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卖货娘子 (1)
翠竹看见陈青醁回来时已经是巳时末了。
陈青醁一直到进了院门,脑子都还有些晕乎乎的。
翠竹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容少爷?”
“嗯,怎么了?”
陈青醁回过神来。
翠竹拿手指了指,“容少爷,房间在这边呢,你,你走错地方了。”
陈青醁愣愣地“哦”了一声,才发觉自己差点走到耳房里去了。
“咳咳。”她正了正神色,说道:“无事,我在想些问题。”
她现在满脑子还是秦玉甄那温柔缱绻的模样,怪不得人家总说色令智昏,看来还是很有道理的。
不过,还好,幸亏当时那丫鬟突然闯进来了,要不然……
陈青醁缓了一口气,不行,还是去洗把脸清醒一下为好。
翠竹感觉这容少爷总是怪怪的,不过到底怪在哪,她又说不上来。
她这里还没想明白呢,就听容少爷在屋里喊了:“翠竹!”
翠竹忙进去,陈青醁从桌上一本书底下抽出一张信封。
“这是什么?”
翠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说:“这个啊,这是昨儿一个小厮送进来的,我寻思着大概又是请你去喝酒的帖子,就随手放那儿了。”
陈青醁拿着信,抽出信纸一看,只见上面潦潦草草地写着一句话:请速来金福客栈一见。
上面不但没有称谓,就连署名都没有。
陈青醁把信又翻过来,除了这句话,什么都没有。
“容少爷,昨儿府里客人多,咱们忙都忙不过来,你说这人也奇怪,明知道咱们府上请客,还非要那个时候来请。”
陈青醁想了一会,问:“这信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昨儿下午,具体时辰不太记得了……”
陈青醁收起那张信纸,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等会我要出去一趟,中饭就别等我了。”
翠竹忙道:“容少爷,这都快午时了,你吃了饭去也不迟啊。”
“不用了,我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还有,我出去的事,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翠竹“哦”了一声。
陈青醁刚走几步,又叮嘱道:“就连冯四爷那里你也别说,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容少爷。”
陈青醁心里大概也猜到了来人是谁。
她进屋换了一身衣裳,便出门去了。
贇州城中南边这块是那些富贵官宦人家的聚集地。不过最繁华的地方当属城北,这里街道纵横交错,大小档铺交易繁荣,当中客栈酒楼、票号钱庄、当铺胭脂店、鱼店咸肉铺、米店绸缎铺数不胜数,就是大小巷道中也有不少挑了杂货担子吆喝兜卖的。
陈青醁赶到那个金福客栈的时候,正是中午人来人往最热闹的时候。
这个客栈不大,门面也寒酸,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做杂货买卖的小生意人。
陈青醁因为换了一身极普通短打的蓝衫,所以站在这里也不算太打眼。
“哟,客官,你来这是打尖还是住店啊?”一个伙计赶紧过来问道。
“我来找个人,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阿顺的人?”
陈青醁说着从手里拿出几个铜子。
“阿顺?哦,是有一个叫这个名的人。这位少爷,你等一等,我去叫他出来。”
说完那伙计拿到钱便跑进店里去了。
不久,冯老四那个徒弟就从里面出来了。
这人蓬着头,一身衣服破烂不堪,看见陈青醁,眼光躲躲闪闪,也不敢叫她。
陈青醁哼了一声,说:“走吧。”
陈青醁带他去了一个稍微好一点的酒楼,两人上了二楼后,阿顺才开口叫了她一声:“师姐。”
陈青醁自顾自在一张椅子坐下,问他:“你怎么来了?”
阿顺道:“我,我就是很久没看到你和师父了,所以就来看看你们。”
陈青醁倒茶的手一顿,“看我们?顺子,我可没工夫在这里和你耗,你要不和我说实话,我现在就走。”
“别,师姐,既然都到这一步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这次你和师父来江南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你怎么会知道?”
陈青醁有些不相信,那天除了她和秦天望、冯老四之外并没有第四个人在场。
阿顺笑了笑,“那天你和师父在桂香楼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果然,她怎么就没想到那天那么巧,两人一出来就碰上他了。
“所以呢,你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
阿顺笑了一下,在她对面坐下,“师姐,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这次来江南,怕是赚的不少吧?”
陈青醁也笑了笑:“顺子,这事应该与你无关吧。”
“与我无关?师姐,怎么说咱们也是算是同门师姐弟,你们倒好,有了好处就把我一个人撇开,你们能做初一,难道还不许我做十五!”
陈青醁冷冷看着他,“顺子,那你想怎么样?”
阿顺想了想,咬牙说道:“我也不贪心,只要你们现在给我一千两银子,我立马就走人。”
“一千两?你倒是敢开口。”
阿顺一下变了脸色,“怎么?你们吃肉,难道连汤也不分我一点。”
陈青醁把背靠在椅子上,说道:“这事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一千两,你用脑子想一想,别说没有,就是有,你师父会把钱拿出来吗?”
“哼,你们不给也行,那秦家的大门在哪,我也是知道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那秦老爷面前揭穿你们,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谁也捞不着好!”
陈青醁摇摇头,“你就不该来这里,你当这钱是好赚的么。”
“好不好赚我不管,反正,我千里迢迢的来了,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一千两没有,八百也成。”
陈青醁冷笑,“顺子,你信不信我今天回去一告诉你师父,你明天怕就没命活在这世上!”
阿顺咽了一口唾沫,说:“我好歹也是他徒弟。”
“徒弟?既然你是他徒弟,你怎么先来找我,你为什么就不去找你师父!你不敢对不对,你怕他,所以你只能先来找我。”
阿顺不敢说话了。
陈青醁逼问他:“你才多大,十五?十六?你以后的日子那么长,为什么你偏偏要来这里,这事他们就不会再让一个人知道,你觉得你能威胁得了谁?你能从你师父手里安安稳稳拿走一千两银子?他们要你死,那还不是跟捏死个蚂蚁一样。就算你师父不下杀手,那个秦家少爷会放过你?你还想去秦家,只怕你还没走进秦家大门,你就已经横尸街头了!”
阿顺半晌没有开口说话,这事他肯定也想过的。
陈青醁看着窗外,想着这事该怎么做才好。
阿顺拿手擦了一下眼睛,低声说道:“师姐,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在京城被那个庞老虎逼的没有了活路,这才想起来找你们的,我,我……”
阿顺低下了头,“我知道,左右都没路可走,我就想拼拼运气,万一……”
“万一?你倒是有这种好想头,我就怕你到时候有命拿钱没命花。”
阿顺低着头,好半天才说道:“师姐,我也不容易,我来的时候北边正下大雪,路上结冰不好走,有几次我差点就冻死在路边了,身上又没钱,一路上有的吃就吃一顿,没得吃就饿一顿,从京城来这里我也算是九死一生了。可是我现在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陈青醁把到嘴边的茶杯又放下,她的心情坏到了极处,这人胆小做事却鲁莽,有点小聪明,本事却不大,又贪又蠢又贪生怕死。
“顺子,你信不信我?”陈青醁盯着他。
顺子抬起头,“师姐……”
“你要是信我,这两天你最好不要在贇州城露面,等我想办法给你筹点钱,拿到钱后,你有多远走多远,以后,咱们最好不要再见面。”
“师姐,我信你。”
陈青醁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我身上就带这么多钱了,你先拿着,三天后正午,我在金福客栈的楼下等你。”
——
陈青醁出来的时候,特意换了这身不招眼的蓝布衣衫。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是从秦府东南边上一个角门出来的。
从城北回来的时候,正是酉时初刻,陈青醁敲了几声门后,那个老花匠便给她开了门。
从这角门一路过来,这个时候,这里行走的人应该很少了。陈青醁穿过一片小树林子后便到了一条青石板路上。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陈青醁运气果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才走没几步,她就看见了游廊那边下来了一群人。
“咦,前面那个人是谁?瞧着眼熟……”
“可不是,咱们过去看看。”
这边一双鹞子眼的陈青醁早已把她们看了个清清楚楚,她无奈叹了一声,也不知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是冤家路窄,怎么偏偏就碰上了这位。
“哎呀,好像是容少爷……”
“我瞧瞧,咦,还真像呢。”
几个丫鬟大惊小怪,好像凭空冒出了一个长的和自家姑爷相像的妖怪。
还真像?
陈青醁心里冷笑了一声:你们眼睛都是瞎了的不成。
秦玉甄走到她跟前,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陈青醁笔直地站在那里,她头上绑着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身上是一件半旧的蓝色衣衫,腰里系着一条鸦青绦。脚上一双青布鞋,这身装扮,已完全没有那种风度翩翩的模样了。
秦玉甄嘴角那丝笑忍也忍不住,“哟,容少爷,敢情你腰里还落掉一样东西没带吧?”
陈青醁左右看了看身上,疑惑道:“什么东西?”
秦玉甄笑:“你腰里不是该插一把串鼓儿么?要不举在手里也成。”
说完便伏在一个丫鬟的肩上,笑的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陈青醁一张脸都要黑了,卖货郎就卖货郎嘛,你笑成这样是几个意思。
那些丫鬟也个个忍俊不禁。
陈青醁等秦玉甄笑够了,这才开口:“秦小姐,你笑好了没,要是笑好了,我就要回去了。”
秦玉甄抬起头看她,笑得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你这是从哪里来?”
陈青醁道:“不过出去随便走走。”
秦玉甄抿了抿嘴,“那就回去吧,下回,下回再让我看见你穿成这样,我少不得要替你找一副货担来配你。”
陈青醁扬扬眉,和秦玉甄擦肩一过时开口道:“我是货郎倒无所谓,就是不知道我那卖货娘子在哪里?”
秦玉甄娇哼一声:“谁愿意做卖货娘子了……”
——
等秦大小姐回到东院时,已经刚好是酉时了。
秦玉甄进了院门,一边走一边吩咐丫鬟:“等明儿出去问问,容少爷的衣服做好几身了,叫他们都上心一点。”
“知道了,小姐。”
这个时候,要准备晚饭还早了点,几个丫鬟收拾好东西,便挤在窗下的矮榻上说话。
“诶,你们说咱们姑爷还真有趣,怪不得咱们小姐这么喜欢她了。”
秋纭笑了笑,“可不是么,容少爷长的招人喜欢,嘴又甜,要是和小姐成了亲,那两人一准天天都是蜜里调油的。”
“诶,咱们小姐和姑爷还要等多久成亲?”
一个丫鬟说道:“明年吧,听何管家说,以前那片老宅差不多都重新修建好了,等过了年,再置办好要用的东西,咱们小姐就要出门子了。”
“要等到四月份呢,哪有那么快。”卉儿插嘴道。
秋纭道:“怎么就不快,一过了年就没剩多少时间了,要收拾房子,要办嫁妆,大事小事多的很,说是两三个月,真要忙起来,那眨眼就到了。”
说完,秋纭点了她一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懂什么呢。”
卉儿哼了一声:“就你懂,就你贤能,我看你啊,比小姐还急,刚刚还说咱们姑爷长的招人喜欢呢,你莫不是想着小姐嫁了,你也好过去给姑爷做个姨娘?”
秋纭一下涨红了脸,她一起身就扑了过去,“你这死丫头,看我今天不揪烂你那张嘴!”
卉儿惊叫一声,赶紧捂着头求饶。
旁边几个丫鬟吱吱嘎嘎笑的合不拢嘴,“该,要是小姐听见你这句话,还打不死你这丫头了。”
23柔情(三合一)
第二天早上, 等陈青醁出大门时, 那个杨实正牵着马在台阶下等她。
这两天天气虽然冷, 不过好在没有刮风, 出去要是骑马,也就没那样难受。
陈青醁站在台阶上,挽了挽手腕上的袖子。
“容少爷, 咱们今天要去哪儿?”杨实问道。
“湖西酒楼。”
杨实“哦”了一声,说:“又是那葛少爷做东啊。”
陈青醁笑了一下, 既然有送上门来的好意,自己又何必不领情呢。
陈青醁上了马, 两人熟门熟路地沿着一条龟背大街往西南方向去, 大约走了七八里地, 便可以看见一条汊港, 这条汊港虽然不大,但是两边店铺酒楼却多, 白天热热闹闹,晚上歌舞升平。
陈青醁过来的时候, 那个葛五少爷已亲自站在门口等着了。
“哎呀呀,容兄, 可把你等来了。”
陈青醁翻身下马, 一脸的笑容,“葛少爷客气,你几次三番地叫人拿帖子来请,我今天要不来, 就真过意不去了。”
葛五少殷勤地帮着拿过缰绳,“这说的哪里的话,是我叨扰了容少爷才是。没办法,我那有几个相识的兄弟,一定要见你,所以我也就烦兄弟你赏脸了。”
陈青醁笑而不语,她又不是什么招财童子,谁见一见就能发财还是怎么着。其实就是这姓葛的在人前故意显摆,叫了她来,不过是拿她作面子,好让人知道他有门路巴结秦家。
两个人进了酒楼,楼上已经摆了一大桌席面,除了以前常常陪席的几个旧相识外,还有几个生面孔。
这些人一见她,便个个笑着过来寒暄,陈青醁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便落座了。这些人不是市井就是纨绔,她连名字也懒得记。
依旧是喝酒吃饭,侃大山,期间还有人喊人来唱曲子,席间有人不断过来找她说话,陈青醁有时就淡淡地和他们说上几句闲话。
那个拉琴唱曲的伊伊啊啊,一个圆脸大耳的胖子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唱的都啥玩意。”
“容,容少爷。”这人笑着转过头,“这些哪里比得上春香楼那些姑娘唱的好听,要不,咱们去那里玩一玩怎么样?我做东,那儿的姑娘,我跟你说……”
话还没落,葛五少伸手一个暴栗钉在了他的头上,“你小子喝酒喝傻了吧,叫容少爷去那种地方,要是给秦小姐知道了,我看你有几个脑袋给人砍的。”
陈青醁知道河对岸有不少的青楼翠馆票号赌行,这些人,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整天不是吃酒赌牌就是逛窑子嫖姑娘。
哦,对哦,这容少爷是秦小姐的未婚夫,要是带她去那种地方,这秦小姐还能放过自己?
这人摸了摸自己的头,讪笑着说道:“要不,去鸿升馆也行,现在还不到未时嘛,容少爷好容易来一趟……”
啥?葛五少抬手正要教训他,只见陈青醁脸上一笑,伸手止住了他。
“我看这位兄台也是好意,既然这样,我今天也正闲着,要不,咱们就去玩几圈?”
葛五少心中一喜,那还等什么,他忙忙安排了下去。平时这位容少爷除了喝酒吃饭外,再不肯跟他们玩在一块的,没想到这次歪打正着,竟然被这胖子请动了。
“容少爷,兄弟我几次想叫你去的,就是不敢开这个口,你看,咱们等会是玩牌九还是打骰子?”葛五少殷勤问道。
陈青醁笑笑,“都可以。”
一行人出了酒楼,连马都不用骑,过了河面上一座小石桥就到河对岸了。
鸿升馆是靠河口的一间赌行,一行人一到鸿升馆,那些个伙计就忙赶上来接待,“几位爷,你们楼上请。”
这些人都是这里的常客了,他们一来,这里的伙计自然就知道往哪里带。”
“容少爷,这边走。”葛五少伸着手请她上楼。
陈青醁点点头,一边走一边观察。
这鸿升馆很大,分为楼上楼下两层,这个时候虽然还不到未时,但来赌钱的人早早上了局,楼下早已是一片人声鼎沸了。
一楼开的都是些小局,堆牌九,数仓,玩骰子,番摊。赌注有大有小,有十个钱一底的,也有一吊钱一底的。
上了楼,这二楼虽然才张几桌子,但布置的很是华丽,能上来二楼来的,不是老赌手便是那些个腰杆子硬实的豪客,一底起码一两往上。
几人坐定后,杨实便站在陈青醁的后面,
一个纨绔子弟说道:“既然大家都是相识的,那就不玩太大了,一两银子一底,容少爷,你说怎么样?”
陈青醁道:“入乡随俗,我既是客,就按你们的规矩来。”
大家说好,赌局便开始了,每人先下注,庄家掷骰子砌牌。
第一把,陈青醁翻开自己手上四张牌后,摇摇头。她把牌扣在了手里:出师不利。
杨实老老实实在后面靠墙站着,一开始倒没什么,等陈青醁一连输了十来把后,他已经急的不行了。这打牌讲究的是手风,要是这阵子手风不好,那是有多少能输多少。
牌桌上,赢钱的高兴,输钱的愁眉苦脸,陈青醁虽然输的最多,可她脸上依旧神色自若。
“诶~梅花!通吃。”
这一把又是庄家赢,陈青醁又输出去不少。
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否极泰来,等陈青醁开始坐庄时,也不知是突然借到了哪路东风,她手气开始大好,押多少吃多少,不到半个时辰,就赢了不下百两。
“不好意思。”陈青醁往场上说了一句,就叫杨实,“把这些钱替我收起来。”
杨实喜的抓耳挠腮,伸出手臂将桌上的钱都扫了过来。
几轮下来后,陈青醁输少赢多,林林总总也一共赢了二百余两。
葛五少自己也输了不少,要照这样下去,只怕是越输越多。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钱袋,把手里的牌丢在了桌上,“各位,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散了吧,容少爷,你看……”
陈青醁微微一笑,“确实也不早了。”
桌上那个胖子懊恼地摇了摇头,“真是的,今儿也是走了背字了,输了我差不多五十两……我就不该喝酒……”
杨实喜滋滋的将银子包好,对陈青醁说道:“容少爷,咱们走吧。”
马拴在楼下,一行人作别后,陈青醁便转身往回走了。
杨实一手搂着包,一手牵着马,笑的嘴都合不拢了:“容少爷,没想到你那么厉害,一开始我还担心你输钱呢,这些人都是些老赌钱的,我就怕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嘿嘿,谁知道后面竟赢了这么多。”
陈青醁脸上没什么表情,“今天我来这里赌钱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杨实点点头:“知道知道,这毕竟不是什么正经事,给人知道了也不好,容少爷你放心,我嘴巴严着呢,一句话都不会说。”
陈青醁自打从赌行回来后心情就一直不好,一回到院里,她就不想说话。
夜色朦朦胧胧,陈青醁半夜里被一场噩梦吓醒,梦里冯老大那双血淋淋的断手似乎还在她眼前颤抖。
冯老大的手是被人砍掉的,临死前,他对自己说的话,陈青醁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
陈青醁闭上眼,搓了搓脸,重新躺下。
第二天天光大亮,陈青醁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
外面有好些人说话的声音,陈青醁躺在床上静静听了一会,原来是外头几个婆子拿了几个包袱进来,说是上次给容少爷新制的衣服和鞋子有些已做好送进来了。
陈青醁穿好衣服出去,洗梳用饭完,翠竹和桃儿杏儿几个丫鬟便七手八脚的把那些衣裳翻出来。
“这件不错,料子好,还是今年的新样式。”
“你们看看,还是咱们小姐眼光好,这硬面的绸子拿来做外裳最好不过了……”
陈青醁从一个屉子下面拿出了两张银票放在了身上。
“容少爷,要不你试试这件衣服,这件是蜀绣的,绣工好,颜色也好。”翠竹拿着衣服一脸喜悦地说道。
陈青醁回头瞄了一眼,“先放着吧,我今天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翠竹愣愣地“哦”了一声,把手收了回来。这几天容少爷天天出去,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
陈青醁下了石阶,一路出了门,刚刚走到跨院时,却遇见了何管家。
“容少爷,要出去啊?”何义满脸笑容地打招呼道。
陈青醁只好下脚步,“可不是,何管家又在忙啊。”
何义:“唉,别说了,瞎忙,我这还不是被那些人缠上了,一天到晚正经事做不了,还得好吃好喝供着那些大爷们。”
“大爷们?谁啊?”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在这秦府里,陈青醁想不出有谁能让这个大管家头疼。
何义苦笑道:“还有谁,就上次来交地租田租的那些人。”
陈青醁有些好奇:“不是都好几天了,他们还在这里?”
何义道:“要是走了倒好了,就那几个老柴头,固执的很,怎么说都听不进,他们天天吃住都挤在门房里,打不得骂不得,赶又赶不走,我还得管着他们的茶饭,还真是让人头疼。”
陈青醁道:“这事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何管家说:“容少爷,不怕你笑话啊,本来咱们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子租子和他们弄僵,不过两百亩地,多几成少几成也不在这上面,可那天你也知道的,小姐发话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陈青醁想起来了,这事要认真说起来,好像还和她有一些些关系,要是那天她不去秦玉甄眼前碍事,大概秦小姐心情就不会那么坏,心情要是不那么坏,大约也就不会对这些人不耐烦。
呵,陈青醁的自知之明让她突然很不好意思起来,她笑了一下,问何义:“这事你们老爷不管?”
“管?这事是小姐才定的,老爷要是随随便便驳了小姐的决定,那小姐以后还怎么管事?反正啊,这事就耗着吧,这么大冷的天,我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说完后,何义想起什么,说:“容少爷,你今天要出去,那马配好了没有?要不要叫两个人跟着去?”
陈青醁道:“不必了,路也不远,一会就到了。”
午时一刻,陈青醁赶到那个金福客栈的时候,阿顺已经蹲在店门口的台矶下等着了。
他一见到陈青醁,就立马起身走过来,陈青醁也不等他,一路往前面走去,两个人顺着路一直走到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才停住脚。
陈青醁见四处无人,便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这里是二百两,趁着今天天气好,你最好马上就走。”
这是她昨天让杨实去钱庄换的,一张整整一百。
“知道了,师姐,我等会就走。”阿顺伸手过来就要接。
陈青醁把手一转,警告道:“钱我给你,只是等过了今天,最好不要让我在贇州城里见到你,否则……”
阿顺一脸老实:“师姐,你放心,我别的东西也不要了,我立马雇个马车就走人。”
陈青醁看着他,好一会才说了一句:“顺子,你可要好自为之。”
说完,这才将银票递给他。
阿顺满脸欢喜地接过来,“师姐,谢谢你,你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长爹娘……”
“走吧,我可没福气当你爹娘。”陈青醁面无表情说完,转身就走了。
天色有些阴沉,那些云低低的压在天边,半明半晦。
下午未时初,陈青醁回到南院,她有些疲乏地仰靠在椅背上。
翠竹抱着几本书籍过来,陈青醁歪着头,叫她:“去倒些水来喝。”
外面响起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冯老四就径直闯进来了。
“怎么了?”
陈青醁见冯老四有些阴阴地看着翠竹,便直起身,说:“翠竹,你出去一下,我和四爷有话说。”
冯老四等翠竹出去后,便去关上了门。
“青醁。”冯老四紧紧皱着眉头,“你猜猜我今天见着谁了?”
陈青醁问:“谁?”
“阿顺。”
陈青醁拿书的手一顿,“阿顺?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看错?那小子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看错谁我还能看错他?”
陈青醁脸色一凝,“四叔,你在哪里见的他?”
“城北的一条街上,那小子刚好进一件估衣铺里,我看他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大概是拿钱进去买衣裳。”冯老四冷笑一声,“想不到那小子本事通天,一个人竟然从京城找到了这里,看来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他。”
陈青醁把书放下,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你和他见面了没有?”
陈青醁问。
“我可没那么蠢,这一打草惊蛇,事情怕就难办了,青醁,他既然能找到这里,怕是他早就知道了我们来这里的事,现在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小子还真是一个麻烦。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叫人盯着他了。”
冯老四是一只老狐狸,顺子来这里要做什么,他哪有不明白的。
陈青醁道:“四叔,这事也别急,咱们先看看他要做什么,实在不行,咱们去见见他也无妨。”
“见?他现在怕是正四处找咱们呢,他要是一个老实的,自然不用担心,可这小子心术一向不正,保不住就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咱们来贇州城这么久了,要万一出一个什么节外生枝,这事肯定就没个收场。”
陈青醁笑了一下:“四叔,你也想的太多了,他毕竟才一个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咱们只要放仔细些,事情也不会那么糟,要是他真不肯放手,咱们到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
冯老四想了想,摇头道:“你怕是给他想的简单了,他要不想在里面想好处,他会天南地北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我还不清楚,来都来了,他怎么可能轻易罢手?”
陈青醁脸上神色不明,“四叔,那你的意思?”
冯老四目光一凛:“既然这样,索性给他个一不做二不休,这事是他自找上来的,那就休怪我无情无义。”
果然,这冯老四从一开始就存了杀心,他这人生性吝啬,多疑,眼里就见不得别人挡他财路。
“四叔,都是为了钱财而已,咱们没必要做的这么绝,顺子那人虽然贪利,但是胆子并不大,咱们就算分他一点银子也没什么,要是他收了钱能答应放手,咱们也没必要让他搭上条命。”
冯老四一脸不屑:“青醁,你真是想的太简单了,咱们就算给他钱又能怎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是给他尝到甜头,保不定还会再有下次,下下次,或者,你能保证他不会去秦家告密再捞一笔,这种好事他这辈子能遇上几回?他就能轻易放手?只要我们有把柄抓在他手上,这事就断非一时能了。”
说来说去,这冯老四是一定不放过顺子了。
“反正这事你不用管,夜长梦多,还是早下手为好,等会,我就去和秦少爷商量一下,要他派人过去。”
说完他起身就要走。
“慢着!”陈青醁站起来,“四叔,何必呢,他毕竟还是你一手带过的徒弟,这几年跟着你四处奔波,就算不念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父子情意,可他到底要喊你一声师父,终不成,你真的要杀他?”
冯老四顿了一下,说:“他要是个好的,我又怎么可能去杀他,可他现在已经是在逼我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你想想,他万一透露些什么出去,咱们几个都得完蛋,青醁,你说,到时候是你死还是我死!”
陈青醁摇摇头,她叹人心似蛇,为了钱财,可以这样不顾一丝情义。
冯老四道:“你也别怪我心狠,要是他不来,我依然还是他师父,他也依旧是我徒弟。你说像我们这种人,过一天是一天,又什么时候过过舒坦日子?我现在也一把年纪了,膝下无一子半女,将来没有这些钱财傍身,我还能落到个什么好下场?他既然要来断我后路,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说完,冯老四转身便走出去了。
人到这一步,真是什么怪像都做的出来。
陈青醁冷笑一声,等他一走,便立马进屋开始换衣服。
守在院子里的翠竹先是见冯老四一脸急匆匆地走出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容少爷随后也大步往外面赶去了。
她怔怔地望着门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这冯老四既要去找秦天望,那应该能来得及。
陈青醁出了院门,过了石桥,才到跨院就迎面碰上那卉儿丫头。
“哎,容少爷,你,你……”卉儿伸着手叫她。
陈青醁朝前快步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去了前院。
卉儿悻悻地看着她走远,嘀嘀咕咕道:“什么嘛,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这容少爷也真是的,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小姐那里一趟也不去……”
陈青醁一路往前赶,快到正门口时,一个小厮赶上来问她:“容少爷,你这是要出去么?”
陈青醁道:“去给我牵匹马过来,快。”
“哦,哦,知道了。”这些在门上伺候的小厮还从来没见过一向斯斯文文的容少爷还有这么着急的时候,他跑到拴马石那边赶紧解下一匹黑马拉了过来。
陈青醁接过缰绳后一踩马镫跃了上去,然后勒转马头,扬鞭一甩,就一路飞奔远去了。
既然冯老四说还在这贇州城里见过他,这顺子应该还没有出城。
陈青醁飞马跑过几条街道。
金福客栈前面,那伙计一见陈青醁骑马而来,便迎了上来,“这位少爷,你今儿是……”
陈青醁打断他的话,“那个阿顺有没有在客栈里?”
伙计说道:“走了,他今天晌午回来过一趟,拿了点东西算了房钱就走了。”
“走了?你有没有见他雇马车出城?”
“这倒没有,您瞧,靠墙那一排都是等客的马车驴车,他要是雇车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
果然,这个顺子根本就没出城。
陈青醁冷笑了一声,看来自己是小看了他。
自古人心难度,毕竟心肠不同。
她下了马,牵着缰绳慢慢往回走,她想起了冯老四的话,有些人,为什么就是那样自不量力。
这条路边上歇着一些生意担子,卖什么的都有,有吆喝卖油盐茶叶的,也有吆喝卖一些吃食的。
陈青醁拉着马慢慢走着。
“哎,这位公子,你看看要不要买些好茶叶,我这里有不少新茶……”
“这位少爷来看一看,我这有本地最好的酿鹅肉,你要不要买些尝尝。”
陈青醁看了一眼,拒绝道:“不用了。”
“哎哎,这位少爷,我听你说话也不像这贇州城的,我跟你说,咱这贇州城里最出名的就是这酿鹅了,你来这里不尝尝就可惜了。”
陈青醁哪有心情听他唠叨,她一拉缰绳,就要走。
“真是不识货,半个时辰前,有个外地人一买就买走整整两只,要不是说路上不方便,可能三五个他都要了……”
那个卖鹅的把布一盖,抬头就看见这个年轻公子一脸严肃的逼视过来,“你说,刚刚有个外地人,是不是说中土官话?”
卖鹅的吓了一跳,这年轻公子虽然长的斯文,但那目光却太不和善,他生怕惹上麻烦,便老老实实说道:“是,年纪也不大,十五六岁这样子。”
陈青醁想到了什么,她一跃上了马背立刻往回赶。看来,今天要是不死人,那就是上上大吉了。
既要出城回京,那就肯定要往北门那条路走,算着时间,要是顺子出城的话,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城外了。
北城门,用条石砌成的高高城墙下已经没有了几个行人。
陈青醁拍马出城后,顺着驿道一路追了下去,跑过了一段路后,来到了一座高高的山底下,绕过了树木丛杂的山峦,越过几座山岗后,再过去,便是一片荒凉径界了。
陈青醁正犹豫着该往哪条路走,就见那边有几个砍柴的人惊慌地跑了过来,“快快快!咱们快去报官,好吓人,那里竟然死了一个人……”
陈青醁一听,立马顺着他们来的路跑过去。
这里是一个不高的土冈,上面是一片青翠的松柏林。
一个樵夫模样的人跌跌撞撞,一脸惊恐地拦住她,“这位公子,你快别去了,那个死人一身的血,看着可瘆人了……”
陈青醁一把推开他径直走了过去。
前面一棵不大的松树背后,似乎站着一个人。
陈青醁慢慢走到树后,只见顺子就那样歪着头靠在树上,他双脚离地,除心口处插着一把短刀外,脖子上还套着一条绳索,那绳索的一头挂在树上,他那双眼睛暴睁着,脸上一片死灰,早已经没有了一点生人的血色。
陈青醁静静站着,久久也挪不动脚步。
——
这几天虽然还没有刮起北风,但这天气实在冷了不少。
翠竹缩手缩脚的从外面提了一罐热水进来时,小丫头杏儿正蹲在地下擦着一个铜盆。
翠竹放下罐子,轻声问她:“容少爷还没起床?”
杏儿道:“可不是,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要不,翠竹姐姐你进去瞧瞧?”
翠竹想了想,“再等一等吧,自从那天容少爷从外边回来,我瞧着她心情就一直不好,常常连饭也吃不下,咱们几个好好伺候就行,别去跟前多嘴多舌的惹人生厌。”
丫鬟杏儿点点头,说:“那咱们慢慢等吧。”
等陈青醁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巳时了。
翠竹正探手去看罐子里的热水有没有凉,抬头就见容少爷出来了。
陈青醁外面穿了一件绛红锦袍,上面绣着银丝边流云纹,这是前几天那些人送进来的新衣裳。
陈青醁在窗前坐下,叫她:“先帮我把头发束了。”
翠竹应了,忙去屉子里找梳子。
陈青醁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袭红衣覆身,翠竹拿着梳子替她慢慢梳着。
陈青醁这几天胃口不大好,整个人看上去清减了许多,现在就连肩上也单薄了不少。
翠竹看着手底下一截白皙清瘦的脖子,心里莫名就有了些说不清的感觉,这容少爷确实也……怎么说呢,虽说容少爷长相阴柔了一些,可平时束着头发戴着发冠,看上去也就一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是像这样把头发放下,再加上今天这般柔弱的样子,怎么看都感觉有点像女子形态。
一想到这,翠竹猛然回过神来,她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要死’,好端端的怎么就把容少爷看成一个女子了。呸呸呸,翠竹打起精神,手上麻利地挽好发髻后再戴上了发冠。
陈青醁站起来,眉清目秀,宽袍大袖红衣,风雅翩翩。
就是嘛,翠竹放下心来:这容少爷本就是一个俏郎君,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瞎想些什么。
陈青醁洗梳完便要出门,翠竹忙喊道:“容少爷,那早饭又不吃了么?”
陈青醁一边走出去,一边说:“先搁那吧。”
从南院到东院,不过走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要是往那条偏僻一点的石子路过去,则更近。
陈青醁刚到东院围墙外时,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笑声。
一个丫鬟看到她,便立马喊起来:“容少爷来了。”
陈青醁见几个小丫鬟搬桌子的搬桌子,搬凳子的搬凳子,摆果子摆香茶,忙的不亦乐乎。
有几个丫鬟也不知道从哪里拿来几把细软的弓箭,嘻嘻哈哈你争我抢着。
陈青醁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个丫鬟回到:“容少爷,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是咱们贇州城的习俗,等到了元宵节,那些小姐姑娘,要聚在一起比赛绣花绣香包香囊的,不过,这些年又兴起了射箭投壶,谁要是比赛赢了,就能拿到彩头的。”
哦,原来是练习射箭。
陈青醁见这院里四处都收拾的干净干净,远处靠墙根下还扎着一个草人,看来这秦大小姐是打算大显身手了。
“哟,容少爷,你今儿怎么来了。”那个卉儿抱着一盘糕点走了出来,“我还当你不来咱们这里了呢。”
话刚说完,就见秦大小姐袅袅婷婷的从屋里出来了。
秦玉甄今天一身月白色的暗花细丝褶缎裙,天然的明姿秀色,和陈青醁身上的银纹云袖红衣一配,倒很显得相得益彰。
陈青醁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她这两天确实瘦了不少,穿着这件宽袍大袖衣裳,风度是风度翩翩了,可人却显得过于单薄了。
秦玉甄一双美目细细看着她。
“我这几天有些事忙,也没空过来看你……”陈青醁慢慢说着:“你不会怪我吧?”
秦玉甄收回目光,说:“我生什么气,你愿意来便来。”
看来这秦大小姐说不生气是假的。
“小姐,小姐。”卉儿拿着一把鹊画弓一路跑来,邀功似的举起来:“小姐你看,这把弓找着了。”
秦玉甄看了一眼神色清淡的陈青醁。见她不说话,便接过卉儿手里的弓转身就走。
那几个丫鬟忙从箭筒里找出一支一尺来长的箭,“小姐,你看这支行不行?”
秦大小姐把箭捏在手里,左右比了又比。
陈青醁站在原地,看她那样,不由得想笑,看来这秦小姐虽然聪明,在这种事上却显然不在行。
秦玉甄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离着那草人一丈多远才站住。
这个距离?陈青醁的嘴角终于带出一丝笑意,这么远,怕是随手丢过去都能中吧。
秦玉甄吩咐丫鬟:“把那草人再移过来一点……嗯,再移过去一点。”
果然,这秦小姐射箭的技术真不是盖的,一连三支箭射出去,除了一支箭堪堪碰到了草人外,其余两支毫无悬念的地飘到了地上。
对,是飘到了地上。
也亏得那几个丫鬟还拍手叫好:“小姐好厉害,这一支差点就射中了。”
秦大小姐想了想,大约觉得这个距离还是稍微远了一点,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步,接过丫鬟递来的箭,刚要搭上弓,只见后面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箭不是这样搭的。”
陈青醁伸出另一只手,“这样,把箭尾卡在弦上,把箭搭在弓的左边……这样。”
秦玉甄被她拥在怀里,她微微偏过头,眼光落在那人的手上,不同于她玉笋般纤细的手,陈青醁的手指白净,修长,指节精致秀气,此时这只手正半握着她的手,两人十指贴在一起,分明而又缠绵。
“现在,用这个手指,和这个……”陈青醁用食指勾住她手指,交叉弯曲,钩住了弓弦。
她那手心上的薄茧微微擦着她的手背,温柔,有种无法言喻的酥酥麻麻,这让秦大小姐心神一时无法集中,陈青醁微微低下头,两人靠在一起,气息交缠。
“对,现在慢慢往后拉弦……秦小姐,注意看这里,箭尾用这两个手指固定,对,再往后拉。”
旁边几个丫鬟虽然知道容少爷是在教小姐怎样射箭,但看两人的姿势,便都微微红了脸。
秦玉甄依在她胸前,耳边是她温热的呼吸,那气息钻进她的耳中,然后一丝丝一缕缕散发在她的体内,直到钻进了她的心里。
“将弦拉满,靠近耳边,现在看准前面……”
陈青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转了一下头。
两人脸庞离得太近,秦大小姐看着她,眼中似有一泓秋水,陈青醁心神一晃,差点没能拿稳弓箭。
她现在才反应过来两人姿势是多么亲密,软玉温香在怀,手心肌肤柔嫩如脂。
陈青醁转过头去,“现在,我说放,你就放手……放!”
拉满弦的箭“哧”地一声,在空中一瞬而过后直刺进了草人中。
几个丫鬟兴高采烈地跑过去了,“真准,一箭就中了。”
秦玉甄在她怀里纤腰一扭,转过身来,眉间柔情似水,“你心里藏着什么事?”
24一生一世一双人
陈青醁放开了她,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 “我能有什么心事, 没有。”
秦玉甄定定看着她。
陈青醁扯出一张笑脸:“真的, 我在这里吃得好住的好……”
说到这里,她停下了,“真的, 没事。”
秦玉甄转开目光,两人之间沉默了起来。
她既然不肯说, 自己也就没必要再问。
秦玉甄走到一张矮几旁,拿上了一块糕点, 这是普通的一块芋头糕, 虽甜, 却不腻人, 秦大小姐红唇轻启,咬下一口。
陈青醁怔怔地看着那块糕进了秦玉甄口中, 然后情不自禁的跟着咽了一口唾沫。
秦玉甄瞥见她这幅垂涎的模样,眉尖一动, 便问:“早上没吃东西?”
陈青醁有些慌乱地点点头,秦玉甄嫣然一笑, 招手让她过去。
桌上摆着几碟果子和点心, 虽然不多,但色色精巧,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陈青醁正要低头挑选,只见秦大小姐伸手过来, 尖尖玉指上捏着那块刚刚咬过一口的芋头糕。
陈青醁手上一顿,只见那糕点上缺的那一口似是一张小嘴,还微微可见上面残留的一丝红色口脂,鬼使神差地,她脑中一热,低头张嘴便咬住了那块点心。
秦玉甄的指尖微凉,带着那点心的甜味,一起卷进了陈青醁的口中。
陈青醁抬头,秦玉甄的手指从她唇间滑出,两人目光对视在一起后,秦大小姐脸上却连耳带腮红了一片,她咬着嘴唇,一下转过身去。
刚刚自己不过想开个玩笑罢了……
一想到那人刚刚吃的点心是自己咬过的,她脸上更是红的滴血。
其实陈青醁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一张脸红了个透底,可是却觉得嘴里那口点心甜腻醉人,让她总舍不得咽下去。
从东院回来后,陈青醁沉闷了几天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那块糕点的甜味,似乎一直存留在她的口中。
翌日上午,几个丫头不在,整个南院里面安安静静,陈青醁随手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来,翻了翻,又不想看,便叫翠竹:“你念给我听。”
啊?!翠竹有些为难地放了手里的活计,她虽然认识几个字,但还远远到不了能念出这些书的地步。
她见陈青醁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想了想,只好扭扭捏捏拿着书,结结巴巴念道:……好法而行,士也;马……马志而体,君子也。”
陈青醁听到这不由笑起来。
翠竹一窘,说道:“容少爷,你看,我也不认得几个字。”
“没事没事,你念着,我听。”陈青醁说道。
“哦……齐明而不,不,圣人也……”
陈青醁闭着眼睛,慢慢沉静下来。
这时冯老四探头进来,见翠竹捧着本书吃力的念着,他便找了一个地儿随意站着。
听到动静的陈青醁睁眼看了一下,又重新闭上,对翠竹说:“接着念。”
翠竹只好拿着书继续念。
冯老四等了半天,直到翠竹磕磕碰碰结结巴巴乱七八糟的念完了一整章,这才开口说道:“你先出去,我和容少爷说两句话。”
翠竹放下书低头出去。
冯老四走过来,叹了一口气,说道:“青醁,顺子那里,我已经叫人备了棺材发送完了……”
“别,四叔,这是你们的事,你用不着和我说。”陈青醁打断他的话。
冯老四道:“这事我也是逼不得已,刚刚我也去看了,他那个样子,我,我心里也不好受。”
陈青醁冷笑一声:“你跟我说不着,顺子的冤魂还没走远呢,你去和他说!”
冯老四无奈,只好说:“这事也过去了,再说也没有用了。”
陈青醁:“对,人死又不能复生,还能怎么样,四叔,你出去吧,我累了。”
冯老四嘴皮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等了一会便转身出去了。
过了不久,翠竹在外面说话了。
“什么事?”陈青醁问道。
翠竹小心走进来说道:“容少爷,老爷刚刚叫人请你去一趟书房,说是有几个客要见你。”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她都差点忘了今天有几个客要来秦府。
陈青醁出去后不久,翠竹便忙开了,这两天陆陆续续送进来的衣服还没整理好,再加上今年的炭也下来了,她忙了外面又要忙里面。
“翠竹姐姐,你看这几双鞋袜该放哪里?”
桃儿蹲在一个矮柜旁边有些发愁,这里外屋子一共就三个柜子,这一下送来这么多东西,要放也放不下了。
翠竹过来看了看,又起身翻了翻两个箱子,“先放着,你去看看里屋,那个靠窗的柜子好像还空着一点,你把里面一些不常用的拿出来,好歹把这些先放好。”
“哦。”小丫鬟桃儿便起身进屋搬了一些东西出来,两个人便一个点数一个归置。
秦大小姐从东园走过来。腊月初的天气阴阴沉沉,寒气浸染着每一处地方。
“小姐,你说容少爷会不会在南院,她这些天总是往外面跑,有时都见不着人。”卉儿跟在后面唠唠叨叨说着。
“不在又怎样,难道那里还没地儿给你站不成。”
秦玉甄说完,又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呆在屋里。
进了院门,上了台阶,屋中两个人才听到动静忙忙迎了出来。
“小姐,你,你来了。”
翠竹打着帘子,说:“老爷刚刚叫容少爷去书房说话了,可能要等一会才回。”
“不妨,我等一等就是。”
“小姐。”翠竹见秦玉甄四处打量这乱七八糟的屋子,不免有些难堪起来,“这些都是刚刚送进来的,还没来得及整理。”
“不急。”秦玉甄见小丫鬟桃儿拘束的站在门边,便转过头来问翠竹:“你们容少爷这几天是怎么了?”
翠竹生怕小姐怪罪她没服侍好,便赶紧说道:“别的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天吃不下东西,不过今天好了些,早上也吃了早饭。”
秦玉甄想起那人清瘦的脸,便转开了话头:“好了,你去忙吧。”
小丫鬟桃儿生性胆小,秦大小姐一来,她就慌慌张张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她抱起榻上的东西就要走,没想到一紧张,手上就没抱稳,那东西稀里哗啦刹时撒了一地。
桃儿哭丧着脸蹲下,在秦玉甄冷冷的目光下抖抖瑟瑟手忙脚乱的捡着地上的东西。
哼,还真是没出息。秦玉甄目光一收,却瞥见地上掉着一块绢帕,上面除了绣着一对交头鸳鸯,底下好像还绣了一朵梅花。
“卉儿,去,把那帕子拿来我瞧瞧。”
卉儿去地上捡了起来。
秦玉甄接过来拿在手里,脸上慢慢变了颜色。“翠竹,你过来。”
”这块绢帕是谁的?”
翠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还和颜悦色的小姐这会已经变了脸色。
她战战兢兢回到:“这好像是?是容少爷之前拿回来的,我,我看容少爷也不用,就把它放在柜里了。”
“哦,是吗?”秦玉甄一张脸此时已经冷成了冰霜。
“小姐。”卉儿奇怪的问:“不就一块帕子么?”
秦玉甄低头看着帕子角落绣的那朵梅花,心里已是一片冰凉。
‘梅、竹、兰、菊’,贇州城里最出名的青楼,那些倚门卖笑的娼妓,手里最不缺是就是这种绣了自家图案的帕子。
“翠竹,你说容少爷这几天出去做什么了?”
翠竹低下头,轻声回道:“小,小姐,我不知道。”
“不知道?很好!”
陈青醁从前院回来时刚好是酉时,她踏进院里,就看到小丫鬟桃儿傻傻地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陈青醁问她。
桃儿不敢说话,只拿手指了指里面。
“怎么了?”陈青醁抬腿进了屋,只见秦大小姐端坐在椅子上,见她进来,一双眼睛便冷冷看了过来。地下几个丫鬟屏气敛声,连叫她都没敢叫。
“这,怎么了?”陈青醁心里有点发虚,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恼了这位大小姐。
秦玉甄冷眼看她,红唇一启,说:“我还当容少爷这几天忙什么呢?忙的饭都不想吃,原来是心里念着哪个相好的姑娘,所以相思得连饭也吃不下了。”
这是哪跟哪?陈青醁想笑,“什么相好的姑娘,你……”
说到这,她停住了。只见秦大小姐轻轻拈起一块绣鸳鸯的帕子,一双杏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这……”陈青醁顿时尴尬起来,看来这秦小姐是误会她了。
她只好解释道:“这是别人送的,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就,就想着丢了怪可惜的,于是就拿回来了。”
秦玉甄冷笑一声,“别人送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陈青醁说道:“那天我只是从那里路过,谁知道那人就扔了一块帕子给我……”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事实就是这样子的。
“我想到哪里去了?这难道是什么?郎有情妾有意,连这鸳鸯帕子都送给你了,你还好意思说没什么?呵,背着我的眼,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秦玉甄语气冰冷,却挡不住心里的的悲愤。
别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寻花问柳,可她不能忍受她也这样,她秦玉甄想要的是和她恩恩爱爱长相厮守,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屋里站的的几个丫鬟个个低着头,她们就算再傻,也从头到尾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陈青醁看着秦玉甄,秦大小姐偏过头去,脸上是难掩的悲伤。
她这副模样,看的陈青醁心中也难受起来。
她放软了语气,说道:“你放心,我并不是那种轻浮的人,决不会做那种苟且之事。”
……
“你要真不信我,我现在便对天发誓:神明在上,要是我真做过那无耻之事,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25几分坦白
几个丫鬟显然是被陈青醁这番赌咒镇住了。
桃儿捂眼:呜呜呜……真是太感人了, 容少爷为了小姐, 都可以拿自己性命来证清白。
翠竹:不是就不是, 又何苦发这么大赌咒。
卉儿抬头一脸深思状:神明真的还管怎么劈人吗?
秦玉甄神色一动, 起身就往外走。
陈青醁眼睁睁看着她,想都没想就赶紧跟着出去了。
卉儿回过神来,刚要抬腿走, 翠竹一把拉住了她后摇摇头:“你别去。”
秦大小姐一路朝前走,陈青醁一直跟在后面。
“秦小姐。”
……
陈青醁简直拿她无可奈何, 这算怎么回事,信不信的, 你倒也给句话啊!
前面有几个婆子和丫头在打扫游廊, 见了两人一前一后走来, 便好奇地停了下手来。
“小姐。”
“小姐好。”
秦大小姐视而不见, 冷着一张俏脸面无表情地快步走了过去。
“容少爷好。”
陈青醁朝她们点点头,态度友好地笑了笑, “没事,你们忙你们的。”
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哄好这位大小姐, 陈青醁叹息一后跟了上去。
“秦小姐……”
“秦玉甄!”
陈青醁没法,她几步上去抓住了秦玉甄的手腕。
“你先停下来好好说话行不行。”
秦玉甄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 终于开口了:“你放开。”
陈青醁老老实实放了手, “是,是我有错在先,是我不该把那东西拿回来。可是有什么话,你可以当面细问不是, 为了一块莫名其妙的帕子,你都逼的我发毒誓了,你还想要怎样?”
“谁逼着你发毒誓了。”秦玉甄冷冷说道:“还有什么要问的,这种贴身的东西,别人给,你就接,你可别跟我说不知道什么是‘以物送情’,哼,你当时怎么想的,你自己还不清楚!”
秦玉甄说完,又冷笑了一下,“我猜那送帕子的姑娘应该长的不错,要不然……”她狠狠瞪了一下陈青醁,“要不然你也不会把那东西当宝一样拿回来!”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冤的陈青醁欲哭无泪,我能想什么,那人长的啥样我都没看清,当时不过被冯老四一激,她就随手拿着了,谁知道会有这以后的事。
秦大小姐说完就走,陈青醁只好又跟着去,今天要是不说清楚,这事以后就没完。
到了东园,进了院门,秋纭正好看见了她们俩,本来满心欢喜的她看到两人神色不对后,便停住了脚步。
“……你这千金贵体的,气着自己倒不值得了,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就去问问跟着我出去的那些人,看我有没有去过一次那种地方,有没有相会过谁……”
陈青醁一边说一边跟着进了屋。
秋纭在这边看的真切,得,瞧这情形,两人是又闹上了。她想了想,转身走去旁边一间厢房了。
里面屋里,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动了真气,一个满腹冤屈。
这边厢房外,秋纭正扶着安嬷嬷急匆匆地往正房这边赶。
“丫头,你刚刚说姑爷怎么了?两个人怎么好端端地又吵起来了。”
秋纭说:“我也就听了那么一耳朵,好像是姑爷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小姐大概就为这个生气了。”
安嬷嬷经的事多,秋纭这样一说,她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唉!这两个冤家,还真不让人省心。
秋纭搀着安嬷嬷进来的时候,屋中安安静静的。秦玉甄坐在窗前,眼睛看着外面,陈青醁看着秦玉甄,谁也没说话。
“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闹成这个样,成什么体统。”
陈青醁:“安嬷嬷。”
“唉,容少爷,我问你,玉甄气的事是不是真的?”
陈青醁斩钉截铁:“没有。”
安嬷嬷听到这句话就放心了,
她拄着拐杖走到窗边,“玉甄,你听我一句话,既然都说了没有,你也就别再气了,姑爷在外有交游,常常要喝酒应酬,只要能洁身自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呢,话说回来,姑爷年轻,见了漂亮的姑娘,就算有些手脚不稳,那也没什么……”
嗐!这老太太,陈青醁一急,这到底是来劝和还是来劝分的,什么手脚不稳?这不往我头上泼脏水么?
“嬷嬷,你等等,你老是误会了。”
安嬷嬷语重心长的说道:“无风不起浪,这也怨不得她生气,现在你们好好处着,等以后成了亲,你就是想多讨个姨娘,那也不是不可以的。玉甄呢,虽然醋心重,但也不是那种心地狭窄安不得人的……”
秦玉甄听到这里,气的一双眼睛都红了一圈。
还姨娘呢,陈青醁急的肝火往上冒,她朝秋纭用力使了使眼色:还不快扶老太太走!
幸亏秋纭这丫头不像那个卉儿,一见陈青醁这样,她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嬷嬷,嬷嬷,姑爷在这呢,有什么话给她们自己说,咱们还是回去吧。”
安嬷嬷点了点头,对陈青醁说:“那你们就好好说清楚,这都快到年了,数着日子没多久就要成亲了,不要为一点子事就闹的不像样。”
安嬷嬷说完,便叫秋纭:“咱们走吧,留着她们好好想一想,这两个人过日子,又哪有不拌嘴的。”
安嬷嬷和秋纭出去后,气氛便开始沉默了起来。
陈青醁慢慢走到窗前,窗外是一片小小小花圃,几级石阶上摆着一些瓦盆,里面残留了一些花石,墙角处种着几株海棠,虽然是冬天,可这几株海棠树却依旧叶绿枝茂,让整个园子不至于那么萧条。
“你喜欢海棠花?”陈青醁没话找话问着。
意料之中的事,秦大小姐并不会回答。
“海棠是花中神仙,我在京城的时候,那住的地方也有不少海棠花……”
陈青醁缓了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人伤感的样子,她心里顿时难受起来,这难受,为她,也为自己。
“玉甄。”陈青醁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我们从开始到现在,算一算时间,也并不长……”
秦玉甄闭上眼睛,任她往下说。
“其实……其实我是不该来贇州的,我这一生虽然做了不少错事,可说起来,这次却是我犯的最大一个错误,虽说当初来的初衷并没那么坏,也,也情实可悯,可是,我却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招你。
陈青醁说的有些艰难,“也许人的私心就那样,也许,我是着了魔,明知道不可以,却仍旧对你起了不该有的歪心,违背了伦理,自己却舍不得放下……”
秦玉甄心中微微触动,她睁开眼睛,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陈青醁平缓了一下心情,接着说道:“我何德何能,能蒙你这般垂爱,现在想想,我其实真该死。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几次想要对你说出实话,可是想来想去,却总是两处为难,我既想周全你,又想保全自己。所以,才弄成现在这种局面。是的,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以为待你好,顺着你,便可以减轻一些罪孽,可我,还是伤了你。”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秦玉甄蹙着眉,很是疑惑地问道。
陈青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也知道,非分的福求不来。天理昭昭,一冤还一报,不管怎么做,我也不能补偿自己所欠下的冤债,所以,趁着现在还不是无可补救的时候,我……”
说到这里,陈青醁有些哽咽难言,“耽误了你这么久,我也很抱歉。”
秦玉甄死死盯着她,“什么叫耽误了我这么久?你说的这些指的是什么?”
“你先让我说完。”陈青醁道:“有些话,压在我心里太难受了。”
“虽然我并不想欺瞒你,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秦小姐,若是之前有冒犯你的地方,还请你看在我曾经真心待你的份上,能原谅我一二。虽然这份感情不容于世。可我对你这份心从不曾有过半丝虚假,即便有时是痴心妄想了些。”
秦玉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面对着面问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给我说明白,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玉甄早已被她这番话弄的心神不安,要是为刚才那事,绝不至于说的这样哀切。
陈青醁看着她的眼睛,心生悲感:“我一生孤苦无依,之说以放不下这份感情,是因为我想在以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