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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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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汇楼还跟往常一样生意兴隆,小二们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以往热闹的一楼大堂,今日大家都没有什么人闲聊,就算有人说话,声音也都压得低。

而顺着楼梯往上,一层比一层安静。

三楼临街的一间雅间里,一个气度华贵的女人背对着门,临窗坐着,正端着酒杯自斟自酌。

广汇楼的窗户开得不高不低,若是坐着抬眼看出去,除了远处角楼楼顶,就只剩天。

今日万里无云,天空一片蔚蓝。

坐在窗前的女人长舒一口气,像是被憋了许久。

看着窗外的天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地感慨道:“今天的天气可真好。”

话音落下,一直静静候在女人身后的嬷嬷开口,“今日有风,风一吹,没了前几日那般闷热,倒是有点像秋日里的凉爽。”

女人笑笑,扭头,露出一张明艳的脸,“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还以为只是我自己心眼作祟。”

又看了眼窗外,“果真是好个天气。”

嬷嬷闻言浅笑,“长公主是为楚王府的事情高兴?”

纯嘉轻轻搁下手里已经空了的酒杯,“不是说白月心被关起来了吗?”

嬷嬷答:“说是她身边那个丫鬟死了之后,被软禁了几天,不过贤妃娘娘出面,昨天已经解了软禁。”

知道这话主子不喜欢听,嬷嬷没带一点情绪说完,以免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听完这话,椅子里的人嗤笑一声,“咱们这位贤妃娘娘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长啊。”

“贤妃娘娘毕竟是楚王殿下的生母。”

“生母?”纯嘉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重复一遍,“有时候真是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真还是傻,巴不得把每个人都利用干净,但却妄想着别人能念着血缘亲情待她真心。”

摇摇头,“在这个地方,尤其在帝王家,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知道她又想起伤心事了,嬷嬷没说话。

“那个白月心怕是还在偷着乐,觉得有贤妃给自己撑腰。沦为别人的棋子浑然不知,还满心感激,世间为何会有这样愚蠢的人?她以为贤妃是喜欢她才叫她嫁进楚王府,呵~”

冷笑一声,“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真心待过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怜爱旁人?”

嬷嬷说:“生在这上京城,没有几个人不是为了恩宠而活。贤妃娘娘如今风头正盛,能得青眼,那便是前途无量,难免失了清醒。”

“是啊。上一辈都是见风使舵,蝇营狗苟之流,又怎么可能养得出来什么好人。”

“不过,贤妃娘娘虽然看重白月心,但苏嬷嬷也是跟了贤妃娘娘多年的人,死在白月心手里。虽说说的是丫鬟记恨在心,所以痛下杀手。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怕是杀人灭口。”

继续说:“这些苏嬷嬷年待在楚王府,不知道往宫里送过多少消息。现在人死了,时过境迁,再想往楚王府安插人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贤妃怕是会在心里给白月心记上一笔了。”

纯嘉笑得开怀,“果然,我还是最喜欢看这种狗咬狗的戏码。就是遗憾没有亲眼看到。”

嬷嬷道:“奴婢第一次见到这位侧妃,看样子温顺可人,现在看来,怕不是叫人省心的。”

“越不省心越好,不然到时候谁去把翊坤宫的人拉下水?如果真到了那天,咱们这位贤妃娘娘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光是想想就叫人心情愉悦,纯嘉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只是可惜,王妃福薄。难得有个性情纯净的人,就这么就没了。听闻殿下自从得知死讯之后,一直闭门不出,连一向器重的徐大人都吃了闭门羹。还有当初为了求那手串,费了那么大一番周折,可见对王妃还是有心的。若是熬过这一关,日后不知该是何等尊崇。”

纯嘉眼里没有惋惜,只有冷漠。

“徐远的错,不是隐瞒不报,他错在擅自做主。站的位置越高越不能容忍自己手下的人僭越。那个时候,就算消息传出去,他就一定会回来吗?我看不一定。”

“难过是肯定的,别说一个陪在自己身边三年的枕边人,就算养个猫猫狗狗,猛地走了,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单是一个贤妃,你难道忘了?贤妃背后是王家,王家一党跟晏青山在朝堂上一向不对付。到时候贤妃成了太后,她就算成了皇后,天天在一个屋檐底下,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倒是不知道晏将军当时怎么会同意这门婚事。”嬷嬷说。

“晏家这个小女儿是他夫人拿命换来的,说是掌上明珠也不过。这件事怕是根本就不是他能左右的。”

纯嘉理了理衣袖,“现在走了也好,总比鸟尽弓藏来得好。坐上那个至尊之位,不管是谁都会变的。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人,是不会爱上一个人的。一旦爱上,就意味着这世上便有了自己不能杀的人了,有了软肋,有了死穴,没有一个帝王会允许那样一个人存在。恩宠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什么举案齐眉,白头偕老都只是美好的幻想。到那个时候,看着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底下却是血淋淋的利弊权衡。”

“长公主说得是。”

纯嘉靠在椅子上,看着天,久久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安静下来的时候,惊觉外面好像也没有什么声音。

喃喃开口,“总觉得现在有些像天越走的时候,到处都闷沉沉的。”

嬷嬷试探着道:“主子要想热闹,不然在公主府里办个游园会?”

纯嘉没有回答。

清静得叫人心里发闷的时候,任何一点热闹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都悦耳得很。

街上卖糖葫芦的叫卖声传上来,坐在椅子里的人起身,走到窗边。

刚好瞧见那个小贩被两个小姑娘叫住。

“你这糖葫芦好吃吗?”一人问。

“好吃!肯定好吃!”

另一人笑,“你是卖糖葫芦的,肯定是说自己的东西好了。”

小贩不赞同地摇摇头,“我可不是自夸,是真的好吃。楚王妃知道吧?就漠北来的那位,那是吃过多少山珍海味的人,连她都说我的糖葫芦好吃嘞!”

“你见过楚王妃?”最先说话的那个姑娘说。

“见过。”

“她长得好看吗?”

“那是一等一的好看!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人。”

三个人站在街角就这么聊了起来。

听着那些赞美之词,纯嘉笑出声,只不过笑容里有些嘲讽的意味。

“主子在笑什么?”嬷嬷问。

“我在笑这群人可笑。人活着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用口水把人淹死,现在人死了,像是失忆了似的,把人像是要夸上天。”

嬷嬷沉默,只是想起刚刚上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感慨,说以前楚王妃过来的时候,最是热闹。

纯嘉低声,“果然,在深渊里待久了,越是好看的花越恨不得把她一把掐掉。”

心中有些悲凉。

活得那么明媚的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没有听到一句好话,突然人没了,好像一个个都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纯嘉不想再听,转身正打算坐回去,忽然听到街上传来一阵骚动。

不由循声看去。

看清的瞬间,怔愣住。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从城门进来,马车门窗紧闭,看不到半分其中景象。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驾着马车,马车两旁各站了四个人。衣着普通,面容也无甚特别,而此刻却将手里的冥钱大把大把往空中抛洒。

冥钱纷扬,却不见棺椁。

那雪白的冥钱仿佛飞雪,叫着盛夏时节寒意顿生。

如此诡异的景象,路人都惊慌避让。

见窗边的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一直站在椅子后面的嬷嬷上前两步,轻声,“主子……”

刚开口,因为离窗边近了,稍一垂眸就看到街上的景象,饶是已经见过不少风风雨雨,嬷嬷此刻还是被震得失语片刻。

“这是……”

纯嘉眼底一片深色,半晌,缓缓开口,“怕是晏家的人到了。”

楚王府。

虽然是大白天,但是王府四处都静悄悄的。

下人们都埋头干事,没有人闲谈,甚至极少有人开口说话。比之秋月死之后的沉寂,又添一分肃杀之感。

有人开始怀念迎霜院那位还在时的日子,怀念那时候的轻松自在。这种怀念就像是一种瘟疫,一个传一个,却只能夜里隐蔽地蔓延。平日里,没有一个人敢提到跟迎霜院有关的任何事。

苏嬷嬷怎么死的,竹雨怎么死的,那堆成小山的尸首,没有人忘了,也没有人敢忘。

几个小厮按照王管家的吩咐,将摆在前院的盆栽移到角落的阴凉处去。

王管家安排好久去别处忙了,没有跟坐在正厅里神情不安的白月心搭话。

王管家的无视让白月心绞紧手帕,唇因为抿得太紧而失了血色。

她被关在海棠苑禁足五天,五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曾经对她毕恭毕敬的下人,现在当她如透明人一般,甚至有些人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责怪。

那样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迎霜院曾经发生的事情,可是那些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是她自己生病,也是她自己没有扛过去。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让竹雨赔上了性命。

这偌大的王府忽然之间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眼眶湿润,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滚落。

墙角,几个人搬得快要结束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飘下来一个东西,轻飘飘落在地上。几个人扭头看去,第一个看清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其他人还没来得及细看,越来越多从天空飘落下来,落在头上,肩上。

等都看清的时候,众人脸色发白。

是冥钱。

平白无故出现这种不吉利的东西——

“王管家。”有人下意识找能管事的人。

可没有等到回应,大门口传来几声争执,然后一团黑影从门口飞进来。

“咚”地一声闷响。

一个身穿铠甲的府兵抱着肚子蜷在地上,极为痛苦的样子,半晌没有爬起来。

随即一个人被簇拥着从大门口走进来,一路往前,没有半分退缩停顿,所有上前阻拦的人全被打翻在地,到处是哀嚎声,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白月心坐在正厅里,见状,脸色陡变,立马叫人,“来人啊!有人擅闯王府!”

府兵团团围上来,那几个人停在院中。

七八个人成圆站着,中间那人一身雪白锦服,身材颀长,步调不急不缓,相貌出众,尤其那一双桃花眼却好看得足以夺人心魄。

白月心从正厅出去,“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公然硬闯……”

话说一半,剩下的话被一个擦着脸颊而过的飞镖干脆利落地斩断。

飞镖稳稳扎进她身后的门框上。

白月心一张脸血色褪尽。

中间那人抬头看过来,视线对上的瞬间,白月心只觉得身体仿佛被冻住。

那双自带笑意的桃花眼里却像是盛着千年寒冰。

那人樱唇轻启,“在我没有允许你开口的时候,最好闭嘴。因为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拦着我,不让我杀人的人,已经被你们杀了。”

白月心耳朵嗡了一声,后脊发凉。

“你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王府撒野?!”站在最前面的一人质问。

那人不怒反笑,笑声很轻,并不回答,只是缓缓低下头,垂首的瞬间,扇羽般的睫毛在脸上落下浅浅的阴影,慢悠悠地转了转拇指的上的碧玉扳指。

然后只听见一声闷叫,刚刚说话那个府兵颓然倒地,颈间鲜血往外喷涌,人像濒死的鱼,挣扎几下便断了气。

周围没有人看清究竟是谁动的手。

在极其轻微的吞咽声中,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到那个脚步声,府兵们心口暗自一松,不过人刚从后院走出来,众人视线里一团黑影飞过。

院子里的一个半人高的盆栽整个砸了过去。

“殿下!”白月心惊呼出声。

声音顷刻间就被巨大的碎裂声盖过。

朔风出手拦下。

院子里中间那人转扳指的动作缓缓停下,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之上的人,一双桃花眼自带笑意,只是眼底却是无边无际的寒意。

唇齿轻启,“萧天凌。”

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

声音分明带着笑意,然而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千年寒冰。

“晏煦。”萧天凌应声。

晏煦盯着萧天凌,“没想到,你竟然还敢来见我。”

面对他明显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萧天凌淡淡回应,“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来。”

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叫晏煦眯了眯眼,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笑,“阿梨喜欢热闹,我这个当哥哥的,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总是想要多找点人去陪她,看来看去,你这里的人最适合。”

萧天凌面无波澜,“只可惜,你不能杀我。”

晏煦嘴角轻牵,冷声笑,“是嘛?”

肩背以极小的弧度舒展开,“不过我也不想要你的命。她最想要你的心,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拿出祭拜她好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语调骤冷,蓦然一道银光一闪,晏煦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长剑,直直朝着萧天凌面门刺去。

速度之快,周围的府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见台阶上的人侧身一躲,顺手扒出朔风的佩剑,反手接下晏煦一招。

对方力道之大,萧天凌脚往后滑出半分才稳住身形。

往前一格,抽剑回攻。

“都退下。”萧天凌道。

一个是骁云骑主帅,一个是晏家次子,两个人的身手放眼天下皆是数一数二。从前院到后花园,这一次都没有留出半分余地,全是杀招,以命相搏。

杀得双眼血红。

晏家剑法以快著称,晏煦一阵猛攻,不惜暴露自己弱点,飞身跃起以全身力量挥剑劈下。

出乎意料,明明有机会攻击他弱点的人却没有出手,生生受下他这一招。

剑刃相撞,发出震耳的声音。

萧天凌单膝跪地,血从嘴角溢出来。

晏煦收了剑,并没有任何动容,只是冷眼看着。

朔风想要上前,萧天凌却在听到他的脚步声之后,抬起手,示意他不用过来。

萧天凌站起身,用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看来你是真的打算杀了我。”

晏煦觉得他这句话莫名得可笑。

“也就是说你还不知道。”

他这一句话叫晏煦觉察出一丝不对劲,警惕,“不知道什么?”

萧天凌看着他,“棺材里,是空的。”

没有任何弯弯绕绕。

短短六个字,晏煦瞳孔蓦然微张,心中掠过一丝狂喜,随即极度警觉,眼睛微眯,像草原上的鹰审视着萧天凌,不打算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你怎么知道?”

“我挖开看过。”萧天凌平静说到,仿佛在说什么跟吃饭喝水一般无关重要的事情。

晏煦呼吸一滞,而后猛地一拳挥过去。

萧天凌被打得一个趔趄。

晏煦双手紧握拳,因为极端的愤怒而有些狰狞。

不过随即所有的愤怒都被晏梨可能还活着的这个消息带来的急切焦虑替代。

晏煦深吸一口气,竭力叫自己平复下来。

“萧天凌,我把我最宝贝的妹妹交给你,你却没有护好她。既然你护不了她,我会带她回漠北。不管如何,在世人眼中楚王妃已经死了。”

一顿,“所以,从今以后,我漠北晏家与你萧天凌再无半分瓜葛。”

萧天凌却没有半分退让,“她是我的王妃,不论生死。除了这儿,她哪儿不能去。”

“那你就试试。”晏煦沉声,说完大步离开。

萧天凌冲着他的背影道:“不要轻举妄动。”

又道:“父皇有意动晏家。”

堂堂一位王妃,其他不论,光是后事如此简陋这一项,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那只能说明,这其实是一场牵扯甚广的共谋。

晏煦不屑一顾轻笑出声,“我晏家的事不劳楚王殿下费心了。”

夜深人静,一轮孤月悬在天际。

陵山脚下。

一人负手而立,看着天上的月亮。

听到有人走近,晏煦连头也没回,出声问:“怎么样?”

“空的。”

倏尔一阵寂静蔓延开。

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猛地提起了心。

“二少爷,我们要继续查下去吗?”

这里面有太多疑点。

晏煦没有着急回答,把已经在脑子里理过好几遍的东西又理了一遍。

半晌,“留下一队人留在上京继续打探消息,然后送信回漠北,让大哥出来,看能不能在路上碰上阿梨,万一没碰上就在林州等。阿梨想回家的话,一定会经过林州。”

他等不了了,甚至不敢去想她现在可能是什么处境。

“是。”

“再让人查查这几个月出入漠北的人。”

如果她还活着,不可能会瞒着他们,肯定会送消息回家。现在人不知去向,能多找点一点是一点。

“是。”

“少爷,那我们呢?”

晏煦想了一会儿才道:“去贡州。”

外祖父家在贡州。因为母亲离开得太早,阿梨跟姨母关系一向亲近,如果她真的是离开了上京,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那除了漠北,她还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贡州。

一行人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吁~”

萧天琅勒住马缰,马在楚王府大门口停下。

在门口等候的王管家忙迎上前,“九殿下。”

萧天琅下马,将马缰递给站在旁边的小厮,问王管家,“今天晏家来人了?”

“是。”

萧天琅当即皱眉,“四哥呢?他没事吧?”

王管家顿了一下,按照萧天凌的嘱咐,没有把他受伤的事说出来,“殿下没事,正在书房等您呢。”

萧天琅不再多问,跟着王管家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里灯火通明,透着一丝不寻常。

萧天琅加快了脚步。

“四哥?”

一进门,站在书案前的人转身。

见他穿的不是常服,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萧天琅一愣,“……四哥,你这是?”

“我要去林州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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