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正厅内陈设古朴。
雕花黑漆木椅,烫金牌匾,古玩字画。种种物件,与浮华喧嚣远去,却冥冥中与这个盘根错节的家族有着微妙的契合。
屋内除了沈公,其下还有几位年长的老人坐在首位,小辈则按照辈分或坐或立。喻鱼一眼过去,估摸着大概都是沈家近亲。
沈公那一声夹杂着怒意的低呵出来,厅内陷入一片寂静,安静得只听得见沈公手中来回盘核桃的声音。咕噜咕噜的,清脆得令人胆寒。
诡异的沉默后,沈恒律率先打破僵局,“爷爷,抱歉,路况不好,耽搁了一些时间。”
他带着喻鱼走到沈公面前,既不跪,也不恼,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听见沈公的话。
沈公的眸色微沉,眼底泛起几不可见的微光,几秒之后,沉了口气让了步。
“恒律,你该清楚今天是什么场合。”说这话时,沈公的目光状似不经意略过沈恒律身边的喻鱼,含义不言而喻。
今日本是沈家家宴,不少产业居所在外地的叔伯都赶回来赴宴,正式程度可见一斑。
而沈恒律身为沈家长孙,枉顾颜面,把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带来这里。
不光是沈公自己,就是其他叔伯也在观望,沈恒律这是在发什么疯。
沈恒律的手还搭在喻鱼的肩上,闻言只淡淡的笑笑,表情没有丝毫攻击性。
他坦诚道:“是我的决定。”
从踏进沈宅开始,沈恒律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让喻鱼待在原地,不蹚这一池浑水。沈公也很明显是给了他时间和余地,但最终,他仍旧把喻鱼带上了这里。
沈公被他的态度气得胡子直飘,但到底是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发作。那一声“跪下”已经是他今日最大的失态,他不可能再枉顾沈家颜面,当面让沈恒律下不来台。
他沉了声,“坐吧。”说完,他端起茶盏润了润喉,转眼间变了脸跟身旁的几位兄长损了几句沈恒律,算是把这段小插曲揭过。
几位老油条没有再咄咄逼人,余下做小辈的更是不敢再提。沉默被打破,厅内顿时染上了些许人气,带了些调笑声。
喻鱼有几分尴尬,沈公这是完全把她当作了一个透明人,不闻不问的。
而她落座之后,却很明显能察觉到周围打量她的目光。沈公的态度太模棱两可,叫其他人也拿不准风向。
是以,喻鱼倒也乐得清闲自在,暂时没人冒然前来叨扰她。
当然,沈恒律除外。
他坐在她右手边,两人共用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置着两盏茶和一个果盘,果盘内有松子、瓜子、无花果。形态饱满,入口唇齿生香,是绝佳的上品。
沈恒律一言不发,手指轻快,不知不觉间,喻鱼跟前的果盘已经装满了剥好的瓜子,粒粒分明,层层叠叠如同一座小山丘。
剥完,沈恒律从佣人手里取过热毛巾擦了手,见喻鱼没领会到他的意思,便单手屈指慢悠悠地敲了敲桌沿。
“不吃?”
喻鱼和他对视一眼,竟然有些难以承受其眸中的温柔。
她避开眼,吃了几粒,配合着羞涩的笑笑,“很好吃。”
沈恒律哼笑一声,看样子挺高兴。
当然,也只是看上去。喻鱼知道,他现在情绪不算好。
两人这边在“眉目传情”,落在其他人眼里,又是心思各异。
堂堂沈家长孙,公然给一女孩儿亲自剥瓜子,这事儿说出去别人都不信。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小姐们,哪个不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自个儿能动动手,那是难得一见。
这下喻鱼觉得汇集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多了,饶是她一个常年在镁光灯下行走的公众人物,也不得不有了些许头皮发麻的感觉。
突然,爽朗的声音从厅门传来。
“大哥好福气啊,娱乐圈里的女神级的人物都肯跟着回家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他长相与沈恒律有几分相似,眉峰上的疤痕莫名增添了几分煞气。
喻鱼瞬间捕捉到他不太正常的走路姿势,意识到这位就是沈恒律的跛脚弟弟沈恒风。
还没等她细想,先后又有男女说话。
“阿风你胡说什么呢,快些拜见你祖父还有叔公,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其他话待会儿再说。”女人走在沈恒风的身边,约摸四五十岁的年纪,身段依旧窈窕,看不出老态。
中年男人最后露面,作风却是最冠冕堂皇的。
“阿风少不更事,各位多多担待。”
沈公自带这三位出现,脸上的表情就不怎么好看。沈恒风凑近叫爷爷的时候,他瞧见他的跛脚,心下又是一叹,脸色这才好转。
年纪大了,心也软了。总归对沈恒风这小子心有愧疚。
沈公瞥了一眼好端端坐在座椅上的沈恒律,见他一副满不在乎悠哉悠哉的模样,气又是不打一处来。
沈恒风给他顺气儿,语气关切道:“爷爷您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会儿。”
沈公摆摆手,“不用,你去跟你们年轻人说话去吧,扎我们这老头堆里像什么话,去吧去吧。”
喻鱼见此情形,心里不是个滋味。这两孙子的差别对待着实过分,对沈恒律吹胡子瞪眼的,对沈恒风就是祖孙和谐。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恒律不是亲的,可分明沈恒律才是堂堂正正的长孙,而沈恒风不过是沈志云续弦所出,还是非婚生子。怎么算,都不应该是这颠倒的局面。
喻鱼看过书,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这继母高园一手策划,不仅让自己的儿子恨起沈恒律,还让沈志云与沈恒律父子离心,在沈公这边更是落下一个心结。
喻鱼瞧着高园挽着沈志云的胳膊言笑晏晏,看着是个好相处的当家之母,切开之后心有多黑?那是想有多黑有多黑!
她曾一度想过,作者当时写书的时候是不是生活中遭遇了什么不愉快,以至于塑造出了这么一个王者级反派。
读者都恨得牙痒痒,更枉论身在其中的主角了。
“小绿,不给我偷偷介绍一下吗?”两人身子挨得近,眼下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那闪亮登场的三人里,说几句悄悄话没人会注意。
沈恒律对于这个称呼还处于不太能接受的状态,但这回倒是没有发难。
“我看你不是已经看出点门道了吗,说说看。”
喻鱼又用手敛了几粒瓜子丢入口中,答非所问:“我觉得待会儿他们得挑我的刺儿。”
沈恒律笑了:“不至于,你还不值得大动干戈。”
喻鱼闻言干巴巴的应了句:“哦。”手指摸盘子摸了会儿,发现早已吃空了,她推过去,扬扬下巴示意。
做戏做全套啊兄弟!赶紧剥!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几秒后,沈恒律抿唇捞起了一把葵花籽。他手白,瓜子躺在手心里衬得骨节愈发分明。
一人消耗着瓜子儿往肚里吞,一人则慢悠悠地剥,画面还是非常美好的。
如果没有那扫兴的沈恒风横插一脚的话,会更好。
沈恒风从沈公那边脱身后,第一时间就直奔沈恒律这里,美名其曰兄友弟恭。
“哥,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沈恒律笑了笑:“还好。”
沈恒风用低到只能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听说前几天父亲怒了,对哥用了家法,我回去之后才知道哥是要同洛小姐退婚,当时还不知原因,眼下看来,是为了喻小姐喽。”说着,沈恒风若有所思的看了喻鱼一眼。
喻鱼竖着耳朵听到这句,下意识望向沈恒律,两人对视一眼,沈恒律先不自然的别开眼去。
家法……莫非是那天沈恒律跑到她家里去的时候她闻到的血腥味儿?
沈恒律饮了一口茶,面上还是和煦如暖阳,“该叫嫂子。”
喻鱼听见这茬儿,差点把茶喷出来。
乖乖,这戏玩儿的太大了。
沈恒风显然也很惊讶,他笑了笑,倒是乖顺的叫了声“嫂子”,只是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泄露了他的不怀好意。
喻鱼打着哈哈把这茬儿糊弄过去,根本不打算正面迎击。开玩笑,沈家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能少扯上点关系最好!
女炮灰就该有女炮灰的自觉!
沈恒风还想多说些什么,碍于即将开宴,倒也不在执着。唯一微妙的是,临离去之前,他笑眯眯的对喻鱼说:“嫂子,有些事儿你还不知道吧,得空了我就同你说。”
人走后,喻鱼挑眉问沈恒律,什么事儿?
沈恒律没什么真情实感的笑了下,“你说呢?”
喻鱼:“???”我哪儿知道!
沈恒律见有人望过来,他便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脸,一脸宠溺的神态,语气也很温柔:“总归别信他就好,你把这顿饭好好吃完就行,我会送你回去。”
喻鱼当时点了点头,信以为真,却没想到,沈恒律就是个辣鸡,他根本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当晚宴席结束,不少人选择留宿在沈宅,也有不少人因行程紧张,直接开车离去。
一时间,门口的豪车陆陆续续发动引擎,车灯晃眼。众人谈笑道别,左拥右抱好一阵子,热闹终于归于宁静,汽车已经化为远处的小亮点,最后消失不见。
而喻鱼干站在那里,被风吹得有些发冷,她忍不住瑟缩着,心里还暗骂着沈恒律这个不靠谱儿的。
打电话也没人接,而身边原本跟着她的女佣也仿佛在一瞬间消失。现下真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夜很黑,有风声有雨声,喻鱼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想着先进沈宅待着再说,哪知道,第三种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这脚步声,十分诡异。
喻鱼下意识转过头,待看清东西,瞳孔骤然放大,惊叫一声:“啊——”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细节~
更啦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