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青藏第十二天
上午8点30起床,一坐起身,我就感觉浑身疼痛,小心翼翼的挪到床边,缓慢地穿上拖鞋,前脚掌刚刚承受身体重量的那一刻,橡胶拖鞋的鞋面像披了一层榴莲外壳,扎得我呲牙咧嘴,不由的双腿抬高。身体的重量从屁股过渡到弧起的脊背,仰躺在床上平视着天花板一阵苦笑“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双手敲打着床铺,想借助反作用力起身,而软塌塌的席梦思尽数消融手臂的力气,感受到席梦思的柔软,我感慨道:这席梦思怎么这么软,睡得我浑身酸疼,对于风雨兼程的骑行者来说,以天为被地为床是常态,睡木板硬床是标配,躺在充满弹性的席梦思上反倒有些不太习惯,这种感受只能自己体会,还不能和别人说,说出去别人指不定骂你是贱骨头!
早饭吃的是山东煎饼,正宗的山东煎饼会问卷不卷葱,而在这里,别说葱了连蒜泥都看不到,青藏高原上一根葱的价钱估计都比摊一份煎饼的面粉还要贵,吃完没有灵魂的山东煎饼,上午9点启程出发。
上午11点,我隐约看到了青海与西藏的界门,望着远处的界门,我有些纳闷:这里怎么会是青海和西藏的交界处?不是说唐古拉山才是西藏和青海的分界线?这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我就这么进藏了,不能吧?
我没有理会界门上的字,穿越界门再向后一看,界门正中顶部写着“西藏北大门”,界门顶部的鲜红汉字书写着“欢迎您再来西藏”,四副藏族色彩的唐卡壁画镶刻在四根支柱上,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终于进藏了!
下午1点40,我骑到了免费补给点,不用猜也知道,愿意无条件帮助自己的除了父母那就只有国家了,辛勤的道班工人默默的为国家守护高原公路。道班工人除了维护公路之外还会救助来往的行人,今天的午饭是泡面加胡萝卜,两大包袋装方便面虽然是垃圾食品,没有什么营养,但对于我这样的骑行者来说,这是性价比最高的可携带食物。向道班工人要了热水不说,还死皮赖脸的借用了别人吃饭的饭碗,好在藏族同胞有洁癖意识的人非常少,随意洒脱的性格也许是受地广人很稀的环境所影响。
吃完饭后休息半小时继续出发,一过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周围的景色又回到千篇一律的高原戈壁。那望不尽的山脉和沙化的草原毫无新意,困得我想打瞌睡。蓝天、白云、牦牛、绵羊、以及看不见的和风,这在内地少见草原牧场在我眼中习以为常。从道班到雁石坪之间的距离海拔落差不超过100米,踏着稳定频率,算好骑行速度平平淡淡的抵达雁石坪。
傍晚6点20,我在一家藏式旅店下住,老板是50多岁的当地牧民,叫普赤。他身高1米87,身材魁梧的他从身后望去像一堵会移动的墙,他听说我要骑车到了拉萨,露出了敬佩的目光,慈祥的问道“骑了多少天啊?”
我轻声的回答到:“12天了。”
“你从哪来啊?”
“我从青海西宁来。”
他见我回答的有气无力,又问“你多久没吃肉啦?”
我摇摇头没说话,他见我这幅模样,哈哈大笑说:“走,我请你吃肉去。”
我以为他是要请我吃饭,可是我坐在他家客厅,见他从厨房里面端出一个类似于供奉的餐盘,盘子里面是几根黑乎乎的树根。我也傻眼了,心想:不是说要请我吃肉的吗?肉呢?不带这么忽悠人的吧,你掏出这玩意是干啥呀?该不会让我学习革命先烈,啃树皮吧,咦,为啥这树根还带了些毛发呀?”
大叔把餐盘递到我面前,自豪的说:“吃吧吃吧,这是我自己晒的,是最好的牦牛肉干。”
原来这黑乎乎的物品不是树根而是牦牛肉干,我从餐盘里拿出一根牦牛肉干细细打量着,把玩一会儿,我尝试对牦牛肉干咬了一口“我去,怎么这么硬,这怎么吃啊?”
大叔好像知道我是第一次吃牦牛肉干,对我提示道:“桌上有刀子,你自己割着吃。”
我摸向刀把对他问道:“普赤大叔,这牦牛肉多少钱一斤?”
普赤大叔坐到我身边说:“我们这很少按斤算,一般按个头算,一头牦牛一万二。”听完他说的话,我感觉手中的“树根”突然变重了,话不多说专心的割着牦牛肉。普赤大叔见我用削铅笔的方式来割牦牛肉,眉毛深皱语气加重的说:“错了,不是这样割的。”说完拿过我手中的刀,边做示范边说:“记住,用刀吃东西的时候,刀刃要朝自己,刀刃对客人是很不礼貌的,还有,吃多少就割多少,千万不能浪费。”
只见普赤大叔左手拇指抵住即将切割的牦牛肉干,右手握刀的刀刃朝向自己,勾着手腕,缓缓地切割左手大拇指下挤压的牦牛肉干。望着普赤大叔切下来的肉条,我才知道自己切下来的肉块是那么的丑,普赤大叔切下的牦牛肉,三条能把嘴巴塞满。细细品尝着牦牛肉,我发现这牦牛肉干和商店里沙嗲牛肉干差别可真大,嚼劲十足不说,而且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我瞟了眼普赤大叔,发现他时刻注意着我的面部表情,口里咀嚼的动作不敢停下,虽然吃不太习惯,却不能拂了他的心意,还是要硬着头皮吃下去,于是我点点头说:“好吃好吃,这牛肉真劲道。”
普赤大叔见我认可藏式美食,十分高兴,仿佛比自己吃牦牛肉干还要高兴,他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说牦牛肉:“随便吃,吃完还要。”
我说不出话了,发生嗯嗯的声音,把牦牛肉干吞进肚子里,端起酥油茶开始润喉。酥油茶和牦牛肉搭配就像豆浆配油条,谈不上美味,但却恰好相配。牦牛肉里的怪味容易被酥油茶的奶香所冲淡,酥油茶的盐味刚好给牦牛肉干起到调味的作用。
普赤大叔他好像很喜欢说话,在我享受美食的时候,那嘴就没停下,滔滔不绝的讲着他的工作生活,妻子孩子,故事说得太多太多,大部分我已经遗忘了,但是有一个故事我是终生难忘。
故事是从我骑行到昆仑山口开始讲起,我说骑行到现在,青藏线难度最大的一段是从格尔木到昆仑山垭口,当我说起昆仑山垭口的雕塑时,普赤大叔有些动容,他打断我的话说道:“你只知道杰桑?索南达杰是环保卫士,那你知道他的妹夫吗?”我摇了摇头说:“杰桑?索南达杰的妹夫是谁啊?”普赤大叔停顿了一会,带着有些崇拜的目光说:“杰桑?索南达杰的妹夫是奇卡?扎巴多杰。如果说杰桑?索南达杰是环保卫士的话,那么奇卡?扎巴多杰就是可可西里的保护神。”
我吃惊的望着普赤大叔,心想着他所说的奇卡?扎巴多杰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普赤大叔喝了一口酥油茶平静的向我讲诉了可可西里的往事。
这故事还要从杰桑?索南达杰去世说起;1994年春节前夕,治多县副书记杰桑?索南达杰得知在春节前后有几股盗猎者将进入可可西里猎杀藏羚羊,家里人劝告杰桑?索南达杰等过完春节再去抓捕盗猎者,杰桑?索南达杰没有听从家里人的意见,执意进山。第二天杰桑?索南达杰带着秘书靳炎祖和两名队员开着吉普车进入可可西里追寻盗猎者。1994年1月18日,杰桑?索南达杰和三位队员终于找到了盗猎者所活动的区域,中午时分,四人持枪共抓捕了19名盗猎者,这其中有一名盗猎者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病得很厉害,杰桑?索南达杰和队员没收盗猎者的武器后,决定让其中一名队员开车把病重的盗猎者送往格尔木救治,此时只剩下三个工作人员和十八名盗猎者。夜晚时分,盗猎者趁着烧水做饭的空隙制服了靳炎祖和向导,拿起枪朝杰桑?索南达杰摸来,杰桑?索南达杰警觉起来后,一人独战十八名盗猎者,结果牺牲在可可西里深处。盗猎者见杀了人,没去想解决吉普车里被打晕的工作人员,而是各自逃散。靳炎祖和向导从昏迷中惊醒后帮助对方互相解开绑在手腕上的绳索,然后返回八工区搬救兵,等再回到可可西里时,十八名盗猎者早已不见踪影,而杰桑?索南达杰在零下三十度的环境中被冻成冰雕。
1995年初,担任玉树州人大委员会委员的奇卡?扎巴多杰辞去舒适的工作岗位,继承大舅哥杰桑?索南达杰未完成的遗愿,担任治多县副书记兼西部工委的书记。奇卡?扎巴多杰接过大舅哥杰桑?索南达杰的担子后,成立了民间巡逻队“野牦牛队”和盗猎者殊死搏斗。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奇卡?扎巴多杰这么一个连死都不怕的英雄却因为出行经费问题被逼得仰天长叹,有几次实在是被逼没办法,靠着从盗猎者手中缴获来的藏羚羊皮到格尔木进行黑市交易。当时的一张藏羚羊皮能卖500到800,想想都感觉悲凉,保护藏羚羊的人倒头来还要靠贩卖藏羚羊皮去维持生计,奇卡?扎巴多杰的内心痛苦可想而知。
随着社会媒体对可可西里的关注度越来越高,奇卡?扎巴多杰和野牦牛队这支反盗猎队伍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知道野牦牛队没有经费支撑,社会各界纷纷伸出援手,集体募捐,有了经费支撑的野牦牛队战斗力不断提高,反盗猎力度越发强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1998年11月8日,奇卡?扎巴多杰中弹身亡,说是自杀,但根据知情人透露,奇卡?扎巴多杰中弹的位置是是从右耳上方进,左耳下方出,而且奇卡?扎巴多杰的妹妹说:“当时听见不只一声枪响。”奇卡?扎巴多杰去世后,早早地送到玉树天葬台天葬,之后野牦牛队队长由治多县西部工委副书记梁银权担任,2001年初,野牦牛队正式撤销,可可西里的维护权回归到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局。
我和普赤大叔一直聊到深夜,酥油茶喝空了两壶,最后在普赤大叔妻子的勒令下,普赤大叔才闭上了嘴,我很享受听普赤大叔谈可可西里的往事,因为又一笔真人真事的冷门历史印在脑子里。
完成骑行青藏线的骑行后,我查找了可可西里的相关资料,以上所诉,结合了普赤大叔亲口相传和翻看欧阳荣宗先生的回忆录《梦断可可西里》。
d12 骑行第十二天
行程90公里
到达:雁石坪
天气:晴
人数:1人
海拔:4709m
住宿:藏式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