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交心
交心
云青月没有直接回答,坐到了枯树背面的树根上,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予霖是我的,乐玄英也是我的,我喜欢那位仙人,也喜欢乐家的大少爷,天印宫的小道长……呵,我真害怕以后到奈何桥上了,发现乐老爷子还等在那里,等着抽我。”
“……”予霖面上没有丝毫笑意,缓缓道,“不是,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我不勉强,”云青月道,“我喜欢你的全部。”
“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那么厉害,脾气还不好,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喜怒无常。”予霖几乎有些急了,他听着云青月就在树后的呼吸声,道,“我头发都白了,一点都不像个二十岁的人,那么难看……”
似是情景再现,五百年前的予霖和五百年后的他,竟都说出了类似的话。
“玄英,”云青月柔声道,“你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予霖一愣:“……什么?”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呢?让我一见惊鸿,倾心不已。”云青月仰头望着满天星河,一字一句,道,“何其有幸,那个人是我的仙人。”
星光正好,就像那个他遇见予霖的夜晚。
他内心一直是空的,没什么东西装在那里,后来上天给了他两个人,一个是叶雅,一个是予霖。
他是耗尽了几辈子的气运,才遇见了这么一个人。
予霖转过身,有些怔愣的看着云青月的侧影,云青月道:“而且,我也不是那么好的人,我小时候是个病秧子,做什么事都做不成,长大了更是,连一个小女孩都保护不了……一遇见你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犯傻,还总是受伤让你担心我……玄英,我很没用的。”
予霖立刻道:“没有的,你怎么可能没用?”
“可我都那么没用了,你还是喜欢我。”云青月也侧过头,笑道,“玄英,谢谢你喜欢我。”
予霖一时被那笑容晃了眼,呼吸微滞,良久,才回过神,道:“这些天明明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应该对你说谢谢的是我。”
“可我是在谢谢你喜欢我啊,”云青月又犯老毛病了,“玄英,你的谢谢是哪个?”
予霖现在可不吃他这套了,眉宇一挑,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云青月幽幽叹道:“道长……玄英……都那么长时间了,你看我掏心掏肺的,你就说一句喜欢我,哄哄我嘛,看在我长的英俊潇洒的份上!”
“你愿意可以自己说,”予霖声音淡淡的,云青月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上却满是柔和的笑意,“说几遍都无所谓。”
有什么东西,突然化开了……
云青月道:“玄英,这里好冷的,我的睫毛都快被哈气打的结冰了,我们回去说,回去客栈里说好不好?我给你说一天都行。”
予霖这才想起云青月是穿着单衣出来的,饶是有内力护体也禁不起这么一直冻着吹着,心中懊恼自己怎么忘了这点,还让云青月找了他那么久,连忙站起身,回头却发现云青月早就负手站在那里,笑着看着他。
身姿当的起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的字眼。
云青月沉声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不管是五百年后的玄英还是五百年前的玄英,都没什么大差别的。”
都一样的好说话,心肠软,那日打的他那一巴掌,不知道自己悄悄后悔了多长时间。
太阳悄然出现在地平线上,予霖觉得云青月纯粹是在哄他,道:“怎么可能,明明一点都不一样。”
“那我怎么会想和你耳鬓厮磨,想亲你抱你,还想着别的事……想的我骨头缝都疼。”云青月脸上好似写着清心寡欲几个字,眼睛里和话里可不是那个样,他上下扫视着那人,哑声道,“玄英,给个解释?”
予霖僵在原地——他是万万没想到,云青月居然能用这种表情说出这种无赖话:“云青月!”
“哎,我在,”云青月笑道,“玄英哥哥有指教吗?”
予霖气的感觉心肝脾肺都在疼,他冷笑道:“有,你就在这冻死吧!”
那张嘴真是没救了!他怎么就能喜欢这么个人呢?!
漫天的银装素裹中,云青月迎着初升的朝阳快步跟上予霖,拦在他面前,道:“好好好,我不说了,那我给你个东西好吗?”
予霖果真是脾气好,困惑道:“什么?”
云青月缓缓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那块在他这里放了几天的那块玉,云青月把它系在予霖腰带上,道:“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玄英,答应我,送出去的东西,别让我老是往回拿了。”
最好是再也不用往回拿了。
两人回到那家客栈的时候,守心明晃晃的红衣正坐在马棚的食槽沿上,他和马分了这食槽一人一边,他嘴里叼着根草,看起来是给马喂食的时候顺便抢的,抬眼看到两人回来,把最后一点饲料全倒进食槽里,支起一条腿,道:“呦,两位还知道回来呐,你们记得我这个大活人的存在吗?”
守心的语气带着挪耶,云青月咳了一声,道:“请你喝酒还不行吗?”
“我心情不好,这里的酒不行。”守心跳下来,“怎么也得宫廷御酒那种级别的才行。”
云青月眼中目光闪了闪,他看了一眼予霖的背影,轻声道:“行啊,就是可能得麻烦你,再跟我回长安了。”
“……”守心挑挑眉,道,“曾经有一个臭小子也是这样,老是麻烦我这老人家,你们不愧是都姓叶的,真是一脉相承啊。”
云青月一愣,守心却已经走去牵马了。
几个时辰后,三人终于到了华山。
玄烟和风炎现在都不在衡清,辞言看到予霖这个样子,也以为是他恢复了,听云青月解释完,叹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当初让云公子你把小予霖前辈领回去,本以为是最正确的办法,可没想到会这样一波三折。”
辞言命人喊来知明知繁,让两人带着师尊去藏书阁了,结果几人走了,一回头却发现云青月和守心都还坐在原处:“两位不跟着一起去吗?我衡清的藏书阁没有什么需要避讳外人的。”
“并非如此,辞言
真人误会了。”云青月起身,对辞言弯腰施了一礼,辞言也连忙起身道,避开这一礼,“云公子,现在这可是于理不合了。”
“我只是占了予霖的便宜,辞言真人不必如此的,我有事要拜托您。”云青月笑了笑,随即正色道,“我得立刻和守心回长安一趟……解决一些早该解决的事,予霖得先托辞言真人……唔,其实玄英应该不需要谁的照顾,他很强,但还是拜托辞言真人照看一二,我会很快回来的。”
辞言面露不解,却还是道:“这是理所当然的,知明他们两个肯定会照顾好自己师尊,但云公子你这样拜托我,想必是那边有很重要的事,放心吧。”
予霖在华山上,也不会再遇见那些麻烦事,得到了辞言真人的答复,云青月点点头,道:“多谢辞言真人,那我先走了。”
辞言道:“起码和予霖前辈说一声啊?那么急吗?”
云青月摇摇头:“……我不想让他平白多担心,辞言真人,在下告辞。”
辞言看着云青月和守心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中。
他缓步走出,在不远处的山崖上,看到了一个算是意料之中的蓝衣白发的身影,正遥望着山下的景色。
“前辈,我没猜错,您果然没走。”辞言来到予霖身边,道,“您都听见了吗?”
予霖点点头,眼神未曾离开山下那个人的背影——仙人的五官灵敏,能看出去很远:“我感觉云青月藏着些事没有告诉我,所以回来看看。”
他并没有对云青月的隐瞒生气或是怎样,他也觉得云青月做的没错,自己现在灵力时好时坏,帮不上什么忙,而每个人总是有些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的事,换了别人都不行。
他现在能做到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快恢复记忆和灵力。
予霖忽然觉得华山上的风有些凉,可明明华山上的风雪赶不上几乎终年白雪皑皑的昆仑山一半。
他是这几年习惯了不归岛的温暖吗?
“……前辈您不记得了吧,除了方才您见过的知明知繁那两个孩子外,您还有一个弟子的。”在衡清所有的弟子眼中,辞言永远都是神色温和,身上带着万年不变的沉稳,可现在的辞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分明浮现出一丝痛苦,“他叫叶晗,是您的第一个徒弟。”
也是予霖曾经想过,这辈子可能会收的唯一一个弟子。
予霖微微一愣:“叶晗?”
他还有一个弟子?可为何没有见到?
“他和云公子的本名是一个姓,其实他们两个本就是隔了两百年的亲戚,都是现今叶氏皇族的一员,叶晗的亲弟弟,就是云公子的祖先。”辞言下意识抚上腰间佩剑,手紧紧攥着剑柄,“叶晗师弟的天赋远超于我,如果他活到现在,早该是个半仙了……”
叶晗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惊才绝艳的天才,那样的一个少年,优秀到令两百年未曾收过弟子的予霖真人选择了他,并将他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培养。
予霖是原航留给世间的人,如果成功,那叶晗就是予霖留给这个世界的下一根支柱。
可是叶晗死了,史书记载的很清楚,白纸黑字。
予霖:“……他是怎么……”
“两百年前的人间很混乱,皇朝末世,藩王林立,厮杀的血流成河,那时的晋朝叶氏还只是一个藩王,”辞言道,“那时叶晗与我说,家国将倾,亲人身陷囹圄,他身为叶家的人,与家国同生共死,他责无旁贷。”
辞言缓缓闭眼,耳边仿佛又是双剑相击的铿锵嗡鸣声。
那年华山之上,他没能阻止叶晗下山。
两人并未真正全力厮杀过,他本以为叶晗再怎么优秀,自己也早比他入门十年,联合众师弟,应该能拖住他的,起码能拖到掌门赶来,或是予霖真人察觉此事,出关阻止叶晗。
是他大意了。
手中剑刃断成两截,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就被封住了周身大穴,阻隔了全身灵力流动。
身形看似单薄的白衣少年收剑入鞘,道:“师兄,抱歉了,我必须得回去,郑厉王的手段天下皆知,晋国国门一破清江必定血流成河,可我姐姐他们还在那里……”
“你一人之力,如何能阻止天下大势?!”年轻的辞言半跪在地,却动弹不得,拍着地急道,“禁止参与凡尘中诸事是仙门间明令禁止的铁则!那不是没有道理的!阿晗,你再好好想想,起码等你师尊出关再说啊!”
“阻止不了……我没想阻止,我只想保护我爱的人……”叶晗道,“师兄,我知道,我知道古往今来妄图插手凡尘诸事的人都落了个什么下场,可我已经想好了,哪怕师尊出关,我也要回去的,现在早去早回,还能免得让师尊为我担心。”
“等我回来,再向师尊和掌门真人请罪,再赔师兄你的剑。”
“师兄,抱歉……我走了。”
他看着白衣少年转身下了华山,走向他最终的结局。
这么多年,直到辞言成为掌门,他只败给过一个人。
两百年,竟然都已经两百年了……
辞言心志早已不同于往日,可他看着云青月远去的背影,经好似一时又是那个白衣的少年,何其相似,不由得一时模糊了眼眶。
予霖缓缓念道:“家国生死,责无旁贷……”
他的弟子吗?
现在的予霖不知道叶晗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他觉得,哪怕那孩子没能成长起来,日后的他应该也从未后悔过收了这个弟子吧?
云青月又何尝不是那样一个人。
生于权力斗争中的人,又有哪个能真正活的轻松呢?
“后来叶晗的死讯传回华山,那天我才明白,哪怕修道问长生之人也敌不过生与死啊,匆匆一别,留下的遗憾再也实现不了,不知是死去的人痛苦,还是活着的人更痛苦……”辞言看着予霖,正色道,“前辈,在下说这些话逾越了,可是不管现在的自己是怎样的自己,要是喜欢却没能说出来的话,怎么会甘心呢?”
心中那些掩埋的情感骤然变化成了惊涛骇浪,结结实实的随着辞言的这番话,冲撞在了二十岁的予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