不打扰皇上与太子。”
说罢,罗凝忻忧愁地对林长书浅浅一笑,行了礼:“民女告退。”
一副可怜懂事的模样,让众人心里过意不去,是啊,按照林容笙的角度,确实十分可怜,一直受到伤害的是她。
林长书有些动容,还是带回去再说,真是他女儿定不会让她嫁得差的。
见此,皇帝眯起眸子,挥手让人退下。
段鹤安嘴角微勾,总算是看这一干人等你来我去的说完了,这女子很会把自己放在被害者的位置来博取同情,让旁人觉得亏欠她,好像无人给她做主,今时是第一次,一来二去再挑弄几番,也就动容了。
若是别的男子听多了,也会为之动容,一句开心,将她纳入家中,不过区区一妾室,还是给得起的。
可偏偏太子小气得很,他给不起妾室,还不至于给自己添堵。
段鹤安瞥了瞥景远骐,没想到呀,他舅舅这回该给他带了个麻烦回来。
他道:“儿臣当是来与舅舅叙旧的,结果来到殿里领了罚,还看了个认亲环节,儿臣思酌片刻,这位所谓真林家小姐说得也有道理,玉锁是婚约的鉴证,退不退婚也不一定,若林小姐回来,是该继续这个婚约。”
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突然开口,众人皆一愣,罗凝忻眸色一亮,不曾想太子竟如此容易说动。
段鹤安扫了一眼林家父子,温和笑道:“老师与林公子等等再走吧,那不能只是看过罗姑娘便认定是林家林容笙了,孤的东宫里也有要与林家认亲的女子,老师看看再走也不迟,既然都是带着人来认亲,一同认认吧,这真假未辨,还很难说。”
听言,罗凝忻微僵了下身子,她有玉锁为信物,铁证如山又岂会怕。
众人不知太子在买什么葫芦,但林容钧却轻轻一笑,东宫里能有谁与家妹相似,便只有那位太子妃了吧,在此之前他也怀疑过阿禾,太子不会同他想到一起去了吧。
段鹤安召来太监,吩咐道:“去将太子妃请来,让她莫在犯困了。”
太监应了声是,便匆匆退下。
段鹤安回过首来,看向殿中疑惑的几人,平和地解释道:“或许是太巧。除了没有那块玉锁,孤的太子妃也恰好符合林家之女,不妨二人滴血验亲?”
作者有话要说:按住阿禾的小脑袋,21点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