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卖货娘子 (10)
么多箱子来?”一个女人放下手里的活计,忍不住问道。
“这谁知道,瞧那些箱子都挺沉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
……
人说防火防盗,可就是不能防人口舌。在秦家人走了以后,这闲言碎语油开始慢慢散布出来了。
“诶,你们听说了没有?那秦家又退亲了。”
“不该吧,这是怎么回事?本来不是说好年前成亲的么?秦家怎么就退了?”一个嘴碎的妇人连忙打听到。
“嗐,还能为什么,那秦家小姐眼光高,看不上人家呗。说退就退,这事立马就黄了,秦家那天不是派人送了好几箱东西来么,我说呢,要是秦家为了亲事陪送的,怎么上面连根红绸子都没捆一根,光秃秃的几个大箱子,悄没声息的就抬进那家院里了,原来啊,那是私下里赔给人家的几箱子大元宝。”
“啧啧,秦家手笔还真是开阔,为了堵人口舌,都几万几万的银子砸。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人也没气性了,一个大老爷们,给些银子就被退亲,以后被人说起来,还有什么脸面。”
一边有人嗤笑道:“那还能怎么办?秦家家大业大,别说什么大老爷们了,就是堂堂一英雄好汉,那秦家都可以势压。我看呐,这秦家小姐八成是还惦记着京城来的那个小白脸,要不然,她也不可能连着退掉几门亲事,这个不行那个不成,难道她是想嫁给天上的玉皇大帝不成!”
“对对对,我前些日子还听一个媒婆说,那人就住在秦府里,你们想想,这都不避嫌,藕断丝连,谁知道两个人是不是有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这可说不准,这深宅大院里的事,咱们谁知道怎么样呢。”
……
别的事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不过,没一两天,秦家取消婚事的事就传的沸沸扬扬了。秦府之前准备的红柬都还没发出去呢,这事就已尘埃落定了。
腊月初九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雪,那雪纷纷扬扬,铺的大地是一片银装素裹,再有不久,就要到年了。秦府上上下下开始忙碌起来,洒扫掸尘,请香祭灶神,腊月二十四,灶王爷上天,二十五开始打糕蒸馍,杀猪宰牛,置办各种年货,从腊月初头开始,一直要忙到除夕才算完。
这个时候,东院里一片静谧。秋纭提着手炉从后厨沿着围廊一路过来,转了个弯子,迎头就看见一个请安回事的小厮正从月门出来。
“哟,秋纭姑娘,忙着呢?”
秋纭好奇问道,“你这是打哪里来,回的什么事?”
那小厮道:“秋纭姑娘,刚刚外头来了一个马车夫,说是给小姐带了一样东西回来。”
“马车夫?”
“那人带了什么东西进来?”
“恩,也没别的什么,好像就一块绢帕子,说是要还给小姐的。”小厮认真答到。
“一块绢帕子?还给小姐的?”
秋纭心里一惊,“没事了,你先出去。”
“一块绢帕子,该不要是小姐送出去的那块吧,皇天菩萨保佑,千万不要是那块。”
秋纭慌慌张张一路担心,就连进个门也小心翼翼。
外间几个丫鬟都在,秋纭放下了手炉,蹑手蹑脚掀开了里间的暖帘。
屋里头,秦大小姐正轻闭着眼睛安安静静靠在椅背上,她唇染丹朱,神色安宁,看上去整个人淡雅的宛如江南四月的烟雨。旁边一个小红木桌子上面,赫然放着一块荼白色的绢子,上面绣着的两颗鲜红色的相思子。窗外隐隐的几丝日光从窗外映照进来,仿佛整个冬天的孤寂就沉淀在这里。
秋纭看着此情此景,却早已忍不住泪从中来。
77独根孤种
秋纭一向心重, 见小姐如今这样, 心里止不住就伤感的不行。她在小姐跟前这么多年, 眼里看的听的, 小姐何尝受过这么多委屈。唉!这事情到底有什么缘故,她一个做丫鬟的也不好问。
现在外面都说姑爷忘恩负义,辜负了小姐, 实在算不上什么谦谦君子,之前和小姐恩恩爱爱, 鹣鲽情深,到头来, 受苦的却是小姐一个人。不过仔细想想, 姑爷品性还是端正良善, 就算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对人却总有一种回心的好处,要不然, 小姐也不会这样痴心痴意地思慕着姑爷。
秋纭站在那里久了,秦玉甄便缓缓睁开眼。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秦玉甄说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
“没事。”秋纭闷闷道:“小姐, 这天气冷,嬷嬷叫我来问你想不想吃些什么药膳, 她好叫厨房做。”
“不用了, 那东西我也不吃,以后嬷嬷要是再问,你别应她就是。”
“哦,知道了。”秋纭一边说一边看着她把搁在桌上的那块帕子收起来攥在手里。
“老爷回府了没有?”秦玉甄问。
秋纭道:“老爷还不曾回来, 听何管家说,昨儿又请了一个大夫出城去了。看样子,堂少爷那里只怕不太好。”
自那天庄里来信又多少天过去了,秦天望到现在还没清醒的过来。看样子情况确实不太妙。老爷子虽然软禁着秦天望,但也不至于真想要了他的命。
“何管家还说了,老爷出门出去了,有几个管事的人跟着,小姐有什么事也不用担心。”
秦玉甄走到窗边,外面天寒地冻,园子里已是厚厚一片白雪。
“……倒为难他操心了。”
虽然平时何管家也掌事,可这年下的事情却多了不少,除了府里各种事情要安排,外面那些铺子到年底了又要进来盘账对账。老爷子出城后,别说何义年岁也大了身体吃不消,就是他有三头六臂,怕是也忙不过来。
秦玉甄心不在焉,话虽这样说,却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要认真算起来,为情所困秦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有出府了,自过了初冬以后,她就连府里也没出去过几回。
她也不想出去。
哪儿也不想去。
这天晚上,秦老爷子依然没有回来。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一向不来东院的何管家却急急忙忙赶来这里了。这外面天气寒冷,何义却走了一身汗出来。
秋纭亲自过来倒茶,“何管家,你先喝茶,小姐都等会就来。”
何义拿起杯子又放下来,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思来喝茶。
一等等了半炷香,秦玉甄才姗姗来迟。
“小姐。”何义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何管家辛苦,你来是有什么事情么?你坐。”
秦玉甄一袭素白衣裙,款款走来,她素颜不着脂粉,下巴尖尖,头上也只簪了只芙蓉缠枝玉簪在发间,身形比起病时还瘦减三分,看上去弱不胜衣,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何义眨了眨眼睛,怔了片刻才放缓了声音说道:“小姐,这事本不该来找你,不过,老爷这几天不在,我实在是做不得主……”
“到底是什么事情?”
秦玉甄不明白能有什么事让何义这样为难。
何义道:“小姐,是这样的,堂少爷之前不是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么,那女人怀了堂少爷的种,现在都生下来了。”
“哦,是么?”
……
何义还等着秦玉甄问下去,谁知道大小姐连多余一句话也没说。
谁都知道小姐和堂少爷不对付,这好好的又要提起那些糟心的事,也难怪小姐不喜了。
何义讪讪地接着说道:“……孩子是生下来了,不过,那女人恐怕是不行了。她无亲无故,就她独自一个人住着,屋里没有一个稳婆在,要生不要生的,谁也不知道。大概是疼叫的厉害了,她隔壁邻居一个老婆子才过去帮的忙。好巧不巧,昨儿晚上又下了场大雪,这半夜三更的,就是叫大夫去也去不了,等早上稳婆赶过去的时候,那女人血流不止,口里就只剩了一丝气,连脸都黄了。”
“……”
“这些你都听谁说的?”
何义道:“今天一大早,那个帮忙的老妇人就来了,说是那女人快不行了,人死在那里晦气。只是那孩子毕竟是秦家的种,秦家的子孙,她也找不了别人,现在人还在门房里等信呢。”
“……”
“小姐,说起来,这事咱们也该出面安置,就算死人不管,那活人总得……”
“现在那孩子在哪?”秦玉甄问。
“这大冬天的,那妇人一路抱着就过来了,虽然惊了点风,但现在府里几个嬷嬷在屋里带着。”
“是个小子。”何义补充道。
“所以小姐,你看,这事该怎么收场……”
“毕竟是一条人命,既然人都要死了,之前的事又何必计较。何管家,你派几个人去安顿一下,若是那女人死了,也好生安葬了吧。”
秦玉甄端起茶杯抿了口热茶,“那个老妇人想要什么?”
何义反应了过来,忙道:不过是一个穷婆子,别的她也不敢想,只说要些银子,拿点好处就是,我等会叫人随便打发她几两银子就是了。”
“既然这样,你去叫人先取一千两银子出来。”
何义:“这?给那老妇人?”
“钱我可以给,不过,她要对一些事守口如瓶,等过完年后,她想去哪里就不要再让人在贇州城里看见她……”
这年底腊月里,什么生意都好了起来,大家要置办各种年货,缝制新的衣裳帽子,城里的糕饼铺,咸肉铺,布店粮店,金器银器店前人来人往,就连寿材铺里生意也不差。
一大早上,铺子里就卖出去了两副棺材,一大一小。说是一个女人生孩子时死了,大人没保住,小的也死了,一尸两命。可怜这年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在鬼门关里,这大年下的,连年都没过去,也叫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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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就到了除夕,外面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整个城里上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过了年,到了正月,初一,十五,拜完年后就是元宵佳节。
冬尽春来,化了雪,漫天遍野便全是绿树红花。
今天正好是初一,秦府正门前,正摆放着一顶精致的青幔翠顶轿子,后面是一色齐整的马车。没过多久,卉儿就和几个小丫鬟嘻嘻哈哈就从门里出来了。
秋纭跟在秦玉甄的后面,跨过门槛,出了大门外。
“小姐,你小心点脚下。”
秦玉甄站在门前,初春的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人间四月天气,蝶飞燕舞,花开草长。
“秋纭,叫人把东西带上,咱们走吧。”
“知道了,小姐。”
一行车马软轿出了城角那条龟背大道,一直望西走,出了城门,便有一座娘娘庙。
不过辰时才过,现在贇州城里便已人声鼎沸,路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行人。
等秦家大队车马渐渐走远,路边一个人便好奇地向人问道:“才刚刚过去的是不是秦家小姐的轿子?”
“可不是,除了秦家,这贇州城里还有谁家有这等势派。”
一个人道:“秦小姐这又是去庙里烧香呢。”
有人插嘴道:“还真是稀奇,你们说,这秦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不想着好好找个好夫婿,倒常常往庙里去逛,这算什么事么?”
闲着看热闹的人就是多,这人话音才落,旁边有个人就凑上来说话了:“你这话说的,人家连孩子都有了,还找什么夫婿重婚另嫁。”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那秦小姐嫁都没嫁,怎么就连孩子都有了?小心秦家人听到了,打你一顿死!”
“嗐嗐,我还不知道,我问你们,现在那秦府不是有个几个月大的孙少爷么?”
“是,好像那是秦家抱养的一个小孩,不过听说底子弱,大冬天里惊了风,可怜见的,一生出来就得了童子痨,我看啊,活不活的长久都是问题。”
“正是这个了。”
这人四处看了看,悄悄说道:“有人说,现在秦家那个孙少爷,其实就是秦小姐和人生下的私生子。”
“啊!这,这可不能胡说,你是越说越离谱了。”
“我胡说?你去问问别人,就去年的时候,秦家就时不时的请大夫,对外说是秦小姐身子不好,给大夫看病呢。我猜啊,其实是那秦小姐有了身子不好往处说,要不然,秦家哪能那么着急选女婿呢?更何况那秦小姐天天呆在府里不出来,外面说孩子是从别处抱养的,可这深宅大院里的事,谁还不知道一些啊。”
“诶,你还别说,之前秦老爷相好了几个人选,蹊跷的是每次临到要和秦小姐拜堂成亲了,事情又变了,难不成?”
几个人压低了声音,“照这样说,这事还真有可能,那你们猜猜,这孩子的亲生父亲会是谁啊?”
“嗬!这还用得着猜?那秦小姐就没断过念想,天天还望着京城那小子回来呢?”
“对对对,保准就是那个小白脸了!你们说,秦家那个什么堂少爷差点就摔死了,平生万幸,一条命虽然保住了,可人傻了,以后肯定难以传宗接代。如今这孩子成了秦家的独根孤种,也难怪那秦小姐这么上心了……”
78京城
既然人一直在秦府里住着, 在旁人看来, 这孤男寡女, 一个有心, 一个有意,两人难保不会做出有违。。的事来。说不定,有些事情都是秦老爷子允了的。
人说防火防盗, 就是不能防人口舌。像秦老爷子这样有名望的人,也拿此毫无办法。说的多了, 假的都要变成真的了。
光阴荏苒,鱼鸟沉浮, 云烟变灭。
曲尽后, 人亦散。须臾间时光如梭, 刹那便是岁月经年。一年又一年, 秋尽冬来,又有多少花开花落。
——
三年后。
当今天下四方太平, 昌明隆盛,只要不是灾荒年, 这里便是盛世。
城繁华,十里长街, 那些坊巷市井, 酒楼歌馆重檐鳞次栉比。
这里离着西城门不远便有一处新砌不久的宅院,屋顶上青瓦翘脊,金檐玉窗,一看就是个大户的人家。
这家正门底下, 正站在一个身穿皂沿边青衣长袍年轻人,这人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起,上面一顶红绢抓鬚儿头巾,面色白皙,虽然唇上只留着少许胡须,但其背挺腰直,神态潇然,端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
“大师。”旁边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等了半天,问道:“你瞧瞧,我这宅子可有什么不妥么?”
“这个么?”年轻人转过身,说道:“您这宅子,后有高靠,前有秀水,这选局立向倒还不错,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大师,你就实话实说吧。”
“那,您看看,贵府这大门上头不是有条横梁么?”
“正是。”
“这所谓旺宅,首重大门,以大门为气口,纳气旺则吉,衰气则凶。这横梁压门,主人一进大门即受压制,主家中人丁无法出人头地,一世仰人鼻息、郁郁不得志,压抑终生,此乃大忌。”
这风水讲究阴阳、五行、八卦的,这么明显的错误,这户人家要么得罪过别人,被人乱指点了风水。要么就是遇上了个学艺不精的菜头。
那中年男子惊出一身冷汗,“难怪了,自打建成这座宅院后,我这是年年拜佛年年不利,原来还是家中的风水不利。”
“还有,这院墙不可太高,您瞧,您这院墙的高度都比配房的檐口高了,这叫过头院,犯了此煞,主家必定官运不通,功名不济。”
“原来如此,那,大师,这可有什么化解没有?”
“这倒不难,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用麒麟一对,头向外摆放便可以了。”
“哦哦,那大师你再看看,我这南边的院子可有什么不对?”
年轻人笑了笑,从进门到现在,说了这么久,自己连口茶水都还没喝上。
“……张老爷,您也别急,我看前面路边就有个茶水摊,要不,等我先去喝碗水再回来替您瞧?”
中年男人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哎呀!你看,我这一急,就什么都忘了,失礼失礼!大师先请里面坐,贱内也准备了一桌酒席,等中午吃过饭,咱们再到处看看不迟……”
……
从上午巳时到下午申时,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那位年轻的风水先生出来时,外面天色还正好。
虽是天子脚下,可因为这儿挨着西城门,要是从这里去城东,算起来多少也有一二十里路。
年轻的风水师谢绝了主家的好意,自己搭了一乘轿子一路到了城东。这一路车水马龙,尘世依然纷扰熙攘,外面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沿河不远处,一个瘸了腿的人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下。好半天过去后,他才看见那个身穿皂沿边青衣长袍年轻人慢慢下了车轿。
旁边一个伶俐的小贩忙挑了笼子上去,“这位爷,刚刚出炉的干肉烧饼,要不要买个尝尝。”
这年轻人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城根脚下的人。
“不用了。”说完,回身就走。
“唉唉唉!你别走啊!”那瘸子忙扶着地站起来。“……青醁,你,你等等我。”
冯老四一瘸一拐,奋力追赶着上来。
“青醁,你等会我,我有话跟你说。”
陈青醁面无表情。
冯老四拖着一只脚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
“青,青醁,咱们好好说两句话行不行?”
陈青醁看着眼前的冯老四,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你也该有些分晓,咱们早已经两清了。”
冯老四讨好道:“青醁,我,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几天都没吃过饱饭了,如今我脚也疼,身上连个请大夫的钱都没有。”
“冯老四,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这一把年纪了,不要连那张老脸都不要了。”
冯老四脸色苍凉,“青醁,我都这个样子了,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有十几年的交情,就算不看在我们先前的情分上,你也该看在我大哥的面子好歹帮我一把,难不成你还真狠心看着我走上绝路啊!”
冯老四从江南死里逃生回到京城后,这几年为了治腿病花了不少银子,他孤身一人,拖着条断腿一年一年坐吃山空。日子越到后面就越来越难,逼不得已,他也只能来找陈青醁。
“之前就算我对不住你,别的好处我也不敢想,要不,你给我点散碎银子也成,就当我借你的,等我以后有了钱,头一注就还你。”
陈青醁摇摇头,“冯老四,这点好处你也不用想。不过你放心,看在以前的情分上,等你病老归天那天,我陈青醁一定会好好替你发丧,让你死有葬身之处。”
冯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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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南角有棵大榕树,这个时节,大树上长着郁郁葱葱的枝叶,树下一座青砖院子的院墙不高,上边长着一些藤萝,从这头一眼望到那头,上面虽然绿葱葱的一片,却没有一朵半朵的花儿,倒是院墙里头伸出几枝海棠树枝,上面一两朵海棠花开的正艳丽。
东头一间屋子里,陈青醁换了衣裳,倒春寒过了以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镜中人脸庞清秀,眉眼舒展。若是嘴唇轻轻一抿,一边的脸上便会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明镜催人白发多,何用人间岁月催。”
陈青醁莫名说了这么一句,便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院里有个头上绾着纂儿的女人正站在院里晾衣裳。
“哟,陈姑娘,你这是又要出去呐?”
“是啊,徐嫂。”陈青醁打了个招呼。
那女人脸上挂着笑,一边晾着衣裳,“要不,晚上等你回来,我们一家子也请你吃个饭?”
“徐嫂不必客气。”
陈青醁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出门了。
“哎……”那徐嫂还想多问两句,一转头,却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79久别重逢时
“嗐!这人, 每次都还没说什么呢, 她心里倒事事就明白了。”
徐嫂一边晾衣服, 一边唠唠叨叨着:“这一个人也不容易, 想替你相个人吧,你还总不愿意……我也是白张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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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街市上人来人往依旧很是热闹。此时已是初夏时节,沿河边上的草木历了暖风润雨, 郁郁葱葱苍苍翠翠地舒展开来。
陈青醁出来的时候还不到未时,顶头上日头很大, 照的人几乎都睁不眼睛。君子固然爱财,但这种天气, 陈青醁一般出来的少, 就算有时出来, 也不过打个转身就回去了。
“哟, 六爷,忙呢?”
“小陈子, 又出摊呐?”
陈青醁礼貌地笑笑,“可不是, 这逢五逢十的,我也该来一趟的。”
和附近几个相识的人打过招呼后, 陈青醁这才收好油纸伞, 摆好算命摊子。
但凡世间的人,只能在世上走上短短数十载春秋,且还受种种命格所困。对于算命之事,虽然有些人不信, 但有些人则深信。今天虽然热了点,但过来卜卦算命解签的人却不少,其中有生人,也有不少熟客。
时间还不到未时,可这会儿前面已经等着好几个人了。
坐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才调入京城不久官员的夫人。其实真心来这儿算命的,除了那些言语慌乱,神色急躁的人多是有灾殃难事的外,十有七八是迷途不知前路来问前程的。
陈青醁把手上生辰八字贴叠好,然后细细观察了来人一番。
“……以面相上说,眉为两目之华盖,眉长而绣者贤妇,眼绣而清者贵阁。夫人一看就是大贵之相。”
“大师,果然是真的?”这妇人眉开眼笑,伸手摸了摸眼又摸了摸脸,“还别说,像我这样的富润的,肯定是大贵之相。”
“夫人日元五行为水,而贵府老爷日元五行为木,水生木,木水相生。此乃大富大贵之象,贵府老爷有您这位贤内助,他年必会高发,到时候,您两位便可共享太平之福……”
陈半仙儿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这些官家夫人最关心的,其实也不过是些富贵荣华,一生禄食无忧之类。只要说的好,这些富贵太太们听了自是满心欢喜。
妇人听了,果然喜不自禁,“借你吉言,等来年发达了,我一准会来重重谢你。这些银子,先权表谢意,还请大师收下。”
“客气客气……夫人慢走。”
陈青醁微微一笑,收好了银两。
“下一位!”
“大师,你给瞧瞧,我这八字如何?”
陈青醁接过生辰贴,“男命,癸巳,乙卯,癸未,乙卯……”要解一个人的命数,便要用生辰八字进行阴阳五行、天干地支的推算。
街市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不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驾马车慢慢停在了路旁。不一会,车中伸出一双尖尖玉手,轻轻拂开了软帘。
陈半仙正拿笔用工楷誊写着一张生辰八字。这样的天,虽然只穿着一件单袍子,但时间久了,她背上不免就有了些汗意。
但凡这世间的事情,总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或许是心有灵犀,或许是顿开了一道迷障。写着写着,陈青醁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收,然后缓缓抬起头。
人生种种,最不易的,就是久别后重逢。
秦大小姐静静站在远处,仙姿窈窕。
仿佛前世今生,两人隔着一条道路,遥遥对望。有的人,只轻轻一瞥,就落入彼此的眼眸。
陈青醁回过了神,她收回目光,依旧攥着笔在纸上写着字。
一个温柔貌美的女子久久站在那里,不一会,旁边有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咦,大师,怎么你和那女子不认识么?她怎么还一直看着你?”
“是啊,那么一个好看的人,也不知是哪家宅眷?”
“……”
陈青醁只好停下笔,朝秦玉甄望去。
看的久了,秦玉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下一刻,她便径直走了过来。
跟在后面的是秦家几个护院,这几个人,陈青醁是再熟识不过的。她看着眼前一步步走来的人,面上平淡如常。
旁边一位等候的人见来了客,忙热心道:“诶,这位姑娘,你也是来找大师算命的吧,来来来,坐,我和你说,咱们这位大师一手的好本事,看相、算命都灵着呢!”
后面几个护院对视几眼,面面相觑。
“哦,是吗?陈半仙?”秦大小姐看着旗上那三个字,幽幽道:“原来我都不知道。”
“何止半仙,咱们这位风水算命大师就是个现世的活神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位姑娘,你今儿可算来对了。”
既然天命无缘,又何必有这种相逢。陈青醁眼睛盯着桌面,她脸上冷然一笑,“这位小姐,我这里正忙着,若是没有别的事……”
话还没说完,只见秦大小姐已拈出了一张银票,“既然大师这般厉害,那就烦请大师你帮我算算了。”
陈青醁一噎,看着秦玉甄手里那张银票,脸上不由就抽搐了一下。
“……”
“那,请问小姐具体是想问什么?”
“问什么?”秦玉甄垂下眼帘,“自然是问姻缘了。”
陈青醁脸色一变,“请问小姐的年庚?”
秦玉甄盯着她,“我的年庚?我的年庚你难道不清楚么?”
“咳咳……”
陈青醁重重咳嗽了两声,正经道:“我看这位小姐行止不凡,眼神清朗,目下润泽,生平多福而富贵,若能高山遇流水,必是好景佳人共白头。”
“……”
陈青醁硬起心肠,继续道:“既然是难得的美眷良缘,若是婚后,必宜子多福……”
“呵,好一个宜子多福。”秦玉甄冷笑道:“原来这世间,最听不得的就是算命先生的嘴,姻缘随口定,一半真话,一半假话。也不知你何时是真情何时是假意,陈青醁,若是我真与别人高山流水好景共白头,是不是你心里就愿意了?”
80风月债
“这话说的, 我愿不愿意好像还碍得了谁似的?什么真真假假, 这算命之事, 你若相信, 那就是真话,你若不信,那就是假话。秦小姐, 我也知道,你不就想自己嫁个好夫婿, 你情他愿,两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么?难道我还说错了?”
“……陈青醁, 你, 你是真心这样想我么?”
“呵,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秦小姐, 这姻缘之事可不是我定的了的。不管我算的如何,你不愿意听, 那就请便。”
秦玉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陈青醁, 你这是要赶我走?”时隔多年两人彼此见面,竟是这种情形。
“既然咱们都已经恩断义绝了, 现在又何必爱恨牵扯不清。秦小姐, 你看,我也正忙着,若是没有别的事,还烦请你走开行不行?”
陈青醁以前还从没这样无情的和她说过话, 秦玉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脸色变得苍白。
陈青醁也毫无畏地回视着她。时隔几年,很多事情都已经成了过往,就算再度相见又怎样。蝴蝶飞不过沧海,两人之前的恩爱缠绵,终敌不过红尘中的无缘。
三年了,秦玉甄依旧还是那副令人心动的容颜,粉黛双蛾,冰肌无瑕。两人之间离得那么近,近的陈青醁能细细看到她眼里的风华和她精致妆容下的憔悴。
“陈青醁,我知道……”秦玉甄神色凄艳,“我之前给你的那封信……”
“别说了,秦玉甄,你不用再说了?”陈青醁不想记起那个让她万念俱灰痛不欲生的冬天,那年的冬天是那样的冷,冷的她整整一个冬天都没把心给捂热过来。
“……无论对错因果,那些往事就让它全部过去吧。”
最好是忘了彼此的曾经,形同陌路。
心上人这么绝情,绝到令秦大小姐黯然神伤,“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京城么?”她望着陈青醁,神情凄艳,“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就算知道又怎样?世道叵测,人心易变,两人就算共枕欢娱了又怎样?不管是之前、现在、还是以后,不该在一起的,终究不能在一起,无缘、无份。”
“人心易变?那你变了么?”秦玉甄追问着,声音有些发颤:“陈青醁,这么多年,你变了没有?”
陈青醁垂下眼帘,许久后才冷淡道:“……呵,这世道,还有什么是可以长久到底的。秦玉甄,你走吧。”
“……”
秦玉甄浑身微微颤抖起来,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起先周遭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看情形大概也猜出一些了,有人簇簇私议道:“……原来两人早认识的,我说呢。”
“看样子是风月债了,这年头,负心的人可不少见。”
“人呐,要是一旦变心,那翻脸比翻书还快,一点情分都不留。”
“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温婉的一个女子。”
“……小姐。”
那三个跟来的护院各自对望了一眼,又沉默下来。
喧嚷的街市中依热闹非凡,有人来有人往,这里还僵持着说不清楚,那边就有人慌乱地喊了起来,“皇天菩萨,庞老虎又来了,大家快走快走!”
果然,从街市拐角处走出来几个张牙舞爪的青皮棍徒,横在最前面手里缠着一条虎眼钢鞭的,就是这地界恶霸,庞老虎。
路边几个卖货的人见状,连忙七手八脚挑了担子就往巷子里钻。这里还没等秦家那三个护院反应过来,刚刚还在周围看热闹的人已散了无数。
来不及走开的陈青醁垂下目光,然后慢慢地收拾着手边的东西。
而秦大小姐显然还没从情伤里走出来。她望着陈青醁一举一动,眉里眼里除了痛楚,还有这掩不住的倦意,这一路千里迢迢来京城,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
……
“嗬!好你个老小子,叫你交钱不交!”
那庞老虎怒目圆瞪,一身的蛮肉,一来就劈手将个货郎担子夺了,“再不把银子交出来,我今天索性就打你个半死!”
“我,我真没钱……”
“没钱?”庞老虎一下暴起,抡起拳头就照着他的头砸了几下,那人惨叫一声往后躲,庞老虎又赶上去狠狠踢了几脚,一面骂道:“没钱!没钱!没钱还敢来这里摆摊,还打不死你了!”
那几个人狐假虎威的混混见势也冲上去狠狠跺了那人几脚,跺的那人口鼻都滴滴沥沥流出血来。
“庞爷,这老小子明天如果再交不出钱来,我们就把他的腿脚给卸了!”
“走!”
看完这一切的秦家护院被震慑的不轻。看样子,这人在外面行走,要是遇上这种硬茬,最好还是避开为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庞老虎是出了名的既贪财又好色,但凡见了有些姿色的,就两眼放光。
秦大小姐坐在那里一朵娇花似的,他远远一搭眼就瞧见了。
“哟哟哟,瞧瞧,那儿有个美人呢。”
庞老虎一手拨开身边的人,一边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那几个混混起哄“嚯嚯嚯”怪叫起来,“庞爷艳福不浅,今儿遇上个仙女了。”
陈青醁手上一顿,轻轻闭了下眼睛。
秦玉甄身边几个护院对视一眼,然后挺直了背脊跨到前面来。
“哟,还有帮手,就你们几个,我看还不够我一鞭子抽的。告诉你们,趁着大爷我这会心情好,你们把美人留下,然后再麻溜地给我从眼前滚蛋!大爷我就饶过你们。”
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这地头蛇也太欺压人了。三个护院忍无可忍。
“听见了没有,叫你们滚!”庞老虎双目一瞪,呼啦一下抽出了鞭子,大喝道:“我看你们是嫌命长了,敢来这里讨死,给我打!”
但凡这种市井上的青皮混混,其实最不讲江湖道义,一旦和人打起来,不管对方三个五个还是单打独斗,他们人多势众,一声令下,一伙人乱窜着就全扑上去了。
刚刚还沉浸在悲痛里的秦大小姐惊的一下站了起来,“小心!”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掌,那庞老虎扬鞭狠狠抽在一个护院肩上后,余下两个格斗了没过多久,便陆续被打倒在地了。
几个护院趴在地上满嘴是血,“小姐……”
庞老虎哈哈大笑了两声,“怎么样,美人,大爷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怎么样啊。”说着一双脏手就抓了过去。
秦玉甄“啊”了一声,慌乱后退了两步,眼看着那只手就要碰到她,只见旁边一把扇子伸过来,不轻不重地挡在了他手上。
“庞爷!”
刚刚收了摊子的陈青醁微微笑了一下:“庞爷好威风啊!”
81(改错字)她不理我
庞老虎看了看挡在前面的扇子, 脸上的肉颤了颤, “什么意思?没看大爷我忙着呢, 识趣的, 就赶紧滚开!”
“庞爷。”陈青醁把手收回来,侧身挡在了前面,“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着, 你这样恐怕不妥吧。”
“不妥?”庞老虎满脸横肉,一副凶相, “算命的,平时看你神出鬼没, 见了大爷我就溜, 怎么?今儿倒长胆子了, 敢来管这个闲账!”
“庞爷, 这天下姑娘多的是,您何必费这劲, 改天我请庞爷去风月楼喝酒,那里的姑娘多的是, 莺莺燕燕,庞爷喜欢什么样的就叫什么样的, 你看如何?”
秦玉甄静静地看着陈青醁的背脊, 目光幽怨。
“呵……”庞老虎把嘴角一撇,“看把你乖的,那些烟花娼妓有什么意思,你瞧这美人多漂亮, 长的娇柔妩媚,身段也好,腰又细又软,等上了床,不知道是怎么个销魂入骨的滋味,大爷我今儿兴致好,等大爷我上了手,以后玩腻了,让你也尝尝滋味怎么样,哈哈哈哈……”
陈青醁站在那里,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冷下来。
“你别杵在这里扫了我的兴,大爷我今晚一定要好好疼一疼这美人……”
陈青醁死死盯着庞老虎,眼里渐渐泛起了寒意。
……
“嘿,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庞老虎腾地一下瞪大眼,“你找死是不是!”说着举起拳头狠狠打过来。
陈青醁眼疾手快,侧身一避开后,一掌击在他手臂上,庞老虎大一声大吼,回手成爪以龙威虎势极速扫来,那力道霸道凌厉,带着一道劲风扑面而来。
后面的秦大小姐眼见着那爪就要劈在陈青醁身上,她不由失声尖叫了一声。躲也来不及,陈青醁当下横着扇子扛住了庞老虎下劈的一爪,一个踉跄,手腕被狠狠地一震后扇子脱手就飞了出去。
“青醁!”
秦玉甄惊吓得花容失色,一颗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
风驰电掣间,庞老虎抡起胳膊又是狠狠一扫,陈青醁赶紧退后一步险险避开,接着虚晃一招,一脚踹在了庞老虎腿上,就在庞老虎倒地的一霎那,陈青醁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就抵在了他的咽喉间。
没料到这算命的出手如此迅速。庞老虎一脚跪在地上气喘吁吁,那冰冷锋利的刀刃就紧贴在他脖子上,要是一个不小心,他的喉管就会被深深割断。
他眼睛使劲往下看向那把刀,“你敢动手!”
陈青醁冷笑一声,“不瞒庞爷说,我这别的不会,但是惯会用刀,是死是活,就要看你自己了。”
说完手一划,那刀口处就现出了一道血痕。
庞老虎浑身一僵,咽下一口唾沫求饶道:“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刚刚还揣着手看热闹的混混们一见势头不妙,怪叫几声就摩拳擦掌就就要围拢来。
“别动!你们胆敢再向前一步,我就了结了他!”陈青醁手微微一动,“你们敢试试?”
“别别别,你们都给老子走开!”这命在别人手里,庞老虎怎么也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样?庞爷,都是在道上混的,你讲信用,我就讲道义,只要你放了这位小姐,咱们今天的事就一笔勾销。”
“好说好说,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要早点说是你的人,咱们也不会有这么大误会了。”
陈青醁也不跟他啰嗦,“你叫那些人都先散了,不要我见到他们一个,否则……”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这性命交关的事。
“成,成!你们,你们都散了,都给我滚回去!”
那些混混面面相觑,磨蹭了一会,只好陆续走了。
除了那些远远站着围观的人,当场就剩下了秦家几个护院。
秦玉甄心中大恸,她看着陈青醁,秋水般的眸子里有着深深的爱恋。
她终究还是见不得自己受委屈。
“青醁……”
陈青醁默默把刀收了起来。
庞老虎望了一眼一旁亭亭玉立的秦玉甄,目光中透出一丝诡谲。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慢慢站了起来。
陈青醁冷冷盯着他,嘴边慢慢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庞爷,好走。”
‘呵’,庞老虎哼了一声,看了看四周那些瞧热闹的人,然后昂首挺胸走开了。
那几个护院擦了擦嘴边的血,然后相扶着站起来。
事已结束,陈青醁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青醁……”秦玉甄看着她的背影,“你可不可以不走?”
陈青醁没转过脸来看她,不过一个停顿的工夫,她便迈开大步一径走远了。
秦玉甄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明明两人都相爱过,明明那些温情还在,你为什么就不肯再回头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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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的天气,日长蝴蝶飞,天光也长,到了傍晚酉时时,天色依旧还光亮着。因为春祭才过,街面上还满满挂着不少灯花。
京城西南沿河一座酒楼的阁子里,几个青皮光棍正吵吵嚷嚷着喝酒划拳。
上坐的是一个额宽唇厚,面相很是的凶恶的大汉。
侧座一个人举壶替他斟了一碗酒,“庞爷,你再喝碗酒压压惊。”
庞老虎望地下啐了一口,“今天我是一时轻敌,没想到竟着了那小子的道。”
“就是,庞爷,要不是那算命的扮猪吃老虎,你也未必输。”
“呵,我还真小看那小子了。”庞老虎一气喝光了碗里的酒,然后粗声问道:“我叫你们去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这人回道:“庞爷,都打听好了,今儿那美人小姐听说是从江南来的,身边带了几个随从和丫鬟,就住在城南一间客栈里,他们来京城大概有五六天了,好像,好像在找什么人。一同来的那个丫鬟大概水土不服,一直在客栈里病着,除了今儿那三个随从外,另外还有两个在客栈里守着那丫鬟和行李。”
“哦?看样子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京城。”
“庞爷,既然人还在京城里,咱们便从长计议,反正也不怕她走到天上去,到时候,庞爷便可将那美人掳来好好享受一番,也好叫她知道庞爷你的利害。”
“啊哈哈哈哈……”庞老虎大笑着摸了摸上面油腻的脑袋,“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她又怎么逃的出我的手掌心去。”
“是是是,庞爷威武。”几个混混赶忙过来敬酒。
“庞爷,小的也敬你一杯……”
一直到晚上戌时二刻,一伙人酒菜吃饱,这才散了场。
离这里不远的地有条巷子,过了一道红墙后,就可以看到一个院子。
吃饱喝足的庞老虎酒意上来,顶着一张关公脸一步三晃地朝前走去。
这院子不算偏僻,院墙外还有一条长长的水沟,此时月亮上来,满地都是树影子,沟中波光粼粼,银光闪耀。
庞老虎睁着一双眼,脚下还没走几步,冷不防看见从一棵树后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背上还背了一把黑色的刀。
庞老虎一惊,酒都一下吓醒了大半。
来人也不含糊,一来就直取面门,庞老虎醉酒后反应迟钝,还没来得及躲开,那人便举起那黑色刀柄重重敲上了他那颗庞大头颅。
庞老虎猝不及防,顿时站立不稳朝下栽倒在地。来人抓住他衣服就势一拖,就把他拖到了水沟旁,紧接着那人把他压在一块大青石上,抓了他脑袋就往水里摁。
原来这人是想溺死他,这水沟两边长满了杂草,虽然不宽,但沟里也有四五尺深的水,要想淹死个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庞老虎奋力想扭身起来,他身躯庞大,臂力也大,挣扎不过后,他趁一个回手抓住了那人一只手腕,接着用力咔擦一扭,那人闷哼一声,却丝毫没有放手。
月光下,这一切被早已藏在草丛里的冯老四看的一清二楚。
“看来还得我出手了。”
冯老四朝黑衣人‘嘘’了一声,“青醁,是我。”
不等人回话,冯老四赶紧从草里一路爬过去,两手重重压住了庞老虎的脑袋。庞老虎被压在水里,渐渐的,他两脚开始乱蹬,连眼睛也开始浸的泛白起来。上面两个人却丝毫没有一点松懈,没多久,他双脚硬挺挺一个蹬空,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82我的心
庞老虎终于死的不能再死了, 陈青醁拉下蒙面的一块布, 手腕处一阵阵刺痛袭来, 疼的她‘嘶’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一个人搞不定……”冯老四摆将庞老虎身体重新摆弄好, “我今天在街市上都看到了,你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这家伙。”
陈青醁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刀, 没有说话。
“诶,你手怎么样了?”冯老四问。
这手怕是被扭断了筋骨, 陈青醁弯着手,“我明天找个大夫瞧瞧。”
冯老四点了点头, “我看那秦小姐倒是有情有义, 人家千里迢迢来找你, 你也不能待人家不理不睬的吧!在家千日好, 出门万事难,她如今在这里, 地面上的人也不熟,这早晚再有个什么事情, 难道你还真就忍心了?”
……
“这事用不了你管。”陈青醁不想和冯老四说这些事,“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 咱们等会就走, 千万不要给人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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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就有人发现了倒在水里的庞老虎。很不幸的,等人过来施救时,人都已经死透了。
第二天一早, 这事就迅速传遍了几条大街。
一群看热闹的人威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昨天还看见这庞老虎在楼里喝酒呢,不过才过了一个晚上,这人竟死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这庞老虎在这里横行害人,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平时见他喝醉酒还能好好走得了路,谁知道昨儿竟栽到沟里,一下淹死了。”
“淹死活该,这庞老虎欺行霸市,又专做那邪淫下流之行,他不死,都没天理了。”
“就是就是,那伙人欺压别人惯了,这下群龙无首,我看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了。谢天谢地,咱们呐,以后就能过清静日子了……”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恶人死了,除了遭旁人几句唾骂之外,什么好都没留下。
四月的天气,和煦中也有了一丝丝炎意,路边翠柳黄槐成荫。只要过了巳时,半掩在那棵榕树底下的院子里就被遮住了大半阳光。
院子里头安安静静,西边一间屋子敞开着,屋檐底下摆放着一张黄竹做的睡榻子。闲着无事的陈青醁已经在上面躺了半个多时辰。
住东屋的徐嫂进出了几趟。
“陈姑娘,药我已替你熬好放在桌上了,等会可要记得吃。”
“谢谢徐嫂,这几天真是劳烦你了。”
“还说这见外的话,都十几年邻居了。”
陈青醁伤了手腕,虽然有些事勉强可以自己做,但一些事情总还是不方便。幸亏同住这院里的徐嫂是个热心肠,全靠她每天来照应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想当年我丫头她爹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回摔断了手,足足等了大半年才好全。不过你放心,你年轻,只要好生养着,你这手啊,过不久肯定能好。”
陈青醁举起自己的手,笑笑道:“借嫂子你吉言,要是早好的话,我一准去桂花楼办桌酒席好好谢你。”
“嗐,瞧你说的,我还真记惦那些不成。”
时光悠闲,徐嫂到底是持家的妇女,说了一阵后,话题便又开始扯到了东家长西家短上。什么城南钱家老爷又讨新姨娘了,什么隔壁周家娘子又生了个胖小子了。陈青醁这几天又不能出去,一个人闲的无聊,所以也只好洗耳恭听这徐嫂说些家务人情之类的话。
两人对坐,徐嫂正说的起劲,突然听到大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咦,这会儿了,是谁来了?你等着,我去看看。”
说着她就起身去了。
……
不一会,大门处有声音传来,徐嫂问:“……娘子是哪家宅眷?到这儿找谁来了?”
“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个叫陈青醁的人?”
门外那人的声音温柔清雅,这声音不知曾在陈青醁梦里出现过多少回。却轻易地缠绕上她的心口。
“……你是哪位?找她有什么事情?”
“徐嫂!”陈青醁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
“陈姑娘,正好,你来瞧瞧,这位小姐说是来找你的。”
陈青醁抬眼望去,门外那人娴静地站在阳光下,一袭飘逸轻灵的色柔纱长裙,乌发柔顺如丝,那背后透进来的柔和的光映的人温婉明丽,那目光转到她脸上时,掩饰不住的温柔几乎要流泄出来。
陈青醁不由使劲眨了眨眼睛,这四月天的阳光就是太好,银光雪浪,晃得人眼睛都有些迷离。
“怎么?我不可以进去么?”秦大小姐幽幽开口道。
“……你进来吧。”
秦家几个护院远远站在门外,直到看见大小姐进了门,这才各自找块阴凉地歇了下来。
这座院子年代有些久远,看上去多少都有些陈旧。
秦玉甄一边走一边慢慢看着,陈青醁跟在后面,几次张口后,才问了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玉甄停下脚步,良久没回答却问:“你住哪间屋子?”
……
“西边这一间。”
陈青醁的这间屋子收拾的窗明几净,里面一些简单的台椅屏风,一桌一柜一床,床上挂着纱帐,靠墙是一个大书架子,上面叠着满满的书和一些残画。
这里是陈青醁一直生活的地方,她站在门边,不知道秦玉甄此时在想什么。
秦玉甄转过身,目光从陈青醁脸上慢慢落到了她手腕上。
“你的手还疼不疼了?”
呵,陈青醁终于知道了秦大小姐怎么找来的这里。
这冯老四!
“秦小姐,坐吧。”
陈青醁自己在桌边一椅子上坐下,桌上那碗药刚刚好,不烫也不凉,她拿着勺子慢慢搅了搅,垂下头说道:“你看,我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手疼一阵,也就过去了。”
秦玉甄走过来,伸手将药端了起来,“可是,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
陈青醁怔怔地看着桌面上一动不动。
秦玉甄在她对面坐下,舀了一勺汤药递在她眼前,“你又知道我这心疼了多久吗?”
陈青醁看着眼前的人,再看看这勺药,她此时也别无选择。
药已过半后,秦玉甄终于忍不住把剩下的药放回了桌上,她一下倒在了陈青醁怀里,一双手紧紧抱住了她。
“……青醁,咱们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83“秦小姐,你许了婆家没有?”
这么久的牵挂和思念最折磨人, 在陈青醁怀里的秦玉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疲倦。
光阴荏苒真容易, 回首沧桑五百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我都已各自安好, 又何必要这样藕断丝连。”陈青醁见她这疲惫的模样,只好任她靠在自己怀里。
“藕断丝连?陈青醁,既然你对我余情已断, 那天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你要去杀了那人?”
“我……”
事实摆在眼前, 这话不太好否认。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依然在意我, 舍不得我受一点委屈和欺辱。要不是因为我, 你也不会去杀人。”
秦玉甄轻轻抓住她的衣袖, 仰起头, “而且也不会受伤。”
陈青醁避开秦玉的目光,“你想多了, 我只是看那人不顺眼。”
“你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我不来找你, 你情愿自己这样独自一人孤独终老?”
“这世上孤独终老的人多了去了,人活一世, 到头来都是要归天去的, 管你一人还是两人,到时候,还能差的了天上地下去?”
秦玉甄垂下眼眸,有些伤感, “青醁,要是我们不曾喜欢过彼此、不曾认识,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磨难?若是,咱们能回去四年前,你还愿意遇见我么?”
“……”
陈青醁微微冷笑一声,“好没意思的话,如果能回到先前,说不定你早早就能遇到一个良人,两人做成一对好夫妻,你们夫唱妇随,恩恩爱爱,何必定要遇见我。”
秦玉甄黯然,“你别这样说,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是怎么了?三年了,我已经到了无路可去,无法可解的地步。我怕一时的错过,自己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可是,那天你为什么不肯听我把话说完?”
“秦玉甄,这事还用得着问为什么么?”
当时也不知道是谁断发铭志,逼的她悲痛地离开,逼的她选择成全。行,她陈青醁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恶人,好聚好散,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去拦了她秦大小姐的好姻缘。可是到这个时候了,这女人既然还来问她为什么!
“呵,咱们的事都已经过去几年了,都说明白分开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又能挽回些什么?”
秦玉甄仰头看着她,柳眉双锁,一双秋水眼中满是难过。
“陈青醁,如果当初我和人成亲了,咱们两个是不是这一世真就两下绝交,永无相爱的可能了?”
听到这话的陈青醁心里终于忍不住疼痛起来。她颤声一笑,这一世,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喜欢她了,一辈子还有这么长,事已过去了,可人还在,那心底里的疼痛还在,她一再不肯记起那个冬天的绝情,其实不过是害怕自己会恨她。
“青醁,不论来生,这一世,你来度我可好?”
秦玉甄早已陷在这份感情里不能自拔。她望着她,眼中是无尽缱绻深情。
陈青醁闭上眼,这一切,短得像她们之间所有的过往,又长得像耗尽了余生。
只不过一霎那间,她陡然想起了什么,怔了怔,她睁开眼缓缓问道:“玉甄,你刚刚说了什么?”
秦玉甄看着她,目光盈盈。
‘……如果当初我和人成亲了。’
陈青醁想起来了,秦玉甄之前就是说了这一句。
“如你所想,青醁,我并没有和谁成亲过。”秦玉甄道:“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两人目光对上,秦玉甄那眼底的深情款款简直能让人沉醉,原来,终归在她秦玉甄心底,她竟是这样深爱着她。
“所以……”陈青醁说道:“信里的那缕头发,其实根本不是你的?”
既然她不想真和自己了断,那那缕头发自然不会是她秦玉甄的。
“嗯。”
秦玉甄嗯了一句,依然不舍得离开陈青醁的怀里,她的这个人,在这上头果然是再聪明不过的。
“不过,我也不知道秋纭那丫头是去铰了谁的头发。”
呵,还真难为了这个聪明人了,这么多年,她陈青醁一直没有想到。
一物降一物,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概,这秦玉甄天生就是要压制她的。
“一别几年,你就不怕我日久变心?”
“不怕……因为,我知道,除了我,你谁都不会再喜欢了。”
陈青醁轻轻笑了一下,刚要说话,却听见外面徐嫂的声音传来:“陈姑娘,你们还在里头说话呢?”
这徐嫂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陈姑娘?”
“你先等等,我这就来了。”陈青醁说道。
……
“玉甄……”
秦玉甄这才依依不舍的和她分开,陈青醁起身,开了门。
“徐嫂。”
“陈姑娘,没打扰你们说话吧,我想着你手不方便,茶炉子也没生火,这不,我刚烧了点茶给你送过来。”
秦玉甄端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秋水明润。
那徐嫂脸上带着笑,手里端了一个茶盘子走进来,“这位小姐,你先喝碗茶水解解渴吧。”
秦玉甄说了声谢,两手接过了茶碗。
“哎呀。”徐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秦玉甄,“这位小姐生的可真精细,一看就是一个大家闺秀,也不知道小姐你和陈姑娘是什么关系?”
“这位秦小姐是我一个故旧。”陈青醁道。
“原来这样,怪不得呢,秦小姐是哪里人啊?是就回家去呢?还是留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我是江南那边的人……”说到这里,秦玉甄不由咬了下唇,若是要留下的话,陈青醁这屋里只有一张床。
“嗐,这江南的姑娘就是水灵。秦小姐,陈姑娘自受了伤后就天天呆在这院里,日子久了,肯定闷,秦小姐你要是留在这里,就是陪着她说说话也好。”
这徐嫂怕是热情过头了,陈青醁刚张口还没搭上茬,就听她又说道:“唉!陈姑娘一个人在这里,现在又伤了手,可怜没父母,到底没有个亲人,如果秦小姐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好歹也该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才是。”
这都哪跟哪,陈青醁叹了声气,还没说点什么呢,就听秦大小姐开口了,“既然这样,那我便留下来吧。”
“哎呀,那可再好不过了。”徐嫂一时喜上眉梢,“你们先聊着,我那灶上还炖着鱼,等一会啊,咱们就一起吃顿午饭。”
说完,便赶紧起身去了。
陈青醁倚在窗边看着秦玉甄,“其实,你也不必的……”
“我愿意。”秦玉甄道:“我只想陪着你一起。”
此时已经是午时初了,果然没一会,那徐嫂就手脚麻利在当中一间屋里摆好了一桌饭菜。
“来来来,你们过来坐着,今儿这鱼新鲜,你们看看味道怎么样?要是菜不够吃,我就再去做点。”
这徐嫂三十多年纪,丈夫死的早,自己带着一双儿女在这京里生活,女儿今年十四了,年初的时候给一户人家当丫鬟去了。一个儿子九岁,在城西一家私塾念书。她自己平时就给人家做些针线过活。这徐嫂为人亲厚热情,就是话多,上桌吃饭,她一边招呼着两人,一边不停问这问那。
“秦小姐,江南离这京城隔着这么远,你一路上应该很辛苦吧?”
秦玉甄不失礼节地笑了一下,“还行。”
这一路万水千山,其中辛苦自不必说,陈青醁默默的夹了一块鱼肉放进秦玉甄碗里。
“秦小姐,你长的这么好看,许了婆家没有?”
秦玉甄拿筷子的手停了下来,她抬眼看了一眼陈青醁,眼波清眸流盼,“早定过亲了,不过,还没有送妆过门。”
84“我在椅子上看会书。”
“咳, 咳咳……”陈青醁被呛了一下后, 止不住就咳了起来, “没事没事, 被鱼刺卡了一下。”
秦玉甄脸上浮出微微笑意,“这事,青醁也是知道的, 是不是啊?”
陈青醁:“是,是, 知道。”
秦玉甄是和她定过亲摆过酒席,没过门也是真的, 现在有人在这, 当面也撇不清, 陈青醁只好低了头认真吃饭。
徐嫂笑道:“我就说呢, 像秦小姐这样花容月貌的人物,那肯定能嫁一个可心的夫婿。也不知道哪个人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能娶了秦小姐你。”
“咳咳,徐嫂, 今儿这汤好像咸了点,你尝尝看。”陈青醁打岔道。
“啊, 咸么?我记得放盐放的不多啊。”
“咸, 是咸了一点点。”
“……”
秦玉甄幽幽的盯了一会陈青醁,便垂下目光,慢慢夹了一丁点蔬菜。
经过陈青醁这一下,等徐嫂再问时, 问题就变成了:“秦小姐家里事做什么生意的?府上有多少人口啊?这一路上可是辛苦?”
碍于情面,秦大小姐还是客气的回了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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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街市繁华,往南的正安大道车水马龙,道路两旁楼房重檐鳞次栉比,因为从南边过来京城的人都在这一片落脚,所以就有了不少客店和酒肆。
此时,临街一座大客栈的楼上,焉了吧唧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的秋纭正靠在窗前往外看。
她这一路上水土不服,路上又失于调养,反反复复,总没个好的时候。
昨天睡的早,今天气色看上去稍微好了一点。她靠在窗子前,远远就望见了那几个人回来。
这间客栈很大,没多久,就听见一行人陆续上了楼。
“秋纭姑娘……”
“秋纭姑娘。”
秋纭看了看,问:“小姐呢?找到姑爷了没有?”
一个小厮道:“找到了,小姐说姑爷受了些伤,这几天就先住那了。”
“姑爷家住的远么?小姐还说什么了?”
“远倒不太远,出了前面这条街,往北沿河再走七八里路就到了。另外,小姐一些日常用的东西都要送过去。”
既然姑爷找着了,这事少不得能安下心了,从连州一路往北风尘仆仆来京城,路上舟车劳顿,大家着实很不容易。来京城后打探姑爷,又连着好几天都没个讯息,要不是那冯老四暗地里找上门来,这事断非能这么容易。
“秋纭姑娘。”一个小厮问道:“咱们从连州过来,路上也走了快一个月了,往京城里跑一趟,这一来一回说不得要几个月时间呢,你说,老爷要是知道咱们来了这里,以后会不会责罚咱们?”
“这事小姐自有安排,到时候,有人替你担着。而且咱们也并不是出来玩的,有些事你们不该问的就别问。这京城里人多事杂,你们只要把小姐护好就是。”
一个护院道:“知道了,秋纭姑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