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心悦
心悦
大晋第一任舞阳侯、开国丞相姜砚,青史页绝对无法忽略的一代名相。
盛名之下无虚士,纵观姜砚姜唤安不算长的一生,他从未打过一场败仗,更未行差过一步棋子,赫赫威名,名副其实。
这样的一个人,但凡他有半点野心,当年的皇位都落不到太祖手上。
姜家世代忠良,但姜砚也并非愚忠之人,怎样在功成名就后全身而退,保全姜家,他做的滴水不漏。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姜相此举寒了君心,可历史上又有几个开国的能臣名将功成身退?
姜相此举,保全了皇族与姜家两方。
“当年,早在姜相得到影麒麟的力量的时候就做好了第二手准备,却并没有立刻拿出,反而造成了一种他受制于太祖皇帝的情景。”黑色麟符的棱角咯的云青月手心生疼,他看着影王,道,“皇叔知道为什么吗?”
影王没有回答,死死盯着麟符,那因为常年不见日光变得异常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姜家的人一直在等,”云青月沉声道,“一直等到姜相英年早逝,姜相之弟命姜氏全族自此不可再入仕出相,远离朝政,等到姜楼这代……却从未等来过叶氏任何一个皇帝,去找他们,和他们说想要放弃影王的力量。”
“也是,”云青月嗤笑一声,“正常天子,谁会为了一个弟弟去放弃影王的力量呢?”
舞阳侯府姜氏等着的是天子的薄情,他们无法主动和沉迷于力量的帝王承认他们手里握有足以毁灭“影王”的东西,那会给姜家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们一次次失望,等了两百年……
也就只有叶崚这样的家伙,才会为了在皇家不值一提的血脉亲情,宁愿放弃一切。
云青月坐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四周一片寂静,矿石幽幽的磷光勉强照亮着三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影王的眼眶中竟有凛凛水光。
“……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的时候,是在我皇兄的王府中,那时我还是个整日在长安城里逗鸟观花的少年,凑个热闹去看皇兄新娶的王妃。”影王喃喃道,“从未曾想过一个西边来的姑娘,能给‘我’带来如此大的危机。”
他小时候十分混账,见皇兄看起来不喜欢那个新王妃,又好奇镇西传的那么有名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居然大着胆子直接去掀她的盖头。
从小到大从没挨过打的他手腕直接被扭错位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摔在地上,在红盖头下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双绿眸。
“小屁孩子也敢来惹我,”云茹道,“要不是……我告诉你,要是在镇西,看我怎么揍你!”
记忆中久远的两道身影逐渐重合,云青月厉声道:“皇叔,晋朝现在民富国强,有无数人愿意为了国家舍身忘死,早就不是开国时的艰难处境了,北蛮俯首,四方来朝,我们已经不需要再有人成为影子了!现在这麟符就在这里,你毁了它,回到人间来!”
麟符一悔,影王的力量会立刻被影麒麟收回。
其实云青月也可以毁了它,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但现在这个人必须是影王本人不可,否则哪怕那力量消失了,在影子中待久了的人,也不可能立刻回来。
“大将军征战四方,眼界开阔,非我等可比。”影王淡淡道,他称呼云青月为大将军,这是极少有人叫过的,“我有过的……”
“什么?”
“那种光……我有过的……”将记忆中的光景压下,影王一字一句道,“可那光早已埋进了地府黄泉,我也永堕黑暗,连自己的名字和封号都不记得了。越王,我只剩自己的‘职责’,这辈子没人能阻止我!”
还是谈崩了,影麒麟对于意识的控制果然非同小窥!
“轰——”的一声巨响,桌案整张爆裂开来,炸成了漫天灰粉!云青月早有防备,右手一撑地面整个人飞速倒退,整个人像只白鹰一般划出了一道白影,退到了洞穴另一边。
守心的剑一直未收,灵力荡开粉尘,挥剑就和赤手空拳的影王打到了一处!
守心的佩剑和那些寻常仙剑完全不一样,那是一把通体赤红的仙剑,连挥舞之时都还散发着阵阵红光,可那红光竟给人一种极为清凉的感觉,丝毫未曾有阴郁森然之感,透着十足的少年气息,和守心正好相衬。
红影黑影搅成一团,快的只能偶尔看到剑身红光一闪而过,影王那双手好似钢铁一般,和利刃相接丝毫不落下风,且力道相当强,守心竟感觉手都震的发麻了!
“还真挺强的!”守心冷笑道,“可你个臭小鬼,我就不信你真有予霖他们那么强!”
以防万一,云青月也是带了剑的,可他看这种情况:守心和影王打的拳拳到肉,守心的表情相当亢奋,红色灵力和黑气乱飞,大有“死也要一分高下”的气势。
没有自己意识的朔望,明显没法让他和这两个“变态”五五开。
……总感觉好像不需要他呢。
云青月感觉自己划水看戏不太好:“守心兄,你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我去?!”守心回答云青月的功夫,脸差点让一道黑气打中,“边上待着去,别给我捣乱!”
“……”
云青月挪到战场边缘,仰头看着身边那根盘龙石柱。
影王和皇帝,哪个不是像这龙一样被锁链缚住,雕刻这石柱的影王自己也感受到了——明知锁链在哪,却不得解脱。
只能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行走,从率真少年走到孤寒老矣。
洞穴被矿石磷光找不到的地方,黑暗突然似淤泥般流淌起来,云青月看着它们如同活物般汇聚沸腾,最终形成了如人高的、和影王极为相似的黑色身影,黑影的袖口里竟伸出一对白骨手掌!
影王的右眼眼眶变的通红,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他哑声道:“影王绝不会放弃晋朝!”
云青月一眼望去,明确了这些怪物的数量:“守心,这些都是死去的历代影王!”
守心打了一个激灵,失声道:“什么?!”
开什么玩笑,这样的家伙一个就够了!
“看起来历代的影王死后,下一代影王都把他们的尸体保存起来了!”趁着一具尸体还没有完全形成,云青月一剑砍下,可看出的裂口没过几秒就立刻恢复了原型,“寻常的攻击还伤不了这些家伙!”
守心道:“擒贼先擒王!”他的佩剑和影王的手掌直接撞出了火花,灵光大盛!
影王神色不变,转眼去看云青月,道:“叶巍,我是看在你是我的继承人和叶氏血脉的份上一直保护你,但是,我并不真的缺你这一个继承人,你要想好!”
黑袍白骨动了动,如同疾风般瞬间就到了云青月面前,云青月堪堪避开一击,脸却被带起的黑雾割伤了。
“我想的挺好的,”云青月擦掉脸上的血,笑道,“皇叔,我可是和你一样了解什么叫攻心为上——要是你真的能挺到找到下一个继承人的时候,何必再来劝我?”
影王的动作一僵。
云青月说对了,现如今的状况,他已寿数将尽,云青月死了后,叶崚现在又没有新的太子,他不敢肯定自己真的能挺到那一天。
影王到底还是必须忠于天子的,他又不能杀了叶崚另立皇帝!
一道道黑气如同活物一半在空中游荡,云青月的心思飞速转动。
突然,洞穴中猛的亮了起来,如同白昼,蓝色灵力从来路中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洞穴,云青月和守心都感觉身上一暖,可影王和那些黑袍白骨好像见到了太阳一般立刻举手挡住了头,甚至有的黑袍白骨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影王不再和守心缠斗,他一击击退守心,和那群尸体一起退到了洞穴深处。
云青月怔了怔,随即双眼一亮,喃喃道:“玄英?”
话音未落,一道蓝衣人影恍若从天而降般凭空出现在云青月面前,予霖并未回答云青月,抬手一招,星回清澈的剑光裹挟着冰冷的蓝光,迎面袭向了影王和那群尸体。
“是我,”予霖这才回头,对云青月道,“我还没有恢复。”
云青月一愣,刚想说些什么,可这功夫,守心蹦了过来:“我的个天呐还好还好!予霖,你怎么来的这么及时!小爷差点就升天了!”
影王的力量确实不可小窥,他的虎口都震裂流血了。
云青月走到予霖身边,道:“没恢复怎么来了?这里……”
“很危险,我知道,”予霖淡淡道,“可我比你强。”
“……”
“而且我的灵力也不是完全不能用。”
影王等人终于击散了予霖那道攻击,唯一还能流血的影王身上已是鲜血淋漓,予霖指着他道:“就像刚才那下,我原本只是想让他们停一下,结果威力差点就能消灭他们了。”
“……”
“云青月,”予霖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色道,“我有事要和你说,我……”
守心喊道:“他们又过来了!”
这回有予霖在,守心可没有后顾之忧了,他挥剑又冲了上去:“予霖,解决他们啊!”
云青月看着予霖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动,他低咳一声,非常自然的捏了捏予霖的手,轻声道:“先解决他们。”
手上的温度好似提醒了予霖什么,他有些怔愣的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又看了看云青月的背影。
随手挥剑击散了一个黑袍白骨,那尸体这下是真的再起不来了。
予霖不愧是曾经天印宫年轻一辈中最惊才绝艳的存在,只是这么两天的功夫,属于半仙的部分灵力已经被他融会贯通,几乎了如指掌。
予霖道:“云青……”
守心喊道:“我擦,我被包围了,救命啊!”
予霖顿时有些焦头烂额,回身去救守心。
云青月看看朔望,心中有了一番思量:予霖确实强,可那灵力还是忽大忽小的,不够立刻解决这帮家伙。
真是……不想用那个啊。
予霖把守心薅出来,发现自己已经和云青月隔开有一段距离了,冰蓝剑光扫开两人中间的路,云青月看见予霖有些急匆匆的,也往这边走来:“玄英?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三番两次被打断,予霖的耐心终于耗光了,灵力爆发震开周围的黑袍白骨,他迎着云青月身上直接扑了过去,死死的抱住了云青月。
幸福来的太突然也太不是地方,云青月整个人一愣,立马全身都僵了,手足无措的被予霖抱着:“玄……玄英?”
不管这是五百年前的予霖还是五百年后的予霖,都够让他惊呆了。
“我就是想说!”予霖抱着云青月,察觉到他骤然僵硬起来,不敢看他的脸,视死如归般喊道,“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不是勉强也不是错觉!明白了吧?!”
云青月:“……”
守心:“……”
影王:“……”
必须得明白了,予霖感觉自己的脸烫的像火炉一样——不明白他就剩下两个选择:找个池子跳进去永远把自己埋在里面,或者把云青月打傻。
影王尸体们都是自动攻击的,没有因为影王的怔愣而产生什么影响,守心差点被正面击中,慌忙闪开:“你、们、干、嘛、呢啊啊啊!”
干嘛非得在这种好像话本子里大决战的时候,在他面前说啊!!!
影王木然道:“影王虽然要隐藏身份,却并非不可……不可娶亲,叶巍,你要是这样能同意的话,也好商量。”
“屁勒,你傻了吗?!你和那帮白骨一样大脑腐化了吗?!”守心喷他,“再说要娶也是予霖娶,明明是你们家的猪拱了我们仙门的白菜!”
种这么颗白菜容易吗?养了五百年呢!
云青月半天没有反应,僵在那里和一块木头似的,予霖咬咬牙,抬头道:“云青月!”
就见云青月满脸通红,声音都在颤抖:“不是,我……你……”
他感觉脑子里面的血都要沸腾了——明明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可比起那时予霖深思熟虑后差点把他说哭了的话,这样莽撞的予霖,完完全全把他打懵了。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却不知道予霖虽然刚开始是一时冲动追了过来,可一路上经过了多少的天人交战。
予霖眼尾有几分薄红,却不是因为想哭,有些话让他这样脸皮薄的再说一遍可太艰难了,他咬咬牙:“我说……”
云青月经过漫长的大脑死机加重启,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一扬手:“等等!”
予霖,说喜欢他。
不管是五百年前的予霖,还是五百年后的予霖,都说喜欢他……
他明白啊他怎么可能不明白,那是他盼了那么久的话!
云青月伸手揽过予霖,抱住他,道:“我心悦你。”
两次了,总该让他先说一次的。
我心悦君,死生不弃。
予霖的耳朵红的好似要滴血,云青月终于明白他为何心中一动了。
守心挥出一剑,猛的回头,惨然道:“差不多得了,你们看看时候,还有活人在这呢,你们要再敢干什么,我就叛变了!”
予霖一愣,立即和云青月分开,咳了一声,道:“迎敌。”
云青月笑道:“好啊。”
云青月心想:“你就是太正经了,才会那么固执的认为有些事、有些话非得立刻说出来不可。”
其实说不说都没关系,我永远都会爱你啊。
你是我心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